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

安德魯·蓋特打着呵欠,習慣性的將手中的章蓋下去。

“——歡迎來到商業都市百思得賽爾。”

重新整理好表情,將手中蓋好章的證件遞過。用服務式的微笑和語氣,朝着面前的人說道。

對面的人接過證件,走向了面前那條車流長龍的頂端,那裡停着一輛很普通的大型拖車。

自己每天到底要面對多久這樣的光景呢。

百無聊賴的看着那人離去的背影,安德魯想着。

雖然工作不算是繁重,工資也不少,比起城裡那些每天吆喝到沙啞的人們來說簡直就是享清福,可是……

他又望向那條充滿了各種顏色的長龍。

實在是太枯燥了。

每個來這裡的人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通過自己身後這道門。

沒有任何的交流,沒有任何的接觸。和來者唯一的聯繫就是手上的章印,以及那句重複了的次數比自己活的天數都大的工作用語。

萬千來往的人流中,唯有自己一如既往的守在這裡。偶爾會有種被這個城市拋棄的孤獨感。

但是,正因為有自己在,人們才能得安穩有秩序的以進入這座城市。——是的,因為自己是負責這個百思特賽爾大門的,光榮的守衛。

望着那個男人漸漸消失在視線中,莫名湧出的榮譽感讓自己重新打起精神,又拿起了話筒:

“——下一個”

“叔叔你好,這是我的證件”

抬起頭望見來人,安德魯感覺眼前一亮——

一個瘦小的女孩子正站在面前。

面容上帶着甜美的笑容,正等待着自己的回應。

有些枯黃的頭髮柔順的紮成兩束馬尾,在腦後輕輕的飄動着。

面容上的皮膚並不嬌嫩,但小巧精緻的五官恰好的鑲嵌在臉盤上,水汪汪的眼睛流露着惹人憐愛的靈氣。

在這種充斥着商品經濟味道的地方,竟然能看到這麼可愛的女孩子,簡直是滋潤了我這乾涸的……

“……叔叔?”

面前小女孩的輕聲呼喚打斷了自己的思路

“呃…咳嗯,請出示一下證件。”

意識到自己剛才也許失態了的安德魯咳了一聲重新說道,不過面對着已經拿到眼前的證件說這句話也不是那麼合適。

“…呃,這個字是?”

“哦,是念雫。和哪裡的哪發音一樣。”

“星雲·雫是嗎……這張‘星雲·修’的是?”

“嗯,那位是我的哥哥,他不太舒服正在車裡休息。”女孩依然微笑着,禮貌的回答道。

“哦…”

這兄妹倆的名字都夠奇怪的,特別是妹妹,這麼個難認的名字是哪個傢伙給起的,安德魯一邊對ID證件上的名字的發著牢騷,一邊拿起了另一張車輛所有證。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過手上的證件確實清楚地表明,面前這個小女孩就是那輛拖車的車主。

沒想到這看起來不大的孩子這麼能幹……他突然想到,她說的那個“哥哥”就算身體不舒服,也不至於連下車蓋章這種活都要叫自己的妹妹來做,還把這麼可愛的妹妹養的面黃肌瘦的,怕不是個在家裡混吃等死的混蛋。

確認了面前證件沒問題的安德魯,拿起章印繼續習慣性的蓋着。

這麼小年紀就替不成材的哥哥工作,這樣的孩子在這種大城市真是少見。他們的父母想必也很辛苦吧……不,也許父母早就過世了也說不定,哎,真是可憐……

想着這些有的沒的,安德魯懷着一絲惋惜的心理,把手中的證件遞給這個孩子。

“歡迎來到商業都市百思得賽爾。”

已經習慣成自然的這句話,這次語氣上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

“謝謝叔叔!”女孩雙手接過證件,轉身小跑着離開了崗亭。

安德魯出神的望着女孩子離去的背影。

自己也一把年紀了,什麼時候才能有這樣一個女兒呢……要是讓我來養這樣一個孩子肯定……

……不,首先要有個女朋友才對吧……

“……下一個。”

像是受了很嚴重的打擊,安德魯拿起了話筒有氣無力地念道。

一、

“呃啊——哈欠——”

停車場內,一輛熄火的拖車裡發出了高分貝的呵欠聲。

拉好手剎,將手伸進衣服里粗暴地撓着後背的小雨跳下駕駛座,伸開懶腰大聲釋放着不滿。

“‘夜間不準進城’?這是什麼奇葩的規定?”

“別那麼說啊,人家有人家的考慮。”說這話的青年靠在牆邊,事不關己地抓了他那他一頭暗紅色的短髮,“比起這個,要不要試試把你剛才在崗亭的淑女樣子保持一整天?回頭我多給你一個草莓麵包。”

青年一邊說著,一邊甩着手上塑料袋包着的草莓麵包。

小雨脫下馬甲丟在說風涼話的青年,也就是自己的老哥——星雲·修的臉上,順手拿走了麵包。

拿掉丟在自己臉上的馬甲,修無奈地攤了攤手。

對於小雨的焦躁,他不是不能理解。

在讓機車連續運轉了十多個小時,開了整整一下午的車到達這裡的時候。天色早就黑了下來,百思得賽爾已然是入城大門緊閉。結果他們只好停在城門外睡了一夜,連計劃好的在停車場過夜都沒得實現。這要是還能有什麼好情緒,修反而會懷疑自己看到了幻覺。對,比如對入口檢查站大叔那麼友善的小雨那樣的,幻覺。

而“不是幻覺”的這個小雨麻利的脫掉皮鞋換上拖鞋,順手拿起一瓶瓶裝水,不顧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襯衫地爬上沙發,撕開包裝袋。

“你還有心思說風涼話啊?真夢姐姐怎麼樣了?”就着瓶裝水啃着麵包,小雨朝着修問道。

“這個……”修一時語塞,望向桌子上真夢留下包着厚厚棉布的佩刀。

要說怎麼樣…實在是不好形容。

從昨天回車裡開始,真夢就一直神情恍惚。在沙發上呆坐了將近兩小時之後,連個招呼都沒打就走進房間反鎖了房門,整晚都沒有出來。

“倒是不用擔心她的生命危險。”這是修能想到的最貼切的形容。

“……唉。”小雨無奈地嘆了口氣,如果不是兩隻手都佔著她一定會用一隻手扶額頭。

“你說的倒是輕鬆,”小雨斜眼瞪着修,“你怎麼就不想想,真夢姐姐連隨身的刀都忘了帶進去,這得是受了多大的打擊啊?”

“是啊……”修隨口應付着,試着思考下這種時候應該是什麼心情——

本應迎接她的“遠親”被殺——雖說沒見到屍體,但多半沒錯……然後,對身邊的情況麻痹大意導致自己差點被抓,總算是逃了出來,但慌亂中衣服弄髒了,鞋跟也斷了……

“……”

雖然覺得最後兩個因素算不算得上打擊這點有些疑問,修還是大概能想象到經歷了這些的女人現在的心情,但還是覺得有些微妙的不對勁……

“上午九點多。”小雨瞥了一眼手上戴的電子腕錶,“都快24小時沒出來了,要是睡太久對身體也不好啊,去叫她起來吧老哥。”

“啊?為什麼我要——”修條件反射地提出了反對意見:“要是她和你一樣有起床氣怎麼辦?”

“這麼說人家也太失禮了吧!再說我什麼時候有起床氣了?”

“敢不敢保證下次我叫你的時候不許隨便抄東西砸過來?再說我一個大男人去陌生少女的卧室是不是有些……話說為什麼你不去?”

“啊?你沒看見我正在吃東西嗎?”小雨舉了舉兩隻手。然而袋子里的麵包只剩不夠一口的一小塊,瓶裝水也幾乎看不見水面了,“而且啊,童話里叫醒沉睡公主的可不是另一個公主,而應該是——”

說這話的小雨露出了一臉的壞笑望向這邊。修只能沉下肩膀嘆了口氣。

“……請進。”

回應修的敲門聲的,是一個輕柔但微弱的聲音。

得到許可而推門進入的修看到真夢坐在床上裹着毛毯靠在牆邊發獃。

“呃……睡得好嗎?”修剛問出口就覺得自己的這個問題有些多餘。

“……還好,多謝關心。”

“啊…還好就好。”

可看到的情形可怎麼也稱不上“還好”。

原本柔順的秀髮乾枯而凌亂,原本秀麗的面容憔悴而暗淡,原本清澈如水的雙眸空洞而無神。裹在在毛毯里的少女連頭都沒抬,抱膝蜷縮的身形似乎比昨日要更加柔弱。

“……請問,有什麼事嗎?”

“什麼事啊…昨天不說好了嗎,帶你去買衣服。”

“買……哦,對啊。好像是說過……。”真夢依然沒抬頭,甚至連眼睛都沒眨。

“這個時間商場也都剛剛開門,不會有太多的人。”修頓了頓,“趁着人少,趕緊把該買的都買了吧。”

“嗯,說的也是啊……”

真夢輕嘆一聲,掀開毛毯下了床。黑色的針織褲和粉色的絲綢襯衫布滿褶皺,蒙上了一層灰失去了亮麗的色彩,但依然散發出本身不菲的氣息。

只是,衣服的領口部分留下了奇怪顏色的痕迹,那痕迹修自然知道,是為了找個理由把她帶出來用茶水潑到上面造成的。

“不過說真的,茶水幹掉后可不是這種顏色啊……”

“嗯…雖說這件威爾維特真絲的衣服沾水後會變顏色,但一般的液體晾乾后不會留下痕迹。”真夢看着自己襯衫的前擺像是解說一樣說著,“那茶水看來真的有別的東西…”

“是啊……”修點點頭,多虧自己急中生智想了這麼個主意。想來如果自己和這位女士真的喝下那杯茶水的話,可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不,等等……

“那個,你剛才說,這衣服是……?”修睜大了眼睛盯着真夢的襯衫。

“嗯,是‘威爾維特真絲’的——”突然意識到修正在盯着自己的胸部看的真夢護住前胸偏過身體。

“……很貴嗎?”修盡量保持聲音不顫抖的問了一句。

“應該也不算吧,大概是……”

真夢輕描淡寫的說出了一個數字,卻讓修的意識好像中斷了幾秒鐘。

“看吧,我就說老哥去邀約肯定能成功~”

小雨雙手枕在腦後望着從裡屋走出來的兩人。

“哎?邀約……?”

“不就是你讓我去的嗎…”

“早上好真夢姐姐,”無視老哥,小雨對真夢打着招呼,“一路上的引擎聲沒有吵到你休息吧?”

“我說你,瞬間變臉的功力是越來越見長了啊……”

“哦對了,記得照這上面寫的買。”再次無視老哥,小雨從褲袋裡抽出一張寫着字的紙片和幾張皺巴巴的紙幣丟在茶几上,“剩下的你就自己隨便買點什麼吧。”

修盯着清單最下面寫的總價,數了數丟過來的紙幣。

“這可能還得搭進去100來塊錢……”

“不就100嗎?自己掏唄。”

“喂喂這樣好嗎!那可是100元啊!”“哎?這些東西在這賣這麼便宜啊……”

兩種不同意見的男女聲音同時響起。一抬頭望見真夢詫異的表情,聯想到剛才在房間內的對話,修瞬間就失去了再說下去的慾望。

“…小雨你不跟我們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我還想檢查一下GUARDIAN。還要檢修下車,昨天跑了那麼久,引擎的狀態也得好好確認一下。”

“這樣啊,你也很辛苦呢……”

“放心吧姐姐,老哥雖然看上去不像好人,出格的事他絕對不敢幹。”小雨從工具箱里拿出一個扳手晃了晃笑着:“這點我可以保證。”

修別過臉去盯着牆上連接部分的螺絲釘,躲開了小雨笑盈盈地看過來的視線。

“嗯,還,還好……不,等等,看上去不像好人是怎麼回事?”

“呵呵……”真夢不由得失笑,但隨即又恢復了平靜而空洞的表情。那表情在修來看,不知為什麼顯得有些憂傷。

“好了,我們走吧,再過一會街上的人就多了。”修背起一個外表破舊的包袱,又拿起那件包着厚布的物件遞了過去,“自己的東西不要忘記帶了。”

真夢楞了幾秒,這才慌亂地接過佩刀。

“謝,謝謝……”真夢低着頭,像是做了錯事的小孩子。

有那麼一瞬間,修覺得面前紅着臉的少女還挺可愛的。

二、

百斯特賽爾。

就如其名字的讀音一樣,是一個充滿了“買賣”的城市。

城市本身環形的構造,據說是創始人為了所謂“招財”的風水——一種來自東方的神秘結構學,按照錢幣的形狀規劃的。當年建成的時候,由於中心那高聳入雲的主樓有破壞風水之嫌,創始人還很不高興地要推倒重建,好不容易才被勸下。不過從現在的情況來看,非但沒有破壞結構,反而更促進了這裡的發展。主樓由於高度和地理位置,被高層看中成了這塊區域的行政中心,以其為核心,周圍迅速建立起了成熟的工業圈和商業圈,短短十數年時間便形成方圓百公里內首屈一指的商業都市。

只可惜創始人時年早歿,並沒有看到如今欣欣向榮的景象。據說臨終之時還在惦記着那幾棟主樓,說是破壞了風水,才會讓自己落到如此境地。如若他真能看到現在的城區如此繁榮,不知道還會不會對自己所堅信的“風水”抱持固執呢。

腦子裡閃動着關於這裡的都市傳說,修漫步在一條筆直的步行街上。街道盡頭是一棟大樓的入口,大樓上面“購物中心”的鑲金大字反射着的晨間陽光格外耀眼。樓周圍的環形高架橋上,車流不間斷地上上下下,彷彿推動着這座城無休止財源的齒輪本身。

不過,修的目的地並不是那裡。那都是高端洋氣貨物的聚集地,以自己身上帶的錢,真的是連進去看看都覺得沒底氣面對銷售員的問候。這次要造訪的地方無非就是這條小路,也即是那些“不夠檔次”的商販們,自發排列形成的一條小商業街。即便是“不夠檔次”,那也是相對於大樓內部所售賣的商品來說的。單就這些商販本身的貨物水準,也足以讓中等收入水平的人眼花繚亂。當然的,以次充好或拿假貨騙人的也必然會有。畢竟無商不奸,從來都是一句亘古不變的真理。

但是對於真夢來說,她只是跟着身邊的這個男人機械地移動着腳步,斷掉鞋跟的鞋讓她需要時不時地調整姿勢以免摔倒。她感受不到周圍的環境如何,也不知道身邊有多少人,就是那抑揚頓挫的吆喝聲,在她聽來也不過是無意義的噪音。

——“哎呀?這位小姑娘,怎麼悶悶不樂的啊?”

“哎?是說我……?”

真夢循聲望去,身邊不知何時站過來一位中年婦女,頭髮梳成兩股撒在肩頭,正笑着望向自己。

“在這麼繁華的步行街還陰着臉,會敗壞大家的購物興趣喲~來拿着,這是今早剛送來的鮮花!”

“啊,謝,謝謝……”

真夢接過了可以說是硬塞過來的一枝玫瑰。

“好嘞小妹,一朵5元!”

“哎?”

“咋了?阿姨我可沒說白送給你啊?”

“咦?可,可是……”

“小妹喲,沾手就不能退咯~來來來,5元。”

“——我說梅姨,差不多得了…”

修擺着手擠進兩人之間。

“哎呀,我以為是誰來的,這不是小雨家的傻大哥嘛!去去去,別打擾你梅姨做生意!”

“這位小姐是跟我一起來的,您別為難她。還有別當著大街上那麼叫我行不。”

“喲呵,傻小子你還找到對象了?快來讓阿姨好好看看!”

梅姨將真夢一把拉過來仔細端詳着,那種長輩特有的相面用眼光,看的真夢渾身不自在。

“傻小子眼光還不賴啊!就是臉色怎麼這麼蒼白??”

“嗯…可能是一晚上沒怎麼睡的原因……”

真夢的解釋反而加快了中年婦女的思考速度。

“哎喲喲~真讓人心疼,一晚上都沒消停吧?看這黑眼圈!”

“啊……嗯……”

“瞧瞧這身子骨可憐的,你小子也是——自己餓着就罷了,怎麼也不給人家吃點好的!”

“那個,梅姨……您誤會了,我們前天才認識——”

“哎呀,前天才認識就……嘖嘖嘖”

“那個……我們並不是……”

“好啦好啦別說啦,阿姨都知道。現在的男人啊,就是不想承擔責任,總覺得自己可聰明可厲害了。姑娘我跟你講,女人吶可要對自己好一點,不管發生什麼事自己的身體才是最重要的。看你瘦的,阿姨給你拿幾副方子回去補補……”

“梅姨,能冷靜一下聽我說幾句嗎——???”

修覺得這對話再繼續下去自己的太陽穴就要爆炸了。

——

“哎呀哈哈哈,原來是這樣啊,你倒是早說啊。”

“你倒是讓我說啊……”

好不容易將這兩天的事情做了個簡單解釋的修,望着梅姨那毫無歉意的笑臉感覺有點偏頭疼。不只是因為梅姨的誤解讓自己窘迫,還有為了隱瞞不該說的,可真是對自己即興編瞎話的能力提出了嚴峻的考驗。

“姑娘對不住了哈,是阿姨弄錯了。”

“嗯,不要緊…”

“看看,人家孩子多懂事~”梅姨藉著話頭又白了修一眼,“那你小子,帶這姑娘來姨這有啥事?”

“麻煩您給她挑一套衣服。”

“哎喲喲你這小子,前腳剛說跟人家不是,後腳又給人買衣服,你是真不知道帶女孩子買衣服是什麼意思嘛~”

“您別老往歪理解行不。是因為我那個……不小心把茶水灑在她衣服上了,所以……”

“切,鬧了半天是賠人家啊,沒意思。”

“就是這麼回事,麻煩您了。”

“我可先說好哈,讓我挑的話,我挑的東西你不一定能買得起。”

“好啦,真不夠的話我把AF上的過濾器賣了補給你。”

“這可是你說的啊,你要敢賒着賬跑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好好好……”修滿口應付着,

“來吧姑娘,讓阿姨給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那個,普通一點的就行,不用太麻煩您…”

“好嘞,普通地漂漂亮亮是吧!”

“那個……梅姨,您的眼神好可怕……”

“有嗎?哈哈哈哈——”

梅姨笑着拉真夢進了裡面的更衣室。

“唉……可累死我。”

好不容易暫時安靜一會,修把包袱放在地上,坐在店門口的沙發上翻起手邊堆疊的報刊來。最上面的是一張今早剛送來的晚報,下面的是完全暴露了店主的日常喜好的時尚報刊和寫了八卦新聞小冊子。對這兩方面沒什麼興趣的修拿起晚報隨便翻開讀了起來。

《第六十九次居住權選拔現已開始》

《梅提奧萊特涉黑幫派覆滅》

《伊諾森寺院聖女祭開幕在即》

《企業結構重組提上日程》

《如何提高夫妻生活質量》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一邊讀修一邊皺着眉頭,這時,報紙頭版右下角的一小塊標題做了加粗的文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速報】魯米那塔境內的神秘事故

本報特約記者G.S訊,昨日傍晚,魯米那塔周邊發生一起神秘事故,事故現場有一棟別墅遭到毀壞,附近另有車輛殘骸及大型機械移動痕迹。目前尚未明確事故原因,傷亡人員正在調查中…”

“……”修驚訝消息傳播速度如此之快,這個記者G.S想必不簡單。正在調查……希望不要調查到自己頭上來吧。

這個報道的當事人就這麼默默將報紙疊好,壓到了雜誌的最下面。

“來,小子,看看你梅姨的眼光~”

“我說梅姨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別湊合事……”

修說到一半的話憋了回去。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件白色小馬甲,馬甲里裹着一件粉色的露肩衫,更顯身材的同時又多了一分俏皮可愛的氣息。下身換了一件黑色休閑褲,和腰間的黑色皮裙看似一體又各自分離,皮裙裁成方塊的表面隨着腰肢反射着躍動的點點光輝。一雙乳白色的筒靴套在腳上,褪去了高跟換上平底鞋的步調顯得輕快而隨和。

如果說之前那套衣服透露出的是高貴和典雅,那麼現在這身體現的就是清純和秀麗。看着面前煥然一新的大小姐,修真真明白了什麼叫“有的人就是天生的衣服架子”。

“怎,怎麼樣啊……?”

見修不作言語,真夢有些局促不安。

“……你難道是哪裡的公主大人嗎?”

“……哎?”

“不,開玩笑的,我是說……很適合你。”

“我告訴你,打你帶她進來頭一眼我就知道這姑娘穿什麼最合適了。別小瞧你梅姨混這條街這麼多年的眼光!”梅姨得意的笑着說。

“確實有點意外,原本以為梅姨您的品位怎麼也得是十幾年前的才對。”

“我就當做你是在誇我吧臭小子。也虧了這孩子底子好,我都沒想到比我想象的還合身!”

“……哪裡,您過獎了。”

對於兩人不吝讚美的誇獎,真夢有些不好意思。

“你那套衣服就先放在我這吧,我看看能不能改一改賣掉。哦對,還有那雙靴子。”

“只是鞋跟斷了啊,修一下不就行了?”修問。

“這我可不敢說的簡單,這種鞋跟的備件可是專供的,能不能進來貨都說不準。”

“是嗎,用那麼少見的材料做鞋跟還真是……”修費了好大勁才把最後的“奢侈”兩個字吞了回去,“難不成設計的就沒想過斷了該怎麼辦?要是壞了沒的修豈不是只能扔……”

“哎?壞了就扔掉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面對真夢一點都不像是開玩笑的發言,修和梅姨對視了一眼,互相都決定不在這件事上多做討論。

“而且,我也不是很喜歡那麼高的鞋子,那個有些……影響活動。”

“說的也是……”修湊合著話站起身,拉開隨身的包翻找起來:“給個價吧梅姨。”

“自己留着吧臭小子,我敢和你打賭,這姑娘換下來的那套能買50件你家裡最好的衣服。”

“那你輸定了,我家最好的衣服是一年前……”

“我是說,至少!!”

“……好吧雖然我不打算和你賭,梅姨你贏了。”

“非常感謝您,梅姨。”真夢微微欠身道謝。

“別客氣,只要是臭小子你的要求,梅姨一定儘力替你辦。畢竟我和你曾叔都很謝謝你呀。”

“哪的話,我也是儘力而為。”修穿好披風,“行了梅姨,我們還得逛別處買去,先走了啊!”

“啊呀,難得來一回,不等你曾叔回來大家一起吃個飯啦?”

“不了這就走,下次,下次一定啊!”

“好吧,那位姑娘稍等,你聽姨一句話。”

“嗯?什麼?”

“別看這小子這不着調的樣子,其實他也是有優點的。”梅姨拉住真夢的手,湊了過來低聲道,“你要覺得好啊,就……”

“梅姨!”真夢紅着臉抽回了手,“那個,修,我、我先出去了。”說著急匆匆跑了出去。

“修,梅姨也問你一句。”梅姨突然換了副嚴肅的表情。

“嗯?”修顯然是沒想到梅姨還有事找自己,一臉詫異的應道。

“這孩子換衣服的時候那個長長的包裹都不離手……你知道那是啥嗎?”

“……沒啥,私人用品而已,我走了啊梅姨。”覺得解釋起來會很麻煩,修決定無視這個問題。

“行,這個我不問。不過啊,修,”梅姨的表情回復了正常,“你也26了不小了,別整天給小雨添麻煩了,這姑娘我覺得挺靠譜!”

“求您了別再提這事了行嗎~~~”修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你還不抓緊!再過幾年就變的跟你曾叔那一臉褶子,我看誰還嫁你!”

“曾叔那只是顯老,再說他和你結婚的時候不是才27歲嗎!”

“那他長得像37的——”

“……再見梅姨!”修頭也不回地向店門外走去,前腳剛邁出去又折了回來。

“梅姨,您剛說那套衣服能抵50件?”修說道,“那是不是應該給我補個差價?小雨最近又扣我的生活費——”

“瞧一瞧看一看停一停站一站啊!包您不吃虧包您不上當的‘托亞服裝店’期待您的光臨啊——”梅姨完全當做修不在一樣,開始了大嗓門的吆喝。

“…………”

走出房門的修沒有看到真夢的身影,卻聽見了從不遠處傳來的爭辯的聲音。

“小姐,我這上面可是寫着‘非賣勿碰’哦,您這直接就摸了一個手印可是有點……”

“對、對不起,我真的沒看到~因為覺得太好看了才……”

後面這個聲音自己認識……修僵硬的轉過頭去。

是一個首飾攤的攤主,正死死拽着真夢的手腕說著什麼。

“……怎麼了?”修抱着糾結的心情湊過去問道。

“那個…我摸了這個東西一下,這位攤主就非要我買下來……”

“喲,小夥子你是她男朋友吧?正好也來評評理。”

“我不是。”修否定這個問題都快否定的煩了。抬眼看了看那東西的標價牌,上面工工整整的寫着“500”。

“好好好,您是誰我不管。可是您看,我這可是已經絕版的‘水晶之眼’吊墜。它最講究的就是無垢的晶瑩剔透,沾一個手印都會對價值有很大影響。這位小姐沒經我允許就摸了一下,您看看這手印!您要是不買,我回頭擦起來得多費力,這要是萬一再擦壞了……”

攤主的這番話修並沒仔細聽,心裡的一部分想這是第幾次遇到這種套路了。另一部分想的是,連這種程度的套路都能中,面前的這位不知所措的女士到底是多白痴?

但是情況還是麻煩了。該買的東西還沒買完,如果認栽乖乖付錢,這東西的價格已經超出了預算,如果不買,看攤主這架勢怕是要糾纏到底。

不過,在攤主廢話的時候,修仔細看了看那個東西,這回他看清了全貌:

一條看起來就很廉價的鏈子上,掛着一個鑽石形狀的多面稜鏡型物體。一眼看去確實是不錯的吊墜飾品。但是對於修來說,這東西在記憶里還有另一個用途。暗自將眼前的東西和腦子裡的形象對比了好幾次,確定二者是同一物體,修便有了對策。

“…哦!真是想不到,‘水晶之眼’這名品居然會在您這裡看到,”修突然換了副表情,樂呵呵的用套近乎的口吻說著。“確實是好東西啊!可惜可惜……抱歉是我們太冒失了,我們買就是了。”

說著,修對在一旁不知所措的真夢使了個顏色,暗示她順着意思接著說。

“……啊,是的。”雖然有些疑惑,真夢還是順着修的意思接著說了下去。

沒想到對方這麼簡單就就範了,還以為要費很大口舌——欣喜的攤主這麼想着,盡量讓自己顯得笑一些,開口說道:“呵呵,小夥子你真是明事理,那就——”

“只是價錢方面,能不能……您看我們也不像什麼富裕人士對吧。”不給攤主繼續說下去的機會,修搶先說道。

“沒關係,倘若您出的價錢合理,我這邊吃點虧也沒什麼,就當做拉個回頭客。”店主笑着答應。

修點頭同意攤主的說法。“好,那我就不客氣了。”

“您給個價?”

“10元。”修拋出個簡短的數字。

除了真夢在內的圍觀者都露出“這小子有病吧”的表情。

“小夥子您可不能欺負老實人啊……10元怎麼可以?”

“是嗎?可我怎麼看也就值10元吧。”

“天啊,小夥子你是不知道這東西有多珍貴!”

“那就請您解釋解釋,這東西有多珍貴如何?”

“你這——好好好,我再說一遍,聽好了。這就是已經絕版的‘水晶之眼’吊墜。它最講究的就是無垢的晶瑩剔透……”

“是嗎?可是我聽朋友說過…”修假裝思考着,慢悠悠地說:“這個應該是AF駕駛艙顯示系統上的一個零件,行家裡都叫它‘散射鏡’。而且這個款式的散射鏡……應該是早就過時的型號,現在的AF根本就不用所以也沒人回收了。即便就是在全面採用的那個時期,市價也不過100出頭,按這價錢放到現在…應該根本就值不了幾個錢吧?”

“……哎呀,原來是那個呀!你看我這腦子就是不好使,進貨的時候上家忽悠我說這是什麼水晶之眼的收我不少錢,我就按這個價格標啦…小夥子你真是行家呀慚愧慚愧!不過我真的就只剩這一個啦!你既然想要,就按你說的半價,50元賣你個緣分!”攤主趕緊給自己圓場。

“50元嘛,我想想……。啊對了,我那個朋友還說,這個零件早就不流通了。還能找到這零件的地方,要麼是專業整備機構以前的存貨,要麼就是AF機師自己保存作紀念的。我就隨便一問沒有惡意啊……您這怎麼看都不是專業整備AF的地方,您看上去也不像AF機師吧?”

“……你、你想說什麼?”攤主的神情變得凝重起來。

“哦對了,我記得違規私藏AF者,一旦被逮捕就是終身監禁……”假裝沒察覺對方的神情變化,修繼續自言自語的說著。

“……你你你你你你們想怎樣?”攤主已經臉色發青了。

“沒什麼啊,我就是說,這零件現在很難弄到手。”修把身體往前湊了一下,突然壓低聲音說,“…還是說…你這真的藏了什麼東西?”

“怎麼可能!這…是、是我撿來的!”

“撿來的?‘平民撿到AF零件應即刻上交不可私藏’這可是多少年的老規矩,您不會不知道吧?”

“我我我……你……我……”攤主臉色大變,開始語無倫次了起來。

“老闆您還真是好膽量啊。”修這句平靜的低語在攤主聽來是惡魔的呢喃。

“……你到底想幹什麼?”

幾句簡短的小聲對話后,對方的表情已經昭示了心理的崩潰。修臉上閃過轉瞬即逝的笑意,他抽回身子,用比平時還要大一些的聲音說道:

“哎呀,我是砍價砍的狠了點,您也別那麼緊張嘛!”修擺出一副無辜的樣子攤手:“我們又沒說不買啊,10元行不行您給個痛快話!”

“趕…趕緊拿拿拿、拿走!”

攤主話音未落,修丟下10元的硬幣,一把抓過“水晶之眼”,回頭塞在一臉不可思議表情的真夢手裡:“吶,搞定了。”

“那個…雖然不太清楚怎麼回事,這是不是該算作敲詐啊?”

“哪有,他不是同意這個價格了嘛。”

“不過,還真是讓人想不通,明明標價500元的東西居然能用10元買到。”真夢認真地說,“您是用了什麼魔法嗎?”

“不,這叫‘砍價’,是買東西的必備策略。”修有點得意地說。

“砍價?為什麼要這麼做,500元也不算很貴啊……”真夢仍舊認真地說。

“…………”修再次選擇閉嘴。

三、

“視野真好啊……”

扶着欄杆,眺望遠方的真夢感嘆着。

跑了幾乎整個上午,終於將需要的東西都置辦齊了。抱着難得來一次的心理,修提議到哪裡去休息休息。畢竟大大小小的包裹都是由自己搬的,再不停歇地一路折騰回去可吃不消。

兩人站在連接百思得賽爾商業區和行政區的大橋上,從城市規劃角度來說,也是連接市中心和周邊外圍的大橋。橋的這一端和那一端的建築風格迥異,一邊是繁華的門面和老舊的倉庫街組合而成商業區實用風格,而另一邊則是以奇特的一組建築為中心,向外擴散的充滿工業氣息建築的風格。近處的棧橋上零零星星地散步着垂釣者,而遠處也能看見有大型起重機和建築用AF在活動。

“那是什麼啊?”真夢指着那奇特的建築問。

“哪個?你是說那個帶爬升軌道的,那個掛着旗的,還是那個掛着徽章的?”

“哎?原來是三個嗎……”真夢對自己的錯認稍微有點失望“你說的這幾個……都是什麼啊?”

——竟然還有不懂這個的,修想到。

“簡單來說,掛旗代表着政府,那就是百思得賽爾政府大樓。掛着徽章的那個是出入境管理局。而那個旁邊建了一個爬升軌道的,就是太空站。”

“太空站啊……”真夢若有所思的念叨。

“啊,就是往返地面和衛星的地方。”

“哦……”真夢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修對這個點頭有些意外,他本來還想繼續解說一下。

太陽已近天頂,再過幾小時就會向西邊落下了。

感受着清風吹過臉頰的清爽,修眺望着遠方,又時不時用眼角偷偷看身邊的少女。

對方沒有發現,也沒再說什麼,而是和修一樣眺望着遠方。

她究竟是什麼來頭呢?——前一分鐘修或許還在思考這個問題,但是現在,這個答案就呼之欲出了。這位大小姐,很大可能就是從衛星城上來的。

怎麼如此判定呢?

如果不是來自衛星的人,一般都會多問幾句那個東西是幹什麼的。但是她好像對“太空站”這個名詞並不陌生

從端正的儀態和行為舉止,能看出受過良好的教養。從說話中透露的金錢概念來看,估計是來自於大戶人家。從兩次不自覺陷入危險境地來看,社會經驗嚴重不足,換句話說,不諳世事。

想到這,修倒是覺得身邊的這個還真是貨真價實的“大小姐”。

可是,這樣一個衛星城出身、不諳世事的大小姐,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呢?

“吶,我說啊……”與其自己胡思亂想不如親自問問吧,這麼想着修開了口。

可是沒等他說完,真夢那清甜的嗓音就打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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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就這樣吧。”背對着修扶着大橋欄杆,真夢輕輕地說。

“什麼啊?”

雖然多少能猜到真夢想說什麼,修覺得還是問一下比較好。

“我啊。”

真夢依然輕柔地說著,修卻覺得這兩個字在耳中激起了迴響。

“叨擾了您和小雨這麼長時間真是過意不去,還收了您的衣服和禮物。”真夢說著用手摸了摸脖子上掛着的那個鏈墜,“雖然遇到了些危險,但也看到了AF,還有很多對我來說確實很新奇的東西,但我覺得……不能再繼續呆下去了。”像是要把憋了許久的話一口氣倒出來一樣,真夢不停歇的說著:“因為我的關係,您和您妹妹遇到了危險;因為我的關係,造成了您參加比賽AF的磨損;因為我的關係,剛才還差點讓您遭受更大的損失……”

“其實也沒什麼啦……”

“可是……”真夢縮起肩膀,這讓她不算高大的身體顯得更加瘦小,“因為我的關係,塞勒斯先生……他遇害了。”

“……”

“……是我殺了他!”

真夢突然叫出聲來,用雙手捂住臉。修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能默默地站在真夢的旁邊。

“而且……還有您!”真夢猛然抬起頭來,用一副略帶幽怨的表情看向這邊:“您為什麼總是這麼鎮靜?!”

修的心裡因為這句話抽了一下。

“搭救不認識的人將自己的住處提供給她、送那個不認識的人去要去的地方、看穿了有人埋伏能及時想到脫身辦法、一個人擊倒了5台AF、格鬥身手也相當不錯……”

在修看來雖然每一句話都是在說自己的好,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但最關鍵的是……為什麼您一直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難道這些對您來說,都是很正常的嗎?”

“………………”

“當我想到您似乎很熟悉、很適應這類事情的時候,我開始感到害怕……”真夢說,“雖然現在,站在我身邊的您很熱心,也給了我充分的關懷,而且還有那麼可愛的一個妹妹。想來您應該不是壞人,可是——”

真夢停了一下,而後像是下定了決心一樣說道:

“可是誰又能保證,您不是為了掩蓋什麼而裝出來的?”

修覺得心裡有什麼一直繃著的東西,好像斷掉了。

“對不起,可能我說的太過分了些……但,我真的覺得,即便走在這樣的鬧市裡我也會害怕。而當想到害怕的卻是曾經給了我那麼多幫助的您,我又不知道該怎麼辦……”

雖然聽上去有些語無倫次,但修覺得自己能理解她的意思。

“對不起,我很不擅長告別,我不知道該怎樣去和小雨說再見……您能幫我轉達嗎?”

真夢重新低下頭,這次,她下意識地讓身體離修遠了一些。

“……就這樣吧,再見了。”

“等一下,如果你真要離開的話,”修走上前去從后抓住真夢左肩,“那麼能告訴我一件事嗎?”

真夢轉過身來,含着淚水的眼睛中充滿着疑惑。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不通,”修說,“要是你啥也不說就走了,我恐怕這輩子都弄不明白。”

“是什麼?”

“這麼問可能有些失禮……我不明白的是,為什麼一個只是見過幾面的遠親被殺,會給你這麼巨大的打擊?”

“您的意思是,我應該像您那樣冷血嗎?”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修覺得自己的推論好像抓住了核心,“我指的是,事情發生后你好像一點計劃都沒有。”

“……計劃?”

“對,‘計劃’。”修一邊在想自己有多久不動腦子了,一邊用不太靈光的頭腦一點點整理着說:“你剛來的時候目的很明確,就是去魯米那塔找塞勒斯先生。但是在昨天的事情發生之後,你卻完全沒去考慮該做什麼,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我們說去百斯特塞爾你就跟着去了,我們說來買東西你就跟着來了,可你一點都不說下一步要怎麼辦。所以我推斷,你應該是有什麼任務、或者說是委託才來的,而你的任務就是見到塞勒斯先生,然後一切聽他的安排。”

“…………您說的對,他去世了,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做了,可是這有什麼可疑惑的?就像您說的,安排我的人不在了,我當然不知道該做什麼啊?”

“你的意思是,連怎麼回去都不知道嗎?”修乾脆地拋出了自己的問題。

“……!!”真夢的表情錯愕了一下,連忙轉過頭去。

“你跟我扯了這麼多告別的話,卻絕口不提接下來去哪,甚至都沒說過一句‘我要回去’,”修頓了頓,“是不想回去?還是——不能回去?”

“你怎麼會知道——”

真夢再次回過頭來,修看到了一幅他從沒見過的表情。

脆弱,無助,還夾雜着少許的幼稚和天真。

“為什麼……你要揭穿我!!!”

真夢蹲了下來將臉埋進雙臂里,修還沒來得及上前就聽見了響亮的哭聲。

哭聲引得路過的行人們紛紛駐足觀看,似乎在他們看來這隻不過是司空見慣的情侶之間的吵架。在路人們的指指點點之中,修默默地給真夢戴上兜帽,隔着披風撫摸她的後背,試圖安慰正在哭泣的少女。

“我也想回去啊……可是……我回不去了啊!!!”連綿的哭聲中,修斷斷續續地聽清了這句話。

幾分鐘后,真夢終於鎮定了下來。

“其實,我是來自衛星的。”

揉了揉本來明亮現在卻有些紅腫的雙眼,真夢將自己的來歷娓娓道來,“新羽並不是我的姓,是我一時興起……”

“我想也是,畢竟因為某個電影,那個姓氏太晦氣了。”

“對啊,除了女主角之外全家都變成怪物,自己不得不與他們為敵,甚至還要和最愛的姐姐戰鬥……”

“想不到你記得很熟啊。”

“嗯,因為我很喜歡那個電影所以就……啊,不好意思,我跑題了。”真夢撓了撓頭髮,接著說了下去,“就像你說的,我的任務…應該說家裡給我的任務,就是找塞勒斯先生,之後聽從他的安排。臨出門的時候,父親是這麼對我說的:‘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的話你就自生自滅吧’。”

“這根本是命令吧。”

“父親就是這樣的人,他總是對我們很嚴格。”

“‘我們’?”

“啊,我好像一直沒說……我有個哥哥,比我大好多的,一個哥哥。”

“你父親這麼嚴厲,看來哥哥也應該大有成就吧。”

“是啊,沒什麼功績的只剩下我了……”真夢說著,長長地嘆了口氣。“我自認為自己已經做的夠好了,不管是劍術還是知識,還有禮儀……但無論我怎麼努力,前面總像是有個偉岸的身影擋着一樣,一直告訴着我‘我跨不過去’。”

“我倒覺得,有個目標不是什麼壞事。”

“可是我很討厭啊。”真夢說著伸直了因為長時間坐着而彆扭的雙腿,“為什麼我必須要按照家裡定好的道路走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修簡單地想了想,決定放棄思考這個多年以來都無法解決的問題。

“所以,聽到我可以去下界、啊,對不起,在我們衛星那邊,地球上確實是叫做‘下界’。”

“不用介意,這個說法大家都知道。”修回答。

“我聽說可以去下界,並且有人能照顧我的時候,我其實是很高興的。”真夢抬起頭望着天上喃喃地說,“我討厭那個家,但也想證明自己,想證明自己不比哥哥差。可是……”

“可是事已至此……只能接受了。”

“這麼說雖然很對不起塞勒斯先生,但是,比起失去他的痛苦,更多的是不甘心吧。我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到,差點被下三濫流氓帶走,又差點被殺死塞勒斯先生的混蛋捉住,真是丟臉。”真夢說著解開固定包裹着佩刀的厚布的繩子,“現在想來,父親讓我帶着這把刀,可能是讓我有所自覺吧。”

“自覺?”

“如果我真的發生了有辱家風的事……就用這把刀自盡吧。”真夢說著拔出佩刀,欣賞着刀刃上精細雕刻的花紋。

“……這笑話不好笑。”修覺得自己打了個冷顫。

“父親一直都是認真的。”真夢收好佩刀,用厚布重新包好,“他要是知道因為我害死了他的得意部下,又會怎麼想呢。”

修回想起在梅姨服裝店看到的報紙上那條新聞,心想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了。

“那,我的事說完了——舒服多了!”真夢站了起來,整理了下斗篷,順手摘下了兜帽,“你呢?是不是也舒服了?”

“啊…”修點點頭,他的疑惑的確已經得到了解答。

“就像我剛才所說,無論如何,我不能、也不應該在給你和小雨添麻煩了。請允許我為這三天您和小雨的捨身相助表示感謝。”說著真夢行了一禮,“那麼,我們就此別過吧。如果有緣,說不定還能在哪擦肩而過呢。”

“你替我着想倒是很感謝了,但接下來你到底要怎麼辦?”修問道。

“我想通了,我決定回家,正好這裡離出入境管理處和太空站也很近。好好談談的話父親應該會理解的,畢竟是自己父親,再怎麼嚴厲也不會太過分吧。”

“真是那樣的話可就太好了……”

“不過回去之前可能也會在哪裡玩幾天,也可能運氣不好被壞人抓走哦!”

真夢輕鬆地笑着,但那表情在修看來並不像是說笑。

“開玩笑的,我肯定會好好回家啦!”真夢從修手裡拿過裝有她買的東西的袋子,“再見吧,替我問候小雨啊。”

說著,她轉身朝着出入境管理處的方向走去。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從那頭也不回的背影中,修似乎讀出這樣一句話:

不要追。

“唉……”

望着真夢的身影消失在橋的那一頭,修嘆了口氣。

有點如釋重負的感覺,但又有點覺得好像少了什麼。

懷着這種微妙心態,修回到租來拉貨的小型四輪電瓶車上,發動引擎朝着停車場的方向開去。

橋下。

真夢靠無力地滑坐在地上。

我究竟在幹什麼啊,

明明知道自己已經回不去了,

明明知道自己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許多人呵護才走到了今天,

可是,

為什麼要說那樣的話啊,

我真是笨蛋。

為什麼要逞強,為什麼不坦率。

為什麼就不能說出:“我想留下來!”

真是個哪裡都只會給人添麻煩的笨蛋,我只是個多餘的累贅而已。

好討厭。

我,好討厭。

伸手扯過被丟在腳邊的包裹抱在胸前,將臉深深的扎進去。

倚坐在牆角的少女,發出微弱的抽泣聲。

四、

“好累啊~~早知道這樣還不如去購物來的舒服……”

洗完澡的小雨換上寬大便裝,打開冰箱拿出一瓶水,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揉搓酸痛的腳掌抱怨着。

兩人出去后,小雨又將GUARDIAN里裡外外檢查了一遍,依然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地方。真要說再有哪裡沒檢查到的話,就只能把駕駛艙和核心單元拆開了。雖然還是很疑惑,但是畢竟這次不用增加開銷了,倒也是個好事。

給GUARDIAN插上充能線,小雨又檢查了一下引擎和蓄能器。雖說是不需要擔心續航的核能引擎,但正因為如此才更要注意引擎本體的狀態。還有車體的蓄能器終於也蓄滿了,再有什麼緊急情況的話就可以用那個。或者——老哥再犯傻惹自己生氣的話,把他扔下去直接走掉也不錯。

小雨整理着自己半天的工作,享受着冰涼甘甜的水掠過喉嚨的舒適感。一瓶水快要見底的時候,門鈴響了起來。

叮咚——“小雨,開門~~”

“來咯!”

門鈴和喊聲同時響起。小雨丟下水瓶,大步流星的過去開門。

門開了。進來的是熟悉的那個傢伙和——

只有那個傢伙。

“真夢姐姐呢?”

小雨一邊問着一邊探出頭去觀望了一下車身外面。

“她啊,她回去了“

“回去了?”

“嗯,她沒見到她的親戚,還遇到了這麼多危險。所以她覺得還是回家的好。”

修整理着編織袋,用輕鬆的語氣說著。

“……所以,就這麼走了?”

“是啊,穿着我賠過的新衣服高高興興地走了。”

“……”

沒理會小雨的沉默,修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埋頭整理東西的修語氣越發的輕鬆。

“這樣就好了,這樣大家就都安心了~天下太平~~不說這個了,東西我買回來了。給,這是剛出爐的草莓面……”

還沒等修說完,小雨一把搶過麵包,狠狠地往修的頭上砸下去。

麵包似乎化成了粗硬的棍棒,以要將修的腦袋鑲入地底的力道轟了下來。剎那間整個世界彷彿都搖動了一下。

瞬間的騷亂結束后,只剩下挺屍一樣趴着的修,和眼中放出恨不得把人融化的殺氣的小雨。

“疼疼疼…幹嗎啊你…”修摸着腦袋爬了起來。

“你個白痴什麼時候學會撒謊了?還‘高高興興’的?這幾天姐姐的狀態我比你看的還清楚!還回家?回你妹的家啊!走之前她根本就沒說過要回去的事吧?說!就是你把人家丟到什麼地方自己回來了是吧!”

“呃——”

意識到自己的裝傻完全失敗,正想着怎麼編個更好的理由解釋清楚的時候。小雨的連珠炮並沒有停下。

“是覺得麻煩是吧?闖進你的生活,還給你帶來一大堆麻煩是吧?”小雨邊罵著扔下手裡的麵包,“你有沒有想過?她都被人追殺了,一個人走要是再遇到危險怎麼辦?真是夠了!我不信姐姐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直接離開,一定是你把人家趕走的!”說著,小雨拉開車門抬腿就往外走。

“喂,你幹嘛去?”

“當然是去把姐姐找回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那麼冷血?!”

“怎麼可能,我都眼看着她進了行政區……”

“很好,謝謝你這個笨蛋給我提供了有價值的消息!”

修剛發覺自己說漏了嘴的時候,小雨又補上一句:

“隨隨便便把人家帶回來,又隨隨便便的把人家丟出去,我可不記得我的哥哥是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你給我老老實實在這看車!要是找不到姐姐我也不回來!你就餓死在這裡好了!”

留下惡毒的咒罵,小雨迅速消失在車門外面。

修怔怔地望着關上的大門,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小雨的反應會這麼大。

送走真夢對她來說是那麼嚴重的問題嗎?

也許是到了渴望交朋友的年紀了吧。想來小雨也抱怨過,總是看着自己這張臭臉會讓人心情低落。畢竟自己日常的話題除了比賽就是機體維護,以及笨嘴笨舌的吐槽。這回好不容易地有個能聊得來的人,而且還同為女生,想必真的是非常討小雨的喜歡。

還是說根本就是逆反期呢?算算小雨的年紀也差不多到了這個時期,可能只是單純地想反對大人的意見行為做法吧,也有這種可能。

但是有一點不是假的,就是真有一種送走累贅的安心感。平心而論,這大小姐簡直就是個禍害。才來了才兩天就惹出這麼多事,加上那個不諳世事和反應慢半拍的表現,日後一定會惹更多的事,送走她從長遠來看一定不是壞事。本來我就只是想幫一個外地人過夜而已,怎麼要扯進這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還不如一勞永逸,大家都舒服。

內心給自己進行着無賴的辯解,修扭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鐘。

都這時候了。小雨就算跑到行政區去,那大小姐也肯定出發了吧。過一會就會白費力氣自己回來的,這種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了。只不過這次回來后又要收拾我幾天呢,想想就覺得全身都開始疼起來了……

“切、就沒人考慮下我的感受……”

修賭氣似的把麵包扔在桌子上,盤起胳膊往沙發上一躺。

先趁着沒人睡會吧,待會死丫頭回來不知道有什麼酷刑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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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女。

年長的男女,帶着恐懼的臉

無情轉過的背影。

火焰。

衝天的火焰,燃燒着的教堂。

沾染血跡的雙手。

機甲。

破爛的機甲,染血的駕駛艙。

麻木僵硬的身體。

人海。

沸騰的人海,憤怒的叫喊聲。

充滿絕望的雙眼。

都是我……

他們,都是我……

都是……我乾的……!!!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熟睡中的修突然驚醒,直挺挺的坐起來。

——喘不上氣。

“唔…啊……嘎………”

彷彿身邊瞬間沒有了空氣,快要窒息一樣紊亂的呼吸。緊緊卡住自己的喉嚨,發出痛苦的呻吟聲。爆睜着雙目眼前卻一片漆黑,用力的吸氣卻只感覺到氣管的痙攣,頭腦中傳來嗡嗡的蜂鳴,胃裡的酸液在食道里涌動,也許下一秒就會突然死去。

努力堅持着沒有失去意識,終於感覺到一絲新鮮空氣進入了胸膛。像久逢甘露那樣大口地貪婪着呼吸,漸漸察覺到自己的身體,和周圍其他的存在。

心臟傳來無節律的跳動,成片的汗水順着頭髮落下,像是受到了驚嚇般瞪大的眼睛在屋裡急速的搜尋着什麼,確認了自己所處的環境才安定下來。

“……哈…哈哈哈……”

發出自嘲一樣的笑聲,修按住額頭自言自語道。

“還真是……久違的噩夢啊……”

上一次做這個夢是多久前呢……只是還記得那次驚醒的時候小雨也在場,都把她嚇哭了。

這次沒被看見還真是萬幸……不過倒是巴不得被看見呢,這樣的話說不定就不會追究今天的事情了……

一邊想着亂七八糟的,看了一眼牆上的表。

才過了30分鐘。

簡單算了下時間,自己乘車回來都用了四十多分鐘的距離,步行的小雨即便以最快速度趕過去,那位大小姐應該早就進太空站了。就算撲了個空立刻往回跑,也不可能回來這麼快。

——隨隨便便把人家帶回來,又隨隨便便的把人家丟出去!

修腦海里閃過這句話。明明是她自己走的,怎麼說的好像是我故意不要人家一樣。把人說的好像被遺棄的寵物一樣,小雨也真是個沒禮貌的孩子。

但是…那個惹禍精真的走了嗎?

——不過回去之前可能也會在哪裡玩幾天,也可能運氣不好被壞人抓走哦!

腦海里又閃過這句話,以及那個看起來似乎是很認真的笑容。修不禁打了個冷戰。

……

不知道有沒有乖乖地進太空站。

不知道還有沒有因為不懂事而遇到危險。

不知道有沒有因為帶着長刀被人誤會。

……

“……靠。”回過神來,修發現自己居然想的都是那個已經送走的人,不禁罵了一句。

“去看看吧……”

想了一大堆有的沒的,修決定還是親自行動一下。

再怎麼說也是別人家的孩子啊…而且真的是什麼都不懂,再四處亂晃遇到什麼麻煩的話就真的糟糕了。雖說要擔責任的話根本找不到我,但良心上也過意不去。就算要送人走,也得看看人家安安全全上車回家,才叫送到位啊。

明明心裡想的是很正確的念頭,但到了嘴上卻變成了——

“就算是把遺棄寵物丟在街頭,也要確認一下是不是被人撿走了才放心不是。”

——說著這種莫名其妙的發言,修穿上披風打開了車門。

五、

一般來說,事情再急修也不會打出租車的,寧可自己加快步伐走過去。但是這次破例叫了個車,並讓司機以最短的時間將自己載到了目的地,即使這最短的時間反而是繞了遠路。

下了出租車,修順着大路快步走向分別的那座橋頭。

至於為什麼非要這麼快趕過來,修自己也說不太清楚。只知道,遠遠望見一個倚着欄杆的纖細身影,還有腳邊那熟悉的購物包的時候,某種莫名的安心感湧上心頭。

再走近幾步,就看見那個裹着長斗篷的身影,正背對着自己趴在橋的護欄上,雙臂抱着什麼東西,有節奏地滑動着。好奇的修沒有出聲,慢慢的走到身後。才發現那個身影懷裡抱着一個畫板,畫筆流利的在紙上移走。

“啥啊這是”

——內心想的東西化為語言脫口而出。

“哎、哎……?”

真夢發出了兩聲小小的驚呼。

第一聲是對問話的回答,第二聲是回過頭髮現站在身後的修而發出的驚嘆。

“您來幹什麼?”短暫的情緒波動后,真夢立刻就換回了平靜的神情,別過臉去說。

“……啊,我……”被突然這麼一問,修楞了一下,“……我就是怕你給路人帶來什麼麻煩才來的。”

“那是什麼說法啊?”真夢笑了,“說得好像你知道我沒走似的。”

“你也是啊,說得像是早知道我會回來似的。”

“我可沒那麼想呢!諾,你看,我只是覺得這裡的景色很好看就想畫下來。”

指着面前的風景,真夢遞過來一個畫板。

“啊,這是那時候買的畫具啊。”

看到這個畫板修條件反射地覺得肉疼。在他看來這種對生活沒什麼價值的東西即便再便宜也是浪費。

即使很明白自己身體里藝術細胞的個數一隻手就數的過來,他還是看得出畫板上所畫的就是從這座橋往對面看去的景色。

一條人工河,外加幾個移栽過來的秋季花卉,和沿岸種植的這個時節已經變得光禿禿的的柳樹。

不能說難看,但是這景色,有特意畫下來的價值嗎……

質疑着面前大小姐的審美觀,修發覺下面還有一張紙。

“……這又是啥?”

第二頁的畫紙上,並沒有什麼一眼看去就能分辨清楚的東西。比起畫來說更像是一塊一塊的黑白塗鴉。

“這個啦。”說著真夢將那個“項墜”遞到修的眼前。“

修拿起稜鏡放在眼前,透過稜鏡朝着橋對面的角度看去。

“了不起。”

不得不嘆服。

只看了一眼稜鏡,修就能認出畫紙上黑白塊對應代表的景物,甚至連那種反射的立體感都隱約看出來了,原本看上去並沒有什麼意義的塗鴉瞬間有了意義。

這傢伙……還真是有意外的才能啊。還以為她除了良好的教養之外就是個會用刀輕鬆地放倒比自己壯幾倍的大漢而已……不,那已經是很了不得的才能了吧。

“畫得是不錯啦…是想帶回去當旅遊禮物?”

“……”

看到對方沉默的回應,修覺得自己似乎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可是,沒地方可回了啊。”真夢輕輕地說,聲音小到讓修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聽見了這句話。

“好了,為什麼我沒走你是知道了。那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回來呢?”

怎麼看怎麼像是生硬轉移話題的舉動卻讓修略顯慌亂。

“啊,那個……小雨她……”

“小雨?”真夢對修慌亂的舉動感到有些意外。

“因為你不告而別,小雨跟我鬧脾氣了。”

“嗯……是啊,這點確實是我不對。”

——同樣怎麼看怎麼像是生硬的回應似乎意外地能說得通。

“本來是不想給小雨添麻煩,結果卻起了反效果,真的很抱歉……”

“不……我倒覺得沒那麼嚴重,畢竟小雨也不是第一次鬧情緒了。”

“那我必須要當面賠個不是才行,我再回去好好和小雨說說吧。”真夢認真地說。

“啊,那個,好像暫時不太方便……”

“為什麼?”

“其實小雨自己一個人跑出來了,說是要找你回去……”

“是這樣?可是我沒看到她啊。”

“是啊,看樣子也不在這,那她跑哪去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這可是不是小事,”真夢焦急地喊道,“自己的妹妹失蹤了還不趕緊去找?我也來幫忙!”

“放心好了,這地方我們都來過好幾次,她回不來才是奇怪。現在大概已經回去了。”

“是嗎?那我們這就快往回走吧。”

“不用着急,慢慢往回走說不定半路就能遇到了。”

尾聲、

兩人順着大路朝着停車場的方位走去。

時間已近晌午,入秋的太陽到了這時候依然有些過於熱情。

這次真的要回車裡打開空調好好的睡一覺了,已經離目的地不遠的修美滋滋的想着,他發現前面圍了不少人。

“發生什麼了?”真夢疑惑起來。

“……去看看吧。”

接近人群的修正準備打聽一下怎麼回事,就聽到了裡面傳出的議論聲:

“……還有救嗎……”

“不知道啊…那麼多血,恐怕是完了吧……”

“真過分…是誰對這麼小的女孩子下毒手……”

“沒見過的樣子啊,是從外地來的吧?”

“都別圍觀了,趕緊打急救電話啊……”

“……修,你聽見了嗎?”

“啊啊……”

——從外地來的小女孩。聽到了無法視而不見的關鍵詞,修頓時感到心裡有些慌。

……應該不會吧,但還是確認一下才放心。

“對不起,借過一下……”

為了讓自己安心,修有些急躁的扒開幾個人,朝着人群的中央看去。

視線過去的一瞬間,自己全身的血液似乎靜止了。

血泊中躺着一個披着斗篷的女孩,斗篷上到處是血。

女孩的面部染滿了血,看不清具體的五官。

但是——

那雙馬尾和嬌小的體型,還有沒被斗篷蓋住而露出的工裝褲。

躺在那裡的,毫無疑問正是自己的妹妹,小雨……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