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還沒好嗎?”

何古抬起手腕看了看錶,有些焦慮地嘆了口氣。

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但自己頭上依然是漆黑一片。何古看着這半白半黑的天空把頭往後拗去,後腦勺靠到的物體傳來金屬冰冷的觸感,隨着耳邊發動機低微的鳴動,有節奏地抖動着。

深秋九月,凌晨四點的風已然夾雜着寒氣,季節的標準着裝在這個時間略顯單薄。何古“噝”了一聲,稍微搓了搓手,順便又看了一眼手錶。

“哦,好了!”

何古打了個響指,彎下身去伸手拿起了腳邊的東西——一碗插着叉子的泡麵。

人嘛,在等時間的時候總愛消遣點什麼。有的人愛抽煙;有的人愛嚼口香糖;有的人愛侃大山;有的人愛悶頭瞌睡。不管怎麼說,總的找個讓自己忘記等待時間慢慢流逝的煎熬。何古也不例外,不過他的愛好或許和別人不太一樣:他殺時間的時候喜歡吃泡麵。

何古挑着叉子直接掀開面碗的紙蓋,不等扔掉蓋子先來一口湯。

——爽快!冷颼颼的凌晨來一口滾燙的麵湯,整個身子都感覺被點燃了。甚至在這一瞬間,何古有了“這他娘的才是人生啊”的感覺。

“吸溜吸溜”麵條雜亂無章的地被吸進口中,麵湯的熱辣和麵條的飽滿衝擊着味蕾,兩者的混合產生了難以言狀的吞食快感。意猶未盡之時,紙杯碗就已經見底。

何古將空碗丟進腳邊已經扔着好幾個花花綠綠的泡麵碗的垃圾袋中,滿足地打了個嗝。

“兄弟,你這是第幾碗了?這次任務難道是讓你增肥不成?”

身後大貨櫃車的車窗降下,一輪略顯發福的中年漢子的臉龐探了出來,帶着挖苦語氣調侃着。

“咋了老瓦,看我的身材嫉妒了?你要是有我們步兵隊那種訓練強度,一天吃一箱子都沒問題!”

“去你丫的,老子當偵察兵日行千里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玩雞毛呢!”

“別總拿當年說事,說什麼也改變不了你現在就是個大腹便便的卡車司機的事實不是?”

“嘿你這傢伙,我這點燃料都給你拿去燒水了,你不感激一下還反過來挖苦我?”被叫做“老瓦”的男子拍着車門說著。

“怕什麼,反正這次僱主說了,一切費用由他出。”何古不在乎的擺了擺手,“那就趁機會揩個油唄。”

——“所以這就是你這麼會兒吃掉海鮮味、咖喱味、黑胡椒味、麻辣味和泡椒味的理由?我隔着八里地都看到杯子上的標籤。”何古的耳機里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沉穩中透着戲謔。

“給我盯緊該盯的,雷金斯。”何古皺了皺眉,“你要是總用狙擊鏡看別的東西錯過了目標,小心我挖掉你那鈦金狗眼。”

“哼,我這‘鈦金狗眼’可是射瞎了不少目標的眼睛呢!”

“這次僅僅只是射瞎的話就麻煩了,你可要有把握要他的命!”

“嘖…”聽到何古的說話,司機老瓦也不自覺咂了咂嘴。“這次真的是個難啃的骨頭啊…”

“放心吧。混了這麼多年這行,咱哥幾個還能在這站着扯淡,不就是實力的保證嗎。”

“但願是我想多了…差不多開始行動了吧?”

何古聞言,神情立刻緊繃起來。左手扶住左耳的耳機:“各小隊是否就位,收到回話!”

“fela小隊,就位!”

“teb小隊,就位!”

“lamlg小隊,就位!”

“telda小隊,就位!”

“狙擊手雷金斯,待命!”

——“司機阿爾瓦,隨時準備撤退。”

老瓦對着一臉無奈看過來的何古聳肩微笑。

“好,按照預先計劃行動。再次申明,目標十分重要,一定要切實的取他性命——”何古抬起手,做出預備的手勢。雖然附近除了阿爾瓦根本沒人在看,但還是覺得這樣做才有“開始幹活了”的實感。

“行動!”

何古的手用力揮了下去。

 

一、

當伊格·塞勒斯醒來,正是日出之前最黑暗的時候。

長年累月的軍隊訓練讓他磨鍊出異於常人的感覺和知覺。即便是在睡夢中,他那時刻處於警戒狀態的神經還是捕捉到了輕微的腳步聲。那種動靜他並不陌生,那是某種進行潛入時才會發出的特別聲音。

他瞬間就理解到了自己已經處在危險之中,隨即抄起放在枕邊的手槍翻身下床。

他以最壞的打算估計了一下對方可能所攜帶的裝備,並在腦海里大概演練了幾種應對的辦法后,塞勒斯拿起了控制室內燈光的遙控器,而後躲在床與牆壁之間的空隙中。

“……兩個嗎。”

腳步聲漸漸靠近,在門外停住了。他聽到了卧室的門鎖從外面被撬動的聲音,將手槍打開了保險。

門開了,兩個人影一擁而進。沒有任何交流和質詢,兩個人對着他幾十秒前還在睡着的床就是一通掃射。

——“DW2”衝鋒槍、現任特種部隊通用型、三發點射、彈夾容量15——

憑藉射擊聲音和節奏,塞勒斯毫不費力地辨認出對方使用的武器款式,從而贏得了一定的先機。

 “啪!”

屋內大功率吸頂燈突然亮起,整個卧室頃刻亮如白晝。

對方兩個人影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有些不知所措,本能地用手去扶護目鏡。

藉助光線,塞勒斯向著對方的要害舉起槍。

“呯”、“呯”

兩發子彈精確射中對面的頭部和頸部,對方立時倒地。

塞勒斯簡單瞟了一眼下敵人倒下的位置,隨即按下手中遙控器關掉吸頂燈,藉著黑暗閃進門后的死角。

幾乎是同一時間,從門口扔進來一個什麼東西。

塞勒斯閉上眼睛,等待着那一聲的響起。

“嘭!”

隨着一聲悶響和透過眼瞼都覺得晃眼的強光,震撼彈在室內爆炸了。耳中傳來巨大且尖細的鳴聲。但鳴響里和剛才一樣的機槍掃射聲依稀可聞。

睜眼望去,屋內還未散去的餘光依舊刺眼。塞勒斯讓自己強睜着眼睛,緊緊盯着之前被撬開的房門。

掃射聲結束后,從門外再次衝進兩個人影。

不等對方有什麼動作,塞勒斯朝兩個人影連開六槍。

六槍全部命中,對方一聲沒吭便倒下了。

他扔掉了打光子彈的“卡馬羅夫”手槍,伸手撈起一把地上的“DW2”衝鋒槍。又很熟練地扒下其中一人的護目鏡。他躲回門邊的死角戴上了護目鏡,顯示器一片熒光綠色。他試着摸索護目鏡上的按鈕,果然視野從夜視模式的瑩綠色切換到了熱感應模式的藍灰色。

“……!”他總算確實地知道了對方的來頭,雖然早就有一定的心理準備,但這依舊讓他心裡感到有些痛苦。

使用的裝備、編隊的方式、作戰時的細節——比如這優先設定為夜視的護目鏡,都和自己知道的毫無二致。或者說如果不是這樣的話,自己策劃的反擊戰術不會那樣輕易地奏效,畢竟那本來就是為了應對這類部隊而預先想定的戰術。

——“那位大人”已經算到這一步了嗎…所以才讓老夫……

塞勒斯一邊感慨着一邊熟練地給自己打點起裝備:從對面身上脫下一件戰術背心給自己穿上,將剛撿到的槍背在身後。在腰間的懸掛點上掛上了另一把衝鋒槍和兩枚煙霧彈。又拾起第三把槍關上保險反手夾在腋下,拿起第四把,貼着門邊向外張望。

可視範圍內都沒有敵人,看來是之前的作戰讓敵人感受到了壓力從而採取了穩健的戰法。

而這正是塞勒斯所希望的。

從門口衝著柱子很多的方向,那裡可能會有敵人躲藏,按住扳機把手上衝鋒槍里的子彈打光,塞勒斯隨即閃出卧室的門。

 

菲因現在心裡很慌。

明明只是一次簡單的任務——至少在出擊之前,上面的人是這麼告知的。

但是從剛才開始,護目鏡顯示屏上就依次提示有四名同伴的生命特徵已經消失。而耳機里則是傳來了隊長的咒罵。

“各部隊原地尋找掩體待命!還有,把護目鏡切換到紅外模式!”這是菲因聽到的最新的一條命令。

他不敢怠慢,立刻躲到身旁的裝飾柱後面,並小心地藏好了自己的身形。

他剛把護目鏡切換到紅外模式,就傳來了一陣DW2衝鋒槍射擊的聲音。自己面前的牆上多出了若干彈痕,甚至有一顆子彈是擦着自己躲在掩體后的手臂飛過去的。

他開始後悔出擊之前拜託隊長把自己編在teb小隊。

“各部隊聽着!fela小隊全滅,任務第一階段失敗…”耳機里出現了隊長的聲音,“現在轉向預備任務,各部隊以二層房間為目標縮小包圍圈,殲滅敵人,over!”

“T1T2T4聽見了吧,可以殺個痛快了!”

“……!”菲因沒來得及搭話便聽到了一聲悶響,隨即腳邊出現了大量的煙霧。

“敵人來了!掩護我!”菲因立刻朝着躲在同一位置的T1、T2的方向採取迴避行動,一個戰術滑鏟動作閃進身邊的死角,菲因看到自己的兩位隊友的身影,心情稍微得以放鬆。整理了一下呼吸,轉過頭來瞄準剛才煙霧升起的地方。

“開火!”他大吼了起來。

三個人朝着煙霧的方向生生地打完了一梭子子彈。

“去死吧啊——哈哈哈!”像是在宣洩什麼,菲因的聲音興奮之中帶着一絲顫抖。

這時,護目鏡顯示屏突然提示——T3生命特徵消失。

“什…?”菲因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就察覺到包括他在內的三個人,也就是代號T1、T2、T4的三個人被煙霧所籠罩。

之後,他感到自己的胸,肋,腹,頭等多處受到了衝擊,伴隨着衝擊感而來的是不屬於自己的DW2機槍的聲音。

“——嗚…”失去生命之前,菲因只來得及發出一聲呻吟。

 

一口氣清理掉二層的4名敵人之後,塞勒斯確認了一下二層其他兩間客房門鎖的狀況,並沒有被開過的痕迹。看來二層的敵人已經被全部消滅,他鬆了一口氣。

塞勒斯重新補充了爆炸物——這回裝備上的是兩顆震撼彈。他把快打光的兩把機槍的彈夾退下,撿起一把打了一半子彈的槍——這樣他就有了兩把滿彈藥和一把一半子彈的槍。

他稍微思索了一下,還是將那把已經打空子彈的機槍掛在了戰術背心上。

確認所有武器都沒有問題之後,塞勒斯躲在柱子後面打開一枚震撼彈的保險,反手朝樓下丟了下去。

利用爆炸之前的這幾秒鐘,塞勒斯毫不猶豫地衝出掩體,跑下樓梯。在震撼彈爆炸的同時從樓梯上翻躍落地,面前是一名因嚇到而亂了陣腳的敵兵,舉着槍口亂晃似乎都忘了瞄準。塞勒斯可不會給他重整的機會,一步衝上前去,空出一隻手來將對方的槍口向上推,同時用另一隻手舉槍指向對方的頭顱。

分不清是敵是我的槍聲中,敵人倒下了。

擊斃敵兵的塞勒斯立刻貼緊牆壁,同時注視着拐角。另一名敵兵從拐角出現想查看究竟,塞勒斯一發老拳打向對方的後腦,敵人悶聲撲倒,塞勒斯平靜地向那朝天的後腦勺開了一槍。

又解決一個敵人後,塞勒斯拿起另一枚震撼彈,朝另一架樓梯的死角牆上擲了過去。

“震撼彈!”從那邊的拐角內傳出了一高一低兩個聲音。

塞勒斯順着聲音沖了上去,乾脆地朝着為了迴避震撼彈而閉眼的兩名敵兵開了槍。

綿延的槍響和彈殼落地的聲音中似乎還夾雜着幾句咒罵。

塞勒斯丟掉手中打光子彈的步槍,重新撿起那顆根本沒拉保險的震撼彈,拉開保險朝門口丟了過去——如果還有敵人殘留,很可能就是那邊了。

 

雷金斯從瞄準鏡里看着別墅,他只能通過耳機中的對話來獲取情報。

“砰!”耳機里傳來一聲悶響,這是震撼彈爆炸的聲音,同時透過門縫射出來一閃而過的光亮也說明了自己沒聽錯。

“各部隊、各部隊報告情況!”耳機中傳來了隊長何古的聲音。

“我是L1…telda小隊全滅。”另一個聲音說道,“lamlg小隊……全員健在。”

“敵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隊長,我們撤吧!”

“他特么一個人幹掉了我們十多個弟兄。”

“都閉嘴,”何古的聲音雖然極力剋制,卻也顯得有些焦躁,“笨蛋,你們就沒想過死了十多個人,等於少了十多個人跟我們分錢嗎?”

所有人陷入了沉默,似乎都在盤算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上漲了多少。

雷金斯笑了。不愧是一個愛好便宜方便食品的守財奴,非常懂得如何提升隊伍的士氣。

“越過這個坎,就是白花花的銀子等着我們去花。”何古說道,“從現在開始,聽我的指揮!大家都有錢拿!”

“……”又是全員沉默,雷金斯覺得這沉默里也包含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lamlg隊聽着,以對方最後出現地點為中心組成包圍圈。L1L2從右邊,L3L4從中間包圍。”何古做着指示。“我就不信這他也能跑掉,難不成還會鑽地不成!”

“雷金斯!”

“在!”雷金斯聽到隊長叫自己的名字。

“給我盯嚴實點!”

“放心。只要目標敢出現,那腦袋我就收下了。”

他舔了舔他肥厚的嘴唇。

 

Lamlg小隊的敵兵保持着警戒,向著剛剛塞勒斯投出震撼彈的角落走去。

“我是L3,角落裡並沒有任何熱源反應。”率先發話的是L3,他並沒從護目鏡顯示屏上看到什麼。

“我是L2,情況同樣。”

“我是L1,情況同樣。” 其他人也開始附和L3的報告。

“我是L4,現在開始對周邊進行搜查——”

L4的話音未落,就聽到從背後傳來了一陣槍聲。

比槍聲更快的是身體被擊中的感覺,連想個“怎麼回事”工夫都沒有的L4就這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其他三名敵兵根據攻擊方向採取了迴避動作,在他們躲進了掩護里之後,才發現樓梯附近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門。

向門口的牆邊望去,那裡有另一扇門,剛才的攻擊就是從這扇門裡發出的。看來這兩扇門是連同的,而敵人,剛剛乾掉了他們的一名同伴的敵人,就在那門裡面。

L1朝其他兩人打了個“掩護”的手勢,另外兩個人心領神會。

L2離開掩體,朝方才發出攻擊的小門進行牽制射擊,L1和L3則是藉助掩護分別走到了兩扇門旁邊。

L1和L3互相確認了下眼神,而後一同沖了進去。

“卧槽!”

“額啊啊!”

兩聲哀嚎在L2的耳機中響起。

L2的護目鏡顯示屏上提示L3的生命特徵已停止。

緊接着,L1的生命特徵停止的提示也出現了。

L2陷入了恐慌中,他慌忙退回掩體里,同時朝被L1打開的門看去。

他看到了像是麵粉的什麼東西掉在地上,撒了一地。

難道是準備了推門進入就會觸發的陷阱?只是把爆炸物換成了粉塵?先干擾視線再利用機會擊殺?

——去他媽的!這是個什麼人精啊?過去的都死了!都死了!!我才不去!就是隊長槍斃我都不去!!

這麼想着的L2背靠着牆壁,瑟瑟發抖。

這時,他聽見了衝鋒槍子彈打光之後的咔咔聲。

復仇情緒和撞到大運的僥倖心理雙重催動之下,促使L2端起衝鋒槍閃出掩體衝進房間。在那裡他看到了敵人——伊格·塞勒斯端着槍的身影。

槍口閃出的火花中,他根本來不及看清對方是不是在笑。

 

解決掉面前的敵人後,伊格·塞勒斯緊繃的神經並沒有放鬆下來。他依然保持着警戒狀態離開房間去檢查大廳。然而無論是眼前看到的情況,還是飽經磨鍊的直覺都告訴他,這裡已經沒有敵人了。

塞勒斯環顧了一下四周的“戰果”,二樓橫七豎八地躺着八具屍體,一樓也有同樣的八具。

為了殺我還真是下了血本。他苦笑着晃了晃發酸的胳膊,感嘆到不服老真是不行,才打了不到二十分鐘就這麼疲勞。想當年老夫可是……還是算了,好漢不提當年勇。

畢竟這種局面也不是第一次,只不過要由自己親自收拾這還是頭一遭。如果不是自己的兄弟們被山體滑坡擋在路上,想必這次也不需要自己出手。

哎喲,腰也開始酸了,明天、啊不對,今天待會可能會很痛的吧。

揉着全身上下的酸痛,塞勒斯突然察覺到哪裡不對勁。

接到山體滑坡的消息的時間是在昨晚天剛黑的時候,還是那群兄弟們直接給自己的通信。那條路十分偏僻,即便是媒體都不可能第一時間得到消息。按理說不應該有外人知道。

然而他就在還不到十二小時的剛剛,經歷了一次規模可觀的襲擊。時間掌握的實在是太過恰好。

自己和兄弟們的對話被監聽了?或是……

他剋制自己不要那樣想,然而疑惑一旦產生便很難消除。

…隊伍里出現了叛徒?

他出神地思考着各種可能性,伸手去拉正門的門把手——

說起來如果真是準備要他命的話,敵人除了突擊組以外會不安排狙擊手嗎?

這樣的疑問浮現在腦海的同時,他下意識地朝門后閃去。

一顆子彈擦着左邊的太陽穴飛過,他不用手摸都知道流了血。

 

“艹!”

雷金斯分不清這句罵是誰說的,因為他的聲音和耳機里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失敗了!從未失過手的他失敗了!明明比自己能掌握的極限距離近得多,明明自己精神狀態沒有任何問題,可就是失手了!

對方看上去也不是有所防備,更像突然領會到自己的存在而做出的反射性迴避。

——等等,“自己的存在”?

就像是驗證他的猜測一樣,一顆子彈擦着頭上的草枝飛了過去,另外兩顆則打在了身邊不遠位置。

對面居然還擊了!

戰況全程都在耳機里聽的清楚,明明那傢伙手裡只有從我方繳獲的DW2啊!那東西超過50米就會變得很飄忽,根本不可能打得中人。

對方用那根本不適合狙擊的裝備,對狙擊手進行還擊,而且還差點打到我?

雷金斯馬上向自己右方丟出一顆煙霧彈,藉著掩護以最快的速度匍匐離開了當前的位置。

“隊長,失敗了!”

“我他媽告訴你要盯好了的!…”耳機里的聲音罵道,“也罷,之後他的行動我能掌握了,你就撤退吧。”

“是。”

撤離出50米之外的雷金斯這才發覺,對方除了剛才那一下反擊之外,並沒有更多的行動。

這下連自己也能猜出對方的行動了,看來“那個情報”是真的。

——這下頭功只能歸隊長了,他有些不甘心地想。

 

塞勒斯打開地下室的門,他原本不希望情況演變成這個樣子。

通往地下的通道此時在他看來變得很長。

打開燈,地下室頓時明亮了起來。

那裡靜靜地站着一台AF。

——原本是廢舊工廠的這間地下室經過改建,不單成了可以簡單整備AF的基地,也被塞勒斯當做避難所來用,為了掩人耳目還在上面加蓋了一間二層別墅。這才是自己住在這裡的真相。

塞勒斯坐進駕駛艙,系統經過生物認證后啟動,艙內漸漸亮起各種顯示數據。塞勒斯一一掃過,和腦中不太清晰的標準做着對比,確認着機體狀態。

人老了還真是不中用啊…上一次用這東西是多少年前了呢?

但是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

門外有狙擊手把守。自己雖然進行了還擊,但用DW2那種東西,除非是白痴才會在那個距離被射中。

既然反擊沒有湊效,那對方肯定會換個位置繼續瞄準自己。再出門去的話,躲開狙擊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因此,只能把對槍彈有防禦性能的AF作為交通工具來用。只要不是連續數次命中同一位置,即便是當今最強的狙擊槍也不至於打穿AF的裝甲。

他操作AF行動起來,拿上倉庫里唯一一把能用的武器——AF用大型軍刀,走上了電梯。

電梯的盡頭是位於別墅後邊的一個隱蔽的出口。以別墅的建築直徑來說,狙擊手體能再好也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正面移動到背面。只要盡量避免交戰,在機體能源用光之前到達幾十公裡外的另一個庇護所還是沒問題的。

電梯發出了到達的聲音。塞勒斯把兩手握住操縱桿,腳放在動力踏板準備踩下。

電梯門緩緩打開,一絲微弱的魚肚白擠進門縫。漸漸散開的晨光中,本不應該屬於這個位置的巨大黑影映入眼帘。

塞勒斯看到了——那是一台AF正立在出口處,已經擺出了戰鬥的姿態。

“為了殺我,居然連這個都準備了!我可真是榮幸啊!!”

塞勒斯苦笑着喊道,用盡全力踩下了動力踏板。

——大小姐,老夫可能看不到你長大之後的樣子了!

 

二、

清晨的高速路還略顯昏暗,寬廣的大道上寂靜如斯。對於跑貨運的來說,這個時間早已通宵狂奔到了目的地開始卸貨了。而對於上班或者出行的人來說,這個點鐘實在還有些為時過早。不如說誰要是在這個時間開車上高速,以疲勞駕駛判個危害交通安全也不為過。

然而,一陣轟鳴聲像是要吹響這沉寂清早的起床號一樣,打破了道路的寂靜。

一台大型拖車疾馳在主幹高速上。寬廣的路段上頭尾望去也只有這一台車的影子,以路段限速的極限一路狂奔。看不出是急着去送什麼貨物,還是說要趕着去什麼地方。或者要說是司機享受大道無人的駕駛快感也不確切,因為那個駕駛座上並沒有人坐着。

實際上也不是什麼怪事。一來這種拖車都具有自動駕駛功能,只要不是嚴重的突髮狀況或者複雜路段基本可以不用人為操作。二來嘛,那個本來應該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正在做着在她的認知里比開車更重要的事情。

“……上肢關節磨損率8%、腿部關節磨損率12%、引擎磨損率10%、減震器磨損率13%……”

小雨用鄙視的表情念着手中的清單,而對面的修一臉生無可戀地捂着耳朵,彷彿念的是某種聽了就會死掉的魔咒。

“冷卻液揮發度15%、緩衝劑渾濁度18%,推定總費用是…!”念到“費用”,小雨將聲音提高了八度,帶着恨恨的語氣。

“打住。”修伸出一隻手打斷了即將冒出來的那個催命數字,“你就告訴我一句,修好了之後還能不能吃上白米飯。”

“一天只夠一碗!”小雨說著一把將清單糊在修臉上。

“別這樣嘛~我申請使動用上個賽季的獎金儲備……”

“想的美!我已經給它存定期了!死了這條心吧!”

“啥??也不跟我說一聲就?”

“就是為了治你這毛病!反正在下次賽事之前你就自己想辦法果腹吧,但是——”小雨說著拿起一個麵包撕開包裝,“我的麵包不能斷,記住要草莓夾心的!”

“這不公平我抗議啊!”

“把機體搞得那麼慘的是你,憑啥要我跟着一起挨餓!”

“…小雨還真是管錢管得很嚴啊。”從剛才起就坐在一旁的真夢苦笑說道。

“也不知道是哪個不要命的整天開着AF玩雜耍!要不是我把着錢,連這台車都得讓他敗沒了!”嘴裡塞滿麵包的小雨嘟囔着說,又灌了口瓶裝水。

“雜耍?我好像看過哎!就像是…帶着半個面具的小丑玩空中飛人,那樣的!”真夢有點興奮的說道。

“唉~有那樣的小丑么?”

“說啥奇怪的東西呢……”修丟開那張嚇人的賬單,打着呵欠起身打開櫃門。

說到底這個賬單也只是個推定。畢竟直接駕駛機體的自己才是感覺最準確的,總體低於10%的損耗不會對機能有什麼影響。可是小雨最近不知為什麼變得很謹慎,機體稍微有些損耗她就打算更新零件,還美其名曰保持戰鬥實力。可在自己來看這無疑是一種浪費,明明生活費是那麼地捉襟見肘。

想着不知道又要挨幾天的餓,修拿出了最後兩盒泡麵遞給真夢一盒:“吶,還得很長時間才能到,先拿這個對付一下吧。車裡能吃的也只有這些了。”

“哎?可是只有這些的話,給我吃沒關係嗎?”

“沒事我再去買。”

“可是您剛才說錢不夠了……”

這個大小姐怎麼總是在奇怪的地方較真啊……修困擾地撓了撓頭。

“放心,那只是損害推定的單子,就算——”

小雨搶過了話頭,“就算不用修理機能也還在九成以上不影響他發揮。所以沒事啦真夢姐姐,下次就讓他這麼上!”

“對對對!就這樣去下次比賽也是可以的!沒事這種情況我也習慣的啊哈哈……”抓住機會打哈哈的修回頭沖小雨給了個感激和怨念並存的眼神,對方鼻子里回了一個冷哼。

“嗯,那就謝謝了…‘星雲·修’先生!”真夢伸手接過了泡麵。

“額……不用那麼客氣,直接叫我修就好了。”

“可是表達謝意的時候要稱呼人的全名,這是家裡教給我的。”

“那不是我的全名啊。要說的話,算是選手的‘稱號’吧……”

“噢~原來如此!”真夢像是明白什麼似的摸了摸下巴,“說實話,我還真覺得這個名字…嗯、念出來好難為情的感覺呢,好像挺幼稚的……”

“……”修感覺自己又不明不白的被黑了一下。

這時,剛剛消滅掉一個麵包的小雨抖了抖手上的渣子,來到駕駛座前,切換成了手動駕駛。

順便看了下地圖上拖車的位置,估計了下時間。

“嗯…還得需要大概三個小時呢。”

“哎?不能再快點了嗎?”聞聽此言真夢似乎有些焦急。

“放心吧姐姐,”小雨解釋道。“接下來就是加速時間了,請坐穩扶好哦~”

說著小雨踩下油門,車內有種速度加起來的推進感。

“太好了,這樣就能…”

“別那麼擔心啦!現在才這個點鐘,就算是堵車也肯定能在晚上之前到!”修插進來說,“除非發生事故‘斷交’什麼的。”

“你別給我在那烏鴉嘴!” 小雨頭也不回地罵道。如果她手裡有什麼東西的話一定會扔過來吧,修想。

“‘斷交’?是指斷絕關係嗎?這和高速有什麼關係?”真夢疑惑道。

“不不不,斷交指的是高速路上有事故或者施工導致交通中斷。”

“唉~還有這個意思啊……”

“姐姐你別聽他胡說,隨便查一下就知道沒那個意思,都是交通道牌瞎寫的。”小雨不放過任何一個機會黑老哥。

本想強調一句“我明明記得在哪看過”的修被這麼一反駁,突然對自己的記憶產生了懷疑,只得把話憋回,拿起壺去接飲用水。

“說起來…從昨晚開始你就就一直急急忙忙的,到底去那要幹什麼啊?”修按下燒水器問道。

“哎?嗯……是去拜訪一位遠親。”真夢像是一邊思索一邊回答,“這位遠親,額…他的行程不定,好不容易今天有時間在那裡等我,因此急着見面,所以……”

“在特定時間特定地點才能見到的遠親?還真是稀奇…”修看着燒水器的水溫顯示,沒去在意這支支吾吾的話。

“嗯,因為他很忙。”真夢回答。

“等他不忙的時候再去拜訪他不行嗎?”

“這個…”真夢低下了頭,分不清是不願回答還是不能回答。

“探親啊…”意識到不應該過於追究的修隨便附和着,撕開調料包一股腦地倒進碗里。“…對了,你的親戚……應該也很富有吧?”

“也?”真夢稍稍覺得有些意外,她睜大了眼睛像是在問:你是怎麼知道的?

“你要去的地方是座別墅,還有你的衣着,”修繼續撕開其它的調料包往裡倒着,“說真的,這幾個月來我就沒見過看上去那麼貴的衣服。”

“這樣啊…您觀察還真是仔細。”

“有你這樣一個親戚,不管怎麼說條件不會太差……”修像是在盤算着什麼沉吟了一下,“能不能跟他說說我們救了你的事情,給點那個那個……謝禮?”

 “當然沒問題!二位可是幫了我大忙,肯定要好好招待一番!”真夢答應的很爽快。

正在開車的小雨發出很大一聲哼聲,但修假裝沒聽到地回頭去拿燒好的熱水。

“哦對了大小姐,還有一個問題……”

“哎?請說……”

“你那碗要水多還是水少的?”

“啊,這個因為我沒吃過所以不是很懂,就和您一樣就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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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不死的!”何古摘下頭盔,吐了口帶血的唾沫。

幾乎是摔出駕駛艙的他勉強撐起身體,剛想站起來就感到從胃裡湧上了一陣酸水。

“爛船也有三分釘,這話真是不假……嘔!”

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沒讓自己趴下,卻只能不受控制地扶着AF的裝甲開始吐了起來。

“隊長你說你何苦呢,”耳機里說話的是雷金斯,“早叫你別吃那麼多泡麵,吃面也就算了,還把湯都喝了!”

何古沒工夫理雷金斯的風涼話。味覺告訴他早上泡的麵湯咸了,而大腦卻告訴你正在品嘗自己的嘔吐物,這讓他再次猛烈地嘔吐。

幾分鐘之後,乾嘔不出任何東西的何古抬起頭,他看到了雷金斯交叉着手臂,用一種奇妙的表情看着他。而司機老瓦則在一旁遞上了還算乾淨的麻布。

何古看都不看地搶了過來,用力地擦着嘴。

“想不到這老不死的開AF居然還有那麼一手。”老瓦像是在安慰何古。

“隊長是輕敵了吧,不然就是機體整備不充分。”雷金斯附和着,“動作明顯沒有平時那樣犀——”

然而何古並沒等他說完就拿兩手卡住了雷金斯的脖子。

“少他媽替老子找借口!”何古喘着粗氣,“你是不是還要說是因為濕度太大啊?啊!”

“別、別打架啊!”司機老瓦趕忙伸手試圖拉開突然發生了衝突的兩個人。

“別說得好像老子是哪個輸了球的足球隊似的!再說老子贏了!贏了!”

何古叫罵著推開雷金斯,像是失去了全身力氣似的伸手去扶AF的裝甲。

何古覺得自己的視網膜上仍然殘留着剛才戰鬥的影像,他不由地打了個冷戰。

 

敵人雖然處於被埋伏的狀態卻並沒有慌張。在雙方接觸后,對方趁自己還沒有出手就進行了迴避,從別墅后出口直接向側面跳了出去,動作幅度大的讓人不敢相信。

當自己追上去時,敵機將背在身後的手猛地揮出,一把AF軍刀在眼前劃過。

差點就中招,何古馬上拉遠距離,但對方沒有繼續追擊。何古立刻明白了,對面應該只攜帶了一把近戰武器。算到這點,何古抄起機體的步槍進行射擊。

因為得到的情報是敵人的AF駕駛能力並不算出眾,何古並沒太把對方當回事。但當自己這邊的武器彈藥即將打光的時候,他開始慌張了。

對方儘可能的拉遠距離,迴避着自己的槍械攻擊,但也一直面對着自己,像是在觀察着射擊的頻率和節奏。

這裡是對方的地盤,那麼一旦自己的彈藥用完,對方極有可能快速利用地形優勢脫離,或者——像剛才那樣,冷不防的反擊自己。

他的腦中回想起另一條情報:敵人的年齡已經超過50歲,這已經不是能夠長時間駕駛AF的年紀了。而使用的機體型號也是早期型,對駕駛員的保護和抗衝擊都不是太好。

於是何古開始有了耐心。算了算剩下的彈藥,便轉移了射擊的手法。更多的嘗試封鎖對面的走位,採取消耗機動的戰術。

十來分鐘后,對方的行動節奏已經明顯變慢,甚至開始擦彈了。

何古抓住機會衝上前去,在快接近對方的時候採取了迅速後撤的機動,但對方像是看出他的意圖一樣,並沒有做出什麼行動。他換了個方向再次進行相同的機動動作,這次對方在他後撤的同時揮動AF軍刀,似乎是想做出反擊。

而這一舉動成了決定勝負的關鍵。

何古沒有更換角度,採用了比第二次機動更短的間隔進行了第三次衝刺。快速將踏板猛踩到底,任由G力把他壓在椅子上。

他的AF狠狠地撞上了對方的AF。趁着衝撞的震動造成的機會,何古用AF的右手拔出腰間的佩刀,插入對方AF的頭部,先破壞了取景器。

而當他想用左手繼續助攻的時候,才發現另一隻手已經不翼而飛,AF的左臂不知何時被切斷了。

——難道是剛才貼身的一剎那…!

何古一瞬間感覺到了恐懼、憤怒和緊繃的神經突然放鬆這三種矛盾混合的情緒。

恐懼的是自己根本沒有察覺到對方出手。

憤怒的是自己的機體竟被擊傷無法助攻。

而放鬆的是,對面的視野已經被干擾,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進一步威脅。

“…啊啊啊啊啊啊!!!”

在這三重感情的驅動下,他拔出插進對方頭部的刀,朝着對方AF胸口的駕駛艙猛地捅了下去。

一次,兩次,三次……

不知道捅了多少下,敵機胸口裝甲已經成鐵屑狀,他終於意識到,對方的AF早在他第一次攻擊駕駛艙的時候就已經不動了,才停下了攻擊。

然後他就因為之前過於激烈的行動導致的嘔吐感,慌忙地打開了駕駛艙門。

 

何古回過神來,他看見雷金斯和他剛才一樣喘着粗氣。

“咳咳…就他媽開個玩笑至於嗎!”雷金斯有些怨恨地說。

“…開玩笑也給老子看場合,再他媽有下次,我保證你沒機會去領工資!”何古呼吸雜亂地罵道。

“知道了…”嘴上這麼回答的雷金斯想的卻是找個什麼機會幹掉面前這個混蛋。

“說到傭金,”司機老瓦插話進來,“死了這麼多人,才完成第一部分,我記得作戰好像是分幾部分來着?”

何古聽了從口袋裡掏出一張折了很多次的紙,重新確認了下雇傭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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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完成任務的程度支付報酬,

任務:(資料另附)

1.排除掉伊格·塞勒斯

2.活捉某位人士(照片另附)

3.回收或銷毀2中目標所持情報。

備註:

完成2的情況下,無論是否完成1、3將支付傭金總數的30%;

無法完成2的情況下,完成3可獲得傭金總數的50%

如2.3都無法完成,將拒絕支付傭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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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他媽怎麼這麼複雜!”何古罵道。

“官話就是這樣的啦。”老瓦在一旁說,“總之就是我們費了這麼大功夫才能拿兩成的報酬是吧。”

“呵呵,那可不一定,”何古冷笑着,“只要按照我的計劃,剩下那八成很輕鬆就能進腰包。”

“那,我們接下來怎麼做?”雷金斯重新交叉起手臂,“原本隊長你有考慮過損失四個小隊的情況嗎?”

“你想說人手不足嗎?”何古瞪了雷金斯一眼,“好在多數戰鬥都發生在室內,室外的戰鬥又離道路很遠……”

“所以?”

“所以按照計劃行事,不過是每個人的工作量要大一些而已。”何古說,“天都大亮了,理論上目標任何時候都有可能出現,我們要抓緊時間了。老瓦,你也要幫忙。”

“啊?可我只是個……”

“別想那些了,我分你一部分傭金。”

“妥了!”老瓦說著擼起了袖子。

“接下來就是等目標‘自討苦吃’了。”何古露出一絲狡黠的笑,望向別墅通路的對面。

——應該是“自投羅網”吧,同樣準備開工的雷金斯把想要糾正的話憋了回去,只是聳了聳肩。

 

三、

東方的天邊太陽雖已升起大半,距離天頂仍有不小的距離。

拖車離開了高速公路,開上姑且能夠稱作“路”的道路上。

把地面的一部分墊高,再進行一些加固,就成了路——不知道是哪裡傳說的古典築路方法的成果就展現在眼前。

沒有護欄,沒有導流線,寬度比三台民用車並排寬不了多少。如果說民用車在路上會車還算輕鬆的話,一台經過改裝的拖車就讓空間顯得不那麼富裕。

“要不是導航,還真找不到這種拐彎抹角的路,”早已解除自動駕駛的小雨說,“不夠這也真的能叫路,多少年沒修了啊?”

“是挺舊的…”修望着路兩邊向後倒去的防風林附和道。

越過幾百米的防風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開墾過後的荒地。雖然還保持着田壟的形狀,但從裡面雜草叢生的情況來看,無人耕種已經有些年頭了。

又行駛了一段距離后,拖車駛入了另一片樹林,道路明顯變窄到只能容納兩台民用車的寬度。路面也更加顛簸,為了避免車體搖晃只能減慢速度。

“小雨——”

“我知道,別和我搭話。”

剛才還駕駛的很輕鬆的小雨不敢怠慢,挺直後背,雙手緊握方向盤盯着前方。

本打算提醒“別開到溝里去”的修聽了后,對坐在沙發上的真夢聳了聳肩。

“小雨真是和您心有靈犀呢。”真夢笑道。

修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鼻尖。

 

當車子在樹林里的別墅門前廣場停下時是三十分鐘之後。而里程錶上顯示離開高速公路后才開了5公里。

“呵——啊啊”小雨拉好手剎,打了個呵欠。

“終於到了,辛苦你了。”修拍了拍趴在方向盤上小雨的頭。

從凌晨開始就一直在做AF整備,又是數小時的長途駕駛,再加上剛才那需要高度精力集中的顛簸路段,就算是精力充沛的發育期也終於撐不住了吧。

“還行吧……”小雨頭也不抬地發著牢騷,“到底是誰啊,非要住在這麼偏僻地方!”

“我也很好奇啊…”修附和着,“地圖上都查不到,竟然要用經緯度導航。還有這條路怎麼看都是為了這作別墅才開出來的……”

轉頭望向正在包起隨身佩刀的真夢,修詢問道。“你這位親戚到底做啥的啊?”

 “……額,是啊。”真夢稀里糊塗地應着,整理了下衣服穿好斗篷。

“我說…都快要見面了,至少告訴我怎麼稱呼吧?”

“嗯……他叫伊格·塞勒斯,是家父的……舊友。至於他的情況……我也不是很清楚。”真夢回答,“算上這次,我才見過他三面。”

“這樣啊…”修姑且算是先接受了這個含糊的回答。

“我們走吧…”小雨無精打采地抬起頭來,拿起工作馬甲套在小背心外面。“如花似玉的少女連開六小時車可是餓壞了,待會我要吃頓好的。”

“有三小時是自動駕駛吧。”修不合時宜地吐槽道,於是不出所料地被小雨瞪了一眼。

“呵呵,沒問題,”真夢笑着說,“拜託塞勒斯先生的話,他一定會款待二位的。”

 

雙層別墅坐落在樹林中一塊人工開墾的空地上,背靠着一片樹林。一座噴泉建在門前廣場的中央,噴泉的頂部雕塑雖然擺着優雅的姿態歡迎訪客,卻並沒有吐出水花。噴泉的前方有一條不大卻很深的溝,形成了奇妙的小型懸崖地貌,不知道是哪種風格的設計。順着噴泉看去,雙層別墅悠然佇立,通體白色的房身在三面樹木的映襯下更顯恬靜。除此之外院內再無其他設施,廣闊的空地令人看着都覺得有疲憊感。簡樸的環境透露出這別墅的主人,多半是一位想安穩賦閑的中年紳士。

“嗚哇~好大啊!”小雨下了車反而又精神起來了,活潑地跑來跑去,釋放着她這個年齡特有的天性。“這地方環境還不錯啊,就是太偏僻了…”

“…小雨!”修突然用嚴肅的語氣叫了妹妹的名字,小雨也很詫異的回過頭來看着老哥。

“挺累的別亂跑了,先回車裡睡一覺吧!”

“哈?你說什——”

“睡醒了的話,就去準備一下‘搬家用的行李’吧。”修打斷了疑問,用沒有起伏的語氣說道。

小雨瞪大了眼睛,眼珠轉了幾轉,點頭應道:“好吧,我就在車裡做好準備。要是請吃豪華大餐的話別忘了叫我。”說罷走進拖車關上了門。

“小雨她…沒事吧?”真夢怔怔地看着回來的修。

“哈哈…沒事的,小雨還是很累,讓她休息下好了……”修打哈哈應付道。

“……真希望我這次是看錯了。”修暗自嘀咕着,和真夢一起走向別墅大門。

 

叮咚——

真夢走到大門前按響了門鈴,從受話器傳來一個男人沙啞的聲音。

“…哪位?”

“你好。請問伊格·塞勒斯先生在家嗎?”

“…請問來客是?”

“我是…真夢,我——”

“哦哦——是您,我當然知道。”男人的聲音顯得很興奮。

門打開了,一位穿着黑色西服,頭髮花白的男人緩步而出。整齊的領帶和左眼上的單片鏡,說明着這個人的身份——

“在下是塞勒斯先生的管家,奧米克隆。請進吧,真夢女士——”自稱為管家的男子欠身行禮,當他起身看到修的時候,神色稍稍顯得有些驚訝,但馬上就恢復了彬彬有禮的樣子。“這位是……請恕在下愚鈍,不知真夢女士的男友之姓名。”

“不不不、您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真夢聽了連連擺手,全然不顧一旁像是受了打擊的修。“我在路上遇到了危險,是這位修先生出手相助,我能這麼快到這裡也是托他的福。”

“原來如此,請原諒在下的冒昧。”奧米克隆又鞠了一躬。

“請問塞勒斯先生在何處?”真夢問道。

“實在抱歉……塞勒斯先生突發急病,現正在二樓卧室休息,請先到會客室稍候片刻。”奧米克隆回答,“至於這位修先生…非常感謝您對真夢女士所做出的幫助。若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恕在下失禮以管家的身份望您就此離去,不要驚擾塞勒斯先生的休養。”

“您的職責我非常理解,但事實上,在下還有一件事尚需完成。”修不知什麼時候也開始拿腔拿調地說起話來。

“請說——”

“告訴您也無妨。其實在下和真夢女士達成了委託。要護送她直到親自見到塞勒斯先生為止。”修無視一旁真夢疑惑的表情,不緊不慢地說著。

“這裡就是塞勒斯先生的宅邸,您的委託已經完成了。”

“很遺憾,這件事的判斷權不在於您。”修堅定地回道,“需要塞勒斯先生親自露面,我才能承認。”

管家的臉上閃過一絲奇妙的神情,但馬上轉而應道:

“…為您的盡職盡責感到欽佩,相比之下在下真是不及。”

“護送真夢女士的人理應當做客人招待,請恕在下剛剛的失禮。請進吧。”奧米克隆欠身伸出右手,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並排坐在會客室的椅子上,真夢問道。

“啊,啥啊?”修稀里糊塗地回應着。

“我不記得曾那樣委託過您啊?”

“是啊,但你不覺得有一個更好些嗎?”修的反問讓真夢更加摸不着頭腦。

這時,奧米克隆和另一位侍者走了進來,手上托着的銀盤裡擺着各種杯盞茶具。

“沒機會了…我說不了太多。如果你相信我就記住,一會不要吃喝任何東西。”修斜眼望着進來的兩人,壓低聲音囑咐道。

“我倒覺得是你太疑神疑鬼的了。”真夢有些不愉快的說到。

“嘖…”修還想說些什麼,管家和侍者已經走到桌前,只能把話憋了回去。

 

實際上,修的腦子自從進了別墅大門就沒停止過運轉。把這周圍接觸到的事物一整理,再加上和對方的幾句對話,修幾乎可以肯定自己的判斷。

如果有一兩個跡象還有可能是偶然,但是偶然太多那就不是偶然了。

屋后樹木奇妙的分布形狀。

某些植被的奇怪生長角度。

不會噴水的噴水池、水池邊上的裂痕。

還有那特有的,如果不是自己和小雨這種經驗人士,絕對察覺不到的AF廢液氣味。

這些都揭示了一件事:就在這裡不久之前,發生過AF間的戰鬥。

如果以這件事為前提的話,那位管家就顯得十分可疑。

他絕口不提這附近有什麼異常,那要麼是耳背,要麼是有某些原因不能提。但是他能夠進行正常對話說明聽力沒有問題,那麼他不能提起的理由就成了重點。

無論如何,“管家”是假的這件事可以確定,那麼那位侍者必然也是假的。至於真夢所尋找的塞勒斯先生,雖然不排除被軟禁的情況,但更多的可能是……凶多吉少。

因為就在剛才走進來的時候,一些東西又驗證了修的猜想:大廳兩架樓梯後面柱子上的深紅偏褐色的紅點,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很容易會認為是壁紙的花紋。還有周圍牆上一些不起眼的小坑,一眼看去以為是牆皮脫落。

但是修能認得出,那是血跡和彈痕。

——事情可是有些嚴重了。無論假扮管家和侍者的人是什麼來頭,可以確定目標是這位真夢小姐。至於自己,在他們看來應該是意外的來賓,那麼繼續待下去會有什麼結果…不用猜也知道了。

但是比起自己怎麼脫身,修更關心的是,怎樣讓這位大小姐相信她現在有危險。

該怎麼辦呢…………

 

“那麼,讓我們為真夢女士的平安到來乾杯。”

聽到自己說出這句話,雷金斯差點笑出聲來。隨後他就想到了自己仍然穿着侍者的衣服,硬生生地把笑憋了回去。

隊長的計劃是殺掉伊格·塞勒斯之後,假扮他和家裡的人。等目標一出現,設法將其引入屋內進行抓獲。至於目標身上攜帶的情報,抓獲目標以後有的是辦法拿到手。

——這麼麻煩幹嘛?直接做掉不就是了。這是雷金斯提出的一個建議,但是被隊長何古否定了。

因為一旦出現失誤造成目標的死亡,不但合同上任務3中的情報無從得知,甚至連任務2能否完成都不確定。

——自己這邊損失了這麼多弟兄,決不能就這麼算了!

雷金斯知道這句話根本就是扯淡,何古想的就是怎樣多摟一點。

為了實施這個計劃,需要打掃戰場——也即是這座在幾小時以前,塞勒斯進行過拚死抵抗的別墅。

那麼要做的事情就是這些:

將屍體搬走藏起來。

別墅的房間很多,加上同伴死亡地點都比較集中,無非就是數量多一些,一樓大廳那麼多小屋子足夠塞進去。這並沒花掉多少時間。

清理、隱藏血跡和彈痕。

這很困難。血跡可以擦淡點冒充壁紙花紋混過去,但是彈痕就很難處理,只能把旁邊挖掉一些牆皮造成脫落斑點的樣子。不過因為都集中在一層大廳,所以只要不讓目標發覺這個問題,將其帶到並沒發生過戰鬥的會客室就好。

假扮管家和侍者。

這實在是一大難題。自己並不懂那些個高大上的談吐,隊長連打帶嘔的臉色青綠看上去跟危重病人似的。所以最後大部分的工作,也就是管家的職責,落到了貨車司機阿爾瓦的身上。

——你他媽逗我玩呢。這是老瓦聽了這個計劃之後的反應。

不過從剛才來看,他的表現堪稱完美,自己都差點認為他就是一位真正的管家。還有奧米克隆這個不知道哪根腦筋蹦出來的鬼名字,念起來還蠻不錯的。

至於隊長,他自願假扮塞勒斯,正好他的臉色也適合干這個。一旦發展到目標必須來見塞勒斯本人的時候,他再出面一起參與捕獲。

行吧,順利的話根本不用他出場,雷金斯這麼想着。

結果出來一個意料之外的傢伙,全特么給攪和了。

沒辦法,只好硬着頭皮繼續演戲,穩住目標再往下進行計劃。拿點摻了迷藥的飲料,把他們都灌暈再動手。

雷金斯看着目標——那位自稱真夢的少女端起了茶杯。

他覺得自己終於可以脫掉這身讓人不爽的衣服了。

 

星雲·修做了一件日後會讓自己後悔很久的事情。

他把手中的茶杯朝向身邊的少女,然後用力地把裡面的液體甩了出去。

“呀!”

受到驚嚇的真夢反射性地向後躲避,順勢站了起來。

但是她躲避的速度還是不如液體接觸到她襯衫的速度快。她的襯衫——粉紅色充滿幻想感和蕾絲花邊的襯衫的胸口布料被茶水陰濕了一大片。

本來就不算厚的襯衫被水打濕而變得透明,甚至能看見裡面白色的內衣——

“你幹什麼啊!”真夢一邊責備修一邊雙手護住胸部。

“對不起!實在是對不起!我…我手滑了!”在腦海中演練過無數次動作的修立刻站了起來,抄起兩件斗篷就往真夢的身上披。“忍耐一下,別亂動。”修低聲在耳邊對真夢說,順手摟住了雙手護胸的少女,然後轉向管家和侍者說道:

“不好意思,由於在下的失誤,真夢女士需要換一下衣服。我的車就在外面,請允許我們稍微失陪一下——”修一邊說著一邊半摟着真夢往出口方向移動。

“放開我!放手啊!”真夢大喊着掙脫了修的摟抱,“你到底發什麼神——”

話沒說完,她就看到修的眼神突然凌厲,壓低身形朝自己沖了過來。她本能將手伸向刀的把手,但修在一瞬間越過她的身後。

“嘭!”

“咚!”

耳邊傳來兩聲悶響,真夢回頭望去,那個穿着管家服的男人已經倒在地上,還擦了一段距離。

那兩記悶響,第一聲是拳頭與臉上骨頭接觸的聲音,第二聲則是人影向後飛出去撞到地板的聲音。倒在地上的管家的身邊,滾落出一個帶噴霧嘴的金屬小瓶。

修才剛剛收勢起身,就聽到一陣噼啪聲響起。另一個穿着侍者衣服的人手持一根短棒狀物體朝修捅來!短棒已經近到眼前,避無可避的修甚至看得見棒頭尖端滋滋閃爍的電火花。

“嚓”

修並沒有感覺自己身上傳來什麼電流,而是聽到一聲脆響,伴隨着有點熟悉的一道銀光劃過。不知何時真夢搶立在自己面前,右手持長刀高舉,對面手中的電棍已一分為二,斷掉的那半還飛在半空中。真夢將左手猛抬起,左手持着的刀鞘尖端猛擊對手腹部,對面受擊彎腰,真夢又把刀鞘一提,手一翻轉打向敵人脖頸,對方悶哼一聲,和半截電棍同時滾落在地上。

擊倒了敵人的真夢望向修,驚訝、疑惑、歉意、慌亂等情緒一瞬間在眼中全部閃過,而修只回了一個肯定的眼神。

“難道……塞勒斯先生!”

真夢似乎才反應過來眼前的情況,收起刀朝屋外衝去。

“喂!別亂跑!”眼見真夢跑了出去,修也只能大喊着跟上。

“呀——!!!”修前腳剛邁出會客室大門就聽見真夢的慘叫聲。修跑到不知為何站定的真夢身後,也被眼前的景象一時震住了。

屍體。

在真夢面前拉開的房門裡赫然擺着幾具屍體。屍體們統一穿着某種特戰隊的戰鬥裝備,身上布滿血污,甚至有些已經肢體破碎。慘烈的死狀和直衝鼻腔的血腥味,讓修覺得自己剛才的猜測還是輕了,在這裡發生的事實恐怕比自己想的還要嚴重數倍。

“啊…啊…”被眼前過於以外的景象衝擊到,真夢發著抖呻吟起來,身體向後癱軟下去。

“快走!”

修扶住雙眼無神的真夢,擁着她往外面跑去。

真夢的思考已經停滯了,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不知道塞勒斯到底如何,不知道是誰拉着自己,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要跑。只是身體反射性地邁着腿使自己不至於跌到,才跟着修退了出來。

修迅速地將真夢拖回車上,才發現她的一隻高跟短靴鞋跟已經斷了。

 

“他媽的…”被真夢打倒在地的雷金斯捂着脖子痛苦地撐起身體,按動了自己的耳機:“隊長,‘目標’跑了”

“你們兩個沉不住氣的廢物!好好的作戰就讓你們給毀了”何古氣急敗壞的喊道,“都去給我想辦法攔住!!”

明明要是你能出點力的話不至於這樣,雷金斯想,不過現在不是爭這個責任的時候。

“隊長!想辦法讓他們慢下來…老瓦載我,我去拿槍!”雷金斯大喊,“這回一定要活捉那小娘們!”

“對、要抓活的…”耳機里傳來老瓦口齒不清的聲音,似乎被打掉了幾顆牙。

 

四、

“你說有人要殺真夢姐姐?到底怎麼回事?”

“我怎麼知道啊!先跑再…”

修的話沒說完就憋住了,透過後視鏡,他看到了更令人驚訝和費解的東西——一個巨大的影子從別墅後面緩緩起身。黑漆漆的頭部機械地扭動着角度,朝着這邊看了過來。

那是一台AF,一台沒有了左手臂的軍用型“REGOLITH”。

這台斷手的REGOLITH被別墅擋住了前進道路,但並沒有要繞開的意思,而是稍微蹲了下去,背後推進器發出轟鳴噴出尾焰。藉著推力,AF縱身起跳,越過別墅上方——

“轟—嘩啦呼啦”一聲悶響夾雜着瓦礫倒塌的聲音傳來。

AF並沒有像預想中威風地跳過別墅完美落地,也不知道是因為操作失誤還是推力不足,在起跳的時候被房頂絆住了腳。REGOLITH如斷了線的木偶一樣轟然倒下,右手還保持着向前伸直的姿勢平趴在地上。只可憐那遭了秧的別墅,被AF壓在身下成了碎渣。就好像海灘上堆砌的沙雕城堡,絆倒了路過的粗心人被壓塌了的場景。

這一通糟糕的景象被修和小雨在後視鏡里看了個真切,本來驚訝的兩人表情瞬間黑線木了下來。

“啥啊那是…那傢伙在幹什麼?”

“不知道…喂趁這機會快跑啊!”

被修一提醒小雨才想起當前的要務是什麼,一腳將油門轟到底。拖車發出轟鳴,車身向前拱了一下,速度提了上來。

 

“…他媽的、老王八蛋!”

何古吃力抬起撲在駕駛台上的腦袋,要不是有頭盔估計這張臉就廢在這了。

竟然連動力機構都故障了,只不過那幾分鐘的交手到底將自己的機體破壞到了什麼地步……要不是那個老鬼真的被捅成了漿糊,何古甚至懷疑是不是對方故意放水自己才會贏的,這麼一想又有點后怕。

現在可不是后怕的時候,這一跤摔得可足夠對面跑出好幾百米了。何古趕緊操作機體重新站立起來,屏幕上標記的目標光點已經接近了雷達可視範圍邊緣。

何古再次踩下動力踏板,REGOLITH連續進行噴射跳躍試圖縮短距離。從外面看去,機體彎——跳——彎——跳的動作就像青蛙一樣,再加上本身就斷了一隻手,姿態甚是滑稽。

不過故障的動力機構好像總也吃不上勁,踏板傳來的反饋也要比平時生澀,完全達不到預想中的前進效果,不如說一起一跳的前進反而更遲緩了…何古將已經死去的塞勒斯全家問候了八百遍,還是換成了跑步,並操作右手從機身後面摸出了什麼。

 

“我跟你講…我開AF多少年就沒見過這麼白痴的操作。”修看着後面的景象鬆了口氣,甚至還想笑。

“…我今天可看見比你還會糟蹋機體的笨蛋了。”小雨還是不忘抓住機會黑老哥一把,不過也是強忍着笑意。

“那傢伙追不上了吧?”

“放心吧,都拉開這麼遠了,肯定追不……”

“轟—”

一聲炸響突然爆開,車身猛地搖晃。

修還沒來得及去想是什麼東西,耳朵里就因巨大的聲響而蜂鳴起來。挪開了擋在眼前的胳膊,睜開眼看去,車外的視野全被沙塵覆蓋了。而這種東西的感覺,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可並不陌生。

“…又是炮彈?!”修喊道。

拖車衝破煙塵和沙土,再次向前加速。

後視鏡中漸漸遠去和散開的煙塵里,車后敵機的身影再次浮現。那隻沒有斷掉的右手上,赫然舉着一支火箭炮!

“噗咻~”

火箭炮發出噴射聲,一發炮彈又拖着尾煙飛了過來。後視鏡中彈頭上的紅點越來越近。

“啊——————————!!!!”

小雨大叫着閉上了眼踩死了剎車。拖車猛地減速,向前傾着停了下來。

炮彈在前方几十米處爆炸了。

 

“艹!”

何古雖然罵著卻帶着一絲欣喜。喜的是拖車並沒有被打中。

實際上真是萬不得已的話,直接連人和“東西”一起做掉也能拿最低的報酬。但遵循守財原則的他可不捨得放棄活捉目標的分紅。

他本來是想通過威嚇射擊將對方逼停,才選擇了行駛軌跡的正前方發射。然而自動瞄準實在是算的太精確,在炮彈打出去的時候還有點后怕。還好沒有真的打上去,不管裡面司機是誰,何古覺得某程度上應該感謝一下這一腳結實的剎車。

竟然讓老子費這麼多事…不給你們點好看還真以為老子是軟腳貓?!

奔跑的REGOLITH急速逼近拖車。何古正在考慮待會幹完正事,是要把那台車撕開還是踩扁或者乾脆一發轟掉的時候,他看見拖車的後車廂貨櫃動了起來。

貨櫃的蓋板呈四方向展開,一隻機械手臂伸出扶住板邊,撐起了連着手臂的身體——展開的後車廂上,一台AF緩緩起身,邁開步子下了車,立起來面對着這邊。

“卧槽!”何古趕忙進行制動。機體立刻縮小了步幅。然而減速太過緊急,上半身在慣性下往前伸去,姿態倒像是先給對面鞠了個躬。

何古咽了口唾沫。

從車裡出來AF這着實出乎意料,但那AF腿上的大尖角看着更讓人心虛。要不是反應快剎住可能直接就撞上去了……何古看了看雷達,雙方的距離也就不過100米左右,突然殺出這麼個程咬金,何古狠得真是牙根都要咬掉了。

靠自己的經驗簡單打量了一下面前這台AF。除了那倆尖角沒什麼別的裝飾,機身又破還銹,看起來比早上自己收拾掉的那台還要古老……

“去他媽的!我管你是誰!”

何古甩掉了多餘的思考。現在要做的事情很簡單:幹掉這傢伙,收貨走人!何古把腳移回動力踏板,一下踩到了底。

“嘖…你們可是真的有點過分了啊!”

見對方沒有收手的意思,修無奈地操作了起來,Guardian擺開架勢迎上前去。

 

何古是很急,但他並沒有失去該有的判斷。對面實力如何無從得知,自己這邊斷了一隻手,明顯不利這點是無可改變的。而要快速決出勝負,最有效的方法就是先破壞掉敵人的視野——

REGOLITH右手抽出了佩刀,在雙方距離接近的時候向Guardian的頭部砍去。

在刀就要觸到裝甲的時候,Guardian突然身形下壓,頭頂擦過了刀刃,壓低身體的同時向何古機體的腹部擊出一拳。

“!!”

何古的動作比思維來的更快,在察覺到攻勢時立刻就將機體向後拉。機體以伸着手彎下腰的滑稽姿勢往後跳開,躲過了這直面而來的一拳。

雙方都是殺招——當何古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身冷汗。

自己是想破壞對方頭部鏡頭,而對面是想直擊自己的駕駛艙嗎……

好啊,那就“以牙還牙”!

何古再次上前,這次朝着Guardian的中路拿刀刺去。對方雙手攔在腰間,像是準備應對這一擊。

——上當了!

何古在貼近Guardian前胸的一瞬間反手將刀上挑,目標依然是頭部!

然而並沒有得逞,Guardian上身及時向後仰,又躲過了這一招。而由於上挑姿勢,REGOLITH前半身探了過來。Guardian稍微偏了個身,猛地將身體拉回,用自己頭部撞向何古機體的頭部。砰地一聲悶響,何古的機體被撞的釀蹌後退好幾步。

“媽的…”

何古捂着頭罵道,拜其所賜自己的頭盔也和駕駛台來了個親密接觸。駕駛艙里閃動着報警紅光,熒幕顯示器布滿雪花紋,那一下頭錘對取景器造成了不小傷害。

要是有兩隻手的話多少就可以牽制一下…看來不創造對等條件的話自己難以得手。

何古甩了下刀,將右手背在身後,第三次上前。衝到貼身距離時,冷不防朝着Guardian的右肩關節處砍了過去。

以這樣的姿勢攻擊,似乎對面也沒來得及反應。Guardian這次沒有迴避,抬起右臂卡住了何古機體持刀的右手,兩機雙臂相交呈角力狀態。

何古將手翻轉刺向對方右臂。眼看要得手之時,Guardian左手伸過來一把握住了還差幾厘米就刺進裝甲的刀刃。

何古氣的在座位上都要跳起來了,恨不得親自出去掰開那隻該死的左手。手腳操作的動作都激烈了許多,機體的操作台、關節和刀刃處都傳出咔咔的聲音。但是何古明顯感覺到,自己的一隻手,是絕對拗不過對面的兩隻手的——這個念頭剛剛冒出,刀刃就“啪”的一下被折斷了。用力的機身失去重心撲在對面身上,被Guardian順勢用右半身向後推開,何古拼盡全力才讓自機半蹲着穩定了下來。

何古腦子有些發懵。自己打的這麼狼狽,絕不僅僅是因為少了一隻手才導致的。應該說,這台破爛的表現,完全超出了自己單憑外表對其做出的預料。

不過,對面的修也並不輕鬆。

 

“哈啊…哈啊……”

修像缺氧一樣喘着粗氣,後背和座椅已經潮透,毛寸頭髮濕塌在頭上,駕駛檯布滿汗滴的痕迹。

幾個回合交手下來,修明顯感覺對方和昨天那些垃圾不同,在沒有一隻手的情況下還能打的有來有回,甚至屢次差點殺到自己……這次面對的是“專業的”。

雖然有上次戰鬥造成的10%左右的機能損耗,但修能感覺到這不是關鍵因素。不如說,如果對面沒有戰損的話,自機即便是完好狀態也未必還能站在這了。能反擊回去,不過是佔了多一隻手的便宜。

兩人在這暫時脫開的距離中,不約而同向對方做出了實力的肯定,但這並不意味着戰鬥的結束——

“隊長,你單手打架的樣子實在是超搞笑~”

何古的通信器里傳來了雷金斯的聲音。

“你們他媽的死哪去了?”何古罵出一句后,各方面都立刻感覺輕鬆了不少。

“這鬼地方繞路你不知道有多麻煩……”這次是阿爾瓦抱怨的聲音。

“沒工夫廢話!給我聽好了——”何古知道這種時候應該怎麼命令這兩人。“先幫我把這傢伙幹掉!然後進拖車抓獲目標,得手后立即撤退!”

“好嘞!這活我喜歡!”雷金斯吹了個口哨答道。

 

修的雷達上映出了一台機車的訊號,正朝着這邊靠近。

“……糟糕!”修驚到,這種情況下他大概猜到了對面要做什麼。趕忙操作機體轉身,準備去攔住敵人。然而就在這時——

何古的REGOLITH縱身一躍,右手從身後卡住Guardian的脖子,下盤別住Guardian的腿,將其牢牢制住!

“該死的…”修操作機體掰向何古的右手。

敵人的機車已經能在視野中可見了。

“……混蛋!快給我放開!!”修怒罵著狠狠掰動控制桿,馬力儀錶指針已經跑到最右邊紅色位置。但對面這次也卯足了勁,縱然Guardian加大力道,依然緊緊絞着不動。

取景屏幕傳來滋滋的噪音,機體的脖子像是要被勒斷了。

何古是這麼打算的,只不過一隻手還是不夠。但是現在的他,有辦法幹掉面前這貨。

“雷金斯!”何古對進入視野的那台給自己帶來安心感的機車命令道。“給我射掉這傢伙的取景器!”

“OK~隊長!”

雷金斯趴在車頂,將狙擊槍架好。瞄準了處於正對面,被何古制住正在亂撲棱的Guardian的頭部,那個亮着光的位置。

“小寶貝兒~給我老實一點吧!”

子彈出膛了。

 

————

修突然感覺很奇怪。

眼前不知何時布滿了金色的光暈,星星點點的淡淡金光環繞在身邊。恍惚中視野從駕駛艙飄到了外面,站在和機體頭頂一樣的高度環視着周圍,時間彷彿在這一刻緩慢下來。靠近的敵車、身後的敵機、自家的拖車、小雨的呼喊、飛來的子彈……一切都清晰可見。

頸部一陣窒息的疼痛,發覺到自己好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下意識的摸過去,冰冷而堅硬的觸感傳到了自己手中。

——什麼啊這是,好噁心。

懷着厭惡的心情,雙手扶住卡在脖子上的東西,輕輕地往下一拉——

 

“咔”一聲脆響。

“!!什麼?!”

何古驚呼起來。這一聲響並不是對方的頭部被擊破的聲音,而是自機的手臂!

明明已經被自己死死擎住,發動最大馬力都無法掙脫的那台AF,竟然一瞬間就掰斷了卡住脖子的右手!

沒有任何預示的動作,剛才還在胡亂掙扎的AF,雙手乾脆地一抬一伸,就像摘下一條圍巾那樣輕鬆地,將自機的右手撕下扔了出去。

何古這次徹底的失去平衡,機體仰面向後倒下。在下墜的視野中,他看到那隻被丟掉的右手,朝着自己同伴的機車徑直飛去。

 

雷金斯的眼睛不會放過任何活動的物體。他首先看見一個巨物彈開了自己的子彈,然後發現那個巨物朝着這邊壓了過來。

身為狙擊手的反射神經已經先於大腦,在判斷那是什麼之前就做出了逃跑的命令。身為狙擊手的反射神經也判斷到,提着狙擊槍會加大負重很難躲過——雷金斯丟下了狙擊槍,一個側翻向車下跳去。

這一跳用上的力氣,比他在之前任何戰場上逃跑的力氣都要大。

 

阿爾瓦有些後悔。

幾年前,他也曾經是一名靈巧的游擊隊員,特別是最擅長環境的分析。憑藉敏捷的身手,不管何種環境都能很快規劃出周圍的地貌,制定合適的行軍方法。

有一天,他厭倦了這種翻山越嶺的生活方式。也許是年齡大了,他更想幹些清閑的事情。那麼就當個司機吧,坐着車一樣可以勘察地形,還不用累着腿腳。如此決定的阿爾瓦很乾脆地轉行當了司機。

只是沒想到自己是個容易發福的體質,幹了幾年司機已經成為了大腹便便的“油膩師傅”。很多以前共事的同僚看到自己都要驚訝挖苦一番,自己的稱呼也不知道怎麼就慢慢變成了“老瓦”。

不過他倒是無所謂,想當年老子翻過的山頭比你們吃過的大米都多,你們手上的圖紙還都是老子畫的呢。抱着這種俯視後輩的優越心態,他自得其樂的繼續乾著司機。要說有什麼毛病,無非就是坐久了腿腳不太機靈,便便大腹使得下車有點遲鈍,集合的時候總是最後一個到隊而已。可這又有什麼問題呢。

是的,在這一刻之前,老瓦一直覺得遲鈍點沒什麼問題。但現在,綁着安全帶、鎖着駕駛門、緊踩着油門的這個姿態,想要突然跳車的話,實在是有點困難。

阿爾瓦看到那個巨大的黑影已經掉到自己頭上了。他認得出來那是自己隊長機的手臂,甚至連被撕扯開的支棱都清晰可見。而這時候,他才剛剛把手搭在車門的開門把手上。

——或許轉行說不定是個錯誤的決定。

阿爾瓦確實有些後悔。

 

“嘭”

被丟出去的右手砸到了何古隊伍的機車。縱使車身再怎麼堅固,和機械臂的重量也不是一個等級的。車頭和大半個車身頃刻被砸爛,冒出火光發出爆破的悶響。

躺倒在地的機體里,被摔得七暈八素的何古聽到一聲爆炸,不知道到底是哪方出事了。

“……喂,雷金斯、老瓦,怎麼回事?”

他呼叫了機車的通信,然而對面沒有任何聲音—完全沒有信號。

“老瓦…?怎麼回事?老瓦!雷金斯!回話!”

通信傳來滋滋聲,回答的是雷金斯的聲音:

“……隊長…是我……”

“媽的,到底怎麼了?!”

“我跳車了…老瓦好像……沒出來……”

前言不搭后語的幾句回答,何古心裡卻猛地一沉。

他艱難地操作機體支起上半身,將視野調到水平的方向——

自己隊伍的那台機車依然在對面不遠處,只不過上面還蓋着一隻機械臂。已經成了一團爛泥的車體冒着火光,滾滾黑煙不斷湧出。

何古的思維短暫停滯了一下,就明白了眼前的情況。

“…隊長,咱們怎麼辦?”

“……”

“隊長?”

“…人員不足,裝備也全毀,任務失敗了…撤退吧!”

何古直起機體,狠狠瞪了一眼造成這種局面的那台AF。對方直立在那一動不動,似乎像是在向自己挑釁,又像是希望就此收手。

無論對面是哪種態度,何古必須承認的是,自己已經沒有反擊的能力了。

何古操作機體往前跨步走向雷金斯的位置撒下救生索。雷金斯抓住繩索攀上駕駛艙,REGOLITH一個噴射跳下路面,漸漸向遠方走去。

 

五、

“…哥?老哥??”

修回過神來,聽到通信器里小雨的呼喊聲。

“嗚…”修捂住額頭,眼前還有些暈眩,好像剛從趴桌子上打瞌睡中醒來那樣迷糊不清的感覺。

——不對!現在的問題不是這個!

修趕緊打起精神搜索周圍,卻發現敵人的身影已經消失。看到不遠處一台被砸扁的機車,修的心臟幾乎跳出,不過馬上就發現那不是自己那台。自家的車完好無損的停在身邊,小雨和真夢正透過窗戶看着自己。

到底……發生了什麼?那一瞬間的感覺似曾相識…對,是和“那個時候”一樣的……

修撓了撓已經濕透的頭髮,將心情整理了一下。總而言之是自己贏了對吧,那就沒問題了。其他的事情待會再說吧……

安心之後,一陣嚴重的疲憊感襲來。但是現在可不是睡覺的時候……修拍臉讓自己清醒清醒,操作着機體緩緩走向拖車后廂。

將機體裝載好后,修和小雨決定先將車開離這個是非之地。又經過一陣顛簸,拖車回到了平坦的大道上。

小雨切換成自動駕駛,到后倉庫去檢查機體。

修倚在副駕駛座上,看着窗外不斷向後退去的景緻,感覺有些惆悵。

 

回憶起剛才那奇妙的視野中,他是看到了的:被砸中的那台敵車裡,有人沒逃出來,而下場會如何已經不用多說了。

——有人死了,死在了自己手上。

得出這個結論的一瞬間,修感覺有些厭惡和作嘔。

自己並非無端的仁慈,也不是泛濫的同情心。也知道對方是敵人,是差點就要了自己命的敵人。只是,這次奇怪的現象,勾起來了一些根本不願意回憶起來的事情。

是的,就是“那個時候”,Guardian——自己還沒有給這台機體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它就曾經出現過這種事情。而那次……可以說是奪走了自己“過去的一切”。

修用雙手捂住臉使勁搓,想把這糟糕的回憶抹去,後車廂門開啟的聲音恰到好處地將思緒拉回了現實。修回頭看去,進去沒多久的小雨帶着一副疑惑的表情走了出來。

“…狀態怎麼樣?”修有些忐忑地問道。

“嗯…要說的話,還挺奇怪。”小雨皺眉回答,“按照你剛才那種掙脫力道,關節處應該直接脫開了,但並沒有檢測到哪裡有加重損傷…其他部位也是沒什麼明顯變化,不如說,根本就和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是嗎…”修聞聽此言,倒是有種“得救了”的感覺。但略沉思了一下,又說到:“那個,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Guardian有過一次‘奇怪的現象’?”

“記得啊。”

“這次…好像和那次差不多。”

“是嗎…不過那次你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吧,那我就更搞不清楚了。”

“算了。不管如何,要不是它咱們還真就麻煩了……”

修望着後車廂,複雜的心情中帶着一絲感激,但更多的還是疑惑。

——夥計,如果你會說話,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是什麼做的?

畢竟認真說的話,我對你的事情根本…“一無所知”啊……

 

修輕嘆了口氣,將對Guardian的思緒暫時丟掉。轉身望向另一個問題點:真夢坐在大間的沙發上,無精打采地低着頭,望着地面出神。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這個樣子……因為實在不知道說啥就先讓她自己待會,但看起來還是沒有什麼起色。

修撓着頭原地轉了幾個圈,好不容易像下定決心似的走到她身邊,結果還是沒想到應該說點啥。

“…謝謝。”

真夢先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沉默。

“啊…那個,那什麼……”

“真夢姐姐沒事就好!”

小雨湊過來把話接了過去。修實在是感謝妹妹總能給自己及時救場。

“可是…”真夢有些哽咽,“我現在,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看這樣子怎麼也不能說是“沒事”啊,但還能說別的什麼呢……

修換了個手繼續撓着頭,轉身望向車外。早秋時節,鄰近晌午的陽光依然有些炙烤,透過車窗玻璃照進來,散發著令人慵懶的熱度。但修現在可沒功夫進行慣例的午休。獃滯望了一會天邊的幾朵雲,終於將撓了半天的手收了回來。

“小雨。”修朝着坐在真夢身邊的妹妹說到,“咱去一趟百斯塞爾(best·sell)吧。”

“拜託!這個時間開到那就要晚上了,能不能讓我歇會啊?”

“一路過去全都是平坦高速,你開自動駕駛就行了。”修解釋着,“主要是…你看,大小姐的衣服被我弄髒,鞋也壞了。我想到周邊能買到合適款式的,也就那裡了啊。”

“其實你還想順便買點高檔泡麵吧。”小雨斜眼說。

“那種東西我可以郵……啊不沒什麼!總、總之,不能讓真夢就這樣出門,是不?”

“算你說的對…”小雨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反駁,“不過我可說好,晚上就在停車場過夜,那裡的旅店實在太貴了。”

“無所謂,反正在旅店也不都是你霸佔床……”

“那就是這樣,”小雨轉向繼續獃滯的真夢說,“麻煩姐姐先跟我們再逛一圈吧!到了那你就撿着最貴的挑,把老哥的卡刷爆也沒關係!”

“不,我覺得那個很有關係…”

“…嗯,謝謝……”真夢暫時放棄了思考先隨着兄妹倆的意見行事了。畢竟對於現在的自己來說,去哪都比在這獃著要好。

得到了允許的答覆,修坐到駕駛台上將導航設定為自己的目的地,機器傳來確認的聲音。拖車稍微修正了一下角度,朝着既定方位駛去。

 

尾聲、

“……就是說,人沒抓住是吧。”

何古和雷金斯惶恐地低着頭。他們身後站着兩名穿白西裝的墨鏡男,而對面說話的男人,背對着他們坐在太師椅上,手中把玩着什麼珠寶器具,用像是談論今天中午的菜單那樣的語氣說道。

“實在是抱歉,真的沒想到半路會殺出一台AF…”

“你是來讓我聽失敗理由的嗎。”男人語氣沒有變化地繼續說著。“出任務前我怎麼說的,這才幾個小時就忘了是吧。”

兩人瞬間大驚失色。

“boss!請…請聽我們解釋!那台AF真的是預料之外!實在是太難對付!您…您可以看戰鬥錄像!!”

男人沒有回答什麼,手中的珠寶輕輕滑落在腳下的地毯上,發出“噗”的一聲。

兩名身穿白衣人像是接到信號,一步上前掰過何古、雷金斯的腦袋,抽出一把利刃。

“boss!”

“boss!我們真…啊啊啊啊啊!!!!!”

先發出慘叫聲的是雷金斯。他已經捂着臉趴在地上,血從指縫中不斷湧出。身後白衣人手中的刀尖上,赫然插着一隻眼球!

而另一名白衣人的刀尖,在何古眼前幾毫米處停下了。

“當狙擊手的嘛,一隻眼睛就夠了…眼睛多了,容易看見多餘的東西、啊。”男人依然不緊不慢地說,“開鐵疙瘩這活嘛,壞點啥‘零件’還確實難辦…不過要是‘零件’總出問題,直接報廢了也就省事了、啊…”

何古當然明白男人說的是什麼意思。即便刀刃已經移開,他依然大睜着眼睛不敢眨一下。

身邊雷金斯痛苦的哀嚎持續着,何古不知何時才覺得,褲子里又熱又濕,還有些黏。

 

陽光漸漸變為金黃色,魯米那塔的一天又將落幕。遠在郊外的這一場小小騷動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黃昏時分順着鎮外小路開過去的幾輛卡車,在旁人眼裡看去也只是不知從哪來往哪去的運輸隊。

車隊靠近別墅的時候,領頭的人就已經發現不對勁——一隻AF的機械臂落在地上,下面壓着一台已經扁平的運輸機車。周圍的地面布滿大型機械行動的痕迹。遠遠望去,本該是別墅的那個位置已經一片瓦礫。

車內的通信器閃爍着無信號的標誌,最後的一絲僥倖隨着冷漠的提示消失殆盡。

車隊的人們被絕望和哀傷的氣氛包圍,但只有一人除外。

排在最末尾車輛里,一位通信員無視周圍的嘆息和哀嚎,一直望着屏幕上黑底白字閃爍的無信號字幕。

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上揚。

 

“又偵測到‘碎片’啟動的波動了。”

“和上次一樣嗎?”

“是的。而且這次同時還在周圍偵測到了‘觀測者’的信號。”

“你說‘觀測者’?…是嗎,終於…”

“但是從信號強度來看,似乎還沒有到‘喚醒’的時候,這就有點……”

“無妨,做我們該做的。馬上開始搜尋‘碎片’的波動,確定‘觀測者’的位置。排除一切威脅到‘觀測者’安全的東西,直到‘喚醒’為止。”

“遵命!”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