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匿于万物之荫的达克纳斯大君啊,请、请侧耳倾听吾等的祷告。”深渊骑士缩在桌子后边,用颤抖不止的音调祈祷。

“吾等在此迎接注定的死亡。愿您接纳吾等的魂灵,敞开深沉黑暗的怀抱,使吾等不复失途迷惘;愿您引导吾等的魂灵,使吾等不受假神蒙蔽,寻得假象背面的安憩之所。”

跟自己一起闯进来的大叔倒在门边,已经不再出声。另一个青年靠在墙角,身下逐渐漾开一滩鲜红液体。他举着手铳对准门口,从一开始单手持铳,到现在双手握持还在不断颤抖,他的生命正在消逝。

外面的家伙们正在砸门,一开始用的是双拳,除了响动大点没什么威胁;后来他们似乎不知道从哪儿找到了铁器,一下一下地撞门。深渊战舰通体采用钢材建造,可这该死的船长室舱门竟然用的是榉木,精美的雕纹在侵蚀者不间断的敲击下出现了裂痕。

手铳的火力无法穿透门板,深渊骑士绷紧精神,等待大门彻底被毁的时刻,他会把最后一发子弹送进第一个进门的幸运儿脑门。

“唔……”床上的少女发出咕噜声。

喂,这可不是醒来的好时机啊。

并没有意识到此刻情况严峻性的少女睁开双眼,一脸迷惑地盯着躲在桌后的青年。虽然不合时宜,但那刚睡醒般的迷糊表情很是可爱。

重物砸击门板的巨响令少女瑟缩,她这才注意到房间门口倒着的男人,也闻到塞满空间的甜腻血腥气。

“发生什么了?”她眼神惊慌。

“外面有人想进来,你得去楼上躲一下。”

少女试着起身,但也不过是抬了抬手臂的程度,趴在床上以无辜的眼神望向他。

这可真是棘手。

深渊骑士忍住不让自己肩膀发颤,思考着该不该先放下枪,将少女送到二楼,然后再下来盯着门口。假若他们在一楼全部战死,或许失去理智的侵蚀者就不会上楼了。但这破门随时有被破坏的风险,万一送上去的时候被破开,估计这里所有人都要死在这儿了。

一定程度上他跟自己的同伴要对少女负责,因为如果不是他们逃到船长室里,侵蚀者们也许就不会去管船长室里的少女。

“带……带小姑娘上去,这里有我。”靠在墙角的青年低声说,失血让他的舌头不听使唤。

撞门声越来越急促,现在就该做决定了。深渊骑士转身抱起少女,少女很配合地靠在他身上,这让深渊骑士再度觉得自己应该对少女的生命负责。

他用最快速度踏上楼梯,木地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响。上船长室二楼的阶梯是个螺旋,为了节约空间做得又高又窄,他侧过身小心前进,少女也配合地蜷缩着身子,防止自己的鹿角磕到栏杆。

踏上最后一层阶梯,楼下忽然一声脆响,听起来像是木料开裂的声音。深渊骑士脚步一错,跟少女一起摔倒。

一声短促的手铳爆响,紧接着剧烈的碰撞声,铳响接二连三,枪口冒出的硝烟让船长室被白雾覆盖。

深渊骑士跑上二楼,把少女放在长沙发上,随后抽出手铳回到楼梯口。听着楼下鞋底碾磨碎屑的声音,他缩在栏杆后面半蹲,将手铳抵在栏杆下端,对准螺旋梯中部。

得感谢螺旋梯紧凑的设计,从下面看不到上面的情况,这是他没有像留在一层的同伴那样,被数发手铳打成蜂窝的原因。

但现在没空悲伤,他必须确保少女的安全。

他一边向达克纳斯大君祈祷,一边拼命止住手指的颤抖。

听起来侵蚀者们正在搜索楼下,所有的柜门都被打开,没被固定的桌椅被掀翻,收纳好的瓷器从翻倒的抽屉里落下砸成碎片。深渊骑士紧张地端着手铳,感到冷汗从脊背流下。

一秒钟就像一世纪那么漫长。不知过了几分钟抑或几十秒,他听出楼下的躁动稍许平息。深渊骑士暗暗松了口气,侵蚀者们已经发泄完了,应该准备离开了吧?

咚。

清脆的脚步声,是靴子踏在木板上的声音。

一步,再一步。

在深渊骑士还没想好对策时,一个侵蚀者的后脑勺出现在他的觇孔中。侵蚀者在楼梯上踟蹰了一下,而后顺着螺旋阶梯继续前进,也就与深渊骑士四目相对。

他脸上沾着残杀时留下的一线血迹,双眼闪烁狂乱的光芒。紧紧盯着深渊骑士,嘴角扯出狂喜的弧度,随后抬起手铳——

砰!

侵蚀者的上半个脑袋炸成血沫。

无头的尸体滚落阶梯,与此同时楼下响起一片手铳击发声,楼梯口腾起一片飞扬的木屑粉尘。深渊骑士狼狈地退回房间,手铳的火力把造型精美的栏杆打成碎木,完全没有露头的机会。

也不需要露头了,刚才他打掉了最后一发弹药,手铳现在跟烧火棍毫无区别,只能回头去找其他的防守道具。

生平第一次他觉得战舰上模块化的家具如此不方便,绝大部分陈设都被半永久式锁扣固定,他只找到了几个能动的椅子,卸掉固定扣之后推到阶梯边上。射来的铅弹全都镶嵌在实木椅背里,铅弹的穿透力不足以击穿它。

一个侵蚀者重新填装好弹药,沿阶梯大步冲上来,准备越过椅背射击,深渊骑士顺手把椅子推了下去。

为了防止风浪颠簸产生损害,舰上的家具都有不算轻的自重。伴随被撞裂的台阶碎片,椅子沿着台阶级级向下,发出恐怖的碰撞声。爬到一半的侵蚀者无处可避,就这样跟椅子一起滚落台阶,落地时响起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又是一轮射击,打得深渊骑士不敢露头。

侵蚀者们都见到前两个冲上去的家伙悲惨的死状了,失去理智不代表失去智力,他们不再一拥而上,只在下面举着手铳准备射击。

深渊骑士非常乐于看到这种情况,斯朱盎最终一定会清剿整艘战舰上的精神崩溃者,只要拖延足够久的时间,其他深渊骑士肯定会过来帮忙。

他又折返回去,再找把椅子推到楼梯口,把它当做盾牌倚靠。手铳火力强大但穿透力不足,打不穿厚实的硬木。

他躲在椅子后面这么想着,忽然闻到了焦糊的味道。

某个冒着黑烟的东西划着抛物线飞了上来,地毯顿时冒起了黑烟。

见鬼,这群家伙居然放火了!

虽然深渊战舰主体由钢铁铸造,不会因一场甲板火灾就沉没或是失去机能之类的,但船长室出于舒适考虑采用了很多木料,厚木地板上铺着兽皮绒毯,楠木桌旁边还立着摆满图书的书架……只需要一点火星,这里就渣都不剩了。

深渊骑士奋力扑打火苗,很快又有被点燃的布条被抛上来。楼梯口马上就被火焰吞没,爆燃的火苗差点燎着他的眉毛。

妈的,在海面上被烧死,这死法未免太幻灭了点吧!他不能接受!

他放弃了救火的打算,反身回到少女那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颤抖。

“我们得离开这里,越快越好。”

二层阁楼外面还有个小平台,之前彼苍少女就是在那边释放了击穿防护魔法的奇术,然后一连晕了好几天的。

但那个平台除了栏杆毫无遮掩,上去了虽然可以躲过火焰,可对下面等着的侵蚀者们而言,他们可就是活靶子了。

绒毯是火舌绝佳的饲料,火焰迅速蔓延,浓重的黑烟腾空而起。深渊骑士跌跌撞撞跑向少女,把她拦腰抱起,矮身朝平台冲去。

比起在火场里窒息,跑出去才有一线生机。

狂暴的海风席卷船身,粉状水雾拍打他们的脸颊。少女几天来一直没有苏醒,也就没有见过此刻的天象,一时被吓到了。

“鹿到底睡了多久?”她弱弱发问。

“好几天了,本来船长以为你醒不过来了。”

可以听见稀稀落落的枪声,深渊骑士与侵蚀者的战斗仍在持续。除了身后熊熊燃烧的船长室,甲板上似乎没有侵蚀者的身影。

或许……他该带着彼苍少女跳下去?

其实也不是不能跳,这里距离地面大概十几公尺,跳下来大概率不会死,最多崴到脚。不过崴到脚的严重程度得视不同情况变化,下边是温柔可亲的神官小姐姐与凶神恶煞的持铳歹徒,所产生的后果可完全不一样。

好吧,此刻的他还有别的选择么?

“放心,不会有事的。”

一边说着自己也不信的安慰话语,一边抱着少女翻越栏杆,深渊骑士深呼吸一口,瞄准一楼甲板堆着的圆桶,纵身一跃。

伴随少女的轻呼声,深渊骑士顺利地在圆桶上着陆。木桶瞬间散成木板,两个人的重量压塌了圆桶,里面装着的半桶黑火药铺散出来,稍微延缓了他们的下坠力度。

触地的瞬间脚踝剧痛,深渊骑士跟少女一起倒地。果然从这种高度跳下来绝对不可能完好无损,他感觉自己可能骨折了。

少女捂着脑袋趴在木板碎片里,除了磕到鹿角以外没有受伤,这让他稍感欣慰。

“你能走么?能走的话就赶紧躲起来,弄出那么大声响,他们肯定会过来的。”

“那你呢?”

“别管这些了,快点走吧。”

少女再度试着起身,但马上又因脱力趴倒。

见鬼,之前那道水龙卷对她身体究竟产生了多大的负担?

几秒过后,他听到甲板过道外侵蚀者的低吼。风声并未隔绝刚才的巨响,他们正在朝这里靠近。

深渊骑士靠在烟囱壁上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摸出腰带上已经没有弹药的手铳。按照记忆中的装药量,直接用木桶里散出来的火药填装火药。

手铳的装弹方法比弩更加复杂,需要先将分量适当的火药从枪口倒入,用一种叫做通条的铁杆压实,然后再装入铅弹,同样也需要压实。

现在他手头没有铅弹,装入火药的分量也不确定,开一枪只会有火光,甚至因为装药不均炸膛。

其实也蛮想就这样等死的,但身后还有少女在,不管用什么方法,至少该为她争取点时间。

他抬起手铳,对准甲板走廊,希望自己手上的烧火棍能至少吓到对方。

外面响起手铳的爆响,他被吓了一跳,而后意识到这声音不是朝他来的,似乎是两方正在交战。

就像是受困于孤岛的船难者看到船只的轮廓,求生的希望重新燃起。船长没有放弃他们,带着援军过来了。

“他们来找我们了,别担心,很快就能获救了。”他安慰少女。

慢慢他发现不对劲的地方,手铳的射击声统一,听起来不像是两拨人在对射,更像是一拨人单方面在朝谁射击。至少十几轮的射击过去,按理说就算射手水准再低,这样一片弹丸过去也该打中了。

不仅是这样,伴随枪手们的惨叫声,铳声逐渐稀落。杂乱的脚步声响起,似乎一群人正朝这里逃跑。

斯朱盎原来这么能打么?居然能让失去心神的人也感到恐惧?

脚步声马上就要到走廊过道了,深渊骑士举着手铳,希望他们就这样直接跑过去,不要往旁边看。

一群侵蚀者在走廊口一闪而过,看起来都惊慌不堪,像是溃败的逃兵。

队列最后的侵蚀者在走廊过道摔倒,手铳滑了出去,落在深渊骑士不远处。

他连滚带爬地抓起手铳,正好与深渊骑士大眼对小眼。但他脸上写着惊恐,完全没心思在乎深渊骑士,转身冲出走道,面对看不见的方向举高手铳大喊着开枪。

他没能扣下扳机,银芒闪现,脚腕血线喷溅,瞬间挑断他的脚筋。他半跪在地,白衣身影挥手一掌将他拍倒在地,随后抬脚踩住握铳的手腕,骨骼断裂声清晰可闻。

那是一个青年,身着深渊舰团的革装,黑色短发一绺绺地黏在头顶,发梢末端滴滴答答落水。

侵蚀者挣扎着起身,青年挥剑掠过他的咽喉,一簇血线溅至一旁墙面。这种利落的剑法深渊骑士从没见过,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

他认出了那个青年,是那个被船长留下的鸿人青年。在船上一直给人以温文尔雅的感觉,但现在再看,他根本就是个来自异邦的冷血杀手。

“叶公子?”少女喊,音调喜悦。

青年愣怔了一下,转头看向深渊骑士。注意到少女的存在,他脸上茫然的杀意瞬间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柔软。

他不再去管之前跑过去的侵蚀者,收剑来到少女面前蹲下,细心查看她的情况。

“你受伤了吗?”他问。

“我没事。”少女摇头,指向深渊骑士,“这位公子救了我。”

叶语扭头对他抱拳:“多谢你。”

不到一秒他又转向鹿:“这里发生了什么?”

“鹿也不清楚,但是他受伤了,我们应该快点离开这里。”

“抱歉,在下太心急了。这里可能还不安全,先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朋友,能走么?”叶语向深渊骑士伸手。

深渊骑士本来想说点帅气的话,比如“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们先走不用管我”之类的,但在最后也只能诚实地摇摇头,他不想被抛下。

“那我们先不走了。那帮家伙已经被我打退,这里应该不算太危险。”叶语在他们旁边坐下,“船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船员会攻击我?”

于是深渊骑士为两位不明情况的人讲解了不久前发生的事情,讲了靛蓝弧光号怎么沦落到荒芜堡的海港,被困在魔能护盾里无法脱身,船上的船员又怎么因为荒芜堡的侵蚀而失去理智自相残杀。

“叶公子,你身上都湿透了。”鹿弱弱提醒。

“抱歉,靛蓝弧光号离岸太远,在下只能游过来。”

听叶语这么说,深渊骑士马上意识到不对:“可接驳板没放下来,你是怎么上来的?”

“顺着船锚。”叶语回答。

……怪物。

深渊骑士自认体格还算强壮,但攀爬距离海面上百公尺的锚链,之后还能有力气健步如飞,怎么想都太勉强了。

“鸿人的武术与你们古特凯尔不同,不必妄自菲薄。”

“对了,在下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任何奇术,深渊骑士的船随时都可以离开。你们遇上了什么危险,或者说是什么必须留在这里的理由么?”

“当然,能走我们早就走了……可靛蓝弧光号没办法拖着一船疯子航行。”

“对了,其他人呢?南希、艾丽莎和伊莎贝尔……”

“各自分道扬镳了,希望他们都平安无事吧。”

顿了顿,鹿抬头望着叶语的眼睛,有些好奇地开口:“可叶公子……为什么要回来呢?”

叶语咳嗽了两声,别开目光:“在下说过要保证你的安全,若是就这样中途离开,与背信弃义的小人有什么区别?”

鹿努力爬到叶语面前,脸上挂着明净的笑意,张开双臂抱住了他。

“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热情搞得叶语极度窘迫,连双手也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只是小事,鹿姑娘,你不用这样的……”

“因为鹿的角会扎到人,所以只能抱住别人。”鹿安静地伏在怀里,语调满足,“不过没关系,鹿一直想抱抱叶语!”

僵硬的五指逐渐放松,叶语望着鹿的脑袋,紧抿的唇线悄悄放松,将手掌放在对方后脑,轻轻摩挲。

“里面藏着什么人?”甲板上有人厉喝。

“别开枪,这里有三个人!彼苍也在这里,我们没疯!”

深渊骑士赶紧大喊,以免他们把自己当侵蚀者崩了。

一手弯刀一手手铳的斯朱盎走进小巷,看到抱在一起的鹿与叶语之后稍稍露出惊讶的神色,但很快回复如常。

“看起来这边情况有点复杂,我就先不问了,等结束之后再说。”他转向深渊骑士,“其他人呢?都死了吗?”

深渊骑士没有回话,点点头表示附议。

“等一下,斯朱盎现在是船长?”叶语一时没能理解,“乌尔人呢?”

斯朱盎面色阴沉:“乌尔船长去荒芜堡了,大概是死在那里了。还有什么问题么?”

“失礼了。”

“按照事先约定,我要带靛蓝弧光号剩下的人离开。在这里拖下去不会有结果,只会牺牲更多的生命。”

斯朱盎让手下给受伤的深渊骑士疗伤,他自己则从腰带里拔出用过的手铳,为它填装弹药。

“我们已经夺回甲板,剩下的就是处理侵蚀者,以及重启驱核发动机了。冲破荒芜堡防御的时候螺旋桨出了一点问题,希望它还可以支撑接下来的航行。”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手铳,确认它们随时都可以开火。

“你们要跟着下去还是待在这里都随便,恕我先失陪了,还有一艘船等着我解救。”

-

骑枪穿透了维克托的胸膛,黑血从他背后喷溅而出。

白与黑的身影交错掠过,白影翩然落地,黑影却失去平衡,从半空重重下落,沿地面滚出去好多圈。

骑枪化作白金光粉消散,德里安转身面对狼狈的维克托。

“结束了。”

维克托瘫倒在地,双手支撑起身体,昔日荒芜堡主的从容已不复存在。骑枪在他胸口贯穿出一道巨大的锥形伤口,伤口边缘燃烧着白色圣火,甚至可以透过胸腔看见后面的景象。

即便是再强悍的生物,胸腔被开了个洞也无法幸存,可维克托缓缓站了起来,用黑色骑枪拄地保持平衡。黑色魔能迅速填充胸腔的缺口,将燃烧的白焰熄灭。

“希尔家主、荒芜堡主,以及洛夫提曼家族,都是些很顽强的人,不习惯对教廷低头。”

德里安耸肩,视线掠过法阵中央已经死去多时的黑发少女,但也只是掠过而已,没有其他更多的表示。

“我必须承认,这片土地所孕育出来的子民,令人发自内心地敬畏。”

“不必对落败感到失落,古特凯尔的一切都必须归于教廷的掌握,败给教廷并不可耻。”

“你还没有打败我。”

被贯穿的伤口瞬间被巨量的畸生黏液填满,它们以比肩圣火的速度腐蚀身体组织,维克托单膝跪地痛苦抽搐,从伤口处刺出两只黑色手掌,将胸腔从中撕裂。

黑血如泉水般喷溅,一只血红色的眼睛从伤口探出,仿佛有生命般扭动,一张人脸的轮廓逐渐凸出维克托的胸腔。维克托的表情因疼痛而狰狞,本已失去痛感的身躯再度被来自永寂的魔能所蹂躏。

“以自己的身体,让永寂魔君的一部分得以附身么?”

左手重新握上符文光剑,浑身再度被白光包裹的德里安后撤一步,右手于面前飞快画出一道金色法阵。

“付出身体、灵魂乃至一切,换来的只是不痛不痒的反抗,虽然值得歌颂,但也愚不可及。”

圣洁的白金线条相互联结,构筑成古老的图案,光芒有序涨落,不可思议的神圣魔能正在聚集。

“交出碎片。”

维克托摇摇晃晃地起身,对维克托的提议报以嗤笑。

“你这句话,就好像猎人去问熊,把你的皮毛给我,我就不杀你。”

他的声音严重扭曲,仿佛有另一个人在与他同时说话。

“不。即使你把碎片给我,我也会把你杀掉。”德里安平淡地纠正,“区别只在于手段痛不痛苦。”

维克托胸口的脑袋撕裂成一只巨手,体积比维克托的上身大上一圈,五爪在大理石上留下深黑的沟壑,以诡异的姿态拖着维克托的身体前倾,与他的双腿一同构成畸形的平衡。

德里安没有给他继续异化的机会,法阵爆闪,状若骑枪的白金色雷霆转瞬穿透而过,连破城弩也不及的强劲动势,空气仿佛也被圣火所灼伤般扭曲。

雷霆命中畸变之手的手腕,将那手掌从中炸成两截,断肢落地翻滚了数秒,转而化作浓稠的黑色汁液,被雷霆留下的圣火所焚烧,空气中弥漫难以言明的恶臭。

维克托向后踉跄几步,畸变的伤口如泉眼般生长,黑色物质撕裂维克托的上身,手臂与触手像破茧的飞蛾刺穿肉体,无意识地飘荡。

“受到伤害就成倍增殖的诅咒么?”德里安稍稍皱眉。

六束雷光自他身后成形,又在他掌心汇聚一处,化作爆闪的黄金雷霆。雷光在他的掌间跳跃纠缠,像是想跳脱他的束缚,甚至将他的手套灼成灰烬。德里安握紧雷霆,右腿支地维持平衡,上身稍稍后仰,而后奋力投掷。

雷霆在维克托头顶绽放,六道锁链状的雷霆分叉深深砸入地面,沿顺时针方向旋转,被雷电扫过的位置腾起一片石料碎屑,从维克托身上生长的触手被雷光轻易截断,魔能铸成一座坚不可摧的牢笼,将维克托牢牢锁在里面。

在那雷霆面前,维克托的身躯就像遇火的纸那样脆弱,畸变肢体的任何触碰都会腾起黄金之焰。维克托早已处于半沉睡状态,来自永寂的灵魂操控他的身体,自行截断燃烧的肢体,以免伤到核心。

德里安的手掌留下了碳化的痕迹,但他并不在乎伤势,再度唤出雷霆。这一次他没有将神圣魔能化作雷矛,而是将它们握在掌心,五指用力握紧。

伴随德里安五指的动作,围绕维克托旋转的六道雷霆逐渐合拢,不断地切割畸变的肢体,将维克托逼退至法阵的中央。

切断肢体就会长出复数倍的肢体,这种来自永寂的诅咒在古特凯尔次元是个绝对的悖论。想要消灭这种有悖常理的诅咒,必须用足够强大的法术一击制敌,完全不给对方任何增殖的机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维克托惨叫。

肉体再度撕裂,庞大的肉团从维克托胸口探出,化作塔盾的形状对准头顶雷霆。寄生的灵魂不愿坐以待毙,维克托拖着庞大的增生物冲向雷霆之墙,塔盾形状的增生物有意进化出硬化的甲壳,雷霆无情地切割,肉沫与黑血飞溅。

维克托冲出电网,全身散发白色硝烟。塔盾四分五裂,他背后落满燃烧的肉块碎片,绝大多数的畸形都被雷霆焚烧殆尽。与之相对的,他失去了左边的肢体,已无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立,只能倚靠柱子。

掌控维克托身体的力量消失了,神圣魔法已将它赶回了永寂。

“结束了。”

德里安站在维克托面前,光剑横在身侧。

“最后有什么想说的吗?在你魂归永寂之前。”

地面被灼热的碎石与黑血覆盖,维克托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丑陋的脸颊上扯出一个破碎的笑容。

“我努力过,失败了,没什么好说的。终有一天,你也会陷入这种境况,那时候希望你能留下点有意义的话语。”

到了最后,他们的语气反而一对叙旧的老朋友。

“动手吧。”

德里安低声叹息,举高长剑,一剑刺穿维克托的心脏。

荒芜堡的君主垂下头颅,被贯穿的心脏燃起白金色火焰,很快蔓延至全身。

德里安驱散光剑,站在原地看着维克托的尸体燃烧殆尽,化作飞灰,与孤风领的长风一同消逝。每当他亲手送走旗鼓相当的对手,他都会感到悲哀。既是为这些曾经的王者,亦是为自己。

煊赫一时,受尽崇拜,然后被后来者击败,这就是一切王者的归宿。

除非……

一阵眩晕袭击德里安的脑海,中断他的思绪,也令他差点站立不稳。

自己的身体也到极限了,不能再在这个地方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