自水树身上长出的由数据流构成的足足有三米之长的黑色双翼猛然张开,在空气中快速滑过的“异质”唤起暴风,散落在水树脚边的石砾在某种无法目视的压力之下化作齑粉。
那高洁而神圣的姿态,好似自天界堕落至凡间的堕天使,像是为了清剿世间一切原罪,少女将那黑色镰刀紧紧握住。以单薄而瘦小的身躯与眼前的庞然巨物相视而立。
……
水树麻衣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着阿加雷斯那硕大的可怖身影,以及那肆意破坏周边一切的癫狂举动,如风铃般轻柔的声音却未能传达给想要传达的对象,“安心吧,现在就让你解脱。”
黑色的巨镰被水树举至腰间,空气在一瞬间都变得粘稠起来,万般事物于刃端聚合,高高昂起的头颅无声昭示着——无物不断这简洁易明的真理,处于人类常识之外的,只有身处这虚拟网络空间才可能达成的“神迹”。
将虚拟网络空间的固有规则无效化乃至抹消其存在的假想兵器净罪,正是水树麻衣“AI杀手”称号的由来。
“净罪·业释障空。”水树的话音轻声掷地,黑色镰刀轻轻撩过空气,断层便于此显现,“于此世所存之物,无问缘由,无所不断。”
一击移山,二击裂海,以此述之,犹有不至。
黑色镰刀携起恐怖的乱流,以百米之距,向着阿加雷斯的右臂,隔空挥下。
即便是阿加雷斯那被精密装甲包护的全身,在水树倾尽全力的一击之下也显得微不足道,没有任何人会怀疑,只要一击,阿加雷斯的右臂便会应声落地。
只要还身处这虚拟网络空间之中,水树便不会有输的可能……本应如此。
时间好似静止了一般。
唯有数颗心脏的起搏声充斥了整个空间,连呼吸的间隙都留不下。
水树整个人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身后的楼宇之上,世界在瞬间颠覆,一股甜味自喉头涌出。
发生了……什么?不只是水树,想必任何人都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那违背常理的异常事态。
某种压倒性的绝望开始渐渐攀上水树的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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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
不,连血都算不上,四散的肉块,破裂的内脏,像是被人掏出了棉花的洋娃娃一般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大脑的机能正在渐渐停止,连去回想发生了什么都异常困难。
空白,空白,空白……自己二十多年的人生好似被人硬生生挖去一般。
我到底是在干些什么,为什么落得了这幅悲惨而可笑的模样。
追溯不可能得到的答案女子就已经竭尽了全力。
这便是我所渴望的死亡——
就在这里结束一切,再也不必受诸世烦扰。
……
仅仅只是一击,自己的身体就好似断了线的提线木偶,可笑而滑稽得摔落在地上,一动不动。
为了延续生命所必须的氧气现在好似也化作猛烈的毒素,仅仅吸上一口,肺部都要整个灼烧起来。身体的四肢以常理不可能存在的姿势扭曲着,在大半痛觉神经都被摧毁的现在,反而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
痛苦的感觉渐渐从躯体中褪去。不知是哪位名人留下的话语,“痛苦是生命依旧健在的证明”,换言之,痛苦的消逝一定伴随着生命的流亡。
这样的结果,自己并非没有预想,向那样的敌人挥刃相向,落得这样的地步也是理所当然。曾经身为强者的自尊被轻易地撕成碎片,虽然不甘心,却是无从反驳的事实。
……
聒噪的声音不时传入耳中,反而令人无法静下心来,水树将堆积在肺部的浑浊气体一口吐出,意识渐渐模糊,某种熟悉的感觉透过皮肤直入骨髓。
死的触感,如此相似。
时隔八年,我脱节的肉体终于追上了我的灵魂。
这……就是死吗?
某种不知名的物质正在不断从肉体中逸出,消散。
像是被人从中间挖空的空洞的肉体就那样无力地躺在已死的建筑残骸之中。
……
“终于……”
扭曲之人迎来了她的末路,于是露出一丝释然的浅笑,过去的追忆也如同山洪暴发一般淹没了她那此刻几近飘远的意识。
想来那还是八年前的一个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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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堂上尉他失踪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水树麻衣愣在了原地,冷冽的雨水滴滴答答地敲打在水树那并不宽敞的臂膀之上。被雨水沁透的上衣与裤脚肆意剥夺着水树身上的余温。
然而现在的水树无暇他顾,被冰冷雨水打湿的刘海将她的大半神情都一同遮掩起来。
在片刻静默之后的则是一个劲得追问,而负责情报汇报的人员则是不得以地露出包含歉意的浅笑并不停地摇着头。
难以言喻的失落与怅然若失的感觉将周身充斥,注视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水树的胸口像是被压上一块难以承受的巨石,连肺部的呼吸都开始难以顺利运作。最终,水树还是以身体抱恙的缘由从CHEC早退,回到家中。
沿着那条再熟悉不过的坡道,水树一个人像是丢了魂一般在瓢泼大雨中漫步,道路两旁的灯盏也因为接触不好而忽明忽暗,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一路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唯有坡道下的繁华街区依旧霓虹璀璨,热闹非凡。
只是那番热闹的场景,对此刻的水树来说,也不过是别的世界的事情。
带着落魄身影的女子花了个把时辰才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熟悉的感觉稍微冲淡了女子的疲惫。
但是紧接着,她便发现了……异常。
漆黑的家中并没有灯光亮起,虽然平日里水树一直有叮嘱自己的弟弟妹妹们勤俭节约,但从未要求过他们到这种地步,更遑论现在正是晚上的用餐时间。
家中的门扉并非闭合而是被轻轻掩上的,水树心中的不安开始渐渐扩大,先前的失落在此刻也被轻易地挤了下去。
水树猛地拉开门来。
那本是水树在凶险而艰苦卓绝的佣兵生涯中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一个世界由此彻底崩毁。
鲜血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流至玄关,墙壁,鞋柜,乃至天花板上都留着触目惊心的骇人血迹,鲜血还未凝固,一切并没有发生多久。
一种无法言说的癫狂感袭击了水树的大脑。
世界都好似变得异常而扭曲起来。
她用着踉跄的步伐拉开了客厅的大门,客厅里有着两具小小的尸体被整齐地并排摆放在一起。
从伤口来看,都是从脖颈之上一击致死,手法相当熟练而高超,因此毙命的两人死前应该未曾受到多少痛苦。
“花菜,明里……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发生了什么?”水树用着颤抖不已的声音不断地询问着,但即便是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的她也明白,这里……并没有人能够给她答案。
曾经的他们会在自己回家的时候出门迎接,做好饭食在家中乖巧地等待着自己。饭后,自己则会陪他们一起玩耍,那份弥足珍贵的日常第一次地炫目到让她无法睁开双眼。
然而即便将双眼紧闭,一度映入脑中的印象便再也无法消弭。即便紧闭双眼,全身湿透的水树的脸上不断滴下的冰冷而温热的液体还是打湿了本来是由弟弟妹妹们负责打理的地板。
水树转过身去,快步离开客厅,去往了卧室。
与那急促的步伐相反的,来到门前的水树却忽然踌躇了,颤抖不已的双手甚至无法顺利地抓到门把手,力气像是忽然间被抽空一般,就连拉开一扇门扉似乎都显得如此力不从心。
卧室的门缝中还隐有鲜血溢出。
……
长久的停滞之后,水树猛地闭上双眼,用尽全身气力将卧室的门拉了开来。
出现在水树视界中的,是她早就已经有所料想的……可悲事实。曾经的一家七口,只有次女玲奈下落不明,其他人无一幸免。
其实……早在打开门的那一刻,水树就已经明白了——
不是什么深刻的道理,也不是什么需要思考才能得出的结论——
——她已经死了。
作为少女活下来的代价,她的心已然夭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水树仰头放声大笑着,直到嗓子嘶哑,大脑因为缺氧而感到眩晕,破碎的世界中布满了晶透而尖锐的楞片,没有一处可以落脚。
她就这样,一直笑着。
笑容牵动着脸部的肌肉,泪水也随之落下。
如果我能够振作起来,早一步回来的话……
如果我能够推了什么狗屁任务,随便找个附近的工作,一直陪伴在他们身边的话……
一切都……
第一次的,带有着无穷恶意的对自身的厌恶在女子的心中涌起。
如果还能有如果的话……
水树那原本渐渐远去的意识忽然像是被什么拉回来一般,已经半阖的双眼也赫然睁开。
真是令人不快……
压榨着身体里最后的一丝气力的水树艰难地拖动着手中那把漆黑的巨大镰刀。
无可争辩的二度败北,像是某种心魔正在蚕食着女子的精神。
如果还能有如果的话——
那我一定要说:
去你妈的吧!
“定规……破契!”水树将废尽全身气力才微微抬起的黑色镰刀的刃端朝向内侧,手腕翻转,猛然挥下。
将一切翻转重来,做我现在能做到的事情……
无论多少次,我都绝不会接受这样的结果——
仿若自灭一般的愚蠢行径。
那已然残破不堪的躯体霍然被那巨大的黑色镰刀彻底贯穿。
未有鲜血,不存哀嚎,像是酒精溶于水一般,水树那满目疮痍再经不起一点折腾的身躯,轻易地接纳了巨大而狰狞的镰刃。
下一刻,难以直视的炫目光芒将水树整个人都包覆起来。就连处在无法制御状态的阿加雷斯也不由得被这光芒吸引去了注意力而转过身来。
世界的规则在此刻被强行改写,绝对无法存活的女子以不可能的姿态矗立在阿加雷斯之前。即便是那样残破不堪的躯体,却宛如钢铁构筑起的不可跨越的壁垒一般与阿加雷斯遥相对峙。
黑色的双翼猛地一振,水树整个人便拔地而起,以水树为圆心的方圆百米的地面猛地塌陷下去。
再一次地,带着凛然而决绝的神情,女子向着自己的命运发起了挑战。
“第二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