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巷道里,伊莎贝尔探头出去左右扫了几眼,确认没有追兵跟上,才长吁一口气,重重地倚靠在墙壁上。

“呼,呼,呼……可算是甩掉那群家伙了。”伊莎贝尔一边喘气一边破口大骂,“要是巡逻队把追我们的干劲拿出一半用来抓贼,万仞顶点早就变成天下无贼的人间天堂了!”

祖母绿与南希都没有笑。娇生惯养的南希腿都快跑断了,此刻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而后,她的瞳孔略略放大了。

脚下是污水横流的街道,根本没铺设任何路面,鞋底的触感非常黏腻,仿佛陷在混杂了呕吐物与排泄物的淤泥中。偶尔有一只硕大的老鼠自长满蕨类的墙角飞掠而过,惊飞停在废品堆上的绿头苍蝇群,为这苍凉的景色添点生趣。至于空气中的气味……一言难尽。

好像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呢……南希想,强忍住犯恶心的冲动。

“这里是避风区吗?下层人就住这种地方?”伊莎贝尔捏着鼻子,满脸嫌恶地打量四周。

“这里是不被官方承认的地方,伊莎贝尔大人。一般而言,它没有什么别称,被称作贫民窟。”祖母绿回答。

由于连年征战,许多难民涌向了万仞顶点。但万仞顶点本身人口趋近饱和,根本无力承担增添的人口,贫民窟由此诞生。它原本是比避风区更加低矮的一片区域,是全城下水道系统的所在,基本照射不到阳光,平时就没人愿意在此地久留;但难民们看到了居住的良机,纷纷开始在这地方抢占居住的一席之地,甚至有人将家安在了下水道内部。

“我们可以沿着下水道到达城市另一边,我知道一处距离上层很近的通道。我想那里的士兵应该会比外面的那些更加善解人意,会向这地方的指挥官请示的。”祖母绿说。

伊莎贝尔难以置信地拔高了音量:“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横穿这个脏得不能再脏的地方?”

祖母绿面无表情,以一位忠实女仆的严谨纠正她:“确切地说,不必横穿贫民窟,只需跨越其中一部分区域,伊莎贝尔大人。如果您觉得难以忍受,我可以背着您行走。”

“算了,一点脏东西而已,真正的战场比这更恶心呢。”伊莎贝尔一昂脑袋,充分展现了一名至高之剑该有的骄傲。

三人沿着小巷默默朝贫民窟身处行进,小心地避开沿途的垃圾堆以及水洼。小巷里靠墙坐着一些衣不蔽体的流浪汉,一动不动地低着脑袋,身上发黑的衣服跟厨房里用了三年的抹布差不多,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呃……恶心死我了!”伊莎贝尔厌恶地皱着鼻子,她刚刚踩到了某团松软的玩意儿,此刻漂亮的鹿皮靴底沾满了深褐色的不明物质,“等我见到这地方的指挥官,我一定要他把之前追我的士兵全部绞死!”

正在这时,一声悠长的号角声划过贫民窟上空,这代表负责管辖贫民窟的依特诺军有话要说。街边几个流浪汉稍微昂起脑袋,抬起眼皮懒洋洋地听着。

军官的声音被喇叭扩大,于贫民窟上空回荡:“贫民窟的贱民们,听好了!现在有三个少女潜逃进了你们的地盘,谁能将她们活着带出来,赏一千金币!她们结伴行动,领头的是一名身高不到一米六的矮子,另外两位则是十六岁左右的少女;注意,其中有一位淡紫色头发的少女!我再重复一遍……”

三位少女呆立半秒,心有灵犀地加快了脚步。

依特诺教廷向来不会发布什么好消息,流浪汉们本想嗤笑一声,顺便用笔挺的中指发泄打扰自己睡眠的怨愤;可他们忽然想起什么,慢悠悠地抬起脑袋,打量那三位急匆匆路过的窈窕人影。再之后,他们的眼睛一分分地瞪大了。

少女们踏着污水冲过逼仄的小巷,进入了一处十字路口。四面的道路都仅容一人通过,沿街商铺中的人们纷纷冲出来堵住了道路,投向她们的眼神闪烁着贪婪的光辉。

若是能夺得那一千金币,他们就不必在这地方腐烂,可以去到更高的城区,开始新的生活。

走在最前的一人缓缓来到三位少女身前,他穿着一身在这地方不常见的皮甲,一副匪帮头目的派头,一把匕首在他掌间翻转,咧嘴笑的时候露出发黄的牙齿。

“遇到我们是你们今天最倒霉的事情,可爱的女士们,我们是这一块最坏的坏蛋。交出你们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脱掉你们的衣服。然后呢,等我们完事了,再用你们去换闪闪发光的金币。”对方把玩着匕首。

伊莎贝尔盈盈一笑,毫无惧意地踏前一步,抬头直视那健壮的匪帮头目,轻启朱唇,一字一句地说:“不想死,就快滚。”

周围爆发出一阵大笑,匪帮头目笑完了,伸手去捏伊莎贝尔的脸:“你真可爱,小女孩。”

在指腹摸到伊莎贝尔的瞬间,那只手掌自指尖开始燃烧,白色的火焰如嗜血的蝗虫般顺着小臂向上,匪帮头目凄厉地喊叫起来,试图拍打那些白色火焰,但他的另一只手也被白火沾染;几个忠心的小弟上去帮忙,但凡碰到他的身体,白火便能像瘟疫一样蔓延,连那几个小弟也开始燃烧。

人群惊惶地后退,几个抢匪嚎叫着满地打滚,没人能帮助他们,他们就那样一点一点地燃成了灰烬。

“是魔女!只有魔女有那种杀人的技巧!”人群里响起了不安的聒噪,围成一圈的人们开始动摇。

但很快就有更多更嘹亮的声音响起:“一千金币!一千金币!留在这里也是死,不如博一下命!魔法师都是有魔力上限的,用完之后就没威胁了!”

这些早已失去一切的难民忽然之间又找回了勇气,随着某人的高喊声,他们拿着参差不齐的武器,从四条小巷朝三位少女冲来。

南希朝其中一个小巷放了一个震荡术,它的威力与紫晶魔堡那群研习魔法数十年的老怪物相比也不遑多让,成排的难民倒飞而出,在狭小的巷子里互相推挤互相踩踏,谁也没法很快地站起来。当他们终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时,他们没有注意到小巷边上的木制脚手架被震荡术弄得摇摇欲坠……脚手架轰然坍塌,惨叫声与木板折断声交织在一起。

另一边的小巷,祖母绿掷出了两把飞刀,它们精确地落在队伍最前两人的脚踝处,绊倒那两人的同时,身后一群人全部被前面的人绊倒,黏腻的肉体相互堆叠,挤满了不大的小巷。他们手上的武器要么脱手,要么扎进了前面的倒霉蛋的后脑勺,造成了不小的误伤,到处都在嚎叫,场面十分混乱。

剩下的两条巷子却没遇到什么阻碍,人们小心翼翼地望着那个金发的小女孩,以为她会有什么更恐怖的手段;但小女孩只是默默地站在两条小巷的夹角,视线低垂,似乎是放弃了抵抗,又像是不屑于搭理那些嘈杂的人群。

人们心里生起了狂喜,果然对方已经没有魔力了!人们一呼百应,纷纷朝伊莎贝尔冲了过来。

直到人群快要冲出小巷,伊莎贝尔才默默地抬起双手,掌心分别对向两条小巷。

她抬起头,银白火焰在瞳孔中燃烧。

“【神裁·霜燃之息】。”

白色的锥形光带自掌心飞出,分别正中了两条小巷中打头的人,而后爆燃。爆炸圈中心的人瞬间被蒸发掉了,距离爆炸圈较远的人身上都燃起了白火,但附近的墙面却没有任何被灼烧的痕迹。人们嚎叫着拍打身体,发疯般寻找水源,有人将一桶臭水浇在自己头上,但白火没有一丝熄灭的征兆,安静却坚定地将他们的身躯碳化。

伊莎贝尔冷冷地凝视那些满地打滚的人,听他们的嚎叫声逐渐微弱,身体也不再动弹,直到被燃成随风飘散的灰烬。

“圣火本是用来净化污秽的,用在你们身上,也不算浪费。”她冷笑着说。

剩下的人们惊惶地逃离,再也不去管那见鬼的一千金币。转眼之间,十字路口中央就只剩下三位少女。

三位少女皆是松了口气,正打算找个方向赶紧跑路时……

“砰”地一声,旁边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被人踢开,一位围着褪色围裙的中年大叔探头朝狼藉一片的大街张望。他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拿着菜刀,嘴里叼着一根木签,与三位少女大眼瞪小眼。

顿了几秒,他嘴里的木签上下抖动,问了个非常脱线的问题。

“进来坐坐?”

-

带着一支浩浩荡荡的军队,昂纳与罗拉夫进入了孤风峡谷,于泥泞且狭窄的道路上穿行。从这里到双泣堡垒大概有十五公里的距离,若是加快脚步,两小时以内就能抵达前线。

沿途有一些哨站,士兵们茫然地凑在一起,张望着来往经过的同伴们。昂纳还看到许多零散的士兵在小队长的带领下行进,他们的步伐迈得极小,带领他们的小队长却也没有管,任由他们以乌龟般的速度行进。照着这个速度,运气好的话下周没准能到前线,前提是他们没在半路饿死。

昂纳想要派一支轻装兵团充当督战队,让这些士兵快点回到自己的岗位,但被罗拉夫制止了。

“算了吧,何必消耗已有的军力呢?您就算是拿鞭子抽他们也没什么用。如果士兵们英勇的牺牲只是换取万仞顶点的云顶区那些贵族的一夜安眠,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不消极怠战。”他说。

“那你为什么要回到战线?你已经退回后方了,若你不叫住我,你完全可以偷偷退回万仞顶点。”昂纳说。

“为了该死的孤风领,至高之剑大人。”罗拉夫淡然回答,“总得有人去啊,不是我就是您,最后没人能幸免的。”

“您呢?您为什么要奔赴前线?这场战争与您无关。”罗拉夫反问。

“身为至高之剑,我对教皇陛下负责,也对陛下的子民负责。”昂纳回答。

队伍沉默地前进,很快抵达了第一座堡垒。堡垒指挥官正愁于没有人挡在他前面呢,对于自愿去送死的军队,自然是即刻放行。

昂纳的队伍中有很多人称自己隶属于该堡垒,试图在这里留下;昂纳也没去挽留这群丧失战意的家伙,留他们在队伍里只会影响士气。

队伍继续朝着前线进发,等到清点人数后,昂纳才知道出发时堪堪到达七千数量的队伍,经过那道关口就少了将近一千人。

再往前走,昂纳见到了从前线撤下的伤员。他们大多数人已经在搬运的时候伤重去世,但那群扛担架的人依旧在将他们往回送。原因无他,只要能离开督战队的警戒圈,他们就能偷偷逃回后方了。为了不落到躺上担架的下场,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第二座堡垒的指挥官倒盛情挽留昂纳,他几乎被吓破了胆,希望昂纳能够用这些士兵加固这座堡垒的防御,不要以至高之剑的身份白白送死。昂纳谢绝了对方的挽留,依旧让那些想留下的士兵留下,这样又走掉了几百人。

铅灰色云层完全遮蔽了天空,昂纳的队伍不得不打起火把前进。

越接近前线,死亡的气息就越浓厚。路上可以看到被抛弃的担架,上面的人瞪大双眼,已然失去了生命,鲜血渗透了简陋的绷带;林间的乌鸦在峡谷上空盘旋,它们用通红的眼睛兴奋地盯着战场,期待着大战后的美餐;远方隐约传来炮火的声音,大地微微震颤;气氛如铅沉重,没有人交谈,默默地淌过被无数人踩过的泥泞小道。

第三座堡垒的指挥官是个年轻的士官,原来的指挥官提前几天就跑了,这位士官目前代理指挥官一职。

他在城下查看了昂纳的证件,十分诚恳地劝说昂纳:“至高之剑大人,前线战场十分惨烈,即使是您也无法全身而退的。您现在退出还来得及,没有人会嘲笑您,您是至高之剑,不该就这样死去……”

昂纳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继续。

那位代理指挥官没再说什么,只是对着昂纳的队伍站定,举起手掌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铰链发出晦涩的摩擦声,吊桥沉重降下,昂纳的队伍穿越了这座堡垒。城墙上、哨塔上、校场上、城门前,所有留守的士兵都向这支队伍敬起军礼,目送他们奔赴战场,甚至有默默加入队列的士兵。

这一次,没有人再试图留下了。

经过这道堡垒,昂纳见到了异端审判庭的黑衣人。他们身披纯黑的战甲,队列齐整训练有素,用阔刃十字剑与轻便的手弩作战。他们既是净化不洁的异端审判官,也是峡谷战场的督战队,任何胆敢后退的士兵都会被当场处斩,以儆效尤。

见到至高之剑他们也没有行礼,只是在队伍经过后默默地跟随在后方,像是追随死者的食腐鸦群。

最终,昂纳与罗拉夫带着手下的士兵们抵达了霜燃堡垒。

这是一座坚固的堡垒,坐落于上宽下窄的露天峡谷中,铸造了双层的加固城墙,城墙上设置了落石与滚油陷阱,哨塔墙面上遍布漆黑的射击孔,城墙下则安置了尖利的花岗岩拒马。堡垒前的通路宽度不超过二十米,任何敌人胆敢迫近,都只能在坚固的城墙下铩羽而归,被严阵以待的弓弩手射成刺猬。

昂纳记得霜燃堡垒的位置仅次于诺夫卡堡垒,而诺夫卡堡垒的位置正在双泣堡垒后方。

此刻的霜燃已然进入战备状态,所有士兵都已穿戴上铠甲,成排的弓弩手站在城墙上严阵以待,虔诚的随军神官则在后方用碑书祷文鼓舞士气。工兵在堡垒前挖掘了数道陡峭的陷坑,这对身体残缺的死灵有一定的作用,在崎岖的地形上它们不能很好地维持平衡。

昂纳定了定神,登上城墙,命令手下士兵布置防线。

-

“不用担心,小本生意,诚信经营,我没在里面下毒。”老板倚着柜台,露出爽朗的笑容。

粗犷的大盘子里盛着粗略切过的炖牛肉,撒上了萝卜丁与绿色的香葱,一角还堆着一些土豆泥充作甜点,食物最原本的香气满溢在不大的店面里。三位少女吞了吞口水,但谁都没有动手。

伊莎贝尔很警惕地从自己盘子里叉了块牛肉,递给柜台对面的老板,对方非常豪爽地吃了下去。

不等伊莎贝尔将杯子递过来,老板拿过她的杯子往一只啤酒杯里倒了一点,而后一饮而尽,将空空如也的酒杯底展示给她。

三位少女这才开始埋头吃起来。她们饿了大半夜了,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里跋涉数小时,费了半天劲越过围墙被人唐突,顺便又被巡逻队追杀了半条街,最后还在贫民窟里为求自保杀了十几个人,饥寒交迫疲惫不堪,一盘热气腾腾的食物正是此刻的她们最需要的东西。

趁着三位少女狼吞虎咽的时机,老板取下木签随手一抛,又从柜台底下摸出一支新的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波提,这里是我的小酒馆。店面是小了点,但在这地方,没人会对你们怎么样。”

“我想你应该不是那种看到漂亮妹子就施舍食物的怪蜀黍吧。”伊莎贝尔咽下一口牛肉,“你让我们在这里暂住,对你的酒馆同样没什么好处,你那些贫民窟的朋友们估计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所以,你有什么企图?”

“聪明的女孩。人总是尽力往高处攀登,无论踩着的是山石,还是下边倒霉蛋的脸。”波提斜倚在柜台边,为自己倒上一杯葡萄酒,

“很不幸地,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我流落到这个地方,呆了大概十年。以前的我可讨姑娘们喜欢了,但现在,我只是个落魄的酒馆老板。”他举起酒杯敬了敬三位少女,缀饮一口,“你们现在的处境可不太妙啊。一位至高之剑,一位圣都来的小姐,还有一位忠心的仆从。”

“没有人不觊觎财富,对于贫民窟而言尤甚。人们或许暂时被你们吓退了,但他们总会回来,带着更多的人,也许还有依特诺的巡逻队。”他说。

“那么你有什么方法能带我们脱离困境呢?”祖母绿看着他。

“正如我说过的,要想在万仞顶点活下去,你就得往上爬,不然只能被人踩在脚下。我恰巧有一位信得过的线人在云顶区,她是摄政王府里的一位女仆。若是我让她给随便一位大人带话,那位大人一定会带一支军队过来查看,想必他会认得出至高之剑的魔法。”

“也就是说,一切误会都可冰消雪融。你们会被奉为上宾。”波提的话语充满感染力。

伊莎贝尔转着叉子,叉子停转时尖端正好对准波提:“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真是假?”

波提咧了咧嘴角:“当然了,这个条件反过来也是一样的:贫民窟在依特诺军的掌控之下,只要有人通风报信,他们很快就能找到我这座小酒馆。你们的时间可不太多。”

“你想要什么?”

“一千个金币,外加一张去霜之挽的船票。对至高之剑而言,这点条件不算什么吧?要知道我把你们迎进这里可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可以说是把我的一切都押在你们身上了。当然,不需要现在支付,等您夺回了自己的地位,那时还请记得这里还有一位穷困潦倒的好心人。”

“如果我不支付报酬,你又该怎么做?”

波提用手肘支撑上身,趴在柜台上,对伊莎贝尔露出一个笑容:“‘深渊骑士睚眦必报’,我亲爱的女孩。”

海盗不称呼自己海盗,就像小贼不称呼自己小贼一样。所谓深渊骑士,换个更通俗点的说法,就是海盗。在依特诺的教义里,海洋的边界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来自永寂次元的邪恶意志深藏与看不见的水面之下。

众所周知,阴谋使徒努尔瓦纳曾试图窃取主神的神性,想要跻身永恒之列;但他最终失败,他逃到了世界的某个角落,主神将他从使徒的名单上去除,原本的七大使徒也因此变成了六位;而在创世之初,阴谋使徒努尔瓦纳还未曾尝试反抗主神之时,他让他的子民分散在古特凯尔大陆,变成了游寇、窃贼、海盗、吟游诗人一类的人。

据说他们在海上拥有巨大堪比城市的巨型蒸汽舰,舰团随着季节在古特凯尔大陆周边环游,将不同领地的商品销售到别的领地,偶尔还会走私一些来自其他大陆的稀罕货。他们平时就像是来自大海的好好商人,但若是有人胆敢插手他们的生意……

总之,现在还没有傻子逾越红线。

“我个人更倾向于称呼那些信奉努尔瓦纳的异教徒‘海盗’。”伊莎贝尔笑笑。

“不必在意过去,让我们着眼现在,你的回复是?”波提摊手。

“成交。”伊莎贝尔拍桌。

“我真欣赏你的通达,至高之剑大人!”波提一口吐掉了刚换上的新木签,咧嘴大笑。

波提展开一张泛黄的纸张,用不知哪儿掏出来的羽毛笔鬼画符一番,而后将它卷成小筒。他示意少女们稍等,快步走进后厨。少女们看不到他做了什么,只听到铁门开合的声音,而后是鸟类振翅飞上高空。

波提从后厨折返,一脸轻松。

“信鸽已经派出去了,相信不出一个钟头,诸位便可安然脱身。”

三位少女都已吃得差不多了,伊莎贝尔饶有兴致地托着腮,问对面波提:“跟我说说,一个海盗是怎么沦落到这地方的?”

波提露出无奈的表情,耸了耸肩:“有很多人这么问我,我也总是如此回答:无非是盲目的爱恋、短暂的缠绵、妒忌的仇杀,以及狼狈的逃离罢了。比起这个,还不如让我谈论这些年我见过的客人。”

“我们三个,应该是你见过最印象深刻的客人了。”祖母绿说。

波提笑了一声,很诚实地摇摇头:“恐怕不是。酒馆里什么都可能发生,没准还有某位被写进小说的大英雄在我这喝过麦芽酒呢。

“我跟你们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一位金发少年,那是七八年前的事情了。他看上去似乎很瘦弱,但每次来都能掏出银币。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踏进酒馆的样子,根本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小毛孩。几年过去了,贫民窟一直没变,但这位男孩一天天长大,慢慢变成了寡言的少年。他往那边一坐,就好像一个冷酷的杀手,自带一种萧杀的气场。虽然周围没人跟他有关系,但所有人都尽力不惹上他。”

“你知道他的名字吗?”伊莎贝尔问。

“不,他从来没告诉我。”波提斜倚柜台,略有些遗憾地叠指敲着桌子。

“后来,时常来这地方的男孩又多了一个,是个黑头发的,被那个少年带着,很柔弱,但慢慢也变成了模样,变成了这地方数一数二的打架好手,当年大家都尊他一声‘贝爷’。这是很令人惊奇的一件事,你知道那个金发从来没有朋友,但他跟那个贝爷,他们两个是唯一的朋友……”

南希的叉子掉在盘子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其余几人都朝南希投来疑惑的目光,她朝老板抱歉地笑笑,竭力遏制住内心的惊骇,用力握紧发抖的五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金发与黑发的少年,唯一的朋友……

万仞顶点的贫民窟,难民的庇护之所……

打架好手,擅长战斗,贝爷……

“那个黑发的是不是叫做贝尔德?”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以前,她已经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波提看她的脸色顿时添了一丝警惕:“这位尊贵的小姐,您是从哪儿打听到贝爷的真名?”

“不,只是……”南希有些慌乱地理了理自己的鬓发,“来孤风领的路上遇到过一个很像的人。”

“那您应该是认错了。毕竟叫贝尔德的人不算少,也许你遇到的只是一个农民的儿子。”波提露出释然的笑容,话锋一转,“不知道贝爷跟那个金发怎么样了,还挺怀念他们俩……的银币呢。我听说不少传闻,说他俩是断袖,凑够了钱跑到烁星领逍遥去了。”

“噗。”

南希略有些无语,但伊莎贝尔跟祖母绿都没忍住笑出了声。把贝尔德那欠扁的形象跟老板的描述结合一下,她们的脑内小剧场自动出现了一幅艳丽的画面:贝尔德温柔地伏在一位宛若雕塑般精致的金发青年身上,双方一丝不挂,含情脉脉地对视……简直跟发现新大陆差不多。

“人言可畏啊,人言可畏。”伊莎贝尔捂嘴窃笑。

“她们就在这里面,不要放她们跑了!”不知是谁在外面喊了一声,紧接着就听到门外传来盔甲与兵器相互碰撞的声音,听起来数量不少。

波提说得不错,难民们通报了依特诺巡逻队,巡逻队带上了足够的人手,发誓要让那三位少女付出代价,可连伊莎贝尔也没料到他们会来得这么快。

波提云淡风轻地笑笑,示意紧张的少女们不必担心:“我来处理。”

话锋一转,他扯着嗓子对门外大喊:“别砸门了!老子交过保护费了!”

打开那扇破旧得仿佛一踹就倒的小木门,街道上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武器的尖芒反射着不祥的暗色光泽。

“干什么,诸位老爷,砸场子啊?”波提满脸不耐。

他没有刻意遮挡士兵们的视线,小队长轻易地看到了在里面吃东西的三人,拔剑出鞘:“她们就在里面!冲啊!”

波提推了蠢蠢欲动的小队长一把,把对方推得往后一个趔趄。

“搞什么呢?保护费也交了,老爷也叫了,这是老子的地盘,难道依特诺军的承诺就这样虚无缥缈?”波提很不爽。

小队长不甘示弱:“你这是在妨碍治安,为了行使基本的执法权,我有权直接砍了你的脑袋!”

“我的脑袋不要紧,待会儿有贵宾要来,指名了要见后面三位,要是因为你们的原因没见到,身首异处的那个会是谁,我可不敢保证。”

“就你这破地方?有贵宾?”小队长显然不信。

波提高举双手用力拍了拍,等到人群安静下来,才提出一个折中的方案:“这样吧,诸位老爷呢不妨等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以后,大人物不来,后面那三位任君采撷。但在此以前嘛,请诸位老爷不要唐突了客人。”

“一小时?”小队长变了脸色,“你要我们一群人等一个小时?”

波提也变了脸色,恶狠狠地回答:“爱等等,不等滚!”

“砰”地一声,他把酒馆大门摔上了。

下一秒,门外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大意是想跟波提的直系女性亲属进行某种不可描述但能让双方痛并快乐着的活动……

“你知道,当兵的有时候总会精力旺盛,我早就习惯了。”波提面色如常,对三位少女摊了摊手。

听外面嚎了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外面突然偃旗息鼓了。

笃笃笃,酒馆外响起了不轻不重的三声敲门。

一袭黑衣的伊斐气度雍容地走进酒馆,在他身后跟着数名同样黑衣的侍从,动作整齐、沉默且无声。他们都是万仞顶点的异端审判官,是仅次于至高之剑的精锐。

其中一名审判官回身去关门,但在此之前,几名闹得最厉害的依特诺士兵冲了进来,撞开审判官们的阻截,直接堵在伊斐身前。

“伊斐大人,我们请求您为我们主持公道!这三个魔女执意进城,守门的士兵被她们杀掉大半,她们的手上沾满了我们兄弟的血!”

尽管被粗暴地拦下了,伊斐却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耐心地询问:“她们杀了你们的兄弟是吗?”

小队长喜不自胜:“是的,是的!伊斐大人,您要为我们主持公道啊。”

“看来你们对自己的兄弟感情很深啊。”伊斐温声道。

“对,为了让我们死去的兄弟瞑目,请您把她们交给我们,我们必须让那三个魔女付出代价!”小队长连连点头。

“很好,诸位有这个觉悟我就放心了。”伊斐亲热地拍了拍小队长的肩膀。

而后,他转向一言不发的伊莎贝尔,躬身行礼。

“伊莎贝尔大人,请问我是否有这个荣幸,送他们去见他们亲爱的兄弟呢?”他温声道。

“你自己决定吧。”伊莎贝尔懒懒地回答,碧绿色的眼瞳冷酷地扫过在场的士兵们。

直到此刻那些士兵才发现眼前的女孩绝不是一个普通的贵族少女,那种俯视虫子的眼神只有铁腕的领军者才会拥有!

伊斐神色一凛,那些哭天抢地的士兵来不及逃跑,黑衣的审判官们已经扭住他们的手臂,强迫他们半跪下来,面向伊斐。后者随意地打了个响指,刀剑出鞘的声音格外齐整,审判官们整齐地从腰间掏出一把弯曲的匕首,径直捅入士兵们的后脑,刀尖捣烂了整个脑壳。

最后审判官们轻车熟路地伸手轻推,失去生机的尸体一具具地倒在地上,红白相间的脑浆溅满了地板。

“喂,你们得把地给我弄干净!”波提敲着柜台大声抗议,显然没有被这个架势吓住。

“如果我不呢?”伊斐微笑着看向老板。

波提也露出了笑容:“不知您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俗语,‘深渊骑士睚眦必报’……”

波提还没说完,伊斐快如闪电地抬手,一弩射穿了这位昔日深渊骑士的咽喉。他趴倒在柜台上,双手捂着被穿透的咽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慢慢滑倒在地。

“或许是吧,但死了的不会。”伊斐微笑着抖了抖袖管,将微型十字弩收回袖中。

南希愣怔地望着老板留在柜台上的血手印。前一秒还活蹦乱跳的人,下一秒就已魂归永寂。从圣都至孤风领一路走来,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南希都有一种麻木的感觉了。

“抱歉,尊敬的至高之剑,以及美丽的南希小姐,在下无意让两位受惊。我们快点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吧,摄政王府里备好了温暖的房间与可口的甜点,可以慰藉诸位疲惫的身躯与精神。”伊斐温和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