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孤风领就是一块充满纷争的土地。在荒芜堡矗立东方之前,孤风峡谷两端的住民间曾发生过许多次战争,有时是为了争夺宝贵的生存资源,有时则仅仅因为仇恨。

万仞顶点诞生于争端的中央。大多数居民都清楚这座城市的历史,百年以前它曾是一座古战场,胜者在鲜血之上建立了这座庞然的城市。这真是相当奇怪的现象,孤风领的贫瘠众所周知,可它历经的战争比其他几个领域加起来还要多。很多人认为这里是一座不洁之地,甚至被依特诺主神所唾弃。

清晨,瑟尔默一如既往登上金丝雀塔,邀请艾丽莎下楼一叙。

这一次,升降机带着他们来到了斐洛岚堡垒的一层。推开双推门,一座豪华的花园赫然展现眼前。

艾丽莎踏出长廊,头顶却感到凉意。她抬起头,雨丝淅淅沥沥,为花园染上模糊的光晕。

“真奇怪,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季节的斐洛岚不常下雨。”艾丽莎挑眉。

瑟尔默为她撑开那把黑伞,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她没有拒绝,扭头抛给对方一个好奇的眼神。

“这不是雨,艾丽莎。”瑟尔默微笑着解释,“这些雨滴来自头顶的空中花园,特殊的排水系统可以模拟下雨。当然,只能模仿这样的小雨,不然上面的水就要被抽干了。”

“这一定造价不菲。”艾丽莎评价。当年的洛奈特诺家族都未曾有过如此奢靡的装置。

瑟尔默微微一笑,没有过多解释,带着艾丽莎步下台阶,走入花园深处。

一座白色小亭建在崖边,右手边是碧蓝的海洋,潮汐不停舔舐着山崖,退潮时露出犬牙交错的礁石。更远处则是希尔家族位于峡湾内部的海港,码头上堆满了从大陆各地运来的货物,大大小小的船只进出防波堤,每一艘船只都装得满满当当。

瑟尔默收起伞,邀请艾丽莎入席。小亭内早已备好了早点,没有任何侍者,唯有微温的食物散发着恰到好处的白雾。

“每次下雨都让我想起过去。”瑟尔默凝视艾丽莎,“在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我不喜欢雨。希尔家宅已经足够阴沉,我不想再看到阴沉的天空。”

艾丽莎支着下巴,促狭地眯起眼睛:“让我猜猜,你是那种被父母忽略,整天闷在房间里发霉的小儿子。”

“您的玩笑很伤人,我只是容易厌倦而已。我喜欢窝在房间里,不代表父母忽视了我。”瑟尔默轻晃手中的酒杯,“他们对我的关心毫不亚于我的哥哥,我度过了与哥哥相同的童年,他们总是带我参与社交场合,希望我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让家族的血脉再度鼎盛。而我能够回报他们的也只有乖乖听话。”

“有一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身为贵族,你为什么没有与其他家族的人联姻?任何家族都非常乐意将女儿嫁到希尔家族,不是么?”艾丽莎把目光从那座繁华的港口移到对方的脸上,“或许那些女儿自己也很乐意嫁过来,一个残酷冷血但又温柔帅气的堡主,言情小说作者很钟意的人设。”

“希尔家族的眼光是很高的,艾丽莎。”瑟尔默似笑非笑地跟她眼神交汇,“套用圣都神棍的概念,我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我需要的不是最好的,我要的是独一无二的。”

对方的笑容令人捉摸不透,艾丽莎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扭头打量纤细的雨丝。

“这场雨与秘密有关么?”她问。

瑟尔默的笑意更浓了:“我们来玩个游戏如何?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作为回报,我可以跟你透露更多关于秘密的事情。”

“问吧。”艾丽莎回答。

雨声淅淅沥沥,瑟尔默抬头望进艾丽莎的双瞳,表情介于戏谑与庄重之间。

“我能为你打伞么?”他轻声问。

艾丽莎歪了歪头:“你的搭讪技术还需要提高。”

“我想听的回答可不是这个。”

“你想听我回答是还是否?你一直随身带伞,就是为了向漂亮姑娘问出这个问题吗?”

“只需做出您心中的回答即可。”

艾丽莎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没有正面回答:“你刚才已经为我打过伞了。”

“很好。”瑟尔默耸耸肩,好像对她的回答并不在意,“您做出了回答。按照约定,我把秘密透露给你。”

他踩了踩脚下的大理石:“为了宣告希尔家族在斐洛岚的无上权威,希柯恩兴建了这座宏伟的堡垒。它的选址位于曾经的洛奈特诺庄园。所谓的秘密既不是某样宝藏,也不是某件事情,它是盘亘于此的一段过往。”

“什么过往?”

“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瑟尔默耸耸肩。

艾丽莎盯着对方的双眼:“不如直接把秘密告诉我吧,我厌倦这个游戏了。”

对方笑笑,起身:“走吧,我带你去看个东西。”

-

金丝雀塔,后花园浴池。

“艾丽莎呢?”露莲跪坐在池边,一副做好服侍准备的姿态,没人看到她的嘴唇翕动。

“我不知道,早上瑟尔默把她带走了,她还没回来。”南希很忠实地摇摇头。

“但为什么这位至高之剑小姐跟着你?”露莲扭头,望向浴池里多出来的那个脑袋。

伊莎贝尔昂着脑袋,得意的神情犹如撞破小三的家庭主妇。当然她不只是因为骄傲才昂着脑袋,鉴于萝卜可人的身高十分袖珍,池水都快漫到她的下巴了,不昂起脑袋随时有喝洗澡水的可能。

“我可是至高之剑,密谋什么的,别想逃过我的耳朵。哼哼,我可是看到你们在水池边鬼鬼祟祟了,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们肯定在密谋逃跑对吧。”

南希摆出无辜的表情,十分诚恳地解释:“她服侍我沐浴的手法很熟练,让我想起珀尔泊斯诺家族的女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单独在一起的原因。”

“得了吧,南希大人,你根本就不会撒谎嘛。”伊莎贝尔促狭地呲牙,“你们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不告诉我的话,我就去跟那位典狱长暗示两句……”

没有艾丽莎在身边的南希确实藏不住事情,痛定思痛只好投降:“好吧,我败给你了。这位露莲小姐说有个逃跑的机会,但是需要懂魔法的人协助。”

“喂,不是说了不要随便透露给别人吗?”露莲很不满。

“没关系,我觉得伊莎贝尔是值得信赖的人,不需要太过提防。”

伊莎贝尔脸上的笑容更大了,简直是喜笑颜开。

“你们在这里偷偷密谋逃跑,胆子不小嘛。这也就算了,但是逃跑居然不打算带我,这可是不可饶恕的重罪呀~”伊莎贝尔环抱双臂,“不过伊莎贝尔是很宽宏大量滴,放心吧,堂堂至高之剑怎么会出卖同一战线的盟友呢?只要你们让我加入,我保证会把嘴巴关得牢牢滴~”

摄于至高之剑的淫威,南希只好把脱逃计划透露给她。从获取魔能素液合成反魔法药剂解除项圈,到利用魔法破坏锁链,同时提高浮空石的输出频率,事无巨细滴水不漏。

“反魔法矿加上魔能素液,你们想做出项圈让无效化的药剂,对不对?”听完南希的叙述,伊莎贝尔露出了笑脸,“那你们可找对人了。本小姐刚好跟德里安陛下学过炼金术,这种简单的药剂我也能做。”

“我尽了最大的努力,搞到了一点魔能素液,量不多,但应该足够了。”露莲接话,“我把所有的反魔法矿与素液都藏在一个隐秘的角落,这些天我跟你们单独呆了太久,我的同伴已经有些怀疑了,我们必须更加谨慎。”

南希与伊莎贝尔都有些激动,项圈被解除意味着可以使用她们引以为傲的魔法,那样她们出逃的概率无疑大大增加。

“当这个项圈解除,下一步具体该怎么做?”伊莎贝尔问。

“那样我们距离破坏锁链就只剩一步之遥,就是进入主控室。”露莲说。

“主控室无人把守,但它的大门由赛德纳斯钢铸成,这种钢铁的坚固程度不需要我再复述。维护它的法师为这扇门加上了某种封印法阵,如果有人贸然触碰,战斗法师会感知得到。每隔两周法师会过来检查浮空石的运作情况,他手上就拿着钥匙,那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顿了顿,她又补充一句:“那位法师是斐洛岚堡垒的首席顾问,我希望你们的魔法足够强大。”

“我是至高之剑,你还不够放心吗?”伊莎贝尔撇撇嘴。

露莲点头:“很好,明天我们就逃离这里。”

伊莎贝尔当场就呛了一大口水,赶紧噗噗噗全部吐掉。

“明天?这未免太快了吧?”南希吓了一跳,“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我连完整的计划都没记熟啊喂!”伊莎贝尔同样举拳抗议。

“你们是不是以为自己是到这地方旅游的?”露莲不悦地低吼,“就是要越快才越好,拖得越久对我们没有好处。希柯恩率军去了万仞顶点,但谁能保证他不会突然归来?”

南希跟伊莎贝尔都沉默了,同时还有点羞愧,她们发现对方说得不无道理。

“一旦你们准备好,就在明天清晨到蔷薇园折断右手边的第一枝蔷薇。我会趁着白天将必要的东西偷偷运出来,午夜我会在花园里等你们,你们三个都到了我才会现身。”

“假设魔药真的起了作用,接下来就要搞定法师。花园里有一个传送法阵,只有法师会使用它。他一般会在午夜检查浮空石的运转情况,这对我们而言非常有利,因为这个时候守卫最少,计划的成功率也会变高。”

“露莲小姐以前是做什么的呢?”南希忍不住发问。

露莲难得露出了讶异的表情:“为什么要问这个?”

“总感觉露莲小姐很厉害的样子,像是统领军队的将领。”南希笑笑。

不仅是南希,伊莎贝尔也对露莲的身份起了疑心。露莲的言行举止透露出一种坚毅的气质,丝毫不见一般少女的犹豫,像是一个久经风霜的老兵,很难不让人对此感到好奇。

“就是问一下,不愿意说的话也没关系。”察觉到对方思虑的神色,南希赶紧补充。

露莲的神色缓和下来,伸手抚了抚耳边的发丝。

“只是一个普通的渔家女孩而已,小的时候父亲出海打渔遇上了风暴,再也没有回来。母亲一个人养育我长大。在努尔瓦纳教团西进峡谷之前,我的日子还过得去。”

“你在这里呆了三年?”伊莎贝尔有些惊讶。

凶险的原始森林难以供给稳定的食物来源,孤风领东南方的住民慢慢学会了与大海打交道,靠丰美的鱼类过活。但在大战开始之初,努尔瓦纳沿着海岸线袭击了所有的渔村,将所有村民转化成了生力军,仅有的幸存者不是被丛林里的猛兽杀死,就是被希尔家族抓捕,训练成忠心耿耿的仆人。

“不用那么惊讶,这里的很多人都是三年前被希尔家族抓来的。三年来我忍受住了所有的折磨,无时不刻准备着逃跑,就是为了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从这个该死的囚笼逃出去。”

顿了顿,露莲补充:“所以,我不希望我们之间的合作出现任何差错。”

-

“传说在古特凯尔大陆的某一处,矗立着一块记载了世间万物的石碑。它是人间所有概念的集合,是依特诺主神创造万物时遗留于世的画板,被称为‘蚀碑’。千百年来它孤独地矗立,只在传教士与吟游诗人口中被偶尔提及。”

升降梯缓缓运作,瑟尔默的声音在石壁之间碰撞。

“古特凯尔大陆发生的一切都被它用一道蚀刻所记录,漫长的时光里,曾有许多传奇在碑刻上被写就,也有许多传奇慢慢被风化,最终遗失在模糊难辨的刻痕中。”

“吟游诗人们总认为蚀碑是虚构的产物,但教廷认为它曾在一段时间里确实存在于历史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蚀碑的真相,它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破碎在整块大陆上而已。”

“德里安陛下不惜拿出冰蔷薇与我哥哥交换那块碎片,它的重要性可见一斑。即便是我,也能从零星的线索中拼凑出教皇的真正意图。”

沿途点着火把,投射下光幻陆离的影子。穿过冰冷的大理石长廊,他们站在一道门前,这道栅栏门同样用赛德瑞斯钢打造,门上开了数个射击口,以便守卫在门扉的保护下拦截进犯者。

门里站着手持弩机的黑衣卫兵,戴着精钢面具,弩机架在特意开辟的射击口,门后甚至部署了一尊对准长廊的车弩,可以透过特殊的开口射出,贯穿整条长廊。

即使典狱长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弩机。直到瑟尔默将一柄纯银打制的小钥匙抛给卫兵,对方才示意操作员打开大门。

“不用在意这里的安保。听说幻术法师连送霜望台都混得进去,收藏室当然要加大戒备力度了。”瑟尔默笑笑,“希柯恩十分看重这块碎片,如果有人告诉他,可以拿我的性命换回另一块碎片,他眼睛都不眨就会照办。数年来他一直在全大陆范围内寻找其他碎片,但从来没有斩获。”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来吧,欣赏一下希尔家族的藏品。”

推开面前暗金浮雕装饰的大门,他们步入这间神秘的藏品室。头顶悬着华美的魔能水晶灯具,墙壁蒙上一层柔软的真皮防护,地面铺设考究的暗红色地毯,奢靡程度让艾丽莎觉得这地方应该位于某座城堡的塔顶,而不是阴冷的地下石室。前后左右都有分叉道路,不知有多少藏品经过细致的分类,锁在坚固的展示柜里,足以令初入此地的人迷路。

华贵的仪式用刺剑安静地躺在红绒布里,剑鞘与护手上缀满闪亮的钻石;一本厚重的古书躺在玻璃匣中,封皮早已严重风化,不知从几百年前传下来的;一颗完整的沃尔菲斯特狼的头颅标本镶嵌于石壁,嘴边的每一绺刺毛都栩栩如生;一根古朴的法杖,被称作“火光矛杖”,据称是初代孤风领红衣主教曾用过的神圣武器……

很快艾丽莎便不再注目这些藏品,因为它们实在是太多了。若是将这些藏品全部加起来,价值估计抵得上整座斐洛岚堡垒。

“当然,这些藏品还不是希尔家族最得意的。”瑟尔默的语调带着与生俱来的骄傲,“放眼整座大陆它们都是独一无二的,但独一无二不代表无可替代。那只倒霉的狼可能是起源之森最大的沃尔菲斯特狼,但谁说我不能再去猎一头最快的飓鹰,把它的脑袋放在这里呢?”

瑟尔默带着艾丽莎沿一座旋梯再度下行。藏品室的二层较之一层更加简陋,仅有一座石质长廊,沿途点着喑哑的火炬,长廊周围分布着几间看上去像是储藏室的房间。长廊尽头沉默地矗立着一尊人形魔像,它身后有一座用法阵与锁栓层层保护的黑色小门。

察觉有客到访,它由休眠状态苏醒,双臂节节张开。

魔像几乎有两层楼的高度,通体由坚固的金属组成,本应存在的双手被换成了长戟与重型弩机。它低头扫过面前的两名人类,狭长的观察槽中透出魔能流动的幽蓝光泽,自动判断来者的身份。

“身份确认,瑟尔默·希尔;身份不明,准备抹杀。”幽蓝光泽瞬间转变为危险的红光,无形的威压扩散。

“不用担心,她是我的客人。”瑟尔默自然而然地牵起艾丽莎的手,对这尊可怕的魔像露出一个轻松的笑。

“指令确认;身份确认,客人。”魔像后退一步让出道路,重又恢复待命模式。

两人站在门口,瑟尔默掏出那把银色钥匙,在艾丽莎面前晃了晃。

“真正不可取代的,只有它。”他打开了面前的小门。

艾丽莎微微瞪大眼睛,她从未见过那样的房间。

房间整体呈完美的球形,地面、天花板与墙壁的界限因此不复存在,让人想到高阶法师们的神秘实验室。一条悬空栈道通往房间中间漆黑的球体,唯一的光源来自布满墙壁的驱核纹路,它们散发莹蓝色的微弱光线,粗略地照亮了房间的轮廓。

一个圆环形的装置被支架固定在半空,从外形判断,里面似乎还有庞大的空间。艾丽莎从未见过眼前的容器,如果它只是为了存放一块碎片,那块碎片该具备多大的体积,又蕴含多强悍的魔力?

“喔噢,小心脚下。”瑟尔默关上身后的门,拦住想要迈入黑暗的艾丽莎,擦亮火炬。

“这是什么房间?”艾丽莎问,她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房间构造。

“为了最大限度保证整座大陆的安全,某位来自天空议会的法师设计了这座房间,以便稳定地存放这件创始之初的神器。”

“你应该已经注意到墙上的反魔法法阵了。”瑟尔默抬起火炬,墙上的镀层微微闪光,“除了这层青铜铸造的墙壁,墙体外还镶嵌了一层精炼梭瑟瑞镀层以抑制魔能散逸,外面的藏品里有一些珍贵的魔能造物,我不希望它们被神器毁掉。”

“可我完全没有感到任何魔能波动。”艾丽莎望向房间中间的球体。

“是的,连那位强大的法师也不清楚原因,但它确实在以某种不可见的方式散逸魔能,建造这座缓冲的房间是必不可少的。”

“蚀碑的碎片就存放那个金属球里?”她有些怀疑。

“你想看看么?”瑟尔默回答。

栈道边上有座操作台,瑟尔默按下操纵杆,伴随急速降温的“嘶”声,白色蒸汽从缝隙中散逸而出。

巨大的球体自中间分开,内部精细的金属零件开始运转,肉眼根本无法看懂它们的运动轨迹。不到十秒的时间,它们完成了最终的释放工作,探出一块菱形的暗色金属部件。

金属部件一分为二,露出里面的内容——

一块悬空的黑色菱形晶石。

其貌不扬,甚至不如成色好的宝石,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

艾丽莎原本以为蚀碑碎片至少也得是一块巨大的石盘,不然如何蕴含如此强大的力量。

她扭头狐疑地挑眉,瑟尔默伸出手指,轻轻点在浮空的晶石之上。

“一开始我也不相信,直到那位法师亲自为我演示过它的强大力量。”瑟尔默的声音很轻,双眼注视着指尖的晶石,像是在对这块碎片低语。

“静寂。”他低语。

突然消失了。

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音。

艾丽莎可以肯定自己睁着眼,但无论如何眨动,视线里留下的唯有黑暗。不,那甚至不是黑暗。那是虚无,什么都不存在,连黑色亦不存在。

她伸手探向瑟尔默原本站立的位置,但什么也没能摸到,也看不到自己的手,掌间唯有空无的触感。

她试着用手触摸自己的身体,但它却从自己身体中间穿了出去。尽管看不到任何东西,她仍感觉自己的关节扭曲成了奇怪的角度。

根据眼下的情况来看,随便乱动四肢会让身体扭成一团无序的麻花,于是她试图将手放回原来的位置。但她已不能确定手臂真正的位置,在虚空中挥了一阵便放弃了。

最后她试着喊了一声,马上就后悔了,她连自己的嘴唇是否紧抿也不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陷入了某种十分强大的幻术,但她并不惊慌,因为她不认为对方会在这时取她的性命。

突然之间,一切又重归正常,刚才那纯粹黑暗似乎只是幻境。瑟尔默站在她身边,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现在相信了么?”瑟尔默问。

那只金属圆球已经闭合,碎片重又被严密保护,回到它那沉重的枷锁之中,它那神奇的性质随之被封存。

“你不觉得希尔家族的地位很危险么?”艾丽莎盯着对方温润的眼睛,“这块碎片可以挑战依特诺教廷的权威,只要希尔家族还持有它一天,教皇就绝不会容许希尔家族存留于世;也许还有一些密谋反抗依特诺教廷的势力孤注一掷地想要得到它,因为它提供了颠覆整座大陆的筹码。”

瑟尔默被艾丽莎逗笑了,伸手拂过她的发梢:“如果是一位毫无权势的少女拿到这块碎片,当然会有以上的顾虑。但希尔家族是如此强大,除去千里之外的依特诺教廷与那帮永不上岸的深渊骑士,能够挑战斐洛岚堡垒权威的势力还不存在呢。”

忽然之间,于这间全古特凯尔大陆独一无二的房间之中,两人间的距离在这一瞬间被拉到无限近的距离。

瑟尔默温柔地托着艾丽莎的脸颊,目光深情而缱绻。双方相互凝视,面容都在微光下看不分明,只剩对方发亮的瞳孔。

很长时间的静寂之后,瑟尔默俯下身,在她唇上轻轻一吻。

“你所做的一切已经超越恶趣味的范畴了。”艾丽莎轻声说,“这跟那个秘密有关,对吗?”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聪明。”瑟尔默微笑,指尖轻轻抚摸她的面庞,“知道吗,那天晚上我听说你没有死,而是从永寂归来,我不知道有多高兴。”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你是一个希尔,而我就是来杀希尔的。”艾丽莎说,“你是个理性的人,可你此刻的情感很不理智。”

瑟尔默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悲伤的表情:“是的,我知道。”

-

一位侍者等在赛德瑞斯门外,脸上挂着凝重的表情。等到瑟尔默走出藏品室,他凑在瑟尔默耳边低语几句,奉上一张用细线绑好卷起的小字条,旋即告退。

瑟尔默将字条反反复复读了数遍,再抬起头时脸上写着不安。

“为什么?这不合常理。他怎么敢离开那群雇佣兵?”

“希柯恩就要回来了?”艾丽莎下意识地问。

“是的,我的哥哥就要回来了。”瑟尔默没对艾丽莎隐瞒,“我只是代理堡主,城堡真正的主人是他。”

也就意味着,你跟我玩的游戏要结束了。

艾丽莎凝视对方的侧脸,但没有说出口。对方对自己的感情或许并非虚假,但仍不足以使她放下警惕的态度。

“无论如何,今天就到这里吧,很遗憾不能与你共度更多的时光。”瑟尔默说。

“明天清晨请等着我,我会带你去看最后一个地点。务必赏光哦,因为最后的秘密就藏在那个地方……”

他忽然低笑两声,像是自嘲。

“当然,不来也没关系,这只是一个叫做瑟尔默的人的请求,无关希尔家族。”

-

伊莎贝尔坐在床上,十分凶狠地瞪着艾丽莎,颐指气使的模样反而让人感到十足的孩子气。

临近傍晚,艾丽莎终于回到房间,南希与伊莎贝尔犹如见到面包的饿殍,双眼放光箭步上前,一左一右抱住了她。

艾丽莎:???

南希简单地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跟艾丽莎复述了一遍,包括伊莎贝尔的加入,露莲的出逃计划,着重强调了出逃计划的实施时间。

虽然对新加入的矮个子盟友感到不满,但也没办法,放着不管大概又会出什么乱子,就这样加入也算不错了。

于是艾丽莎简单跟两位少女讲述了一整天发生的事情,但有意隐去了关于蚀碑碎片与瑟尔默的事情,重点提到瑟尔默口中的“最后的秘密”,以及希柯恩正在回斐洛岚的消息。

伊莎贝尔趴在床上支着下巴,双腿上下晃动。等到艾丽莎结束叙述,她才哂笑一声,非常不屑地艾丽莎一眼。

“什么最后的秘密,笑死人了,骗小孩子的把戏你也信?”

“不觉得你的话语很没说服力么?”艾丽莎轻蔑一笑,“好像还轮不到比我矮的人对我发号施令吧?”

艾丽莎说的是事实,她坐在床沿,却比伊莎贝尔还要高半个脑袋。

伊莎贝尔受到了严重的真实伤害,脸上露出些许不高兴的神色,扭过脸:“哼,本小姐不跟无礼的魔女一般见识。事先说好了,要是你没回来,我可不会等你,你就一个人在斐洛岚老死吧。”

“那个,我也觉得伊莎贝尔的观点比较稳妥。‘最后的秘密’,怎么听都很不详吧?”南希弱弱地插嘴。

当然了,不用她们两个提醒,艾丽莎自己就能权衡利弊。作为掌握生杀大权的典狱长,希尔家族的二号人物,瑟尔默却把选择的机会留给了自己。即使是天真烂漫如南希,也不可能觉察不到其中的阴谋气息。

他们仍是分属两个阵营的敌人,谁知道瑟尔默的真实用意呢?

“有飞空艇的话,万仞顶点到这里用不了多久。”伊莎贝尔还在那边絮絮叨叨,“我们没有时间了,明天就是最后的机会,无论如何你都得在明天中午之前赶回来,明白吗?”

伊莎贝尔伸出手指指着艾丽莎,艾丽莎托着腮帮连连点头。

“你当我是笨蛋吗?顶着梦游一样的表情点头是没有说服力的!”伊莎贝尔大怒。

“好好,我答应你,不会影响到计划的。”艾丽莎敷衍。

是啊,她的表情毫无说服力。除了向希尔家族复仇的夙愿,她还想要更深入地了解过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