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往常一样做着上学准备的世良水月早早地起了床,来至客厅,发现桌上那早已备好的西式早点,冒有热气的起司面包,煎蛋,培根以及一杯新鲜的牛奶。

世良水月不由得微微蹙眉,她早在几年之前就知会过阿芙洛尔自己吃不惯西式餐点,而心思细腻的阿芙洛尔也从未在这种事情上有所怠慢。不过随即,世良水月便明白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我很开心你能早起为我准备餐点,但既然要做的话,还是希望你能稍微做得丰盛一些。”世良水月向着被磨砂玻璃挡得严严实实的厨房里屋喊道。

“我不过就是个临时顶班的,就算你说让我做得丰盛一点……说到底,对于我这种习惯了一日两餐的人来说,有早点能够享用就已经算得上是奢侈了。”

“确实,如果是你的话,也许我也应该适当地放低标准。”世良水月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接受了狮子堂那有些胡搅蛮缠的说辞,“不过,阿芙洛尔她出门去了吗?不提前知会我一声还真是少见。”

“嗯,说是有些私事要去处理。”狮子堂翻弄着锅中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煎蛋,“早餐之后,要出去走走吗?和我一起。”

“诶?”世良水月被这突入其来的发问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为什么突然之间……”

“有些事情,作为当事人的你应该拥有知情权。”

“……你是在说些什么?”完全无法跟上狮子堂话语节奏的世良水月一头雾水,但她又隐隐约约地明白这番话语背后的含义。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吗?关于我的身份,以及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应聘侍从。”

世良水月仅仅是纠结了片刻,便拨通了学校那边的电话,请下了假来。

大快朵颐地将餐桌上的早点一扫而空。

“那么事不宜迟,即刻出发。”世良水月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开始催促狮子堂做起出门的准备。

“你倒是好歹等我把早饭吃了啊……”

风和日丽,天朗气清,按照天气预报所阐述的状况应是再适宜出行不过的绝好时机,但事实上,屋外烈日当空,连一片用以躲避太阳暴晒的云层都无处可觅,太阳见鬼似的挂在天上,不遗余力地将令人难以忍受的炽热洒向地面。虽是夏天,耳边却没有那聒噪的蝉鸣声,总让狮子堂感觉缺了些什么。

一条气势雄浑的河道横贯两座车来人往的高架桥,蔚为壮观。两岸绿草如茵,树木枝繁叶茂,倒是一个避暑休憩的好去处。

据世良水月所说,此地的景致是名唤“弥赛亚景园”的人造景区,在外也是享有盛名的旅游胜地。是在冰冷冷的无机物堆砌而成的城镇里少有的,富有生命气息的巨大园林,只是由于高额票价导致能够进来游玩的都是些上流社会的富家弟子,偌大的园林反倒显得有些冷清。

世良水月用着轻快的步伐走在河岸上,目视着那淙淙流水,开口向一旁地狮子堂询问道,“你不是有想说的事情吗?说来听听。”

“……”然而目睹了世良水月那副姿态的狮子堂却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继而用着这般拙劣的话语搪塞道“果然还是算了,仔细想想也不是需要急于一时的事情。”

“啊,是吗?那就算了。”没有表露出丝毫可惜的神态,世良水月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这片景色还不错吧,在我还没有开始上学之前,只有父亲带我来过这里一次,自从阿芙洛尔来到家里之后,我也开始忙起了自己的生活与学业,不知什么时候就没有了来这里游玩的兴致。”

“自我开始上国中开始,便受到了各方面的排挤,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即便我什么都没有做,也没有人愿意接近我,将我视为异类,敬而远之。不过稍微大些的时候,我也就明白了,人们只会跟和自己同一阶层的人打成一团,但我却没能找到那样的一个人。”

“之后,我的父亲的丑闻被曝光出来,班上的人们对我的迫害变本加厉,那时的我将心中所有的愤恨都发泄在父亲身上,认为是他导致了我现在的境遇,加上正值叛逆期,我和父亲有近两年没有好好说过话。”

“……”

不知怎么,世良水月开始说起了自己的过去,那是她从未向外人展现过的“伤口”,往昔的痛楚早已结下疤痕,不再流血,但将其坦露却也需要一些小小的勇气。

那多半,可以说是对男子的最高的礼赞。

“再之后,便是阿芙洛尔来到家中,父亲却开始因为工作上的事情,不怎么再在家里露面,家里的上上下下都交给阿芙洛尔来打理,一开始的我甚至想故意刁难她,那时的我觉得是她挤走了我父亲的位子,所以就在家中一个劲地惹麻烦,但阿芙洛尔却不厌其烦地给我惹得麻烦善后,每一件事处理地得体妥当又井井有条。”

“我累了,倦了。曾经那么讨厌父亲的自己,竟然开始因为他不再露面而感到无所适从,那时的我好似患上了精神分裂的症状,每日里都想着有的没的的东西,像是一个疯子。”

世良水月滔滔不绝地说着,本来应是诉说方的狮子堂却变成了此地唯一的倾听者,这让狮子堂不由得心下唏嘘。

“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父亲对我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到底恨他什么,这份恨意是否有失公允,但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世良水月那流畅的言语忽然像是被什么绊住似的哽咽起来。

“世良,你……”那一刻,狮子堂察觉了,自己想要诉说的事情,世良水月早已知晓。

她那宛如秋日落叶一般单薄的躯体微微颤抖却又站得笔直,脸上的笑容明媚却又黯然,可人却又悲怆,她无数次将心中升起的悲伤压下,它们却从少女所立的土地中逸出。

“我的体内有着像是锁头一样的事物,它将我的最重要的一部分记忆与我父亲的生命锁在一起,而我现在想起来了。‘万能灵药’,那才是我应有的名字。这幅躯体不过只是一副皮囊。”

“没有那种事,你是……”

“没关系,我明白的,我全都明白,我父亲的去世,意味着我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他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为了他那宏大的愿景,根治社会积弊的美好希冀。”

“不,你不明白。”狮子堂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少女的话语,其中言语不容置喙。他是知道答案的,一个糟糕透顶的父亲蒙骗了女儿十六年的谜题的答案。

“……”

“你的父亲确实是为了保护你而死去,但是他保护的对象,是他的女儿世良水月,而不是什么‘万能灵药’。”

“说什么蠢话。”世良水月的瞳孔暗淡无光,声音平静而低沉,“不过,由你说也无妨,毕竟现在两者也已经难分彼此。”

“我想现在的你大概也能猜得出来,我是接受了你父亲委托而保护你人身安全的佣兵。你的父亲,在刺客的面前选择了自杀,为的才不是确保什么万能灵药,他只是怕有人会循着那条线索追查到你这里,他担心的是你的生命安危,是自己养育了十数年的亲生女儿。在危机之下,他连忌刻药的序列都未能来得及删除,倘若他真是为了保全万能灵药,他就不会留下那么研制出的药品的数据信息,对于所有的发明者都是一样的,自己真正重视的唯一的创造成果决不会允许任何人进行剽窃,而那也就是人工造物所能唤起的人类感情的极限。”

“……”世良水月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如鲠在喉,继而化作无言的哽咽。

“你的父亲不得不靠自杀来保全的,是仅仅只有以她的亲生女儿的生命为依托的‘万能灵药’。换言之,只有你是特别的,无论多少同样成果的产品都无法与你媲美。他并不是因为万能灵药才养育了你,而是因为是你,他才放心地将他的成果交付到你的手中。甚至他在当初的委托书中,还曾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不要影响你的正常生活,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灰蒙蒙的细雨,前几分钟还是烈日当空,现在却已然乌云蔽日。自云层之前闪过的电光将世良水月的脸庞照得煞白。

无声的抽泣被渐渐变大的雨势盖过,被打湿的刘海就那样低垂下来,无数道清痕自脸颊上缓缓流下,在雨中无语静滞的两人甚至引起了路人的侧目,足足过了半晌。世良水月才开口说道:“给我……一点时间。”

留下这样的话语,世良水月冒着倾盆雷雨,一路小跑地回到家中。

而狮子堂也没有选择将她拦下,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