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2000年，世界范围内名为‘千禧虫’的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冒出头来，在计算机程序的智能系统中，由于年份的记录只使用两位十进制数来表示，因此当系统进行跨世纪的日期处理运算时，就会出现错误的结果，进而引发各种各样的系统功能紊乱甚至崩溃。”为了方便狮子堂理解其真意，斩真浩史体贴地进一步对前言进行扩充说明。
千禧虫——
——那是即便与时代有所脱节的狮子堂也曾屡次听闻过的词汇。
“虽然那只是局部的问题，但其本质却是昭然若揭的。”斩真浩史下意识地从白色的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灰色的烟盒，但在他眼角的余光扫过了狮子堂的身影后，又像是忌惮什么似的将烟盒重新放了回去。
“那便是语言编码本身所具有的局限性。在2038年，全世界爆发了比2000年更为严重的千禧虫事件，时间戳以int类型存储，自1980年开始，到2038年到达存储上限，千禧虫爆发，信息技术深入生活方方面面的年代千禧虫的爆发让社会陷入了长时间的无序与瘫痪之中。虽说现今人们虽然已经不再使用原始的信息存储方式，但是语言编码的局限性却一直长久地存在，直至今日也未能找到解决方式。”
“简单来说，包括改变进制的存储方式这些所有的技术上的尝试不过是为了拖延那个既定时刻到来的措施，换句话来说——终有一日，他们还是会卷土重来。只要人们还用语言编码去写就智能系统，那么总有会到达‘存储极限’的那一天。那就是AI所固有的缺陷，是只要还被语言编码写就就无从避免的既定事项。之前在新闻中大肆活跃的‘忌刻药’的原理其实也就是对这个编码极限进行操作从而达成程序上的紊乱而促使AI暴走。这其实就相当于说，只要人们还在继续使用着AI，享受着AI带来的便利与恩惠，便也需要同等地承担着AI失控之后造成的所有后果。而且这个失控是必定间歇性发生的，就像是一百年前资本主义世界的经济危机一样。”
“……”那骇人听闻的话语令狮子堂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固有的……缺陷。”
狮子堂的神色恍惚，像是联想到什么事情，脸色铁青而不发一语。
“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我们现今社会所赖以生存的，居然是一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彻底爆炸的残次品，想必任谁都无法无动于衷。”
无数的培养皿中蠕动的培养组织在淡蓝色的荧光下显得愈发诡异。压抑的气氛在整个空间铺张开来。
“没有什么比不能制御的炸弹更危险的东西了，AI的技术越是蓬勃发展，也就意味着它的当量越足。然而其制御手段却没有本质上的突破，即便是少校你应该也能明白如此放任下去的后果如何吧？”
“……”
狮子堂感觉到一阵胸闷，那不仅仅是源于自斩真浩史那里得来的“真实”，还源于自己无法反驳那份真实的软弱。
所有在心底埋藏的斥责其不人道行径的话语到了嘴边都在下一刻烟消云散。
在了解到这样的事实之后，他已然失去了指摘一切的余地。
“……但是，这也不是你们做这种非人道实验的理由。”
毫无中气的反驳，声音小到连对方一不小心都会漏听。
为了不让心底的动摇浮现于形体，狮子堂已经竭尽了全身气力。可是那来自心底的质疑，却犹如滔天骇浪一般轻易地冲垮了他的心理防线。
狮子堂已经猜到了对方会如何作答，并且，他并无丝毫理由可以反驳。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人体仿生学是弥补AI先天性缺陷的一种手段，在现今社会，ai已经能完美地替代廉价的劳动力，社会的基本生产需求只靠ai便可以得到满足，甚至高层次的决策环节也有ai的参与，ai本身有着无可挑剔的优越性。那么人类比之ai又有什么样的优势呢……答案是什么也没有，除了创造出来时添加的“制御”措施之外，人类甚至无法与ai同台竞技。如此长久地持续下去，总有一天社会会变得不适宜人类居住。而我所做的事情就是阻止这一状况的发生。”
“你想说……通过基因改造技术让原本处在弱势地位的人得以有资格与AI一较高下吗？”
“狮子堂少校你果然是聪明人，既然你已经准确地掌握到了重点，那你也应该明白，‘反攻网络特战兵器’这个名字的缘由。”
“……”狮子堂一语不发地等待着眼前那令人生厌的男子的后文。
"没错，就像你想得那样。绝大部分的人们从来没有把AI当做伙伴，所谓的‘反攻网络特战兵器’就是单纯的字面解释，是社会派出去的与AI竞争生存空间的先驱者，倘若发现其可行性便大批复制，这就是你们这些人所诞生出来的意义。虽然现阶段来说，大批地量产‘反攻网络特战兵器’这点尚不具备技术支持，但是你应该明白我所言不虚。"
“你们简直就是一帮疯子。”
“谢谢，对于技术研究人员来说，‘疯子’的称谓无异于最高层次的褒美。”斩真浩史言及此处顿了一顿，像是刻意要令狮子堂心急，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而且，除此之外，我们也有在试图研究出能够承载AI的人体。”
那一瞬间，房间内的气温几近降至冰点
“等等……承载AI的人体？难道说你们妄图违背自然定律，以一己之私，自行‘创造’生命吗？”
狮子堂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侃侃而谈的斩真浩史的肩膀，厉声质问道。
然而斩真浩史却对狮子堂的过激反应毫不在意。
“没错，并非生育，而是创造。”
斩真浩史的神情有些亢奋，像是在向一个观光的外人忘情地介绍着隐德莱希的研究项目，其自我陶醉的神情没有丝毫遮掩。
“AI有着先天性的难以弥补的缺陷，它们终有一日会陷入异常，暴乱，但是若是能够以人为载体，让AI程序为人的大脑所用，AI失控暴走的隐患就会在很大程度上得到解决，虽然现在这还只是止于假想阶段的计划，但我与隐德莱希的研究员们并不认为这是一件绝对无法实现的事情，然而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我无论如何都需要狮子堂少校你的助力。”
斩真浩史坚信自己的演说是完美的，并且，也有着令大多数人信服的正当性。
由此，他微笑着向眼前看起来失神无措的男子抛出了橄榄枝。
在斩真浩史眼里，一切准备工作都已臻至完备。
“……。”
然而，得到的却并非他所预想的答案，昏暗的培养室内循环流转的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又是足足半晌。
“我拒绝。”
“……”斩真浩史的双眸迅速地闪过一道精光，但随即便复归往常，“原来如此，看来是我的手段太过强硬了，不过，这件事情也不急于一时，少校你可以回去好好规划思绪，倘若回心转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狮子堂用力咬紧了牙关，声音因低沉而略显嘶哑。
只有如此，他才能够让自己不致动摇。
“我不会回心转意的，就在刚刚，我已经思虑地足够久了。无论这件事情被赋予怎样的缘由，我对你们的行径都无法苟同。”
“所有到头来回心转意的人事前都是这么说的。”斩真浩史闻言后不置可否地一笑，“我会等到我们可以相互理解的一天的。”
伴随着斩真浩史的话语戛然而止，两人便默契地一同踏出了这令人心存不适的幽暗房间。
随后，于甬长的圆形通道中，一南一北，分道扬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