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竹海港口星光璀璨,影带着奥蓓朵尔登上废弃的灯塔。

影看起来只是个普通青年,可他的体能十分出色,爬上顶楼气都不带喘的,伸臂一顶,轻松地掀开翻盖,撑上灯具室。少女身的奥蓓朵尔却早已精疲力尽,搭着影的手才爬上灯具室,靠在墙角喘了半天。

等到胸腔的刺痛有所消退,她才有空抬起脑袋环顾四周。房间内遍布着根须般的光脉,它们沿着严格刻绘的纹路流向房间中央,那沉眠的白衣少女身上。

“哇哦,老兄,我突然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了……”奥蓓朵尔朝昏迷的菲莉帕努了努嘴,对影报以崇敬的眼神,“能跟我解释一下么?”

最后见到菲莉帕的时候,她还在战火纷飞的孤风峡谷与昂纳你侬我侬,大有你若不离我便不弃大家一起赴永寂的气势,全古特凯尔也找不到第二对像他们一样热忱的情侣;这才过了不到半个月,只剩下菲莉帕一人在荒无人烟的村庄里奄奄一息,奥蓓朵尔不能不感到幻灭。

有种记忆被狠狠切掉一大块的感觉,时光滚滚向前,唯有她悲催地停在原地,等到恍然惊觉,却已物是人非。

“神官小姐被人下了无解的毒药,这个房间可以维持她的生命。”影言简意赅。

“昂纳那家伙呢?”她想起在船舷捡到的至高之剑外袍,心里基本已经有了对昂纳命运的判断,“你能耐那么大,连菲莉帕都救了,那家伙应该也没事吧?”

要是被昂纳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模样,暂且不论被对方绑了扭送圣都的可能性,‘无马的侍骑’一世英名,绝对瞬间就毁于一旦啊!

“他去了很遥远的地方,你们不会再见面了。”影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奥蓓朵尔愣了一下,某种麻木的心绪翻涌上来。

虽说那家伙在圣都那会儿没少让自己吃苦头,也曾动过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咔嚓了的念头,但真正听闻对方的死讯,心里却半点高兴的情绪也没有……这可能就是所谓宿敌之间的惺惺相惜?

她愣愣地望向影,冷笑话脱口而出:“那你这是……在照顾他的遗孀?”

影笑了笑:“算是吧。”

从短暂的惆怅中抽离,奥蓓朵尔环抱双臂:“话说回来,大晚上的硬拉柔弱少女爬了几百级台阶,应该不只是瞻仰菲莉帕尊容那么简单吧?”

影耸耸肩:“当然不是。我问你,你还想去荒芜堡么?”

奥蓓朵尔笑了一声:“你要是在这里搭个直达荒芜堡塔顶的传送阵,我眼睛都不眨就跳进去。”

影笑得更开心:“但以奥蓓朵尔的身躯,你真的有机会面对维克托么?”

“你戳到我的伤心事了……”奥蓓朵尔手捂心口泫然欲泣,“但让我一辈子待在少女的身体里,还不如让我去荒芜堡送死。”

“但是……现在有一个机会摆在你的眼前,你会不会抓住呢?”

影翻转手腕,袖管中滑出一颗黑色的六菱形晶石,被他用拇指与食指扣住。房间内布满幽幽紫光,它却保持着纯粹的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照射来的光线。

“所有的灵魂最终都将堕入永寂,这是古特凯尔大陆的造物法则。”他眯眼端详那块晶石,看它那不详的色泽,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不过,凡事终有例外。奥蓓朵尔做不到的事情,换成菲莉帕就很轻松。”

他的声音犹如抹了砒霜的蜜糖,充满诱惑却又杀机四伏,令奥蓓朵尔本能地感到危险。

“你在惶恐,为什么?”影扭头看她,露出困惑的表情,他敏锐地察觉了奥蓓朵尔的心里变化,“你不是说过,在通往荒芜堡的道路上,一切都是可以牺牲的么?为了复仇你不惜将信任你的冰蔷薇送往监牢,不惜除掉一切挡在前路的家伙,欺骗、胁迫、谋杀……你都很得心应手不是吗?”

“这跟我做的事情不一样。”奥蓓朵尔沉声,“或许我已经成为了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恶魔,这一点我不会否认,想怎么鄙夷都随便你。但我不会做这个。”

“菲莉帕在你落难的时候给过你救济,你就是为此而不忍下手么?”影像是很不可思议似的瞪大了双眼,“珀尔泊斯诺家族在雪夜收留了冻僵的你,而你就通过亲手把他们的小女儿送进狼口来报答么?”

“南希的结局被教皇钦定,我能有什么选择?提着剑冲进大教堂刺杀教皇吗?我连门口都冲不进去,那些至高之剑便会把我切片。”

奥蓓朵尔环抱双臂,精致的面庞上浮现怒容,毫不畏惧地瞪着面前那个缺乏基本伦理的法师。

“但是菲莉帕不一样,她还有机会,可以拥有未来。如果我将她的未来夺走,我跟维克托又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她脸上浮起讥讽:“你运气不好,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维克托,他肯定二话不说就照你说的做,那家伙可是不择手段的。”

“她就要死了,任何人都看得出来,法阵不过是延缓了她的死期。”影劝说她,“夺走一条必定赴死的性命,这算不上残忍。”

奥蓓朵尔一语不发地盯着他,那抗拒的神情已充分揭示了她的内心。

“当然,我不会强迫你。有些人不会受到命运涟漪的影响,即使是最强大的预言法师也无法通过他人的意志将其扭转。所以他们必须直面自己的命运,自己替自己作出决定。”

“顶楼的灯具室我打扫过了,有温暖的被褥与床铺,你可以在那休息。”抛下这句话,影转身走到阶梯旁边,拉开翻盖,递给她一个平静的眼神。

“你能否做出正确的选择呢?就留给命运来裁决吧。”

-

清晨,侍女为艾丽莎送来了一条紫罗兰色的连衣裙,艾丽莎穿上这条裙子走下金丝雀塔,瑟尔默早已等在塔下。

今天的他没有裹着那身吓人的熊皮斗篷,也没有拿着那把黑伞,取而代之的是一身简单的贵族衬衣。这种衬衣一般都是尚未到岁数的贵族青年穿的,这让瑟尔默显得十分年轻。

他们重又回到地底矿井,不过这一次他们不再远远地看着,瑟尔默带艾丽莎走进一条无人的矿洞。

“这一次又是什么,矿道观光吗?”艾丽莎抱着双肩,“既然是最后的秘密,我希望你能有一点新意。”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瑟尔默回答,“我们已经同游了那么多天,你是否发现了什么秘密呢?”

“也许你的游戏只是场骗局,你的秘密根本不存在,只不过是想要捉弄你的金丝雀。”

“以希尔家族的名义起誓,我所说的都是真的。”

他们在矿道中穿梭,一开始还有零星的巡逻队,再后来就没有其他人了,只剩下眼前近乎无尽的阴暗矿道。脚步声在石壁上来回碰撞,空寂的响声回荡在矿道中。越往深处走,矿道就越荒芜,加固措施越来越少。

“我们好像已经走出斐洛岚堡垒了吧?”艾丽莎问。

“我的哥哥并不希望我将你带离堡垒。不过他现在不在,稍微破例相信也没有关系。”

“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很快就知道了。我们之间早该养成那种默契了,不是吗?”

矿道终于走到尽头,一束天光自矿道顶端洒下,粘滞的空气稍微清爽了些。一道简陋的木质爬梯钉在石壁里垂直向上,整座爬梯高度不小,似乎能够直接通往地面。

“这地方像是条密道。”艾丽莎评价。

爬出通道的瞬间阳光倾覆下来,一座白色的建筑展现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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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奈特诺、格瑞奥申、德鲁斯拜、希尔。”

“格瑞奥申、洛奈特诺、德鲁斯拜、希尔。”

“兰洛斯拜、格瑞奥申、洛奈特诺、希尔。”

祠堂位于半山腰,晨光透过纱幕洒在玉石台阶,白得近乎透明。古朴的石阶被阳光加热了许久,艾丽莎收拢裙边坐在石阶上脱掉鞋子,用足底感受阳光的温度,大方地展露少女优美的腿部线条。

祠堂外是苍翠的山林,黑色的斐洛岚堡垒沉默矗立。更远处则是整个斐洛岚平原,金黄与嫩绿交接的连绵耕地,三三两两聚集的农庄,以及低洼处颇具田园风情的小镇。战争还没有蔓延至此处,斐洛岚平原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

一如她儿时的情形,斐洛岚平原几乎没有什么变化,这就是它原本的样子,不会因为一些人的离去而改变。

“无论什么场合,无论说者为谁,但凡提起四大家族,希尔总是被排在最后面。”瑟尔默像她一样坐在石阶上,远眺广袤的斐洛岚,“或许你还有小时候的印象,那时的希尔家族很不起眼。我们对四大家族的贡献与牺牲并不比任何人差,但我们的尊严被所有人有意忽略。所以,到后来我们打碎了荣誉,再也没有拾起那些尊严。”

艾丽莎忽然记起了她还是小女孩时的一个片段,在洛奈特诺家族的某场夜宴里,父亲曾开玩笑地跟她说,看上哪个帅气的男孩,等她长大了就把她许给他。不过那时的她并不喜欢嘈杂的宴会,过往的记忆早就淡得差不多了。

“我还以为希尔是个不在乎祖先的家族。”

“希尔确实不怎么在乎祖先,不然也不会把祠堂建在这种偏远的地方。我也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过去的时光。”

“这个祠堂里也藏着秘密吗?”

瑟尔默微笑着手指天空:“看。”

白云在天蓝色的纯净天幕梦游,一艘小巧的飞空艇穿越云雾,悠哉地飘过他们头顶,像是云海中遨游的鲸鱼。他们仰着脑袋盯着那艘飞空艇,看它沿着山脊线逐渐升高,最后消失在山岳的另一头。

“这是通往万仞顶点的航路,从最初开辟已经过去将近百年。孤风领的战乱持续百年,航路不断更新,唯有这条出去的路从来没变过。”

“记得吗?曾经的德瑞斯拜家族有一支庞大的飞空艇舰队,那是他们家族的命脉。他们从这地方离开斐洛岚平原,成群飞空艇升空总是十分雄伟,希柯恩会拉着我跟伊斐来看。”

艾丽莎摇了摇头,不记得有关那个家族的事情了。她对四大家族的印象很淡,大概是小时候没有对政治倾注太多关注的缘故。

“想起什么了吗?”瑟尔默偏头问。

“小时候我总待在庄园里,从来没有爬过山。”

“我能为你撑伞么?”瑟尔默再次问出了那个问题。

“可这次你没带伞。”

瑟尔默没有回话。他掏出一柄细小的银色钥匙,卸掉了艾丽莎脖子上的枷锁,把锁具远远地扔下山崖。

“这地方有一条用于逃生的地道,只有我与希柯恩知道。”瑟尔默轻声说,“我可以放你走,你可以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去紫晶魔堡,解开枷锁之契,开始新的生活。”

艾丽莎抛给他一个探询的目光:“南希呢?”

“……但我不会放走南希,若我的家族想要存续,我们需要珀尔泊斯诺之血。”

艾丽莎轻笑一声,红瞳闪烁危险的光:“你不怕我杀了你,拿了你的钥匙,再去救南希么?”

“重要的不在于我的生命。希尔家族将大量的财富投入了军备与贿赂,即使是你也无法闯进金丝雀塔再安然而退。如果你选择去金丝雀塔,我的手下不会留手。”

“我总会找到机会的。”

瑟尔默摇头:“不,我会将南希转移到斐洛岚堡垒的最深处,一个你根本找不到的地方。我给副官留了口信,如果我到晚上我还没有回来,他就会下令士兵戒严。”

“这样可没办法讨好我。”

“不,我没在讨好你,我只是沉溺在过去。很多事情错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这便是回忆存在的必要。”瑟尔默微笑,“如今的我除了家族一无所有,我不能连这最后的栖身之所也失去,那样不就太可悲了吗?”

艾丽莎起身,一步步朝后退去,黑色雾气逐渐蚕食她的身体,很快将她完全包裹。等到黑色雾气消散,她就像被蒸发的水滴那样消失了。

瑟尔默没有回头,阳光被渐厚的云层遮蔽,黯淡下去的石阶只留下了她的气息,却再也没了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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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口袋里的通讯水晶响了。

这块水晶是斐洛岚堡垒的预言法师给他的,以便他能随时随地接到重要的通报。

“我记得我明确说过,当我与艾丽莎独处时,绝对不要打扰我。”瑟尔默懒洋洋地回答。

“大人,请宽恕下官,北方哨兵发来了最高紧急等级的讯息,是关于深渊舰团的消息。”

“就这些?不过是海上环游的商队而已,像往常一样准备好交易的物品就好了。”

对面的预言法师深吸一口气,通讯水晶逐渐变得透明,表面浮现出一封信笺的扭曲图像。瑟尔默读了几行,脸色慢慢变得凝重。

“大人,这封信来自深渊舰团新的独裁舰长。”预言法师补充,“送信回来的人来自北方哨站,是那边唯一的幸存者,他说整个北方哨站都被摧毁了,那个舰长把其他人全部埋了,放了他好让他回来报信。”

“他人现在哪里?他知道深渊舰团攻击我们的原因么?”

“不知道,我们给他疗伤之后没看着他,那个小伙子现在不在房间里,我们正在抽派人手找他。”

“马上布置防御,派人给希柯恩送信,让他尽速回来。”

预言法师还没来得及领命,远方传来雄浑沉闷的声响,大地微微晃动,连通讯水晶的链接也受到影响。他下意识地往斐洛岚的方向望去,庄园燃起了烈焰,黑烟滚滚冲天,斐洛岚堡垒的城墙倾塌了半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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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前,斐洛岚堡垒,港口。

格瑞一如既往地站在码头,阳光逐渐温暖他微凉的铠甲。

作为斐洛岚堡垒重要的补给渠道,斐洛岚港口总是一片繁荣的景象。大大小小的船舶围绕浮板停靠,希尔家族雇佣的卸货员与水手们合力将成捆的货物搬下来放上拖车,再搬进仓库清点。这样的景象令他忍不住哈欠,视线在海平线与人群之间游离。

格瑞不喜欢这份工作,如果不是为了闪闪亮的金币,他会去赤沙领碰碰运气,去那些可以不负责任夺人性命的地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穿上整套铠甲绷着脸站在港口,偶尔回去还得清理头盔上的鸟粪。希尔家族还不如铸造一座雕像摆在码头,估计更能展现希尔家族的家族形象。

这大概是全古特凯尔最安稳的码头了,每天最刺激的事情也不过是把不小心落水的货物捞起来,或者教训不给嫖资的水手。

有的人体内天生流着战士的血,安稳的地方是关不住他们的。

“你他妈的聋了吗?我解释得还不够清楚么?”

“你在跟希尔家族对话,注意你的语气,乡下渔夫!”

“你这身衣服很名贵,滚开,不然它就会被海水弄湿。”

浮动船坞的喧嚣吸引了他的注意。船坞边停泊着一艘小帆船,一名强壮的水手正搭在船舷边上,上身前倾,表情怒不可遏,跟捧着书册的书记官对视。

格瑞稍稍兴奋起来,右手握上剑柄,推开码头边围观的人群,走向帆船。

一般而言,当两个人的交谈音量逐渐升高,高到引人注目的地步,就需要他这样的卫兵出马调停。骨头折断的声音总比语言来得更有说服力一些。

他什么话也没说,沉默地站到书记官身边,特意凸出了握着佩剑的动作。这是一个十分明确的警告,此地受希尔家族管辖,即使是小小的书记官也有后盾。

暴躁的水手瞟了一眼格瑞的佩剑,不情愿地放缓了语气:“听着,我再跟你解释一遍,我得找到我的船长。我们原来是一个船队,除了这艘小一点‘信使’号,还有一艘大一点的货轮。但紫月把那个船长吓坏了,他的船抛下我们跑了,后来也没有回来找我们。信使号的航速比不上他,我们只能按照原定航线来到这里。我估摸他应该比我们快了一天半的航程。船长肯定会经过这地方,但我没找到他的船。”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书记官冷笑,拿羽毛笔敲了敲书册,“但无论如何,你驶入了港口,那就得交钱。”

“我只是来看一眼,我很快就走。”水手的嗓门越来越大,但这只能体现他的色厉内荏。

这个时候就需要更有力的声音来说服他了。格瑞清了清嗓子,昂起下巴俯视对方:“你没听到他说的吗?你进来了就交钱,否则我们就扣下你的船。”

“好吧,你们这些混蛋,要多少钱?”水手叹气。

“十个金币。”

水手大怒:“你们这是在抢劫!十个金币,比我从守望者港口开到这地方的开销还大!”

“其他人都很爽快地配合我们的工作,只有你们这些乡下渔夫还要讨价还价!”格瑞以更响亮的声音怒吼,甚至压过了怒不可遏的水手,“不交钱,就把船留下。”

“好吧你这吸血鬼,我交就是了。”水手取下腰间钱袋,在一堆银币里面摸了半天,才数出十枚凹凸不平的金币,“但是我要看看你们的出入记录,找到我那个该死的船长。”

“很好。”金币拍在手掌上的声音无比悦耳,看热闹的观众逐渐散去。书记官收起金币,往记录册里添上“信使号”,“现在,你叫什么名字?”

“奎兹。”水手回答。

书记官记录妥当,转身欲走。

“喂,你不打算带我去看记录?”奎兹大喊。

书记官停住脚步转身:“通常我们不会把出入记录随便透露给外人,毕竟客户的隐私也是很重要的东西,事关我们的信誉……”

奎兹跳下甲板,顶着十分可怕的表情,把整个钱袋都扔到书记官怀里。

“很好,请跟我来。”书记官喜笑颜开。

格瑞松开了剑柄,看样子已经没有矛盾要处理了。船上其他水手陆陆续续跳下信使号,把甲板上的板条箱搬下来。

格瑞踢了踢箱壁,只听到沉闷的回响。

“里面装着什么?”他问领头的。

“产自圣都的上好苹果酒,很珍贵。”对方回答,“轻点检查,要是碎了任何一瓶,我会把你扔海里去。”

格瑞用一声嗤笑做了回答,挥手让他们过去,而后跟在他们身后。

所有货物都必须经由预检仓库检查,确认无误之后才能进入斐洛岚堡垒,预检仓库的工序很严格,格瑞并不担心这群渔夫携带违禁品的可能。他跟仓库的人很熟,稍微打个招呼,就能让这批货物的价格向下掉一个档次。

预检仓库位于港口旁的山丘,背后就是斐洛岚堡垒的厚重城墙。

尽管这地方的占地面积不算小,此时此刻却仍被船主与帮工们塞得满满当当,到处都是吵吵嚷嚷的一片。检察官们拿着放大镜细致地打量货物,他们最终的鉴定结果将决定商品的价格。

格瑞靠着柜台环抱双臂,看那个叫奎兹的乡下渔夫跟书记官交谈。

奎兹倚在柜台边上,粗大的手指用力敲打柜台。他的水手正将一箱箱货物搬到空着的检查站。

“你到底在没在帮我找?”奎兹很不耐烦。

柜台对面书记官埋头厚重的记录册,快速地一页页翻阅:“我在找,我把昨天前天的记录都翻遍了,但没有找到阿弗雷德这个名字。”

“那就再往前!”

“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找?”

“老子不识字!”

书记官在心底嗤笑一声,脸上不露声色:“这样找太没效率了,告诉我他的货物是什么,我可以去翻对应的记录册。”

“一点苹果酒,一些冰海海产,还有走私皮毛。”奎兹回答。

“在这里等着。”书记官转身走进柜台后边的办公室,估计是去翻找东西了。

奎兹转身离开柜台,正好与格瑞的目光相对。

“把你的臭脸挪开。”奎兹露出威胁的表情,“顺便跟那个老白痴说一声,我待会儿再过来。我可不会耗在这里,我得去看看我的货。”

格瑞微笑着目送对方,心里盘算着如何说服他的朋友,把水手的货贬得一文不值。

-

奎兹走进检查站,他的箱子被放到长桌上,希尔家族的雇工围着它,他自己的手下严阵以待。他悄悄地跟他们眼神交汇,确认所有人都已准备就绪。

“圣都的上好苹果酒,嗯?”头发花白的检察官拿着放大镜瞧了瞧翻盖角落模糊的标签,抬了抬单片眼镜,“那么,让我们来看看……”

他的手下拾起一根撬棍,要把封板撬开,但奎兹把他推开了。

“我们自己来,免得有预料之外的损失。”他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同时给自己的手下悄悄递个眼色。

一名水手将撬钩插进板条箱间缝,用力向上一掰,翻盖飞出去砸倒了年老的检察官,稻草上躺着成排的手铳,枪身的银色浮雕反射冷光,杀机乍现!

奎兹抽出手铳转身,瞄准在选定目标的瞬间就已完成,弹丸嵌入跟在他后面的格瑞的左眼,崩掉了他的半张脸,碎骨与浆液溅满背后贴满货单的墙面。与此同时水手们按住希尔雇工的脑袋往桌角砸,或者随手拿过任何趁手的东西砸他们的脑袋,甚至直接用强壮的手臂掐断对方的脖子,瞬间将整个检查站清场。

骚乱立竿见影,仓库陷入了混乱,无论是希尔家族的雇工抑或大腹便便的船主都具备相同的默契,抛下货物朝大门跑。奎兹爬上云梯推车,朝那些还打算收拾细软的人,以及仓促赶来的警卫射击。

枪声此起彼伏,每一枪都意味着某人失去了生命。所有的箱子都被撬开,里面装满了装填完毕的手铳与磨利了的刀剑。尽管人数不多,但他们都是奎兹手下最优秀的战士与神射手,板条箱里放着五十多把手铳,即使放弃装填用完即抛,也足以造成极大的损害。

“外面怎么这么吵?”书记官抱着厚重的典籍从办公室走出来,奎兹随手甩了一枪,结果了尚未明白情形的书记官。

希尔家族的反应速度很快,马上有一队装备重甲的步兵涌入仓库,左手持盾,右手持矛,银甲反射着寒芒。那些钢板的厚度不是手铳能够撼动的,但奎兹从板条箱最底下掏出了某种黑色的圆球,生铁质地手掌大小,上面还有一根引线。

他掏出火柴擦燃引线,沿着地板滚向重甲步兵。铁甲在爆裂物面前形同虚设,里面的人会被震波活活震死,那些行动不便的铁罐头只能暂且后退。

“奎兹船长,这边!”有人招呼他们。

进攻北方哨塔时奎兹没有放走任何一个希尔家族。那位逃回去的信使其实是他手下的心腹,穿上对方的装备后伪装成希尔家族的士兵,先行刺探堡垒内部情报。

“见到你真不错,弗达尔,找到弹药库没?”

被称作弗达尔的青年点点头:“就在这间仓库底下。我们得加快动作,这地方的卫兵比想象中多很多,我们最终会被淹没的。”

伴随震耳欲聋的爆响声,深渊骑士们翻过柜台闯入办公室,撞开另一侧小门冲入仓库。这里的空间比外面的接待场地更大,来自大陆不同角落的板条箱堆满了货架。希尔家族的雇工们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只有少数几个监工还有能力反击,挥舞狼牙棒冲向深渊骑士。

奎兹重击第一个监工的腹部,抢过对方手里的狼牙棒砸碎他自己的脑壳。或许这些监工平时对付奴隶很有一套,但在真正历经战场磨炼的老兵面前,只有被屠杀殆尽的份儿。

单方面碾压的战斗很快结束,弗达尔带着骑士们穿越仓储区,找到一座货运升降机。

除了地上的仓库,还有一些不方便保存在陆地的货物,比如容易腐烂的生鲜蔬果或是名贵的酿造,被堆放在防潮的地窖之中。

“谁来了?”拐角处有人大喊。

弗达尔示意奎兹他们缩在旁边不要出声,而后推门走出房间。

“别射击!我是友军!”他高喊。

过道被设置成了一个简易防线,几个手持弩机的士兵缩在后面,对准升降机房间的大门。认出弗达尔身上的盔甲,他们马上放下了弩机。

“上面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领头者问。

弗达尔翻过路障,脸上写满惊慌:“是依特诺皇家海军,他们袭击了港口,见人就杀。我的队伍全部死光了,他们很快就会找到这边来的,我们快点跑吧。”

其他四人相互对视一眼,瞬间决定了下一步的行动规划。

“X的,希尔家族的出价还不值得我为它去死。”

“我知道有条路可以穿越城堡,你们跟我走。”弗达尔说,朝后面的通道走。

其他四人没有迟疑,收起武器跟在弗达尔后面,他们早就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你是哪个部队的?”领头者问,伸手去拍他的肩膀。

弗达尔猛然转身,袖管底下滑出一块刀片,闪电般割断了领头者的喉咙;趁他们还没来得及拿起武器,他将刀片照着头盔窥视孔刺进第二个人的眼睛,拔出他的佩刀砍向第三个人,把他砍得抵在墙上慢慢滑落,血线随刀锋的起落而飞溅。

第四个人慌忙举起弩机对准弗达尔,下一瞬间枪声在隧道里炸响,他倒了下去,弩矢擦着弗达尔耳边掠过,射掉了他的耳垂。

“干得漂亮。”奎兹踢开还未凉透的尸体,伸手将弗达尔扶起,顺便拍拍他的肩膀。

他招呼手下换上希尔雇佣兵的装备,让没有换装的人原地待命,自己领着伪装过的人继续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