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骑先生,侍骑先生?”某个熟悉的声音说。

一丝微光漏入他的眼睑,他缓缓睁眼,炫目的白色在他眼前铺展。

洁白的花瓣自穹顶飘扬洒落,贝尔德下意识地抓住一瓣,轻轻摩挲,触感柔软。

他不再穿着那套粗糙的皮革装束,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相间的华贵黑色礼服,打着考究的领结,内衬丝绸的白色衬衣,还有盖住脖颈的竖领……这样豪华的装束他只在圣都大教堂参加婚礼时见过。

意识到这一点以后,贝尔德恍然大悟。

对了,这里就是圣都大教堂。

郁金香花瓣沿着天鹅绒的地毯向殿堂尽头铺展,宣讲台背后矗立着至高使徒欧尤卡的雕塑,他头戴圣白橡树枝条织就的头冠,紧紧抿唇,彰显主神无上的威仪。

厅堂两边坐满了衣着华贵的客人,他们都面带笑容,对贝尔德说着祝福的话语,向他举起高脚杯,仿佛他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

“来,请站到台上来,侍骑先生,不要让大家等急了。”那个声音又说。

贝尔德沿着花瓣铺成的路径走向宣讲台,耳边是宾客的掌声与欢笑。

等到靠近至宣讲台足够近的距离,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庞。菲莉帕穿着神官的服饰,朝他露出温柔的笑容。

他没有对她出现在此情此景感到诧异,对她微笑着回以点头,踏上殿堂尽头的高台,随后站在那里望向大教堂古奥的正门。

他在等待谁的到来,怀着憧憬与满足的心情。

最终庄严的钟声响起,宾客都安静下来,静候即将出现的贵宾。

两名侍者拉住黄铜把手,缓缓拉开了大门。一只水晶高跟鞋踏上地毯,纤细的脚踝掩藏在华美的裙边之下。

手捧花束的紫发少女优雅地双腿并立,呈花瓣状撑开的蕾丝裙边,在束腰包裹下不盈一握的纤腰,以及被低胸礼服托举,覆盖于透明蕾丝罩纱下形状姣美的丰腴,无论从何种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完美身体。

套在蕾丝长手套中的右手轻轻拂开刘海,也让贝尔德看清了对方的面孔。

“欢迎我们的新娘,南希·珀尔泊斯诺,也是新晋的紫晶侯。”菲莉帕的声音带着笑意。

凝视那道靓丽的倩影,贝尔德忍不住露出了笑容,是那种见到爱人后自然而然的笑。

是了,礼堂不就是用来举办婚礼的么。他在这里等待自己的新娘。

“还有从孤风领远道而来的……”菲莉帕话音微顿。

另一名黑发少女从南希身后出现,与她并肩而立。极具魅惑力的纯黑色婚纱礼服,采用大量的罩纱装饰,无论是天鹅般的脖颈、弧度优美的纤腰,抑或粉嫩的香肩,都仅缀以一层黑色薄纱,罩纱之下毫无瑕疵的肌肤令人心生绮念。

观众席响起热烈的掌声,人们对新娘的美貌报以喝彩。

南希牵起艾丽莎的手,两位少女迈着庄重的步伐走向宣讲台,身后拖着华丽的长后摆。

贝尔德清楚她们都是为自己而来,她们是自己的新娘,婚礼之后她们便独属于自己。

一瞬间他感到无法遏止的狂喜,他手握权柄,受人敬仰,在至高无上的圣都大教堂享有一席之地,甚至娶到了珀尔泊斯诺的冰蔷薇。

但是……有什么地方错了。这场婚礼的每一步都充满怪诞,就好像一场梦境,他置身梦中,只是他自己还没有意识到。

两位少女结伴来到贝尔德面前,妆容精致的面庞带着喜悦的神情。她们在宣讲台前跪下,恭顺地垂下脑袋。

“在主神慈爱的注视下,相互爱慕之人通过重重考验,最终来到这充满神圣与庄严的所在。”菲莉帕的声音在大殿回荡,“代行依特诺主神的旨意,我很荣幸在这神圣的日子担当见证人。”

菲莉帕转向贝尔德:“侍骑先生,您选择哪一位做您的新娘呢?”

很奇怪,越来越奇怪了。

有什么东西错了。他不该在这里的。

“我……”贝尔德下意识地张嘴,话语几乎脱口而出,随后就被他收回了喉咙里。

“我要离开这里。”他说。

宾客都大度地微笑起来,连菲莉帕也抿嘴轻笑。

“您太紧张了,侍骑先生。没有关系,您可以慢慢选择。”话音稍顿,菲莉帕微眯双眼,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如果不能确定,两个都选也没关系哦。”

菲莉帕绝不可能露出那样的表情。想到这一点,更加坚定了他离开的决心。

“我要离开这里。”他又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更加强硬。

但所有人都只是微笑,等待他最终的选择,却对他的要求置之不理。

不,这里不是现实,他不应该在这里。

贝尔德干脆从宣讲台跳了下来,绕开等待他选择的两位新娘,冲向教堂的大门,伸手握住黄铜门把用力拉开。

无论他如何用力,大门始终纹丝不动。贝尔德退开几步仰起头,注意到大门上的巨大锁孔。

“钥匙呢?”他转过身,可刚才开门的两位侍者不知何时不见了。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折返回宣讲台,南希与艾丽莎始终保持着跪地的动作,主持仪式的菲莉帕对他露出笑容,仿佛早已料到他的反应。

“怎么样,您想好了么?”

“大门的钥匙在哪里?”贝尔德问。

“您在说些什么?大家都在等您呢,为什么要离开呢?”菲莉帕温柔地微笑,“不要让您的新娘等急了,快点做决定吧。”

菲莉帕的面容带着不谙世事的纯洁,这样的面容绽开的笑容,再冷血士兵的心脏也会为之温暖。但在贝尔德眼中,这笑容一点也没有少女的柔美,只让他感到惊悚。

“我知道你是假货,不要再装了,让我离开这里。”

“您太急躁了,请冷静下来。婚礼是人生中最浪漫的场景,是决定一生幸福的重要时刻,即使有其他重要的事情,也请暂时搁置。”

“我会找出钥匙的。”明白无法从对方身上获取任何帮助,贝尔德决定自食其力。

那扇大门所用的钥匙可不是家常的小钥匙,它至少有一把短剑那么大,重量则堪比等体积的铜矿,需要放置在专门的匣子中。

依照幻术法则,既然在座没有人的衣袋大到可以容纳钥匙,那么钥匙必然在教堂的某处。

整座礼堂结构呈标准的长方形,主殿之上是鲸骨状的穹顶凸起,巨大的彩绘玻璃投下毫无怜悯的冷光,精致的立式烛台燃着灯烛,将整个殿堂照得如同白昼。但这些光亮毫无温度,贝尔德没有身处光下的感觉,只觉得无处可逃。

这座教堂就是他目前面对的幻境了。依照万能的幻术法则,他基本可以确定,只需要打开教堂大门,这个幻术就能自行解除。

维克托可以选择更危险的场景,比如战场中央或是一个爬不上去的井底之类的,但他却选择了这样一个极度怪诞的场景。贝尔德认定对方试图用幻术混淆他的理智,所以无论维克托将这个幻术场景呈现至自己眼前的理由是什么,他都选择不去深想。

他有点后悔以前被南希拉去教堂时总半路逃跑了,他来过这座教堂很多次,现在却回忆不起除主殿外的任何细节。

所有人都望着贝尔德,既不出声也不制止,当贝尔德路过时甚至会很有礼貌地让路,就像是被布置的人偶。贝尔德怀疑,即使自己当场脱光上衣也不会有人非议。

整座教堂似乎是某个意志的代行者,它将贝尔德关押在这里,任由他四处巡弋,就像是对猎物有绝对自信的猎人,相信他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掌心。

古奥的钟声再度鸣响,贝尔德顿住脚步,侧耳倾听一会儿,忽然想到了接下来应该去哪里。

圣都大教堂背面有一座钟塔,每逢祭礼日都会鸣响,大钟的响声整座圣都能听见。它几乎已成为大教堂的信标,全城的信徒们跟随钟声的指引,到教堂区进行礼拜。

这钟声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指引。贝尔德很快就找到通往钟塔的道路,宣讲台旁边有一扇小门,布道的红衣主教都从这个地方现身。

这座小门并没有上锁,随手一推就被打开。迎面是一座仅有玄关大小的漆黑正方形房间,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唯一的家具是房间中央放着的一张木桌。

一束白光从天空洒下,照亮桌上唯一的物件:一张白色信笺。

不知为何,这木桌总给贝尔德某种熟悉的感觉。

贝尔德抬头张望,天上一片漆黑,看不到天花板的位置,也不清楚那束光是从哪里来的。他又回头去看,发现身后的大门消失了。

好吧,看来是无路可退了。

遵循光束的指引,他走到木桌前拿起那张信笺,视线扫向那些工整僵硬的黑色墨迹,本着得看且看的心态阅读。

仅仅阅读了一行,他的手指就止不住地颤抖。

【尊敬的菲儿·奥布西迪恩小姐:】

【赤沙法庭怀着悲痛的心情,向你宣告拉布罗曼·奥布西迪恩与黛菲拉·奥布西迪恩,即你父母的不幸消息。沙丘巡逻者于沙暴熔炉近郊发现了他们的车队与遗体,推测是在突然来袭的沙暴中迷失了路线。】

【一位公正的教廷执行官将被派遣,以帮助你清点父母留下的遗产,并从中抽走属于教廷的神圣税收。】

【此刻,赤沙法庭与你同悲。愿亡者的在天之灵庇佑生者。】

信笺的末尾有泅湿的痕迹。

一阵头脑昏涨的眩晕感,信笺从指尖飘落,落在那张贝尔德感到熟悉的木桌。

贝尔德猛然意识到,之所以对这木桌感到熟悉,是因为它原本被摆在菲儿的房间里。

他从来不知道有这张纸的存在。它是什么时候被送到菲儿手上的?亲人离世这样重大的事情,依菲儿的性格不可能也不会隐瞒,那么一定是在自己离开之后……

也就是说,自己在菲儿最脆弱的时候选择离她而去。他所做的事情比他想象中更加卑劣。

他短暂地逃避了惶恐,可她的悲伤却无人倾诉。

咔哒,面前的灰色砖墙开了,白色的光辉从门缝透出。

贝尔德下意识地走进白光。一瞬间场景再度置换,他置身于熟悉的玄关,鼻端闻到原木的味道。

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地方,这是甜风村的家里。

还未等他回过神,菲儿的呜咽从楼上传来。

贝尔德一愣,差点就想冲上楼,直到理智制止了他。

遵循幻术的指引只会令自己越陷越深,维克托在瓦解他的意志,他必须做出反抗。

他尝试寻找其他的路线,但通往餐厅的入口被黑色雾气封死,身后的大门也无法打开。窗户外面是纯粹的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此时此刻,他只有楼梯这一条路可走。

贝尔德一步一步踏上楼梯,脚下的阶梯传来熟悉的咯吱声。

他登上二楼阶梯,身后响起重物落下的响声。他转身去看,发现楼梯盖板已经落下,挡住了他回去一楼的路。

年轻的维克托站在菲儿门前,手中端着一盆土豆泥。据贝尔德对维克托厨艺的了解,这大概是他能拿得出手的唯一料理了。呜咽声就是从房门里传出来的。

贝尔德下意识地伸手拔剑,但腰间什么也没有。

所幸维克托似乎看不到他,就那样站在门口,低头听着菲儿的恸哭。

鼓起了很大的勇气,维克托敲了敲门,轻声呼唤。

“菲儿。”

呜咽声反而更大了。维克托的表情显然有些窘迫,他放柔语调,继续劝说。

“我做了点土豆泥,出来吃一点吧。就算要哭,也要吃饱了才有力气。”

“……”

“要是你垮了,我也会饿死的。你不是还要攒金币去霜之挽么?作为一家之主,要好好振作才行。”

“……”

“不要难过了,这是贝尔德自己的选择。我觉得他应该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

无论维克托如何安慰,里面都没有回应。最后他放下盆子,就那样靠在门边,捂住额头叹了口气。

“好吧,我不太擅长安慰人。我就在这里陪你,希望能让你好受点。”

贝尔德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维克托果真就那样靠坐门口,像一位称职的侍骑。

“你知道吗?我其实理解贝尔德。”不知过去了多久,维克托开口。

“缺少某样东西久了,就会变得患得患失。贝尔德就是这样的人,他害怕失去,总是心怀自卑,觉得自己不配享受安逸的生活。是的,我也总是有这样的想法。即使从孤风领逃离,也没办法将过去抛在那里,我总会想起在孤风领经历的一切。”

“像我们这样经历过战争的人,注定一生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的感情。我们重视感情,愿意小心维护,可即使如此,也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刻伤害到他人。和其他人保持距离,对我们来说是最好的生活方式。”

安静了一会儿,里面传来带着哭腔的微弱响声。

“我……很可怕么?”

“不,菲儿……你不可怕,你只是太耀眼了。在孤风领的时光教会了我们一件事情,那就是无人永生。任何事物、任何人都会轻易地从指缝溜走,离别的痛苦总要大于相伴的喜悦。”

“胆小鬼。”

“嗯。”

屋里的缀泣声停止了,维克托用后脑勺抵着门板,闭上眼睛。他脸上混杂着疲惫与忧伤,并不比菲儿好受多少。

房门猛然被人打开,听到响动的维克托刚要起身,菲儿从身后抱住了他,把脑袋埋在他的肩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

咔哒。

走廊尽头的门开了,一束白光从门缝漏出。视线变作灰白,相拥的维克托与菲儿完全定格。

直到听到开门的响动,贝尔德才反应过来。

刚才看到的一切,应该是自己走后不久发生的事情吧。

自己的离开严重地伤害到了菲儿与维克托,他很清楚。如今亲眼见证,更令他感到内疚。

他不再去看相拥的维克托与菲莉帕,走到走廊尽头拉开那扇大门。

白光闪现之后,他重又置身于圣都大教堂,站在一座走廊前面。两边的砖块呈淡淡的蓝白色,有冰晶的凛冽质感。

他知道这是哪里,圣都大教堂里著名的英灵殿,记录对依特诺教廷贡献杰出之人的地方。墙面使用开采自地下冰层的特殊石料,留在上面的印记绝对不会消除。

当然,英灵殿不只是眼前一道小小走廊那么点。完整的英灵殿并不向常人开放,所以很少有人能够知晓英灵殿的秘密。甚至在圣都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蚀碑就位于英灵殿之下,荣耀的名讳由主神亲自篆刻。

贝尔德沿着走廊向前,空寂的脚步声于走廊回荡。两边墙面雕刻着各大家族的徽记,当他经过就会发出荧光。他认识其中的几个家徽,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最高贵的紫晶侯。

他花了一分钟的时间来到走廊尽头,看到许许多多被魔法铭刻的名字,无数的英勇灵魂为教廷做出了牺牲。

最终他看到了珀尔泊斯诺家族的蔷薇徽记,于是在那一面墙前驻足。

作为煊赫的紫晶侯,珀尔泊斯诺家族为教廷付出了许多。历代教廷圣女的名字都被留在上面,即使不论功绩光论人数,珀尔泊斯诺家族的牺牲比其他家族要大得多。或许这也是珀尔泊斯诺家族日趋衰败的原因之一。

沿着层叠的记载向下,在碑文的末尾,贝尔德看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

南希·珀尔泊斯诺。

按照教皇与自己的交易内容,南希确实被牺牲掉了,连她的父母也是被这样告知的,在这里刻下名字并无大碍。

在依特诺教廷统治的千年以来,又有多少像南希一样的无辜者,为教廷的存续而献出生命?

-

推开走廊的大门,同样的白光短暂遮蔽了视线。

他被人撞了一下,向后侧身的时候背后又撞到了别人。

“别站在路中间,走起来走起来!”

被几个奇怪的眼神狠狠瞪了几眼,贝尔德才发现自己身处人流中央。穿行的人流因贝尔德的存在而变得拥挤,四周响起不满的咕哝声。

为了不在人潮里溺死,贝尔德只能顺着人流的方向继续走,尝试搞清楚现在究竟是什么状况。

手推车沿着街道的轨迹一字排开,化身小贩的村民们卖力地沿街叫卖。既有产自甜风村的手工艺品,也有捕捉到的小动物,不过卖得最好的还是香喷喷的食物。有些新鲜的特产只有在甜风村这样的小村才能尝到。

街角的火炬照亮了一张张喜悦的面庞,虽然本就不宽敞的街道被游客挤得没有落脚之地,但节日的氛围使相互拥挤的痛苦变得微不足道。

这里是甜风村,时间……应该是丰收祭典。

身上的装束又变成了旅者钟爱的防尘披风,维克托那家伙还真是喜欢变着花样玩弄昔日老友。

人流就是最明显不过的指引,这条街的两边被手推车堵得水泄不通,继续前进是他唯一的选择。

“葛蕾大婶的祖传秘方,香喷喷的烤鸡了啊,买到就是赚到!早买早享受,晚买鸡骨头!”

浑浑噩噩走了一阵,他听到某个熟悉的大嗓门,于是顿住脚步。

葛蕾大婶站在那口祖传的大碳炉后边,一排排香嫩焦黄的整鸡被串在铁钎上来回炭烤,葛蕾大婶以娴熟的手法来回翻转,让每一寸鸡肉充分得到加热,而后再厚厚刷上一层自家的特质酱料。

即便是饱腹者也无法抵挡那样的香气,更别说饥肠辘辘的贝尔德了。或许是幻术本身的设计,他感到腹部微微绞痛,迫切地想要吃点东西填补空空的胃袋。

但在此之前,他想起了菲儿的面包摊。

自己的父母曾请求葛蕾大婶帮忙照看他们三个,葛蕾大婶也十分热情地应承下来,所以每次丰收祭典菲儿总把摊位放在葛蕾大婶旁边,无论哪家应付不过来都可以互相帮忙。

“新鲜出炉的面包,甜风村最好吃的面包,白面包黑面包软面包硬面包应有尽有,本摊位在甜风村的最后一个丰收节,多买还有赠品,老板娘的微笑一个!”挽着袖子的年轻男人高喊。

“噗,你在说些什么啊!”他身旁的少女满脸通红,边笑边捶他的肩膀。

在熟悉的摊位后边,一对极其相衬的年轻男女互相开着玩笑。

“这位先生要来点什么吗?”注意到贝尔德,维克托赶紧收起笑意,摆出面对顾客的笑容。

维克托完全没有认出自己,贝尔德有些意外,随后又很快释然。或许在幻境中,此刻的自己于他只是个陌生人吧。

“都有些什么?”贝尔德问。

“推荐您尝尝甜面包,我们的招牌产品,傍晚才新鲜出炉的。要是不喜欢甜食,还有朴实的长棍面包、肉松面包,物美价廉,适合像您一样急需填肚子的旅者。”

维克托滔滔不绝地向他推销自家的面包,真不知道这家伙口才什么时候变这么好了。在自己不在的时候,菲儿肯定逼着维克托练习口才。

“那么给我来份……黄金肉松面包吧,没记错的话,是叫这个名字。老板娘的肉松面包,我很怀念呢。”

维克托与菲儿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您以前来过?”

“以前我来这里参加过祭典,也在你们这里买过东西。”贝尔德刻意顿了顿,做出思索的表情,“记得那时候你和另一个小伙子一起摆摊,那小伙子现在跑哪儿去了?”

维克托用面包钳夹起肉松面包放进纸袋,对贝尔德绽开一个过分开朗的笑容。

“那家伙出去旅行了,现在就剩我和老板娘一起照料摊位。”

“是吗,那小伙子挺有意思的。是去大城市还是参军去了,什么时候走的?”

“一年前的今天。老实说,我们没收到过他的消息。不过像他那样的家伙,不论在哪儿都能顽强地生存下去,您就不用担心了。”

“愿依特诺主神庇佑他吧。”贝尔德说,“对了,刚才你说你是最后一次在这里摆摊了?”

“嗯,我和老板娘已经卖掉房子攒够了盘缠,决定去霜之挽开展新生活。事实上我们已经租了一辆马车,一周之后就出发。”

“这座村子其实挺不错的,为什么要搬走呢?”

或许是马上就要离开的缘故,维克托并不设防,向陌生人说出了离开的理由。

“毕竟曾经在这里留下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人不能沉溺于过去,离开的话,就能抹净一切重新开始了,不是么?”

“很抱歉听到这个,祝你们新婚生活愉快。”接过维克托递来的纸袋,贝尔德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币,“多的不用找了。”

菲儿马上满脸绯红:“大叔别乱说啊,还、还没有到结婚的地步呢!”

怀抱纸袋的贝尔德笑笑不回话,顺着人流离开了菲儿的摊位。

-

坐在大篝火前的座位望着来往的人流,贝尔德一边吃着肉松面包,一边整理纷杂的思绪。

根据与维克托对话推断,现在的时间线是自己离开后一年。

维克托与菲儿都变得成熟了一些,而且看起来已经从以前的阴霾里走出来了。

离家前几年的时间里,因为内疚的缘故,很长一段时间里贝尔德都没有给维克托他们写信,也就不曾了解他们搬家的事情。最终导致自己心血来潮提笔写的第一封信仍然寄往甜风村,闹了很大的乌龙。直到信笺被好心的新屋主转送到霜之挽,这才有了后来的信件互通。

自己离开之后,维克托与菲儿的关系有了更深入的进展,比起普通朋友,更像是亲密的恋人了。他一直觉得维克托与菲儿十分般配,就刚才的幻境而言,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

想到最后他们在霜之挽的大教堂举行了婚礼,贝尔德为他们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就像是在大海中航行,最后却被抛下了一样,只能一个人划着小舟看大船的波浪越来越远。

说起来这个幻术还真是真实,连肉松面包的口感都如此还原。

吃完面包抹抹嘴,一束白色的光柱打在大篝火前面,围绕广场的人们却没人看见。贝尔德起身走进那束光里面。

-

场景再度转换,重回教堂幻境,他来到了一间华丽的房间。

房间面积大概有珀尔泊斯诺宅邸的客厅那么大,摆设也很齐全,外殿有着带玻璃的温暖壁炉以及豪华的真皮坐具,足够举办小型茶会,相隔一道帷幕的内殿则是起居空间,布置了豪华的蕾丝大床,似乎是哪位主教休憩时的居所。

看样子他回到了教堂幻境,而钥匙应该就在这座房间的某个角落。

贝尔德重拾起侍骑的敬业精神,一寸寸细致地搜索。名贵的挂毯被随手掀开,豪华的家具被丢到别的角落,出自名家的画作被随地乱扔,连烛台上的蜡烛也被他拿下来捻了捻。

如果这间房间的原本主人在这里,一定会为贝尔德对待这些名贵物品的态度而痛呼。

不过管他呢,反正这座房间不是他的,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花了半个小时将外殿细细搜索一遍,除了一些金银器之外一无斩获。放在平时贝尔德或许会带上搜刮品,但此刻的他对这些毫无兴趣,继续转战内殿。

他掀起地毯一角,找到了一块颜色不太一样的瓷砖。将它掀开之后,下面藏着一只乌木匣子。匣子约有贝尔德手臂长度,捧起匣子晃一晃,还能听到明显的磕碰声。

在梳妆台上找到一只大小合适的发簪,贝尔德没费多少劲就打开了锁,他寻找的大门钥匙就在匣子里。

但钥匙只有一半,另外一半不在里面。

房间入口再度开启,白色的光与模糊的声音涌进来。

看来能在这里找到的只有这一半了。贝尔德带上钥匙,再度迈进光之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