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德被击飞出去,沿地面滑出数公尺。

“还不够。要想吞噬你的敌人,你需要更强大的力量。”

“闭嘴!”

五指掐入地面,将掌底的大理石彻底粉碎,贝尔德起身,转眼已冲到维克托面前。双方的交锋宛若危险的舞蹈,完全激发魔能的贝尔德如同暴怒的棕熊,却始终无法触及维克托的衣角。

贝尔德举剑下砸重击地面,来自永寂的魔能源源不断被输送至剑身,剑身暴涨至原先的两倍长度。高举巨剑的贝尔德犹如永寂的战神,而他的武器就像是代表死亡的烈焰旗帜。

维克托落在贝尔德对面,仍是闲庭信步的姿态。

“在贫民窟的时候你很会打架,但你从来意识不到自己的天赋。我必须承认,起初我帮助你,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找到一个相互扶持的伙伴。”

不等他说完,贝尔德已掠袭而至。双方的魔能相互撕扯,贝尔德的剑风在大殿激荡,留下蜿蜒曲折的纹路。若不是大殿中央的法阵维系,这里早已化作一片废墟。

维克托借助魔能在空间之中跳跃,每一次都能游刃有余地避过贝尔德的攻击。

“过去的时光无法重现,但我们三个人始终没有分开。菲儿的一部分灵魂已融入我的血脉,而你也将得到这引燃革命的伟力。”

“太吵了!”

贝尔德捕捉到维克托跳跃的间隙,魔能之手自上而下倾覆,维克托像是被拍子击中的苍蝇陷入砖缝。维持着五指深深抠入大理石的姿势,贝尔德单手提剑挥斩而下,将自己的魔能手臂与被覆盖的维克托一齐切断。

他没有止步于此,换用双手握剑,以战锤的用法毫无美感地抡下,一次又一次地砸击维克托平躺的位置。火花与碎石随他的每一次砸击飞溅,原本的斩痕被扩大到宛若裂谷的深壑。

当贝尔德停下动作,坑底留下了狭长的沟壑,坚固的石料被魔能侵蚀得遍布蚀痕。硝烟弥散,不可能有人在这种狂暴的攻击下存活。

就在贝尔德放松警惕的瞬间——

一把细剑从贝尔德后心穿出,黑色的血液沿剑槽溅射而出。

短暂停顿后,细剑从胸膛抽离,贝尔德缓缓跪地。他并没有感觉到被贯穿心脏的痛感,只感到胸膛一阵空虚,虚弱感扩散至四肢,他单膝跪地,用剑拄地才不至于趴倒。

魔能不断涌向伤口,以不可逆转的方式将他的伤口转化为恶臭的胶体,同时高速修复他的创伤。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维克托绕过贝尔德的肩膀来到他面前。戴着白银面具的面孔低头与贝尔德对视,浓稠的黑血沿着剑尖滴落地面。他在贝尔德面前蹲下,伸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干瘪的脸。

记忆中的维克托属于沉默的俊俏青年,初入甜风村时也曾收到过匿名情书,而今他面具下的面庞跟死灵毫无差别,皮肤苍白干瘪,仅有那双眼睛仍是贝尔德熟悉的模样。

“为了来到这里,我们都付出了代价。”短暂展示之后,维克托重新戴上面具,“黑日以来,我一直在观察着你。我将你抛弃在圣言领,看着你背负着谎言,从珀尔泊斯诺家族一路辗转回到孤风领。”

“你所经历的一切并非毫无意义。所有亲眼目睹的悲剧,都会使你的信念更加坚定。不要让这一切被白费,这是我们重新开始的机会。”

维克托的话语犹如鸠酒,贝尔德一时有些迷惘。

从一开始他为之而战的方向就错了。他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他的所作所为给每个亲近的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每次试图弥补都会越陷越深,就好像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谬误。

维克托伸手碰触他的肩膀,像以前在甜风村那样:“来吧,为了逝去的人们,我们一起走向未来。站到法阵上来,让我为你加冕。”

但是即使如此……

贝尔德紧紧拽住那只伸出的手臂,忽然猛扑上来,将维克托扑倒在地。

他挥拳砸向维克托的面具,被魔能包裹的拳头足以砸穿钢铁,但他没能命中目标,维克托平躺的地方只剩下一团黑雾。

脑后劲风突起,维克托出现在他背后半空,黑色魔能缠绕他的手臂,随他挥臂的动作,如重锤般狠狠砸下,将贝尔德砸入地面。

清脆的骨骼脆裂声,贝尔德像被拍扁的蟑螂趴倒在坑底,觉得自己的脊椎似乎断了。

“或许你需要更多时间思考,那便如此吧,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等你回心转意。”

维克托落在贝尔德身前,看着永寂的魔能涌入贝尔德的伤处,任由他缓缓治疗。

“在孤风峡谷我已经杀过你一次,你体会到那股无法逾越的力量了,不是么?接受我的馈赠,成为荒芜堡主,那样你也能拥有同等的力量。你将会理解我的思想。”

“无法……理解!”贝尔德咆哮。

维克托摇头:“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你的灵魂已与永寂相连,身为凡人的部分正在湮灭。你最后只能堕入永寂,变成亿万逝者的一员,忘记一切。这不是我所希望的。”

“你是在说菲儿吗?我在永寂见到她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忘掉曾经发生的一切,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归宿了。”维克托表情平淡。

缠绕贝尔德身躯的魔能骤然暴涨,贝尔德瞬间挣脱维克托的束缚,魔能化作黑色烈焰喷发,将面前的空气全部卷入。

维克托后跳一步,浑身燃烧的魔焰瞬间熄灭,甚至没能烧掉他的衣角。

“你的固执,仅是缘于你未曾理解。你的过去如风过湖面般毫无意义,只有选择拥抱新生,才能化作席卷全境的暴风。”

但贝尔德已陷入狂躁状态,再也无法听见任何话语。杀心笼罩了他的灵魂,他的攻击如野兽般野蛮,只想将昔日的好友杀死。

-

黑色光柱直冲天穹,苍灰色的天际上出现了风暴漩涡。暗紫色的魔能纹路于漩涡中心旋转,高纯度魔能甚至磁化了天空,紫色的雷霆于云层中闪现。

“真没想到,可以亲眼目睹童话故事成真。”

蹲伏在沙丘后方的艾丽莎抬头注视那道光柱,感觉自己属于永寂的一部分正与城堡上空冲天的魔能共鸣。这道能量直接冲破了荒芜堡自身的防御屏障,让南希一行得以有机会闯入荒芜堡近郊。

死寂的巴瑟利平原在这一天重新苏醒,从荒芜堡向四周扩散的乱流充盈着魔能,平原各处都出现了由风元素转化而来的小型龙卷风。于临近云层的高空,围绕荒芜堡飞行的飓鹰被魔能之风刮落,长啸着坠入翻卷的海面。

天色逐渐暗沉,围绕荒芜堡的死灵惊慌失措地逃窜,它们本该不存在胆怯一类的感情,但来自荒芜堡的魔能太过强劲,冲散了死灵法师对死灵大军的掌控,就像是激活了某种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

“看那里,好像有个人。”南希指向城堡前面向上延伸的步道。

顺着她的指引,艾丽莎略带好奇地望过去,看到步道中段的缓冲平台上摊着一台魔铠,一个人影靠在魔铠边上一动不动,但从这个距离看不太清。

“要去确认一下吗?”艾丽莎问。

南希点点头,目光落在城堡附近游荡的死灵身上:“隐形术对它们有用吗?”

“不行,死灵不是通过眼睛看东西的。”艾丽莎回答,“如果你想过去,恐怕我们必须从那些死灵中间穿越。”

这些失控的死灵已不再执行防守城堡的命令,转而成为失去锁链的动物,在魔能耗尽前依本能行事。虽然她们不会遭遇拦截,但也很难说靠近之后这些死灵又会做出什么反应。

“那就这么办吧。”南希用火焰在泥土上刻绘,很快就完成了一个传送法阵。

“那你呢?”艾丽莎回头,叶语正仰视狂暴的天空,表情若有所思。

注意到艾丽莎的视线,他稍稍挑眉,似乎有些迟疑。

“这地方看起来很危险,你们真的要进去?”

“你不跟来,对吧?”艾丽莎问。

看着叶语犹豫的神情,她轻轻笑了一声。

“不用顶着那副好像亏欠别人的表情,你本来就不需要冒着生命危险跟过来。”

“但若是如此……”

“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根本不懂藏匿心情。”艾丽莎拍拍对方的肩膀,“你还在想着鹿,对吧?光是想念可没办法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去荒芜堡周围的海面看看。运气好的话,深渊舰团可能还没有走,祝你好运咯。”

叶语轻轻抿唇,最后点点头:“在下先走一步,也祝两位好运。”

他转身离开,朝巴瑟利平原与海岸线的边界小跑,靴底扬起飞扬的砂石。记忆中这家伙总是一副谦恭有礼的模样,喜怒不形于色,连他都飞奔起来,想必终点等待的那个人对他相当重要吧。

目送叶语的背影在海岸嶙峋的礁石间消失,不需要多余的言语,南希与艾丽莎都明白彼此准备好了。

云层中的魔能漩涡悬于荒芜堡之上,几乎快要触碰荒芜堡的塔顶。每当翻涌的雷霆碰触荒芜堡,昏暗的巴瑟利平原就会被骤然点亮。

她们一同翻跃沙丘,朝荒芜堡前的广场奔跑。很快有死灵注意到了闯入它们地盘的生者,铭刻于血脉中的契约再度灼热,它们站在原地思考,隐约地回忆起自己的职责。

“它们的反应变迟缓了,就像这样一路跑过去!”南希高喊。

从死灵较少的间隙冲进荒芜堡下的废弃营地,大道上游荡的几个死灵察觉到她们两个入侵者,挥舞兵器挡住她们的去路。

喷发的紫色烈焰席卷了整座街道,将这些已死的躯壳完全灼成焦炭。南希随手释放火球术清空街道,火焰点燃了腐朽的营帐,烈火隔绝了背后的来路。两人前行的步调完全没被打断,就这样一路深入营区。

前方是军营居住区,道路开始分叉。大量的死灵拥在篝火边上,像生前那样围坐,空洞地盯着中央早已烧尽的枯枝。

“从中间穿过去!越过这里就到了!”

仿佛感应到少女们想要穿越的决意,两边的营帐中爬出了更多的死灵。

艾丽莎举起镰刀挥斩,刀光轻易斩碎营帐腐朽的支撑架,下落的篷布将一大片死灵劈头盖脸地罩住。

南希双手凝聚魔能,硕大的火球在她面前顷刻成形,像巨大的车轮般沿道路滚动,挡在道路前面的死灵都被火风暴卷入,来不及发出嘶吼就化作干枯的柴薪。

不待稍微喘息,南希已踏着未熄的火苗继续向前,也因此没有注意到塔楼上弓弩手拉满了弓弦。

“小心!”

赶在暗箭射中南希以前,艾丽莎垫步上前,旋身反挥镰刀,激荡的魔能搅乱空气,弓矢在疾风中偏转方向,越过南希耳边扎入土中。

下一瞬间塔楼在紫色爆焰中倒塌,释放完魔法的南希微微喘息,对艾丽莎歉意地笑笑:“抱歉,我太急躁了。”

“别急着道歉,死灵靠过来了。”

南希与艾丽莎在荒芜堡下造成的破坏已足够吸引全军营的死灵,最初的迟缓过后它们蜂拥而至,从每个方向包围过来。

“魔力还够么?”艾丽莎握着镰刀,将南希护在身后。

“别小看珀尔泊斯诺家族的血脉啊。”

“嗯哼,后面的可以解决掉吗?我来开路。”

“交给我吧。”

轻声念诵来自永寂的咒语,艾丽莎挥镰冲进死灵之海,蔷薇藤蔓状的魔能纹路攀附上镰刀锋刃,一镰就将拦路的死灵齐腰斩断。那华丽的身姿,即使是南希也心生艳羡。

自己也不能落后才行。

努力支撑起疲惫的身体,南希面向她与艾丽莎的来路,反应过来的死灵已从四面八方拥堵过来,像涨潮的海水。

南希再度凝聚起魔能,空气中的热量被迅速抽走,于死灵军队之前的半空,冒着寒气的冰柱开始成形,数秒内就从手臂粗细猛涨到人体大小。南希唤出了一整排的冰柱,闪烁冰芒的尖端向下,恍若林立的枪钺。

冰柱接二连三地刺入大地,铸成坚固的寒冰之墙,死灵之海与冰霜壁垒正面相触,只在冰面上撞出细微的裂痕。

另一面艾丽莎已斩碎了成批的死灵,但被一头由尸体缝合而成的巨尸挡住了去路。镰刀划破它臃肿的脂肪,流出黏腻的黄绿色脓液,滴落地面灼出白烟。

尽管全身已布满艾丽莎留下的镰痕,巨尸仍旧没有任何受到影响的意思,手持石头刻成的巨大刀刃,每次挥舞的风压都令人心生寒意。

艾丽莎在刀锋间轻盈舞蹈,巨尸的刀刃从未碰触艾丽莎的衣角,反而砍飞了不少死灵。

“我来帮你!”南希跑向艾丽莎。

刚才召唤的寒冰之墙耗去了南希太多的魔能,即便是珀尔泊斯诺的血脉也需要一些喘息时间。

注意到遍布巨尸身体的油脂,南希投出一个普通的火球术。火球砸在巨尸千疮百孔的身躯上,点燃了那些从伤口流出的黄色液体,火焰从伤口钻入躯体,就像是将血液置换成炙热的岩浆。

燃烧的巨尸惨嚎着胡乱挥舞巨刃,周围的一切都被它砸得粉碎,但艾丽莎早已远远跳开,巨尸的行为不过是为她们清空道路。

“果然火球术才是最万用的魔法。”看着巨尸在烈焰中倒下不动,艾丽莎跑向南希,亲了一下她的脸颊。

“好啦,快点走吧,冰墙挡不了太久。”南希推开对方,脸上浮起一抹红晕。

“好~都听南希的~”

-

两位少女携手跳上平台,追赶的死灵们停下了脚步,似乎这块地区对它们而言属于禁域。

“看样子它们不会靠近城堡,这样就省事多啦。”

艾丽莎单手叉腰,对广场外驻足的死灵们比了个鬼脸。转过身,她发现南希捂着脑袋,脸色谈不上多好。

“我没事,只是……”注意到对方的视线,南希对她笑笑。

“这里的魔能太强大了,我明白,我们抓紧时间吧。”艾丽莎扶着南希的肩膀。

南希此刻所经受的痛楚,艾丽莎可以感同身受。她们就在荒芜堡之下,所遭受的魔能冲击也相当严重。

她的一部分灵魂已被永寂侵占,因此有能力抵御这种侵蚀,但身为凡人的南希并不能。南希的血脉又让她对魔能流动极其敏感,常人所受的魔法冲击在她这里就要成倍增长,如果在这里待上太久,以南希的身体没办法坚持。

“这里发生过战斗吗?”比起自己的身体,南希更关心荒芜堡。

大理石地面似乎被重型兵器蹂躏过,到处都布满了沟壑与碎石。空地处有一具半跪于地的黑色铠甲,旁边倒着一台受损严重的魔铠。

艾丽莎小心地查看这两尊战争机器,而后发现它们的操纵者都不见了。

无论刚才这里曾发生过什么,都已经结束了。

两位少女相互搀扶着走上朝觐道,克服魔能激荡出的劲风,来到另一具魔铠身边。

健壮的男人背靠魔铠径甲,低垂头颅,身下一滩暗红色的干涸血液,已经死去多时。

“这是……那位船长。”南希有些惊讶。

“他最后还是来找他的女儿了。”艾丽莎轻声说。

被船长暗算丢在荒村的经历并不愉快,但南希也从未想过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无论如何,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熟人都不会让人高兴。

“那样的话,贝蒂也来了吧?”从悲伤中回过神,她自言自语。

“不对哦,除非那台魔铠是凭空变出来的,否则这里肯定有两个人在。”艾丽莎纠正她。

空地中倒着一台魔铠,乌尔船长又靠着一台,也就是说有两个人到达了荒芜堡。

但乌尔船长最终死在了荒芜堡的门口,那么只剩下另一个对荒芜堡抱有执念的人了。

“贝蒂她……也到了这里吗?”南希垂眸。

“除船长以外,胆敢闯进荒芜堡的也只剩下她了。这具魔铠基本完好,操纵者自己走下了它,还有空替船长合眼,她很可能还活着。”艾丽莎点头肯定,“不管这里发生过什么战斗,她都把它们击败了。然后……”

她抬头望向荒芜堡的大门,略带无奈地补充下一句:“然后去见她父亲了。”

荒芜堡被笼罩在魔能风暴之中,南希久久地盯着那扇黯淡的大门,不自觉地迈出步伐。

她被一双手拉住了肩膀。艾丽莎拽得很用力,几乎掐疼她了。她回过头,正好对上艾丽莎稍显柔软的目光。那双受过永寂魔君赐福的赤红双目本该冷酷到目空一切,可现在它们温润如水。

从枷锁之契另一头传来了温暖的感触,足以融化最固执者心中的坚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仔细想想,这里是荒芜堡。”艾丽莎握住南希的手掌,抬头与南希对视,“你也亲眼见过荒芜堡主的力量,我们没机会战胜他。这是她自己的命运,既然她愿意那就随她去吧,我们真的有必要为了一个过路人铤而走险吗?”

“一路上我见过了很多的惨剧,我经历了教廷与死灵的战争,被家人当做抵押品送到远离家乡的地方,以后再也无法回到圣都的家。我失去了很多。”南希音调肯定,“但我也见证了很多珍贵的品质,我不能坐视不理。”

狂风在朝觐道两旁呼啸,少女们的长发在风中飞散。

“你言不由衷。别忘了我们还连在一块呢,你在想什么,我都清楚。”艾丽莎伸手拢住飞散的长发,对南希微笑,“其实,你还是不肯放弃见到贝尔德的可能,不是么?”

“……”

“我能体会,他对你而言,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艾丽莎说。

对此南希不能否认。跟一个人朝夕相处数年,连仇恨也会发酵成微妙的熟悉感,更不用说贝尔德是她的侍骑。在父母不理解自己时,他总是那个陪伴在她身边的人,虽然更多时候是充当出气筒……

当某人在你人生的每个重要时刻出现,你很难不对他抱有情感。

“艾丽莎,如果那个可能在荒芜堡上的人是你,我也会冲上去的。”

“嗯哼,那我就原谅你了。”

南希能察觉到对方心中翻涌的难过。明明清楚双方的心情都瞒不过对方,却还用了轻松的语调,只为了照顾自己的心情。

“……抱歉。”南希轻声说。

“把道歉的时间拿来行动,我们早就能离开荒芜堡了。走吧走吧。回去之后记得要好好补偿我哦~”

艾丽莎牵着南希的手,南希在她眼睛里看到了不加掩饰的信任。一瞬间她有点想哭,但她将一时的激动压下去,向艾丽莎用力点头。

-

魔能之锤将贝尔德砸落地面,他向后翻滚数圈,才将冲击力完全消除。

魔能高速修复他的身体,他重新拄剑起身,维克托已站在他面前,仅是轻抬脚板,巨量魔能在贝尔德头顶凝聚并砸下,重压将他重新拍回坑里,碎石四溅。

“你总是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太过固执,这既可以是一项品质,又可以是一种缺陷。”

一度被拍散的魔能重新于贝尔德身边凝聚,他用颤抖的双手撑地,慢慢支撑起身体。在他快要站直之前,维克托再一次将他碾进地里,不费吹灰之力。

“支撑你一次次站起的是仇恨。你是那个要为菲儿的死负责任的人,却又不择手段地想为她报仇,你的行为自相矛盾。”

“但我是全世界唯一理解你的人。你的所作所为并不矛盾,只是为了减轻你内心的负罪感。”维克托语调柔和,“我们都是一样的人,用冷酷掩盖自卑。可以面无表情地犯下最残暴的罪行,事后却又为此感到悔恨。”

缠绕贝尔德的魔能在战斗中所剩无几,贝尔德眼中的杀意慢慢消散,永寂魔能不再掌控他的心神。

维克托向贝尔德伸出手,像是神父在为罪人洗礼。贝尔德也伸出手,双方的指尖相互触碰。

“是啊,我一直觉得人生就是一场赎罪的旅途,每个人活在世上都必须背负罪孽,直到临终之时才能偿还……”话音一顿,贝尔德握住对方的手腕,“但是,你早就不是我认识的维克托了!”

贝尔德一把将维克托拉到面前,起身将魔能凝聚的刀刃送入他的心脏。

“你只是一具头戴皇冠的躯壳,被荒芜堡所诱惑的木偶!”

纯黑色的粘稠液体从伤口滴落,维克托维持着原本的站姿,低头看看那只刺入自己胸膛的手臂,仿佛感觉不到痛楚。

“你还不理解。对依特诺教廷而言,戴上皇冠意味着荣华与权柄。而在这里,皇冠只意味着责任。当多数人无法自行决定他们自己的命运,那就让有能力的人为他们带来曙光。”

“如果你的曙光是让所有人变成行尸走肉,那么你最好问问他们想不想要你的曙光。”

“为何不肯承认事实呢?你明白这个世界需要变革,但你却不愿意加入我。你还在为菲儿的事怨恨我么?”

仿佛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贝尔德咧嘴:“太久了。维系仇恨之火的柴薪早已殆尽,燃剩下的灰烬却无法磨灭。它已经无关仇恨,而是我的执念。我一定要杀了你。”

“真遗憾。”维克托并指下划,将刺入胸口的手臂平整切断。

伤处传来巨大的虚弱感,抽走贝尔德全身的力量,他后退两步坐倒在地。断口处流出黑色黏液,随后迅速被雾状的魔能所填充,却没有丝毫痛感。

被魔能填充的手臂已经不能算是手臂了,它不再具有手掌与五指,仅是一团扭曲的物质,连贝尔德自己都嫌恶。

“永寂侵蚀你的灵魂,现在它开始取代你的肉体了。若你在这里死去,你会堕入永寂,成为魔君们的奴仆。”

“我不怕死亡,也不怕变卖灵魂。如果只付出一条生命就能拯救孤风领的其他人,那这笔交易就不算太坏。”

大殿忽然猛烈震动,砂砾纷纷扬扬落下。贝尔德意识到有什么事情发生了,而且与房间中央逐渐变亮的法阵有关。

“你又在搞什么鬼?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维克托并不言语,半透明的画面于贝尔德眼前展现。荒芜的巴瑟利平原被遍野的圣白橡树旗所掩盖,紫电爆闪的云层中可以窥见战争空艇的身影。圣白大军席卷原野,朝黑色的城堡进发。

这画面贝尔德再熟悉不过,只有依特诺教廷拥有这等规模的部队。

顿了数秒,他猛然意识到,这不是三年前的画面。

“此时此刻,教皇的大军现在就在荒芜堡外,教皇本人也在其中。他的军队冲破巴瑟利荒原的防线,死灵军团已经无力阻拦。”

维克托的声音适时响起,原本绝对冷静的口吻终于出现一丝兴奋的波澜。

“信奉主神的人们倾巢出动,在平原内部越陷越深,想要将荒芜堡从孤风领抹除,这副景象……”

“就像三年前一样。”

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击中了贝尔德,他抬起头,恍惚间在那张冰冷的白银面具上看到了笑容。

“三年前对你与我而言都是个禁忌的字眼,你本不会失去一切,只要你听从我的字条,离开巴瑟利平原。你可能会得知依特诺教廷全灭的消息,然后从孤风领回到霜之挽。你会在那座城市的角落找到一家面包店,烤箱里面留了一张字条与一份房契。你会相信我为你编造的谎言,就在霜之挽一直生活下去,等候外出旅行的我与菲儿归来。”

“但你没有离开巴瑟利平原,你沐浴在黑日的光辉之下。从那时起,以前的那个贝尔德就已经死了。”话语尾音兴奋地上挑,维克托张开双臂,“但此时此刻,一无所有的我们终于可以抛下一切,再度迎接新生!”

“你或许已经知道了,荒芜堡与永寂次元存在一条通道,来自永寂的魔能从深渊迸发,为城堡提供源源不断的能源。但这条通道太微弱,它只能维系荒芜堡本身的存在。要想获取最纯粹的力量,只有一个方法。”

无数道光脉连向大殿中央的法阵,鲜红的血液从少女胸口流出,汇聚成耀眼的炽光,冲向大殿穹顶。

“新王登基之时,现世与永寂的屏障会出现缝隙。届时的荒芜堡将淹没在魔能的浪涛之下,这浪涛是如此强大,连荒芜堡本身也无法承载,必须将其释放。”

“正如你现在所想的,当新王戴上皇冠,他将有机会释放黑日。”维克托摊开双手,“你已经见够了这片大陆的悲剧,而现在就是结束依特诺教廷暴政的最佳时机。”

贝尔德吐出一口黑血:“你的做法只能带来更深重的混乱。”

“混乱可以被足够的力量主导,付出可接受的痛楚,我们能将古特凯尔导向更好的未来!这只能由我们来完成。”

“数百年来,这座大陆的每个住民都在教廷的重压下苟活,每天都有人被迫与自己的所爱之人分离。在圣都紫晶侯的宅邸中出生,由红衣主教亲自施洗的婴儿;与孤风领战场角落,由不知名士兵暴行而诞生的无父之子,你怎么能说他们是平等的?”

“有些人从出生开始就一无所有,甚至没有寻求正当工作的机会,而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们,只思考如何巩固自己的地位,从不会对他们施以怜悯。”

“你没办法为他们带去救赎,以人的力量做不到。”

维克托在贝尔德面前跪下,抓住他的双手。

“贝尔德,我仍把你视作我最好的朋友。”维克托说,“我引导你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信任你。历代先王的魂灵在这漆黑的大殿中游荡,他们都在注视着你。”

一顶纯黑色的皇冠在维克托手中现身,它与贝尔德三年前在黑日中见到的一模一样。

“接受这顶皇冠,为古特凯尔带来曙光。”

“如果你还留恋过去的友情,那就让我杀了你,结束这一切,这对我们双方都是解脱。”

似乎对贝尔德的固执感到无奈,维克托深深叹息。

“贝尔德,你在荒芜堡前击败的那具铠甲,是万仞顶点曾经的卫兵队长。他所保护的殿下,本该是洛夫提曼家族的继承者,万仞顶点的合法领主。”

“德里安教皇将万仞顶点的真正历史埋葬了。一百年前,摄政王瑞夏·洛夫提曼执掌万仞顶点。他不是所谓的摄政王,他是万仞顶点原本的合法领主。百年的时间足以埋葬很多事情,教廷销毁了所有记录,但真相是无法完全掩盖的。

“百年之前,依特诺教廷以帮助万仞顶点对抗黑暗魔法的名义,出兵踏足孤风领。借助万仞顶点的城墙与摄政王强大的军队,瑞夏可以抵挡荒芜堡孱弱的进攻,不需要依特诺教廷的援助,但教廷依然派出了军队,还以友好访问的名义向万仞顶点派遣了一支使团。宫廷上下认为依特诺教廷不怀好意,但摄政王瑞夏仍然仁慈地同意他们入境,设宴款待了他们。”

“摄政王原本希望与依特诺教廷改善关系,以保卫万仞顶点的利益,却没想到这是他自己犯的最后一个错误。”

“德里安教皇本人就在那支使团中,其余使者则全是至高之剑。在大多数人睡下之后,依特诺教廷开始了屠杀。与埋伏好的军队一同,他们打开了万仞顶点的大门,攻陷了整座万仞顶点。云顶区迅速沦陷,瑞夏本人也死于教廷之手。他的一对子女趁乱逃离万仞顶点,在骑士长的帮助下逃过依特诺教廷的追杀。逃亡时王子在战斗中失踪,骑士长也受了重伤,最后他不得不带着公主来到曾经死对手的荒芜堡下。”

“那一任的荒芜堡主接纳了公主。在得知公主的遭遇后,甚至让出了皇冠。荒芜堡就是从那一天起发展起来,一直达到今日的高度。”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贝尔德问。

维克托侧开身体,以便贝尔德可以看到法阵中央的少女。

“那位少女,就是瑞夏·洛夫提曼的女儿。在我成为荒芜堡主之后,我从她口中知晓了一切。”

“每一位来到荒芜堡的人,都曾失去过很多。那些经历让我们认识到世界的谬误,也让我们坚定修正一切的决心。”

“‘我们’?”

“皇冠是一件强大的魔能造物,历代先王的魂灵都被封存其中。我们的意识在皇冠内归于统一,先王的信念相互强化,没有人会背叛我们的理想。”

“你也许还在好奇那法阵的作用,让我来告诉你吧:她自愿献出生命,为了成就你的加冕。你要做的只是接过皇冠,接纳我们。”

“你此刻仍在困惑,怀疑自己的选择。加入荒芜堡吧,抛弃过去的自己,你最终会理解的。”

所以说……荒芜堡不是一切的终点,而是新的起点。将贝尔德的身份抛在脑后,就能成为更为崇高的存在。

曾经的自己像是风暴中的小舟,随命运而摇摆。而在荒芜堡塔顶,维克托将选择权交到了自己手里。他可以像路边乞丐般一无所有地死去,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也可以接受昔日好友的馈赠,试着为古特凯尔带来更好的未来。

那顶漆黑的皇冠被维克托捧在手中,像是甘美的丰收果实,静待他的采撷。

维克托低头凝视贝尔德,站姿充满王的威严。贝尔德在维克托面前单膝跪地,对方手中的皇冠亮起暗色的纹路,意义不明的低语在贝尔德耳边环绕,他隐隐能够听出声音的主人们在欢迎他的到来。

但……似乎有个影子一样的人跟他说过什么。那个人告诉过他,一定要阻止荒芜堡主。

正在这时,他听到身后某个熟悉的爆燃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