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已然陷入混乱之中,乌尔独自一人提着双手巨剑前行。

大开大合的巨剑本是不适合在狭窄巷道使用的兵器,他却放弃了平砍,凭借惊人的臂力将巨剑化作能将任何东西切为两半的战锤。

一队依特诺士兵拦在通往二层甲板的爬梯前,用木桌或任何他们能找到的东西封堵了道路,尖利的长矛对准长廊。路障前面倒着几具深渊骑士的尸体,胸口无一例外被戳了一个血洞。

依特诺军队擅于利用阵型强化作战效率,这种军事素养放眼全大陆都是难能可贵的。通过无数次训练养成的默契配合,强大的步兵方阵可以应对多种情形,在镇压装备不精的暴徒时极有效率。

但乌尔显然不是装备不精的暴徒,他是一名强壮的战士。

他试探性地向前,数把长矛同时刺向他的胸膛,但他用巨剑抡出一个圆弧,挡住了所有来袭的攻势,顺势离开长矛的戳刺范围。

依特诺士兵使用的是拼接起来的简易长矛,由棍身与矛尖组成,一般只在特殊情况下使用。突击兵随身携带数截棍身与一块矛尖,它们平时不占地方,但当有需要时就地便可组合出不同长度的长矛。

这道防线挡住了整座长廊,要想通往上层,就必定要通过这道防线。绕路的想法一经浮现便被否决,因为他认为其他入口很可能也被布置了相似的矛阵。

他把巨剑拄在墙边,双手快如闪电地抽出皮夹克下的手铳,对准依特诺士兵开火。但他什么也没有打到,在他巨剑脱手时,依特诺士兵朝后仰倒,躲在木质长桌背后,只露出架在桌沿的森森矛尖。

不像葛菲娜那经过暴力改装的大威力手炮,他的手铳仅装填了普通弹丸,面对厚重的木质材料非常无力,最多在桌面上轰出一个焦黑的孔洞。如果抵近开火,又免不了被长枪戳刺。

他在原地思考了半晌,扭头离开长廊。

依特诺士兵长吁一口气,以为这位战士放弃了;但乌尔没过几分钟就又折返回来,还抱着一只小木桶。有士兵好奇地抬头张望,他抬手就是一铳,把依特诺士兵打得不敢露头。

他把木桶放在长廊尽头,一手握着手铳,随时戒备对方的情况,另只手开始清扫道路,把死尸挪到一边,踢开零碎的碎片。数分钟之后,走廊被清出了一条相对平坦的通路。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退回长廊尽头,把木桶放倒,踢往依特诺士兵的方向。

木桶轰隆隆地朝依特诺士兵滚去,但没有士兵胆敢抬头看看情况。当那沉甸甸的声响愈来愈近,仰趟的小队长猛然反应过来,高声下令:“快跑!”

依特诺士兵刚抛下长矛,那只木桶重重地撞上了依特诺的防线。与此同时,乌尔手中的手铳发出轰鸣,弹丸准确地嵌入木桶。

整道走廊微微震颤,破碎的木桶碎片凌空飞舞,灼热的爆焰在一瞬间吞没了长廊尽头,留下一团焦黑的印记。炙热的空气直冲乌尔而来,混杂着烤肉的焦香,但他拄着巨剑站直了,没有被吹飞。

那是一只舰团标准的火药桶,里面填装着危险的黑火药。

乌尔提着巨剑跨过熊熊燃烧的长廊,循着哀嚎声将在满地打滚的依特诺士兵解决。

通往上层的出口被打通了,刚才的爆炸应该足以吸引赖泽尔他们的注意。乌尔活动了一下双肩,沿着阶梯爬往上层。

第二层是货舱与船员休息室,仍可听到幸存者的喊杀声,入侵者与防守者的绝大部分战斗在这一层发生。乌尔踩着涂满鲜血的地板,犹如一尊冰冷的杀神,把能找到的所有依特诺士兵砍成两截。

他一路杀到货舱门口,一场血战正好结束。

奎兹手里的短斧嵌入了某个倒霉蛋的脑袋,把对方的尸体砍得跪倒在地,连惨叫都没发出来。随后他在对方膝盖踏了一脚,那柄嵌入脑袋的短斧伴随粉红色的脑浆一起被拔了出来。

奎兹早已浑身浴血,却毫无怯战之意,豪放地大笑:“看啊,那个父亲也到战场上来了,他抛下宝贝女儿的原因是什么?”

“无论如何,战场永远欢迎熟面孔!”奎兹的两把短斧并在一起,金属交击声令人战意沸腾,“怎么样,乌尔?很久没有杀得这样尽兴了,要不要加入我,我们一起冲到甲板上去!”

“阿弗雷德船长呢?”乌尔问。

“我派了一队人往甲板上冲,很快我们就知道了。”奎兹用死者的衣物将斧刃上的浆液擦干,冷笑,“如果他死了,我会砍下每一个登船的依特诺杂种的脑袋,用网袋吊在船舷,直到它们被鱼群蛀成头骨。”

乌尔早已习惯对方一贯的暴力风格,换了个问题:“依特诺军队的攻势怎样?你们清空这一层了吗?”

“我砍下了所有出现在我面前的脑袋。依特诺士兵比我想象中要少,看来他们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奎兹起身,他的夹克早已遍染血渍,“让我们去跟甲板上的弟兄们合流,粉碎他们最后的抵抗,让他们知道惹怒深渊骑士是多么不明智!”

-

冰冷的海风冲不散甲板上浓郁的甜腥味,垂死者微弱地哀嚎着,但没人听得到他们的呼救。

瑞纳德的短矛刺穿了一个深渊骑士的心脏,但濒死之际的对方爆发出极大的力量,倒下时牢牢攥着枪杆,迫使瑞纳德不得不放弃那杆血迹斑斑的短矛。

尽管依特诺军先发制人,但在人数优势的深渊骑士之下,他们节节败退。仅剩的依特诺士兵组成了一个简陋的长矛阵,与两面的深渊骑士僵持。

一队依特诺士兵负责控制甲板,但现在,只剩下他们这支最后的十人队了。深渊骑士组织了几次反冲锋试图夺回甲板,每一次都被长矛刺了回去;但当另一艘蒸汽战舰的深渊骑士乘着小艇登上甲板,依特诺士兵骤然陷入了被前后夹击的窘境。

那些深渊骑士凿沉了依特诺的所有小艇,这等于切断了他们的最后退路。

瑞纳德知道他的手下支撑不了多久便会被消耗殆尽,深渊骑士的魔能造物已在长矛的攻击范围外给他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而他们却很难对此进行反制。幸存的每个人身上都布满了伤口,相互依靠着脊背才没有倒下。

“长官,舰队的最新消息。”通讯官在他耳边低语,“睡神号、苍白老妪号遭受重创,正在脱离战场,冬望号正在给它们提供掩护,但被击中也只是时间问题。另外,旗舰没有给予进一步的命令,我们跟毕肖普大人失联了。”

“冲往下层的弟兄们呢?”

“没有消息,恐怕……”

瑞纳德点点头,示意对方不必多说:“那就尽情战斗吧,在我们魂归依特诺主神身边之前,我要把同等数量的异教徒送到永寂去。”

与绝望的依特诺士兵相对,深渊骑士脸上充满了获胜的喜悦。

“奎兹大人说了,把剩下的依特诺统统活捉,等到无骨湾,我们就能看鲨鱼表演了!”有人喊,紧接着深渊骑士们齐声欢呼,仿佛已经看到依特诺士兵的身体在鲨群的撕扯下四分五裂。

“依特诺主神啊,您的信徒正濒临绝境,求求您展现您的神力,拯救您的信众吧!”通讯官颤声咕哝。

瑞纳德知道通讯官是一位虔诚的教徒,但他不认为祈祷在这个时候能有任何用处。就算是一名红衣主教在这里祷告,十字架也无法替他抵挡近在眼前的刀剑。绝境之中,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勇敢。

正在这时,有人从船舷翻进甲板。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十几把武器瞬间指向了那人。看装束不像是深渊骑士,因此瑞纳德没有下令进攻。

“你是谁,斥候吗?”他朝那个黑袍青年喝问,“后面有没有跟着人?”

黑袍青年摇摇头,“我来应答我的命运。”

“什么意思?我听不懂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瑞纳德脸色阴沉。

青年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迈步穿越依特诺的阵线,路过通讯官时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不要祈祷了,那家伙听不到你的声音。”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就那么越过依特诺军的阵线,朝深渊骑士的方向一步步走去,那闲适的表情,仿佛他只是这具赴死身躯的旁观者,毫不在意即将被无数把砍刀剁成碎片的结局。

第一个深渊骑士呆愣片刻,举起砍刀对准青年砍了下去。后者以恰到好处的动作侧身闪开,抽出对方挂在腰间的手铳,抵住对方下巴开火,轰掉了对方的下颌。

第二个深渊骑士狞笑着挥舞染血的斧头,沿着对方的脖颈用力横劈,似乎是想斩断他的脑袋,但青年忽然停下了脚步,斧刃一厘之差错过喉咙,砍中一旁锅炉的铁皮,当场卷了口。一点银光轻描淡写地划过咽喉,这位深渊骑士捂着喉咙缓缓跪地,鲜血从指缝中涌出。

那把卷口的斧头尚未落地,青年在半空中稳稳接过,往人群后面一抛,斧头刚好飞向一个瞄准完毕扣下扳机的深渊骑士,惊慌之下对方赶紧避开,手铳的弹道却因此偏离,打中了第三个深渊骑士的后脑。

第三个深渊骑士倒地之前,青年伸手扶住对方的身体,托着他矮身下蹲。下一刻爆鸣声接二连三地响起,甲板上硝烟弥漫。当一切归于沉寂,深渊骑士们都听到了人体砸地的钝重声响。

惨叫比起欢呼更早响起,毫无无伤的青年扔下那具千疮百孔的尸体,抽出手铳抵在第四个深渊骑士的左眼,爆焰炸响,染血的头盖骨碎片飞溅。

“你杀了我的兄弟!”迎面冲来两个勇敢的深渊骑士,脸上满满地写着愤恨。

他矮身避过左边深渊骑士的刀锋,左手袖管滑出新的匕首,右手又用原来的匕首卡住右边深渊骑士的短刀;之后他将左手匕首送入左边那位的心口,又抛掉弯曲的匕首抬起膝盖重击右边那位的腹部;他侧过身避开某个偷袭者的手铳弹丸,又顺手拔出左边那位腰带上的手铳,一枪打中偷袭者胸口的同时,那把弯曲的匕首也捅进了右边那位的下颚……

如果要找一个词形容青年的杀戮,那就是行云流水;他精确地执行着深渊骑士的死期,脚下仿若踩着死神的鼓点,身躯像是被具现化的命运所保护。明明近在眼前,却没有任何兵器能够伤到他的毫毛,简直是被神灵所庇佑一般!

深渊骑士逐渐丧失了战意,他们发现眼前的青年根本无法被伤害。有人怪叫着扔掉武器掉头跑向船舱,犹如一场极具传染性的瘟疫,越来越多的人四散奔逃,甲板上很快只剩下了青年与瑞纳德的小队,海风舔舐着甲板上的血腥味。

噗通。

通讯官双膝跪地,泪流满面地跪拜青年:“赞美主神!”他把青年认作了主神的使者。

半晌之后,瑞纳德才喃喃道:“赞美主神!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位队长仍然保有清醒的神智,不认为黑袍青年是神的使者,只觉得他是个技艺高超的战斗大师。

青年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对瑞纳德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这是属于预言法师的秘密。”他说。

瑞纳德也不追问,换了个问题:“你有带来毕肖普大人的命令吗?我们的任务失败了,我希望他能够允许我们撤退。”

青年平复了一下呼吸,淡然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你们已经被深渊舰团注意到了,即使那些小艇没有被凿沉,你们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离开。一旦离开暗金旗舰的范围,其他战舰会让你们葬身海底。”

虽然是预料之中的回答,依特诺士兵心中仍然升起了绝望。这些战士为荣耀与信仰奋战,但当热血消退遍体鳞伤之后,他们唯一怀念的地方只剩下自己的家。

“但是……你为什么要到船上来?任务已经失败了,你没有理由再过来送死。”瑞纳德很不解。

青年露出一个淡然的微笑,扭头望向远方的海面。支援火力已经稀疏,依特诺的舰船正在夜色掩护下撤离海域,而深渊舰团正在包围暗金旗舰。

“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衡量一个人生命的价值,不是看他以何种方式活着,而是以何种方式赴死’。”他微笑着踏了踏脚下沾染鲜血的甲板,“我知道这艘战舰能源舱的位置,它十分脆弱,只需要点燃一个火药桶,就足以让这艘战舰沉入冰冷的海底。但毕肖普大人给我指派了别的任务,所以我没空去做这个。”

青年收回视线扭头,向瑞纳德抛去一个邀请的目光:“历史上还从来没有士兵击沉蒸汽战舰的记录,你们愿意做第一批挑战海洋的勇士,在蚀碑上留下浓重的一笔么?”

-

临近甲板,乌尔与奎兹都看到几名深渊骑士抱着脑袋奔逃,连武器都丢掉了。

奎兹伸臂捞过一个怪叫的深渊骑士,狠狠扇了对方一个大嘴巴。

“怎么回事?依特诺士兵吓破你的胆了吗?”

“是依特诺的使徒,依特诺的黑袍使徒!”对方瞪大眼睛,音调止不住地发颤,“他出现在甲板上,一个人就干掉了我们十几个人,火器根本伤不到他!”

“穿黑袍?切,不过是个战斗法师而已。”奎兹松开对方衣领。

对魔法稍有了解的人都清楚,白袍代指神职者,一般都是神官;而黑袍则大多为漠视法律的法师所钟爱。

“任何时候都不要做出保证,它们在永恒面前是如此苍白。”某个温和的声音响起。

明明温和得犹如微风,深渊骑士却怪叫一声,挣开奎兹连滚带爬地跑了。

走廊那头站着黑袍青年,他默默盯着奎兹,脸上漠无表情。

“我以前杀过法师,他们也有血有肉,肢体离开身体也会惨叫。而你,跟他们没有什么不同。”奎兹用发红的眼睛盯着青年,板斧在手里旋转。

“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不算一个真正的法师。”青年耸耸肩,“不过刚才我也杀过几个深渊骑士,他们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强悍。”

青年毫不设防的姿态早就令深渊骑士们按捺不住了。有个奎兹的手下突然暴起,挥起砍刀剁向青年。他出手的动作很快,用上了全身的力道,这一刀足以将没有保护的普通人砍成两半。但青年如早有预料般,矮身闪到对方侧面,抓住对方的肩膀与手肘用力下扭,骨骼断裂声清晰可闻。

“你看,我就是这个意思。”青年微笑着把手下的砍刀刺进他的后心,顺便用力扭了扭,暗红色血液喷溅而出。

“很好,我喜欢挑战!”奎兹露出了残忍的笑容,解下鲜血淋漓的双斧,“希望你是在说大话,依特诺的法师。”

“当然,不过在开战之前,请容许我先跟两位船长说点事情。”青年微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乌尔神色一凝,他与奎兹都没有戴船长帽。

但青年没有回答,首先转向奎兹:“奎兹船长,希尔家族向您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两位船长的脸色都变了。先不论对方这句话的意思,大陆上的住民普遍对深渊舰团缺乏了解,他竟能直接叫出船长的名字,就好像认识他们的脸。

青年面色如常,又转向乌尔:“尊敬的乌尔舰长,紫月现世确实与您女儿有关,因此基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我代表荒芜堡来取走您的女儿。”

“你在说什么?”乌尔怒吼,“我绝不会让你碰我女儿一根毫毛!”

“好了,我的话说完了。”青年收起笑容,朝他们走来,“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

“咳咳……”赖泽尔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但没人搭理他。

葛菲娜的硬币显然没有指示正确的方向,他们在船舱里无头苍蝇般绕了几分钟,却一个人影也没找到。直到远方传来爆炸声,他们才循声过去,找到了已被突破的依特诺防线,以及那个通往上层的阶梯。

“说起来我早就想问了,小朵儿身上那件白色外袍是谁的?我不记得船队里有人穿这玩意儿。”赖泽尔盯着虚弱的奥蓓朵尔,挠挠头。

“闭上嘴,我们得继续走,找到乌尔为止。”葛菲娜踢开倒在路边的一具尸体。

所有人的心情都有点低落。入侵的依特诺军将混乱带上了骄傲的暗金旗舰,倒在血泊中的除了交战双方的士兵,还有手无寸铁的帮工与厨师。身为深渊骑士的船长,很难不对此感到惋惜与愤恨。

前面的走廊一片漆黑,两边的烛台不知被谁敲掉了。葛菲娜正要提醒队友们小心脚下,就听到某人的脚步声从前方的黑暗里传来。

葛菲娜即刻进入警备状态,高喊:“什么人?”

她的喊话像被黑暗吞噬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赖泽尔对她比了个手势,于是她掏出了自己的手炮,对准前方黑暗。

“我再问一遍,报上身份,否则我就开枪了!”她厉喝。

从模糊的阴影中,一个裹着黑袍的青年慢慢走出,在一行人前方不远站定。

“黑袍……依特诺的战斗法师?”葛菲娜喃喃道。

“嗯。”青年说。

“很好,我早想试试法师的防御屏障跟我的手炮相比哪个更坚韧一点。”

“等等,对方只有一个人,为什么不抓住他打探点情报呢?”赖泽尔劝说葛菲娜,“要知道法师都很爱惜自己的手指,因为他们需要手来释放魔法。只要有一把雪亮的匕首,应该不难从他嘴里撬话。”

难得赖泽尔提了个明智的意见,葛菲娜竟然有点欣慰。

“你听到他说的了,双手举高,一步步走过来,别想着耍花样或是干其他蠢事。”她晃了晃手中的铳炮,枪身上的银质雕纹泛着暗色钝光,“只要我动动手指,这东西就能直接取走你的性命,我建议你别做傻事。”

“尊敬的船长小姐,你误会了我的来意。”青年耸了耸肩,“我是来带奥蓓朵尔走的。”

“真的,我理解你想在漂亮女士面前好好表现的心情,但你还是投降吧,对大家都好。”赖泽尔满脸诚恳,“这位船长小姐的枪法可好了,说打你的左蛋,就不会打中你的右蛋……嗷呜……”

钝重的檀木枪柄砸在他的脑门上,葛菲娜怒吼:“注意点,这里还有小孩子!”

对面的青年淡淡地笑了一声,抬起那双温润的双眼,视线缓缓扫过这些船长,最后落在赖泽尔身上。

“我很喜欢你的幽默,真希望能和你聊上两句。”青年话锋一转,“遗憾的是,命运不会偏爱任何人。除了奥蓓朵尔,你们每个人都必须死在这里。”

青年的话刚一出口,在场的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从对方堪称狂妄的话语中,他们察觉了极度的危险!

葛菲娜手中的手炮瞬间炸响,火光之剧甚至短暂照亮了前方的长廊。

伴随玻璃碎裂般的音效,被火铳命中的青年向后仰倒,葛菲娜的船长帽也飞上半空。赖泽尔僵硬地扭过头,葛菲娜的眉心中了一枪,软软地倒了下去,漂亮的海蓝色双瞳圆睁,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

对方一开始就将手铳藏在了黑袍底下,所以船长们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你这混蛋!”赖泽尔怒吼,掏出双枪奔向倒地的青年。他毫不怀疑葛菲娜早已杀死了对方,但他想把这家伙的尸体碎尸万段!

倒地的青年忽然蹬了赖泽尔一脚,这一腿正中赖泽尔的脚踝,他霎时就像被石阶绊倒的倒霉蛋那样来了个平底摔,跌在青年身边。直到此刻赖泽尔才意识到,青年在葛菲娜的铳炮下毫发无损。

反应过来的一瞬间,青年闪电般扭身,随手抓过身边的银烛台刺进赖泽尔的肋下;赖泽尔强忍剧痛翻身,露出被压在身下的手铳,对准青年扣动扳机。

橘色火光爆闪,青年胸口的黑袍“嘭”地炸开大片,显而易见他打中了。

但他还来不及有所喜悦,手中的铳炮忽然被抽走,紧接着额角就被重击,赖泽尔的脑袋狠狠砸在地面,发出骇人的巨响,耳朵里只剩下杂乱的嗡鸣。

青年略带狼狈地撑起身,拔出插在对方肋下的烛台,反手扎进对方侧颈,稠血井喷,这位爱开玩笑的船长霎时一命呜呼。

莫格洛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黑袍青年重新站起身。没了黑袍的遮掩,他终于得以看清对方不死的秘密:一块悬挂在胸口的复合钢板。钢板的左右胸各有一处凹陷,两发被挤扁的瑟银弹头镶嵌在里面,他认得那个纹路,它们是葛菲娜专为自己爱枪研磨的弹头。

除此之外,胸口正中的枪伤最触目惊心,内凹的钢板上隐隐出现了裂纹,那是赖泽尔在极近距离给他留下的。

“来找你们之前,我用了一张防御卷轴。”青年淡淡地解释。

莫格洛夫瞬间明白之前的玻璃破碎声究竟是什么了,那是魔法护盾崩溃的声音。

他叹了口气,让奥蓓朵尔靠坐走廊一边,揉了揉她的头发。

“无论发生什么,记得保护好自己。如果你死了,老乌尔会很伤心的。”他柔声叮嘱。

奥蓓朵尔面色惨白,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这之后莫格洛夫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刀,转身直面青年。

“你靠着我们的武器杀掉了我的两个挚友,不得不说,这是很聪明的行为。我在此提议我们来一场公平的战斗,不使用枪械,只靠手中的兵器和武勇。”莫格洛夫平举佩刀,刀尖指向对面的法师,“你是否有足够的荣誉,敢接受我的挑战?”

青年从怀里抽出赖泽尔那把没用过的手铳对准他,歉意地笑笑:“抱歉,我赶时间。”

最后一声枪响,莫格洛夫应声倒地,长廊重归寂静。

-

海风呜咽,残缺的尸体跟着海浪漂浮,皮肤被泡得发白。

当渊龙号的勇士们登上暗金旗舰的甲板,他们面前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双方的尸体铺满了甲板,阿弗雷德船长的尸体在船头被发现,数杆长矛把他洞穿了。

甲板的鲜血一直沿着爬梯流向货舱。他们小心翼翼地来到甲板下方,却在酒桶架边看到了自家船长。

他坐在一滩自己的鲜血里,捂着侧肋的伤口,脸上写满愤怒。跟他并排坐着的还有乌尔船长,面色发白,目光呆滞。

“他妈的,狗娘养的法师,我发誓要把他的四肢一截一截砍下来喂鱼!”奎兹怒吼。

勇士们马上对两位船长进行简单治疗,给他们灌了生命药水。鉴于他们伤势不轻,他们决定先将两位船长送往渊龙号继续治疗,勇士们分出两人带走船长,其他人继续往船舱深处探索。

在被放到小艇上的过程中奎兹一直骂骂咧咧,不但诅咒了依特诺法师,顺便把他的直系女性亲属也骂了个遍;但乌尔一点反应也没有,坐在小艇后边,沉默地凝望浑浊的海水。

“船长,你知道乌尔怎么了吗?”一位勇士实在忍不住好奇。

“那个天杀的法师当着他的面抢走了他的女儿,还说在荒芜堡恭候大驾!”奎兹狠狠捶击船舷,小艇差点侧翻,怒火犹如火山喷发,“换成我,我一定要剥了那家伙的皮!”

正在这时身后骤然炸响,在场所有人耳膜震痛,小艇也差点被翻腾的海浪掀翻。

幽蓝色爆焰从暗金旗舰的烟囱中腾空而起,照亮了大片的海域。数秒过后,底舱发生了撼天动地的剧烈爆炸,纷纷扬扬的海水被炸飞至高空,再如暴雨般落下。暗金旗舰的船体逐渐倾斜,破损的船壳失去了原先的受力结构,在自己的重量下慢慢分崩离析。

两位勇士丢掉了船桨,呆呆地看着大火在甲板燃烧。暗金旗舰慢慢沉入海面之下,这艘承载了深渊舰团骄傲与牺牲的古老旗舰,就这样被承载她的大海吞噬,最后只留下一个旋转着的庞大漩涡。

“这真是一场噩梦……”有人喃喃道。

奎兹攥紧双拳,双瞳被火光晕染。人们只看到他望着那道漩涡,眼中第一次流出了泪水。

“以达克纳斯魔君的名义起誓,我要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846年秋,“远山瞭望者”舰队奇袭深渊舰团,于竹海港口附近海域击沉暗金旗舰,圣都震动。德里安陛下追授指挥官毕肖普为紫晶侯,他的家族也一并擢升;突击队全员擢升阶上侯。

而那晚在夜幕中按部就班上演的一切真相,都伴随暗金旗舰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

黎明时分,奎兹找到了因为不明原因坠落在附近山崖的依特诺飞空艇。在依特诺飞空艇的残骸中,他找到了一张封存于袋中,保存完好的信笺。

【据可靠消息,深渊议会将于暗金旗舰举行。少爷对您与您的舰队寄予厚望,如若事成,我们非常欢迎您和您的妻子成为希尔家族的新晋贵族,在斐洛岚展开一段全新的生活。

赤金骑士乌尔瑟 敬上】

“所以说,这就是依特诺舰队之所以能洞悉我们动向的原因。希尔家族组与依特诺教廷是一伙的,他们提供了情报,而依特诺教廷发动了攻击。”

奎兹将字条在掌心揉烂,他能在最血腥的战场上泰然自若,但这张字条揭示了卑鄙的阴谋,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不要再摆弄那个东西了,”奎兹扭头,乌尔面无表情地坐在礁石上,粗糙的手指不断摩挲那只简陋的海龟木雕。

“希尔家族曾是舰团的友好港口,但他们可耻地背叛了我们的信任。他们想要削弱我们,却又不想放弃我们提供的货物。”

鉴于目前的情势,各大船舰都选出了代理船长,并奉渊龙号为旗舰。“独裁者”制度重启,奎兹被推举为全舰团的最高指挥官。

“深渊舰团只剩下我与你。但我们的怒火还未断绝。”奎兹望向乌尔,“深渊骑士睚眦必报。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将是斐洛岚,我会让希尔家族清楚,从深渊走出的人是最恐怖的。”

“不是我们,是你。”乌尔淡淡地指正,“我要去荒芜堡。”

奎兹耸耸肩:“一艘战舰不一定要跟随舰团行动,这是舰团的规矩。如果你考虑清楚了,那我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不要指望有别的援军。我一艘战舰也不会给你,你只能用你自己的战舰。”

“那就够了。”乌尔说。

-

当奥蓓朵尔恢复意识时,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原地装作没醒,悄咪咪睁开一条缝打量四周。

周身暖洋洋的,有轻微的木料爆响声,这熟悉的温度除了篝火没有其他解释;身下简单地铺了一层稻草,但她的腰椎与脖子都痛得要命,稻草也无法阻隔石头地面坚硬的质感,尤其当这块地面坑洼不平的时候。

“你现在位于竹海港口,这里是一座溶洞。”有个年轻的男声响起,“深渊舰团在搜索我的踪迹,所以我们得先在这里躲几天。”

明白自己的苏醒已被发现,奥蓓朵尔只好撑起身。一位青年坐在石头上,赤裸的上身横亘精悍的肌肉,拿黑色药膏涂抹在自己的胸口。

遵奉不谙世事的少女的人设,奥蓓朵尔很忠实地红了脸,迅速移开视线。

“你是谁?”奥蓓朵尔问。

“你可以叫我影。”青年回答。

“你是绑匪?想要从我父亲手里换取赎金?”

“不,我是命运的引路人。”

奥蓓朵尔捂脸,只觉无比幻灭。敢情这年头连绑匪都承蒙依特诺教廷洗脑,变得神神叨叨了?

影并没察觉她的心理活动,处理完胸口的伤势,起身套上衬衣:“或许你此刻还不相信,但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解释。”

在奥蓓朵尔戒备的目光中,他走近篝火,在她对面坐下,顺便把架上烤至焦黄的银尾鱼递给她。

“吃一点,别把自己饿死了。”

他说得很对,奥蓓朵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自己胃袋阵痛,快要自己消化自己了。

暂且把少女的矜持抛到一边,奥蓓朵尔迅速吃掉了那条不大的鱼,青年又把第二条鱼递给她。

“你不吃吗?”奥蓓朵尔有些意外。

“我吃过了。”影说。

于是奥蓓朵尔道过谢,又把第二条鱼消灭干净。麻木的胃袋终于恢复了些许知觉,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神秘青年,想听听这位不落俗套的绑匪有什么惊世骇俗的开场白。

影微微一笑,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让奥蓓朵尔差点把刚吃的鱼肉全部吐出来。

“不需要再伪装了,让我们开诚布公地谈谈吧,贝尔德。”

篝火不安分地燃烧,影的面容也变得模糊难辨。

“你怎么知道?”她戒备地握着树枝,如果对方要来硬的,她就用树枝戳对面的眼睛。

“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事实上我与你的立场是一致的。”青年微笑,“你的目标是荒芜堡,我的目标也是荒芜堡,我们可以合作。”

“如果我拒绝呢?”她反问。

“你不会拒绝的。”影的口吻很自信。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合作,完全是单方面的胁迫。”奥蓓朵尔开始讨价还价。

“你觉得自己在这具孱弱的身体里能做到什么?”影盯着她的眼睛,语调嘲讽,“仅凭你一人,甚至走不出竹海港口的森林。就算是只松鼠,它也能活得比你久。”

“你以为我乐意吗?我完全是被人坑了才变成这副模样的!”奥蓓朵尔怒了,“等我找到那个坑我的混蛋,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

影微笑:“你是指那位魔女小姐吧?不过我怀疑你只会被她逆推,然后开始做一些快乐的事情。”

哇靠,连这个都知道?眼前这位该不会是艾丽莎那货派来坑她的人吧?抑或一个恋慕艾丽莎多年却不可得的跟踪狂?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究竟是谁?”奥蓓朵尔捂脸。

“我的身份不重要,你即将迎接的宿命才是真正的关键。”影说。

接下来的一小时里,影将她成为奥蓓朵尔前发生的事情概括性地讲了一遍,包括被关进地牢的史甫瑞德将军,带重兵亲临万仞顶点城下的希尔家主希柯恩少爷,以及神秘失踪的两位至高之剑与教廷参谋长伊斐,另外还把暗金旗舰的归宿告诉了她。

恶补了孤风领近日的动荡,奥蓓朵尔才意识到自己消息的滞后性,她还以为维克托的大军已经攻破依特诺防线,把万仞顶点拿下了呢。

“通过某种特殊的消息渠道,我得知了一个不那么好的消息。”待奥蓓朵尔把所有新信息消化,影继续叙述,“孤风领的情势已经引起了德里安陛下的注意,一支由极光守望边防军与战争空艇组成的庞大军队正在穿越阿顿温特隘口,随行的还有编制完整的战斗法师团。德里安对孤风领的忍耐已经到达极限了,绝不会再留手,所以这一次他将御驾亲征。”

奥蓓朵尔一愣。

不难预见,依特诺军的铁蹄将再次血洗孤风领,万仞顶点、斐洛岚、荒芜堡,都将被这支远征军拿下。孤风领已因前两次圣战元气大伤,恐怕第三次圣战会将孤风领的很多土地夷为荒原。

影话锋一转:“六年前,前一代荒芜堡主献祭了自己的一半灵魂、一半躯体以及一半感官,与永寂次元的某个魔君达成了交易,于是黑日盛放,依特诺军大败。”

“这我当然知道,可这有跟现在有什么关系吗?”奥蓓朵尔很不解。

“记得神器碎片的事情么?德里安陛下想要的那块碎片。那是一个来自创世之初的远古造物,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希尔家族现在持有它,但当情势恶化时,你觉得希柯恩最可能做的事情是什么?”

“把碎片销毁?”奥蓓朵尔沉吟,“不对,打包送给荒芜堡?”

奥克瑟村发生的一切早已暗示希尔家族与努尔瓦纳教团暧昧不清的关系,奥蓓朵尔为自己想到的这个可能性感到惊惧。

“你知道永寂次元有多少魔君觊觎那块碎片么?”影说,“如果荒芜堡主不顾一切将这块碎片献祭给魔君,你觉得他能得到多强大的力量?”

奥蓓朵尔一愣:“一个黑日烧光整座孤风领应该问题不大……”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永寂次元与古特凯尔大陆之间相隔一道屏障,而这道屏障是造物之初的产物。如果某位魔君获得了同为造物之初的碎片,他就等于拥有了通往古特凯尔大陆的通行证。”影说,“将魔君与凡人的次元相隔,其意义便是保护凡人免受魔君蹂躏。当界限不复存在,古特凯尔大陆恐怕也将为其陪葬。”

奥蓓朵尔先是一愣,表情慢慢就变了,眼神重又变得警惕。

“这似乎不是一个普通法师能够触及的知识吧。”

“不必在意,在席卷大陆的命运面前,个人的身份微不足道。”

有了最初的怀疑,奥蓓朵尔立马又发现了新的异常:“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杀船长们的时候我全程在场,作为法师,你只用了一个卷轴,接下来完全没用魔法就杀掉了三个船长。凭你的能力,你完全可以自己杀进荒芜堡。”

奥蓓朵尔突然一拍脑袋:“我明白了,荒芜堡大门一定存在某种可怕的封印,必须要献上一位处子才能打开的那种,对不对?”

“恐怕历代荒芜堡主都未曾染指这种恶趣味。”影微笑,“我这么做有我自己的原因,如果你能暂且抑制对此的好奇心,我会非常感激。”

“好吧,神秘的法师先生,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够得知你接下来的计划呢?”

影拍拍屁股站起身,对她微微一笑。奥蓓朵尔后背一凉,因为她知道这种笑容的出现往往意味着对方想要狠狠坑她一波……

“我希望你喜欢竹子。”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