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条教团组织上下的权力交接比狮子堂预想中的更加顺利,早在狮子堂与斯法莉亚跟着南条司夜乘坐民用动车来至若草集团的本部所在地——赫斯里克的第二天,整个交接的流程就已经走完,没有任何繁琐的拘泥于形式上的面子工作。

拜此所赐,狮子堂也得以早早动身去与南条司夜口中的斩真浩史面会。

赫斯里克地处北境联合都市的外围,是一座自然资源匮乏的半山城,明明才刚刚入秋,山间的凛风就已经能让人感到丝丝寒意。

在市区中心的高高的丘陵之上有着一座巨大的半拱形建筑,独有的金属光泽与吊诡的建筑外观吸引着每一位初来乍到者的目光。

而散布于拱形建筑周围的高耸楼宇像是某种图腾一般四处林立,一眼望去便给人一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像是源自某种未知的恐惧,又像是某种现代科学实力的侧面印证,是一种不足与外人道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虽然这已是狮子堂来到赫斯里克的第二天,但纵使数次目睹,眼前的景象依旧让狮子堂的心底发毛,感到些许的不适。

“怎么了,少校?水土不服吗?”刚刚从旅馆中出来的斯法莉亚发现狮子堂的脸色并不好看,故而出言发问道。

“不,没关系。可能是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狮子堂赶忙摇了摇头,要说与这最为近似的感觉应该便是存在于彷徊之路上的“视觉毒素”,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都会感到头晕目眩,“咱们还是快点赶路,南条司夜还有那个叫斩真浩史的交接者应该都在若草集团的总部等着咱们。”

“嗯,不过咱们已经提前十五分钟出发,按照赫斯里克的地图来看,时间绝对是有所盈余的,倒也不必太过着急。”斯法莉亚有条不紊地说道。

“话虽如此,但终究也没有特别的理由在这边多做逗留。”狮子堂抬起头来,看向天空那好似要压到地面上的厚厚的云层,轻声呢喃道,“而且……山城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还是尽早到达为好。”

由于赫斯里克是座半山城,天气阴晴骤变,令人防不胜防。未有提前准备雨具的两人像是达成了共识一般加快了步伐。

“说起来,斯法莉亚你曾听说过斩真浩史这号人物吗?”在行进的途中,狮子堂突然毫无征兆地向身旁的斯法莉亚发问。

“不,我对于若草集团内部人员的信息知之甚少,一直以来若草集团都对其职员作了信息的封闭处理,即便是在大数据库中也只能找到相对应的名字以及公民编码。在南条小姐提过此人之后的当天,我就试图通过其他途径搜索有关于此人的方方面面的讯息,但一无所获。”

“是吗?”心里早就有所料想的狮子堂倒也没有因为斯法莉亚的回答而感到失落,“想必这就是若草集团他们一直以来的作风吧。一直以来,好似什么事情都与他们有所牵连,却又不会留下任何确凿的证据,感觉就像是追逐一只狡猾且不留痕迹的狐狸一般。”

“但是,智者千虑也会百密一疏。就算是这只老谋深算的狐狸也已经数次地露出过他们的狐狸尾巴了,不论是赛贝尔的AI暴走事件,还是阿卡迪亚的全域焚烧事件,都与若草集团脱不开干系。虽然我们现在手中的证据尚不充分,但这也证明了他们的保密工作并不是天衣无缝的,无论经过怎样的处理,一经做过的事情的痕迹绝对不可能完全消除,潜移默化的影响改变着事物的方方面面。现实无法被任何形式的谎言替换,圆好一个谎言比编造出一个合理的现实难得多的多。”

“啊,如你所说,也许我们已经相当地接近谜底的核心了,也许……”

在狮子堂与斯法莉亚进入约定好客房的那一刻,原本整个身子半仰在沙发上的有着一头黑色碎发的身披西装,领带被微微扯松的身材消瘦的精干中年男子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率先站起身来,向着两人微微示意,“我听南条她说你们寄住在坡道下面的那家旅馆,本以为还要花些时间才能到达,结果你们的脚程之快超乎了我的预期,让你们看到了我不着调的一面,真是不好意思。”

黑发男子微笑着伸出右手,其动作话语落落大方,从中根本看不出一点点的“不好意思”。

狮子堂也当即回握了过去。男子的手并不算大,肤质也算不上粗燥,应该没有干过什么重体力的劳作,狮子堂在心中暗自推测到。

“对了,我想你们应该还不晓得我是谁才是,这是我的名片。”黑发男子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张硬质卡片,递给了狮子堂。

“不,早在到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对您的名字有所耳闻,隐德莱希的管理者代行——斩真浩史先生。”狮子堂一边说着,一边瞟了一眼斩真浩史的名片,名片上面记录着他的名字以及网络邮箱的地址,以及在卡片的右下角有个显眼的被油性马克笔画上的箭头指向卡片的背面,箭头的上面还写了“绝对不能看”这样的五个歪歪扭扭的小字。

狮子堂被那奇怪的字体吸引了注意,有些不解地皱了皱眉,但下一刻他便将斩真浩史的名片放至随身的裤袋里。

“既然你们已经了解到了这种程度,那么话就好说了。”斩真浩史饶有兴趣地看着狮子堂的所作所为,“不过你是自我踏入职场以来第一个不翻看这名片背面一探究竟的人。为什么?是没有兴趣吗?”

“不,我觉得那个设计很有意思。”狮子堂否决了斩真浩史的说法,理所当然地说道,“但有什么我必须翻开背面查看一番的必要吗?”

伴随着狮子堂的话语入耳,斩真浩史随即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是毫无掩饰的发自心底的喜悦之情:“你说得真是太对了,我真是好久都没有听过这么有道理的话了,简直是醒世箴言。”

“承蒙谬赞,不胜荣幸。”狮子堂虽然搞不清楚他喜悦的具体缘由,却还是顺着他的话茬说了下去,“既是初次面会,我想我也要做一下相应的自我介绍才是,我是……”

“狮子堂千睛,今年转过年头步入二十八岁,CHEC隶属佣兵,官至少校,有着近乎十年的从军历史,稀有的反攻网络特战兵器,曾与若草集团有着诸多过节,窃取‘欧米伽’资料后消失踪影,时至今日在人事备案上依旧署着‘在逃’二字。”

“哦?看来要做自我介绍这点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别搞出一股剑拔弩张的气势嘛,放轻松,我之所以会有这些资料,不过是狮子堂少校你的名号响彻整个若草集团,只要是在职人员,不可能有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而我自然也当对此了然于心。”

狮子堂并不晓得斩真浩史的这番话语里有几分真假,但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当他选择来到这里与斩真浩史见上一面的时候便没有了第二种选择,他只能接受斩真浩史的说法,并选择信任他。

“我明白了,那么来谈谈交涉的条件吧。首先我有几个困惑不解的问题。”

“洗耳恭听。”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接受我投靠若草集团的提案?你既然知道我曾与若草集团有过诸多过节,虽说我主动投靠但于情于理我都不应该被取信,你到底在盘算着什么?”

“如果我说是因为南条小姐她在其中牵线搭桥,她答应我只要我愿意收留你,她就会跟我交往试试看的话,你会信吗?”

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屋内的空气确实降低到了冰点。

“不要在那里净说些有的没的的事情。”之前一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南条司夜插进话来,“他可不经逗,你也别抖些没必要的机灵。”

“确实……刚刚那好似化作实质的杀气让我只是被瞥上一眼就汗毛倒竖,说到底我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技术研究工作者,从没打算要和军队出身的将官过不去。或许需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社交策略了,不过我也大概了解到了狮子堂少校你所能接受的玩笑的底线,同样的失误我是不会犯第二次的,还请放心。”

“简单来说,我这边有着需要你的必要的理由。让我足以力排众议把你保下来。”斩真浩史一改之前打哈哈的态度,一板一眼地说道。

“必要的理由?”

“我刚刚说过了,我是一名技术研究人员,我的研究项目需要狮子堂少校你来助我一臂之力,但是在这里要解释会不太方便,一会你与我一起来‘隐德莱希’做个参观,届时你就明白我到底是在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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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你所说的隐德莱希的研究吗……?”狮子堂看着昏暗的大厅内难以计数的足足有两人高的柱形培养皿中散发出幽蓝色的光,每一个培养皿中都有一位浸泡在不知名液体中的全身插满仪器导管的没有自我意识的人。“靠着外界的营养液维持基本的生体特征,让他们过着这样虽生犹死的生活,这就是你所谓的研究?”

那比起疑惑更像是某种质问,狮子堂虽然极力地克制心中的情绪波动,但无从抑制的某种愤慨依旧从微微颤抖的字句中流露出来。

“隐德莱希的所有实验都是自发性的。以当事人的自我意愿为第一衡量标准,并没有强制力,所有在这个狭小空间里沉睡的人都是自愿为之,虽然这样的实验有着一定的风险,但也确实存在着整个实验计划的既得利益者,你也是其中之一,少校。”

“在若草集团的会客厅你问我为什么要接受你投靠若草集团的提案,这就是理由。事实上,我对于狮子堂少校你是否盗窃了‘欧米伽’的资料这点毫无兴趣,那并不隶属于我的研究领域,我所立志有所成就的是“人体仿生学”,对我来说,你本人是稀有的成功材料,是无数人中才有一个的反攻网络特战兵器,尤其是像你这样有着丰富战斗经历的兵器,生活是不会撒谎的,你不仅通过了反攻网络特战兵器的实验的程序考核,也经受住了现实的刁难,是少有的真正成功的宝贵‘实验体’。所以我才努力向上主张,驳斥了其他人的观点,力排众议将你接纳进来。”

“你想要我做你的实验材料?”

“虽然这话听上去挺吓人,但别担心,我并不是要你想他们一样在这些培养皿里过活,相反,从你身上取得的部分可用经验或许可以帮助到这些还在培养皿中无法做出下一步突破的实验体们早日脱离现在的处境。”

“听起来倒像是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狮子堂的语气淡泊,但措辞却丝毫没有掩饰其讥讽之意。

“可不仅仅是听起来而已。”斩真浩史言及此处顿了一下,像是考虑该怎么说,片刻之后继续说道,“若草集团本部的全名是若草仿生与纳米技术有限公司,公司原本以人体仿生领域发家,不过由于AI技术的迅速普及与飞跃式发展导致AI技术领域后来居上,从而两者并行,各成派别,不相干涉。”

“但是,随着AI领域的研究愈加深入,便有一个愈加明显且致命的“缺陷”彰显出来,让我们不得不去考虑其他的手段来予以弥补,而我们得出的答案便是人体仿生学,换言之便是这整个隐德莱希。关于AI的缺陷这点,想必一直跟在你身旁的黑客小姐对此应该有着更为深刻的认识。所谓的“AI”——由机器语言所编写的人工智能有其无以忽视的“缺陷”所在。”

“——那便是语言编码本身所具有的局限性。”

“语言编码本身所具有的局限性?”

“我想即便是与时代有所脱节的少校你也应该听说过一个名词。那个名词正是对这个缺陷的最好诠释。”

“是什么?”

“千禧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