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万仞顶点堪比飓风中的小岛,伍德不得不压着他的帽檐以防被风吹走。驾车的两匹马儿不耐烦地吐着燥热的鼻息,他伸手抚摸它们的脊背,尝试安抚座驾的情绪。

他扯着嗓对车厢里的昂纳喊:“至高之剑大人,我们这就出发吗?要我说是越早出发越好,后半夜这风不知道要刮成什么样呢!”

短暂思忖,昂纳扶着门框跳下车:“不,等等。我还要再接一个人。在这儿等着,我很快回来。”

他还是放心不下菲莉帕。既然已经跟史甫瑞德与伊斐决裂,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安危,至高之剑的身份就是最好的护身符;他唯独害怕的是这些人会对菲莉帕出手,他虽然信奉骑士精神,但也知道这世界上仍旧存在着不少小人。他没办法在离开的时候保护她,若是菲莉帕发生了什么不测,于情于理都算是他的失职。

过了五分钟,昂纳牵着菲莉帕的手迈出摄政王府。他那不苟言笑的脸上挂着略微无奈的神情,好像不得不陪自家妹妹逛夜市的称职哥哥;那位被他牵着手的神官小姐裹着一件兜帽披风,脸上却写满了雀跃,犹如被主人抛弃又被捡回来的小兽。

奇怪了,哪有半夜顶着风出门还会开开心心的?伍德心想。

“好了,出发吧。”将菲莉帕护送入车厢,昂纳关上车门,对伍德下令。

马车晃晃悠悠地经过下城区坑洼不平的道路。道路两旁是久未修葺的建筑物,肮脏的玻璃里黑漆漆的,很少有人点灯。

车厢里,昂纳扳住菲莉帕的一边肩膀,认真地盯着对方的湛蓝眼瞳,以慈父叮嘱熊孩子的语气嘱咐菲莉帕。

“第一,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搭话,也不要乱跑,就乖乖等我回来。”

“嗯嗯。”菲莉帕用力点头。

“第二,如果有人对你不尊重,你就把这个东西掏出来。它叫圣橡树令,依特诺的子民无人不从。”

“嗯嗯。”

“第三,万一情势恶化,你就亮出圣橡树令,让人带你往后方撤退。”

“嗯嗯。”

“最后,你不能跟我一起上战场,我会找人保护你。”

“嗯?为什么?”菲莉帕嘟嘴,很是委屈。

“战场太危险了,我没办法保护你。”昂纳耐心地跟她解释。

“可是昂纳大人在奥克瑟村不是救了我吗?我相信昂纳大人的实力。”

“不。真正的战场不一样,你不用再说了,这个决定是不可忤逆的。”

“唔……好吧。”

对面的雪发少女沮丧地垂下眼帘,睫毛在眼袋上投下一片阴影。昂纳默默地盯着对方,既有点无奈又有点想笑,正想伸手去摸摸对方那柔软的小脑壳,不想伸出去的手却被对方迅如闪电的抓住了。

菲莉帕将昂纳的大手捧在身前,眼瞳中闪烁着盈盈的光辉。

“不过,昂纳大人要答应我,一定得从战场上回来。完完整整的,不能受伤。”

眼前的少女是真心实意关心自己的,昂纳愣怔地意识到,久经风霜的心脏间涌过一阵暖流。

这些年他踏遍了古特凯尔的每个角落,见过了很多人,却没有交到几个朋友,更不要说愿意为他牵挂的人了。至高之剑在民间的名声没有看上去那么高,大家都说至高之剑是教皇的走狗,那些人表面上对昂纳笑脸迎合,背后却将他以及他代表的依特诺教廷骂得狗血淋头。

他不动声色地板起脸,很严肃地点点头:“嗯,我可是至高之剑啊。至高之剑怎么会轻易死去呢?”

得到应允的少女终于露出了笑容,松开自己的小手,任由对方在自己脑袋上温柔地摩挲,喉咙里发出“咕姆姆”的柔软响声。

那一瞬间,至高之剑的心房也在倏忽间变得柔软了。

-

冰冷的寒风自林间吹拂而过,穿越万仞顶点前连绵的难民驻地,颇有点秋风瑟瑟的味道。

用几块破布简易搭制的帐篷无法承载怒风的重量,许多帐篷被风中刮来的树枝石子划破了篷布,里面没有固定的东西都风被卷了出去。那点东西是难民们唯一的财产,男人顶着狂风在缺乏光照的营地间来回奔跑追逐,女人则坐在营帐里安抚怀中大哭的孩子。

站在林地边缘,南希紧了紧包裹身体的披风。若不是看到难民营后方万仞顶点那巍峨的轮廓,顶层区的灯火染红了半边天幕,她真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连伊莎贝尔也忍不住伸出手指,遥遥指向灯火通明的顶层区,跳脚大骂:“这里管事的家伙是干什么吃的?顶着圣白橡树的旗号,却让这么多人在外面挨饿受冻?这样岂不是有损德里安陛下的形象?”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关心难民了吧。

“看这景象,城门应该早就封锁了吧,我们该怎么进城呢?”艾丽莎再次提出了关键性的问题。

此刻的她又用幻术变成了丑恶老太婆的模样,面目可怖形容枯槁,犹如一个老叫花子抑或老炼金术师,想必没人愿意花费时间在盘查她身上。

伊莎贝尔很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贫瘠的胸膛:“这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可是至高之剑,来往各大领域从来都是畅行无阻,谁敢拦我?”

艾丽莎冷笑一声,极其不屑:“只怕你身为至高之剑,等我们进城以后,就让卫兵将我们俩全铐起来了。”

祖母绿皱了皱眉:“伊莎贝尔大人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她不会难为你们的。”她对这位永寂魔女并没有什么好感,话语也是冷冰冰的。

祖母绿话音未落,伊莎贝尔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直挺挺地指向冰蔷薇与永寂魔女,在她们俩的鼻尖游弋。

“听好了,你们两个。”她大声宣布,如同一位骄奢的公主,“进城三天以内,我不会派人搜查你们,你们可以在城里安心休整。但在那以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一切重新开始。我会履行至高之剑的职责,将南希大人追回来,你则关进异端审判所,让里面的狱卒来料理你。”

“不错的提议,我接受。”艾丽莎欣然应允。

“那……我也接受。”南希只好附和艾丽莎。

伊莎贝尔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我们走吧。等见到那个什么将军,我一定要让他给我大摆宴席,我想死圣都的雪狐肉了。”

想象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等到四人行至万仞顶点的某座城门之下,她们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安稳进城了。城墙上站着一排弓弩手,即使不懂军事也能看出那些弩箭都已处于随时可以击发的状态。那幅如临大敌的阵仗,让人怀疑城下的难民个个怀里都藏了把匕首。

“喂,他们真的会放我们进去吗?”望着站在城头凶神恶煞的士兵们,南希有些胆怯地跟艾丽莎说悄悄话。

伊莎贝尔又拍了拍贫瘠的胸脯:“当然了,一个至高之剑,一位泊尔珀斯诺的冰蔷薇,他们再不长眼,也该向他们的上司请示一下吧?”

城门前排起了一条长队,都是等待城门开放的难民,难闻的气味在人群中弥漫,其中混杂了鲜血、泥泞以及粪便。有一些难民推着装满包裹的木板车,少数几个有马拉的大货车,大多数人就抱着自己的行李席地而睡,一家人相互搂抱在一起,以抵挡孤风领的寒风。

在伊莎贝尔的带领下,四人穿越了队伍,走向城门外的岗哨。一名拄着长戟的士兵睡眼惺忪地倚着城墙,看到四个兜在黑袍里的家伙走近,警觉地握紧了自己的武器。

“站住,叫花子们!无人通行,不想死就快滚!”

四人皆是一身黑袍,白皙的脸庞沾满了尘灰,好像刚从煤矿里爬出来似的,也难怪被称作叫花子了。

尊贵如伊莎贝尔还从未被这样羞辱过,立刻怒向胆边生,大步上前就要理论。

还没等伊莎贝尔开口,守门士兵扫了她们一眼,用跟城墙上士兵相同的态度挥手:“滚滚滚,没有证件,一概不许通过!别以为带着个小孩我就放你们进去了,这年头比你们可怜的多得是。”

伊莎贝尔黑脸三秒:“我是依特诺教廷禁卫军,至高之剑,伊莎贝尔,我要求你为刚才的不当言行道歉,并且立即开放城门!”

“‘我是至高之剑嘤,我要你开放城门嘤……’”那位士兵惟妙惟肖地模仿伊莎贝尔的语气,逗得城墙上的弓弩手们一阵大笑,“小女孩的把戏在这里不起作用,老子可亲眼见过伊莎贝尔大人的样子,她穿着黄金铸就的铠甲,火红色长发一直垂到脚踝之下,她的脚步甚至可以熔化赤沙领的黄沙,是真正的女武神!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子,伊莎贝尔大人是你能冒充的吗?”

伊莎贝尔都快气炸了,恨不能亲手将这位士兵剁成八块,顺便再把乱编故事的吟游诗人满门抄斩。

“等我将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将军,你就死定了!”她恨恨地咬牙。

“你说你是至高之剑,你有圣橡树令吗?拿出来让兄弟们开开眼!”城墙上传来嘘声。

很不巧,伊莎贝尔的圣橡树令在被魔铠打飞出去的时候弄丢了,不然她早在刚才就拿出来了。此时此刻她涨红了脸,却也没有任何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此刻最冷静的要数祖母绿了,她踏前一步,摘下灰色的麻布兜帽,露出那张秀丽而疲惫的面容,城墙上响起了口哨声。

“守卫大哥,能否请你将你的上级叫过来?”她用一半恳求一半温柔的语调对守卫说。

面对一位落难的有教养的少女,那名士兵站直了身体,但还是摇了摇头:“抱歉,女士,没办法通融。没有通行证,没有通行权。史甫瑞德将军亲自定下的规矩,我们也不好忤逆。”

“你是白痴吗?”城墙上立刻响起了叫骂,弓弩手们七嘴八舌地喊叫,“你怎么忍心让那么可爱的姑娘们在外面受凉吹风?”

“你们想掉脑袋吗?”士兵朝城墙上边怒吼。

“他妈的那帮傻哔有空管这里?管城门的是我们几个,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过了不多时,城墙铰链轰隆隆地响起,钢铁闸门缓缓升起。四人在一名士兵的带领下走进城墙。

铰链声惊醒了浅眠的难民。迷迷糊糊中眼看城门大开,等在城墙外的难民们立马朝那缺口猛冲。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进城就意味着安全与食物。

城墙上的弓弩手抬起弩箭,看也不看往难民群中扫射,哭喊声划破了天穹,惊醒了难民营中辗转难眠的可怜人们。人们惊恐地逃散,进城的趋势迅速被遏制,下面的人只能一边咒骂一边朝城墙扔石头。

闸门轰然落下,将所有的喧嚣抛在城外。

“他们这样太丧心病狂了……”南希紧紧抓住了艾丽莎的衣袖。

“嘘,我能感觉到你很难过,但我们得先活下去,再去考虑别人的事。我跟你那位侍骑一样,也是很惜命的哦。”艾丽莎伸指封住了对方的嘴唇。

数分钟后,她们进入城墙内堡,一间石铸的房间内。这地方空无一人,充当窗帘的只有一扇凿出来的简陋石洞,倒是放着一排排的床铺,每一个床铺前面都放着一只箱子,似乎是士兵的寝室。

伊莎贝尔率先质问:“喂,你们把我们带到哪儿来了?”

那名士兵没说话,只是对祖母绿行了一礼,快步离开了房间。

不一会儿,更多的士兵闯入了房间,他们都卸下了盔甲,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其中还有一位衣着华贵的戎装青年。

男人们的视线贪婪地在祖母绿与南希身上游曳,南希略有些紧张地缩了缩脖子。

“你们想做什么?”伊莎贝尔森然道。

戎装青年脱掉身上的皮甲,对四位少女随意地笑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这座城门的指挥官,密勒斯·希尔。”

他的语调循循善诱:“我想你们大概是落难的贵族小姐吧,至于那位老妪,应该是你们的乳母。像你们这样惹人怜惜的小姐,怎么会有人忍心看你们在冷风中瑟瑟发抖呢?别担心,我们会给予你们合理的待遇,你们不用跟那些贱民一样在臭水沟里烂掉。”

伊莎贝尔与祖母绿的表情逐渐凝重起来,她们意识到对方意有所指。

“放心,在场的都是正派的好人,都对诸位充满了同情心呢。我们不会太粗暴的,我以希尔家族的名誉起誓。”

他身后的士兵们纷纷嬉笑起来,扒开了自己的上衣,甚至还有伸手解皮带的。

“好了,小姐们,不用再装纯了。”密勒斯脱去了上衣,露出瘦弱的身板以及些微臃肿的腹部,“交易是双方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非常公平。我们为你们开了城门,这可是足以被扔到绞刑架上去的重罪呀,不好好补偿一下我们的话……”

赶在伊莎贝尔来得及表态之前,艾丽莎却是走了上去,挡在密勒斯与其他少女之间,苍老的脸庞上挤出一丝廖人的笑意,神似找人炖汤的老巫婆。

“呵呵呵呵呵,希尔家族啊……尊敬的希尔大人,我可是做梦都想瞻仰你们的容颜呢……”她阴沉地笑着。

“滚开,恶心的老家伙,我们要的是她们。”密勒斯皱起鼻子,伸手去推她,那只手掌上戴着五枚宝石戒指。

下一刻,血线喷溅,戒指叮铃铃掉落,在地上滚动。

密勒斯那华贵的手齐腕以下消失,长袍自老妪身上脱落,露出被黑色洋装包裹的傲人身段,永寂花在她左手背散发荧光。

艾丽莎笑嘻嘻地举着他的那只断掌,隐约的黑色丝线于空中掠过,那只手掌的五指一齐断开,尚未流尽的鲜血渗溢出来。

舌尖轻舔唇角溅到的血迹,艾丽莎露出了堪称丧病的笑容。

“可人家,想要的是你的命呢~”

没等密勒斯发出凄厉的嚎叫声,艾丽莎指尖轻点,他的脑袋缓缓从脖子上滑了下来,断口齐整,恍若被一把无比锋利的铡刀瞬间切割。

“永……永寂魔女!”不知是谁凄厉地喊叫。

大多数士兵都被吓傻了,脑中奔腾的绮念荡然无存。仅剩的几个胆大的反应过来,赶紧转身往门外跑。只要往外面喊一声,驻扎在内堡外侧的军队就能赶过来支援……

赶在那些士兵们的手碰到门把以前,数道银光飞向他们的咽喉,失去了盔甲保护,被祖母绿选做目标的人当场血溅五尺。

艾丽莎狂放地大笑着,在密勒斯的尸体旁半跪下身,黑色魔能在她掌中凝聚成刀刃形状,轻易就能切开肉体。在接下来的数秒内,艾丽莎按部就班地卸下了那具尸体的四肢,犹如屠夫对待放完血的牲畜。

剩下的士兵终于明白过来,面前的几位杀神根本不是可以肆意蹂躏的的柔弱少女,她们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如果不能将她们杀掉,死掉的就是自己。

于是剩下的人赤手空拳冲了上来,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拿起了藏在腰带或是靴侧的匕首。

但无论这些士兵有没有穿戴铠甲,有没有装备锐利的武器,在艾丽莎面前,他们恍若自己往屠刀上撞的羔羊。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不,那不能被称为战斗,仅仅是单方面的屠杀。士兵们破碎的尸体散落在房间里,脏器与鲜血肆意铺陈。

仅就手刃仇人而言,艾丽莎此刻应当是无比畅快的,但她却生出了胃酸上涌的感觉,这感觉来源于从枷锁之契的另一头。

艾丽莎转过身望向南希,南希捂着嘴巴,瞪大了双眼,那双漂亮的淡紫色瞳孔扩张了一圈,不安地轻颤着:“你真的是魔女……”

“抱歉,忘记考虑你的感受了。”艾丽莎微笑,“这些人,他们都是罪有应得。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毕竟,我们已经有‘那种’方面的交流了不是吗?”

南希涨红了脸,羞愤与恐慌交织,她眼角微微泛起泪花:“可就算他们罪有应得,他们也不该这样死去……”

咚咚咚,金属的巨响阻断了两人之间的争执。伊莎贝尔拿着只烛台在砸床柱,等到她们彻底安静下来,才把烛台随手一扔。

“现在可不是悲天悯人的时候,还不快跑,等着被抓起来吊死吗?”她跳脚怒吼。

“第二宿舍有情况!你们几个,跟我去看看!”

“我听到了惨叫声,小伙子,拿上武器!”

“封锁城堡!出事了!”

窗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喊叫。一截断腿卡在窗洞里,创口的鲜血顺着窗棂流下城墙,外面的守卫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对。

艾丽莎走向坚固的墙面,伸出手指,指尖顺时针缓缓划过粗糙的墙面,在上面圈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圆。圆的边框处隐隐闪烁着幽暗的印记。

如同一张被滴上腐蚀性液体的纸张,那坚固的石头墙面上冒起袅袅白烟,缓慢地溶解。

艾丽莎亮出了她的魔镰,对南希轻笑:“我出去引开他们,你们趁机逃跑。反正我是永寂魔女,一旦身份暴露就会被绞死,还不如回到森林里去。”

“不过,在此之前……”艾丽莎转向南希,脸上又露出了恶作剧的笑容,“吻我。”

此言一出,伊莎贝尔跟祖母绿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这个时候就不要开玩笑了吧!”涨红了脸的南希双耳微微竖起,仿佛能看见白色的蒸汽从里面奔涌而出。

“我很认真。”艾丽莎笑眯眯地望着扭捏的少女,“快点啦,又不是没做过。之前在洋馆下面,你可是很主——动的哟~”

“咝……”这是伊莎贝尔与祖母绿倒吸冷气的声音。

很明显,如果南希不快点封住对方的唇,她肯定会再说出更多容易让人误会的话来。于是泊尔珀斯诺家的千金羞红了脸,磨蹭着扭到艾丽莎面前,双手支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在对方唇上轻点,只觉相触的地方炙热如火。

不过这次艾丽莎没让她轻易过关,她单手握镰,另一手快如闪电地揽住南希的纤腰,她还没来及惊叫便被艾丽莎揽入怀中,湿润的唇瓣盖在一起,温热的舌尖相互缠绵,富有弹性的酥胸在碰撞中挤压变形,双方都发出了轻微的喘息声。

过了十秒,艾丽莎终于放开了南希,两位少女都面色绯红,呼出炽热的气息。南希扬起手掌挥向艾丽莎的面颊,却被对方灵巧地抓住了手腕。

“感觉自己又充满了力量呢。”艾丽莎轻舔嘴唇,如同专业的食客回味一顿难忘的美餐,“好啦,快走吧。这里交给我。”

“变态!”南希被对方抓住了手腕,只好愤愤地骂了一句聊以泄愤。放在以前,这个词对她而言是用来形容贝尔德的专用词。

“亲爱的南希,可不要因为心软害自己死掉了,那样我也会没命的哦。”

话音未落,艾丽莎镰刃逆旋,一镰在墙面上留下狭长的豁口,也将画出来的圆击飞了出去,重重砸在空地上堆放的酒桶堆上,木屑与铁箍齐飞,暗紫色葡萄酒流淌满地。

里面在干柴烈火,外面士兵却大眼瞪小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们瞪大了眼睛望着那块整块掉落的圆石,又昂头看看城墙上那道漆黑的圆形豁口。

难道……负责修筑城墙的工匠造了个豆腐渣工程?

他们的疑惑还未解除,一道黑色倩影从缺口跃下,如燕般轻灵落地,一镰便将一名发愣的士兵自左肩至右肋斩成两半。半空挥洒的鲜红血液惊醒了在场的士兵,他们纷纷抽出了自己的武器。

“永寂魔女!是永寂魔女!快去请神官!”

绵长刺耳的钟鸣响彻了军营,惊醒了下层区的住民们。熟睡的士兵们从床上滚下来,迅速穿戴齐整,在小队长的带领下蜂拥而至。握镰的艾丽莎在士兵群中舞蹈,裙角飞扬;镰刀是她的邀请函,但收到邀请的每一位士兵都死了。

借助艾丽莎制造的混乱,南希跟着伊莎贝尔一行从来路跑了出去。沿路没有遇上任何人,要么被吓跑了,要么去送死了。

她们顺利地跑到军营围墙附近,不可避免地被站岗的哨兵发现了。

“站住!”哨兵大吼,举起十字弩。

“快跑!”伊莎贝尔大喊。

少女们加速快跑起来,混入凑近军营外围看热闹的人群,不管不顾一路冲撞。

弩箭转瞬即至,擦过南希的耳边,射中某个倒霉蛋的肩膀,人群陷入了混乱。附近的巡逻队被人群阻隔了一霎,那几位少女早就跑远了。

“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家伙呢。”站在自己亲手铸造的尸山血海中,面对源源不断的披甲士兵,艾丽莎反握镰刀,被血污侵染的面颊露出了笑意,“不过……我不讨厌哦。”

借助枷锁之契的共情效果,她分明感受到了南希的愤懑、羞涩、不甘、害怕、以及担忧。

专属于她的,对永寂魔女的担忧。

-

万仞顶点,先锋营地。

昂纳跳下马车,拉着菲莉帕的手快步前行,伍德屁颠屁颠跟在后面。

如果说之前视察的时候这地方还算是军容威武,现在它可算是露出了真面目了。装备简陋的士兵们跑来跑去,简直就像是第一天抵达军营的新兵,到处都有人在找自己的队伍,杂乱得堪比赶早的集市。

面貌无神、形容枯槁还是其次,士兵们似乎连完整的装备都凑不齐,昂纳看到一支正在列队的小队,除了卫队长还有身盔甲,其他人甚至连制式武器也没有一把,拿着随手捡的石块,在磨刀石上削尖了充作武器,不知道的还以为依特诺军随手拉了一批农民参军。

还不如让他们带着磨刀石上战场呢。

视线越过繁忙的士兵们,在稍远一些的营帐,昂纳却看到了之前视察时见到的身着银甲的士兵们。与这里的气氛相悖,他们反倒是清闲得很,有的躲在帐篷里躺尸,有的在武器架旁跟同伴嬉闹,还有摆开桌子烧烤的,就差拉把躺椅躺下了。

“你们是哪个军的?为什么不备战?”昂纳抓住其中一个银甲士兵喝问。

对方笑嘻嘻地回答:“我们是希柯恩少爷的手下,不归你管,至高之剑大人!”

眼看这位耿直的至高之剑就要发作,伍德赶紧跟昂纳解释:“大人,那是希尔家族资助万仞顶点的精锐部队,想让他们动身,比让缩壳乌龟探头还难。没有伊斐的命令,他们是不会出发的。”

昂纳按下火气,尽量平和地下令:“把你们的装备拿出来,其他士兵比你们更需要这些装备来保护自己。”

对方很不屑地挑了挑眉:“哈,当我们跟你一样不用在乎钱吗?除非你花钱买下来,否则免谈。”

此地的士兵令昂纳极度失望,他愤愤步入堡垒,直奔作战指挥室,去找此处坐镇的两位军团长。

根据事前查看的报告,在此地驻守的是依特诺“释罪之翼”第九军团与第十一后勤军团,前者是一支主要由后备军构成的军团,负责训练新兵补充兵员;后者则是一支缺乏实战经验的预备团,主要承担维护补给线的任务。

推开指战室沉重的木门,不大的房间里挤了七八个人,群情激奋地议论着什么。他们大都摘下了头盔,头盔上代表军团长身份的白色羽翎失去了光彩。

昂纳叠指敲了敲门板,清脆的声音打断了不休的争辩。军团长们很不爽地转过身,当他们看到那代表至高之剑的披风时,神情转眼由不满转变成了恭谦。

“这是怎么回事?”昂纳锐利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我进的是依特诺军的作战指挥室吗?还是乡下农妇的集市?”

“至高之剑大人,您……您怎么来了呀。”唯一一位坐在椅子上的军团长满脸堆笑地站起来。他连盔甲都没穿,衬衣根本无法隐藏他肥硕的脂肪,若是以将军肚的大小丈量一位将军的职位,估计他可以直接就任极光守望的最高长官。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位军团长负责驻守一座堡垒。在场的诸位,你们都是坐镇堡垒的指挥官吗?”昂纳沉声问。

所有人木讷地站在原地,昂纳再问了一遍,抬高了语气,才有人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么……为什么你们此刻都在战线的最后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一位军团长擦着额角的汗:“至高之剑大人,我们这样也是有原因的……前线战况实在太复杂了,到处都乱套了,我们留在那边容易被努尔瓦纳刺杀,为了指挥系统不至于崩溃,我们就先后撤了。”

立马有人附和:“对对,不能给那帮死灵法师接近我们的机会,前线的士兵都依仗着我们呐,我们可绝对不能死掉……”

“反正手下的士兵也能自己作战,顶多用水晶球联络一下,肯定不会出差错的。”

昂纳一声怒吼,在场的军团长们都吓得缩了缩脖子,“还知道士兵依仗你们?你们还懂不懂得廉耻?”

对此刻房间里的气氛感到不安,菲莉帕缩到昂纳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披风。

一位军团长走向昂纳,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至高之剑大人,您也快逃吧!万仞顶点肯定保不住了,努尔瓦纳的军队太强了,士兵们根本没有士气跟它们作战,那不是凡人能够对抗的……”

这位军团长没能把话说完,因为昂纳掐着他的衣领将他举了起来,用力扔到一边,砸塌了一个储物柜,烟尘四溅,万籁俱寂。对至高之剑尚有不敬之心的军团长全部噤若寒蝉,他们都看清了,昂纳仅凭单手就将一个壮实且全副武装的人摔了出去。

昂纳站在房间中央,左手按在胸口那圣白橡树的徽记上:“我,昂纳·安墨芬斯特,以至高之剑的身份命令在场的所有军团长,立刻回到自己的岗位,在没有收到比我更高级别的命令之前,擅离职守者,以投敌、叛教罪论处。”

“大人,您不能这样做,我们会死在前线的!”不知是谁最先叫喊,紧接着许多人跟着一起喊。那泫然欲泣的表情,极尽煽情之能事,都可以去演圣都大教堂话剧了。

“至少你们为教廷光荣牺牲了,到了另一个次元,依特诺主神会款待你们的。”昂纳冷笑,毫不通融。

军团长们缩着脖子鱼贯而出,只留下那位坐在桌前的军团长,以及一位看上去像是书记官的中年男人。昂纳认出了那位坐着的军团长,他叫费勒,负责坐镇此地的释罪之翼第九军团。

昂纳走向木桌,叠指敲了敲桌面:“费勒军团长,努尔瓦纳来了多少人?”

“咳咳,至高之剑大人,多少人我不清楚,但他们都说努尔瓦纳的军队一眼望不到头,坚固的石墙在他们面前也像腐朽的木板一样轻易破碎。”

“具体点!”

“大、大概十万左右吧,保守估计。”费勒举起双手,示意昂纳冷静,“您不要用那种表情看我,这真的是侦察兵带回来的情报。”

比万仞顶点作战会议时的预期多了三倍?昂纳皱眉。不要说据守孤风峡谷了,连万仞顶点的安全都难以保证。

“你这里拨得出多少人手?”昂纳单刀直入。

“呃……六千?”

“太少了,给你半小时,命令一万人跟随我。”

“大人,这不行啊!我们这里统共才三万个人,还没减掉伤员跟不能战斗的勤务兵,那帮该死的难民会闯进军营打砸抢的!他们没有东西吃,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昂纳善解人意地微笑:“放心,你不还有希尔家族的精锐士兵吗?相信他们会保卫你的安全,不是吗?”

他侧身指了指菲莉帕,“另外,我要求你保护好这位小姐的安全。她的身份与我一样尊贵,若是她受到任何一点伤害,我会把你送去异端审判庭。”

“伍德,也要麻烦你照看菲莉帕了。”他对一直跟随着自己的马夫说。

伍德立马站直,“啪”地行了个军礼:“哪有的事,能为至高之剑效劳,我感到十分荣幸!”

“至高之剑大人,请留步。”昂纳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

那位情报官走近昂纳,对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直到此时昂纳才有空观察这位呆在角落不声不响的情报官。不像其他一直躲在城堡里的人,他有着一张老兵的坚毅面庞,体格健壮,身上那套依特诺的制式铠甲有许多划痕与凹陷,显然在战场上浸淫多年。

“你是谁?”昂纳问。

“我名叫罗拉夫,释罪之翼第七军团的一名掌旗官。”对方淡淡地一笑,“姓氏这种东西就免了,我不是贵族子弟,说出来只会脏了您的耳朵。”

“你为什么在这里?”

“跟你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一样,我是来说服尊敬的费勒长官,让他给我的堡垒调派一些人手。”

在说这话时,他有意无意地瞥了费勒一眼,眼神不无讥讽;后者涨红了脖子,碍于至高之剑在场没有发作。

“哪座堡垒?”昂纳又问。

“霜燃堡垒,长官。”

昂纳来时看过作战地图,霜燃是现存依特诺战线的第三座堡垒。

“你的指挥官呢?他不在这里吗?”

罗拉夫冷笑着啐了一口:“我们的指挥官早就带上小妾们登上一艘飞往赤沙领的飞艇逃跑了。我是目前军衔最高的人,暂时代理堡垒指挥官一职。叫住你主要是想问一下,至高之剑大人,你接下来要回万仞顶点么?”

“不,我要去前线。”昂纳回答。

看着罗拉夫略带期冀的眼神,他又补了一句:“不是走马观花的视察,我要与士兵们共同战斗。”

“请让我与您同行。”罗拉夫握拳放在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