狮子堂伴着洒落银辉的朦胧月色回到旅馆，带着一身的疲惫与有些糟糕的坏心情推开房门。虽已过凌晨时分，宿屋的窗檐依旧透出幽幽的光亮。
只见斯法莉亚倚靠着沙发，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手腕上的便携终端，好像没有一丁点睡意一样。
“我回来了。”
“辛苦了。”
斯法莉亚少见地没有抬头回应，她的视线没有从终端上移开一秒，从而显得她的回答有些漫不经心。
“我说啊，你即使再喜欢工作带来的成就感也要学会适可而止，把身体搞坏了可就得不偿失了。”狮子堂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并在此期间解开具有拘束感的领带，并脱下外衣，挂在一旁的晾衣架上。
“休息实在是过于低效而且缺乏建设性。”斯法莉亚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回应道、
“什么事情都像你这样一板一眼就过不下去了，而且，退一步来说，且不说肉体凡胎的人类，就算是不知劳累的机械也需要好生保养，如此一来才能保证其效率不会因为常年使用而下降，你也要学者在工作和休息之间找到平衡点才是。”
“……是是。”斯法莉亚在略微忖度之后，敷衍地应和道，“只有在这种时候，少校你才会变得伶牙俐齿。”
“那么，与斩真浩史的交涉的结果如何？”像是无意继续先前的话题，斯法莉亚话锋一转，坐直身子向狮子堂出声询问道。
“谈不上什么交涉，充其量只能算是我被灌输了一些极富立场性的极端理念……他们似乎真的想要把我拉入他们的阵营。”
“那少校你的意思是？”
“我拒绝了——我无论如何都难以认同他们的理念。”狮子堂讪笑着说道，“虽然我也明白我们现在屈居人下，圆滑地应下来才是更为妥帖的做法，但是现在说这些也已经……”
“少校，你……没事吧？”斯法莉亚没来由的提问打断了狮子堂的话语。
“嗯？你是指什么？”狮子堂愣了一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斯法莉亚的话中所指。
虽然他心底瞬时闪过几个猜想，但很快又将那些猜想一一逐出脑海。
“少校，你应该明白，这种伎俩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所以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
斯法莉亚闻言后的缄默不言让整个屋子的气氛都变得凝重了些许。
“是吗，那或许是我多心了吧。”最终，斯法莉亚选择了退让一步，不再坚持己见。
“但是，少校你才应该像你自己说的那样，早点休息为好。”斯法莉亚对先前的言论进行了补充说明。
这份话语的用意并没能被对面的男子所理解。
狮子堂的工作强度比之斯法莉亚来说绝对算不上高，加上他作为曾经隶属于CHEC的佣兵拥有着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
这样的没有来由的劝慰反倒让狮子堂越发地摸不到头脑。
“虽然麻烦事确实很多，但我的身体并无大恙。”狮子堂作出了自以为妥帖的回应。
“不是说那个。”斯法莉亚轻声否决了狮子堂的说法，“人的情绪管理越在深夜便越容易失控，这是由身体的新陈代谢等诸多物质因素所决定的，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情绪管理？”狮子堂没有料想到斯法莉亚会忽然聊起这个。
不过对于与此相关的理论，狮子堂自己也略有耳闻。
“少校你也许没有自觉，但你刚刚诉说时的神情就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现在也是。”
“！！！”
狮子堂先是愣了一瞬，随即便下意识地低下头看向了自己右手手腕上的表盘，借着腕表的镜面一窥自己现在的面容。
但是……
映入狮子堂眼底的神情，与他平日里的神情并无任何区别。
作为一名佣兵的基本素养，表情管理可以说是基本中的基本。更别说，在刚刚他并没有着意去掩盖自己的情绪。
“……”
然而，斯法莉亚并不会虚张声势，这一点与她朝夕相处的狮子堂是再清楚不过的。
在斯法莉亚眼中的自己，与自己眼中的自己，其形象似乎出现了不小的偏差——能够得出的只有这样的结论。
“为什么这么说？”想不明白的狮子堂索性直接发问。
“倒是少校你，为什么在我说出口时，要急着确认这点呢？”
斯法莉亚并没有选择回应狮子堂的问题，而是进一步反问。
比之平日里的斯法莉亚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为什么……要确认？”狮子堂下意识地将斯法莉亚的发问重复了一遍，似乎想要借此寻求自己心底的答案。
“因为少校的潜意识里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犯下将情感流露于表面这样的低级失误而不得不如此行动。”
斯法莉亚的话语像是一道拨开迷雾的风，即便是狮子堂自己也没有察觉的隐藏于晦暗中的迷茫被眼前的女子一语道破。
她说的都是事实，狮子堂在那一刻轻易地理解到了那一点。
同时，他也在那一刻意识到了导致自己变成这样的元凶。
那股埋藏于心底的无处发泄的郁闷与焦躁的“正身”。
因为不愿意承认而一直没有正视的事情，正在自己的内心里逐渐发酵。虽然那远还没有到足以影响狮子堂行为的地步，但是纵使是极为微小的变化也瞒不过眼前女子的双眸。
“虽然这些话可能引起少校你的不悦，并且你一直都应付不来这些。但是你必须要学会坦诚地面对自己才行——即使那意味着将自己的弱点也暴露出来。”斯法莉亚的声音非常地轻柔，用着最为适宜现在场景的分毫不差的语调，娓娓诉说。
狮子堂并不是一个容易向别人敞开心扉的人，恰恰相反，他与任何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即使是斯法莉亚，他也从未想过将自己的所有想法全盘托出。
但是……
那话语宛如一股清泉，给人以清冽畅快之感。
就像是机器一般精准地抓住了人心底的本能，抓住了人的倾诉欲与必要的社交需求。
那话语本身没什么奇特之处，但，从斯法莉亚这个个体的口中说出，就好似拥有着非同寻常的说服力。
就像是斯法莉亚这个个体本身便代表着“正当性”一般。
“……斯法莉亚，我有一个问题。虽然像你说的那样，深夜并不容易控制情绪，我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回屋里睡觉，但是，有一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想求证，难以释怀。”
斯法莉亚一言不发地倾听着，等待着狮子堂的后文。
“AI……真的是一种与生俱来便拥有着缺陷的造物吗？”
狮子堂本以为这样的问题对斯法莉亚来说会是一颗重磅爆单，他甚至一直犹豫到底要不要向斯法莉亚她寻求解答。
然而出乎他的料想。
“是的。”斯法莉亚的回应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至少就理论而言，这番话不存在任何的逻辑上的漏铜。”
“……是吗？”狮子堂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因为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还是其他什么，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古怪。
“我去睡了，明日还要商讨后续事宜，斯法莉亚你也早点休息。”
留下这样的话语后，狮子堂便独自一人走向里屋。
斯法莉亚不做声地点了点头，也许在她判断看来，这时候什么也不说才是最好的做法。
然而就在狮子堂即将消失在斯法莉亚的视线之中时，狮子堂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一样，悄然驻足。
“刚刚，在我得到答案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松了一口气。”
狮子堂如此，喃喃说道。
“如此一来，证明了其理论正确性的话，便不必将隐德莱希视作敌人……发自本能的安心感，令我自己感到作呕。”
有些发颤的声音透过偌大的房间，传到斯法莉亚的耳中。
而斯法莉亚只是注视着狮子堂，没有任何表达欲望地目视着他的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杳无痕迹。
“……我也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