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鸟”级飞空艇,权杖号。

依特诺教廷以飞空艇的重量区分飞空艇的种类,荆棘鸟级比雷鸟级大了一圈,重量提升的同时,设施也更加完备,拥有功率更强的魔导驱核,以及空间更大的生活区。

从外表来看,权杖号与普通的荆棘鸟级差别不大。事实上作为教皇的座驾,它配备了书房、卧室、浴室、厨房等私人空间,甚至包括一个隐藏的逃生房间。一个本该用在超大型飞空艇身上的魔导能源舱为全舰提供能源,所有的武装都被换成了魔导式的,只要能源舱不被摧毁,权杖号始终具备充足的反击能力。

德里安教皇非常喜欢权杖号,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它其貌不扬的外形,让人绝不会怀疑上面坐了个教皇。

此时此刻,权杖号像是一艘普通的侦查空艇,远远地悬浮于苍灰的天空。侧舷下方是遥远的万仞顶点,穿云区以下的城区被黑暗笼罩,而云顶区仍亮着灯火。

德里安很随意地倚着侧舷,透过缥缈的灰云俯视万仞顶点。

低垂眼帘的芙蕾悄悄走到他身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陛下,是时候了。”

侧舷上架着一门造型奇特的螺旋炮。这是紫晶魔堡结合教廷科技研究出来的魔能造物,只要被使用者以魔力驱动,装置内置契约术式即会达成。通过附魔等方法铭刻其内的法阵能创造出与奔雷相似的雷霆,但螺旋炮的魔力比起至高之剑徒手释放的奔雷更强大,配合魔导射控系统,可以将使用者瞬间发射至雷霆落点。唯一的缺陷是激发它需要极强的魔力,或是特定的魔力石,古特凯尔能使用它的人屈指可数。

圣都大教堂的红衣主教将它称之为神器,而天空议会的大法师们更倾向于把它称之为“无聊的小玩意儿”。

德里安伸手触摸螺旋炮的底端,细密纷繁的金色蛛网错落交缠,贯入炮身的螺纹,整座螺旋炮微微发亮。

“陛下,虽然守望者大人已为您试验过它的效果,但您的魔力比她更加强大,请务必小心使用。”芙蕾提醒。

“多谢你为我担心。”德里安伸手揉揉芙蕾的银发,“不如回舱里睡一觉吧,你一直跟着我,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我很快就回来。”

“嗯!谨遵您的命令。”芙蕾抬起脑袋,满足地感受发顶的温暖,对德里安露出灿烂的笑容。

-

“咚咚咚”!

史甫瑞德被一阵粗暴的敲击声惊醒,睁开双眼迷蒙地抬头。狱卒站在监狱门口,用铁棒猛敲一下大门,这才让他终于清醒过来。

“起床了!晚饭时间!”狱卒收回敲击大门的铁钎,然后将一块铁盘从送餐口推了进来,“外面在打仗,所以只有一人份!”

虚弱的身体稍微提起点力量,史甫瑞德连滚带爬地来到门口,抓起狱卒留下的铁盘。只看了一眼他便失望透顶,几乎想要破口大骂:铁盘上只剩下一块手掌大小的黑面包,两三口就能吞掉。根据铁盘上残留的黄油与面包屑判断,他几乎可以断定狱卒偷吃了绝大部分的晚饭。

他那肥胖的妻子也爬了过来,在看清盘子里寥寥的食物后勃然大怒,揪着史甫瑞德的领子怒吼。

“都是你,都是你!你这头好吃懒做的猪猡,因为你老娘才沦落到这种地方!”

“别吵了,黄脸婆!他们没给你晚饭,你还有力气折腾!”

两个人都因久饿而没有力气,扭打在一起的样子像小孩的玩闹。最后史甫瑞德推开胡尔妲,跑到窗边透气,月光落在他坑洼苍老的双颊上。

借着孤风领的月光,他看到自己的双手已经没有完好的皮肤,指甲缝里全是污泥。

自从被关进监狱以后,他似乎老了十岁。尤其是希尔家族背信弃义,没有履行应有的誓言,还将他的妻子胡尔妲也关进来之后。希尔家族剥夺了他与妻子身为人的权利,把他们像牲畜一样关押在水牢里。

但无论如何咒骂,还是得先填饱肚子。

史甫瑞德强忍着饥肠辘辘,从铁盘上拿起那块手掌大小的的黑面包,这就是今晚他们两人的晚饭。

史甫瑞德吞了口唾沫,抓起盘子里的黑面包,用颤抖的手指将它掰成两半。看了自己面色发白的老婆一眼,他又吞了口唾沫,把两块面包都递给胡尔妲。

“你吃吧,我不饿。”

胡尔妲迅速接过面包,急不可耐地将面包送入口中。但在此之前,她的视线掠过丈夫消瘦的面庞,愣了一下,把面包推了回去:“你吃。”

史甫瑞德转过身,面朝监狱肮脏的墙壁:“不饿,我减肥!”

“死猪猡,要死了还嘴硬,快点给我吃掉。”

“我不吃。”

“吃!”

“我是依特诺教廷的骑士,我遵循骑士守则!”

“滚,什么狗屁守则,在女仆身上乱摸的时候你有遵循过?老娘是你的老婆,从你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着你打仗,老娘永远是你的老婆!”

两人又滑稽地扭打起来,从稻草这边翻到那边,原本就不怎么干净的囚服这下算是彻底报销。那块黑面包在争斗中被挤烂了,跟鼠粪混在一起,完全无法下嘴。最后他们各自退到牢房角落,胡尔妲抹泪,史甫瑞德沉默。

他们两个都很清楚,如果再这样下去,不用希尔家族亲自动手,很快他们就会在这个牢房里饿死。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雷鸣,一道巨大的枝状闪电劈过天际,光亮之盛令史甫瑞德双眼刺痛。

胡尔妲飞奔到他怀里,瑟瑟发抖:“教廷又进攻了吗?”

自小以来她就害怕打雷,史甫瑞德再清楚不过。中午时牢房外面下起暴雨,胡尔妲缩在他怀里嘶声痛哭,他安抚了半天才让她安心,两个人一起沉沉睡去。

“别怕别怕,不是小姑娘了,打雷而已,一会儿就过去了。”

史甫瑞德拍着对方不再纤细的肩膀,恍惚之间回到了他们还是青年的时候。那时胡尔妲家里有一个很大的谷仓,他们常常相约在那里幽会,于稻草间嬉戏,玩些亲密的游戏。

有一次,就像今天上午那样,孤风领下起了暴雨,他们被困在谷仓里,雨点敲击谷仓的木头屋顶,雷霆的响声仿若劈开大地。胆小的胡尔妲缩在壮实的史甫瑞德身上轻声抽泣,那时少年的心脏火热地跳动,在心里暗暗许下了与她相伴一生的承诺。

那道声势惊人的枝形雷电只闪了一下,然后就再无动静。胡尔妲与史甫瑞德却没有分开,仿佛重回了那夜的谷仓,贪恋对方身上的温存。

“行了行了,老夫老妻的,不要学年轻人搞浪漫了。”最终史甫瑞德扶着妻子的肩膀,很轻柔地将她推开,“我跟狱卒说说,看能不能给点东西填填肚子,一块面包根本喂不饱两张嘴。”

史甫瑞德撑着石墙起身,略带踉跄地走到门口,努力用那个不大的窥视孔朝外张望。

根据他在这里住了几个月的经验,狱卒很不勤快,总是窝在牢房最里的小房间里。审判庭的牢房足够坚固,普通犯人绝无可能逾越,更别说这些犯人饥肠辘辘,连起床都嫌吃力了。

史甫瑞德浑身一振,他听到了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狱卒正朝这里过来。

顿了顿,他忽然意识到不对。他记得狱卒永远穿着那双钉铁掌的麂皮靴子,走起路来整个二层牢房都听得到。而这个正在靠近的人,脚步不轻不重,似乎胸有成竹。

他马上想起了几个月前的希尔使者,那次的对方迈着同样轻巧的脚步,欺骗自己泄露了逃生密道的信息。他的泄密使斯太尔主教被杀,万仞顶点转瞬易主,而胡尔妲与自己不过是换了个牢房。

来人走到牢房门前,史甫瑞德警觉地退开一步。窥视孔里浮现一张年轻的面庞。

“史甫瑞德将军是么?”对方温和地询问。

史甫瑞德咽了口唾沫:“你是谁?”

对方没有直接回答:“你想从这里出去吗?”

对方说这话的语气与那天的希尔使者如出一辙,史甫瑞德瞬间将对方视作了骗子,勃然大怒:“滚蛋!滚回你来的地方,老子绝不再信你们这些诡辩者!”

来人“噗”地笑出了声,似乎史甫瑞德的呵斥令他感到好笑。

“滚,听见没有?我要叫狱卒了!”史甫瑞德继续嚎叫。

牢房的精钢大门忽然亮起了白色的光,史甫瑞德顿时感到不妙,怪叫一声退到牢房角落。伴随一声令人耳边嗡响的巨响,大门整块向后倒下,扫开地上一片肮脏的稻草。

这间牢门由精钢整面打制,为了确保坚固性只开了一个窥视孔与一个送餐口,而现在它躺在地上,中间印着一个银白色的法阵,对方随手就将它轰塌了。

“你是法师?”史甫瑞德很惊恐。

对方摇头,笑容温和:“我不是法师,我是来解放这座城市的人。”

他来到史甫瑞德身前半蹲,胡尔妲马上爬到史甫瑞德身边,搂住他的左臂,像是想要守护自己的丈夫。

“有些事情只有你做得到。”青年继续叙述,“云顶区的军力很少,只有希尔家族与一些依特诺士兵。你曾在万仞顶点担任过很久的代理者,无功无过。你不是一个好的领军者,或许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官吏……但却是一个为部下考虑的将军。”

“我了解你的一切,史甫瑞德将军,甚至比你的妻子还要透彻,我只需要你做一点事情。”青年微笑。

“但你到底想要什么?”史甫瑞德怒吼,连日被关押的愤懑终于释放,“我他妈的现在就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牲畜,我他妈的能为你做什么?见鬼了,每个人都跑过来找我!”

“你有你独特的价值,史甫瑞德将军,即使你因为莫须有的原因被关在这里,仍然不能将之磨灭。”

“得了吧,我知道我的丈夫都有什么能耐,我不需要一个陌生人来评判!”胡尔妲鼓起勇气帮腔。

对方并不动怒,面向胡尔妲循循善诱:“他展示给你的那一面真的是你看到的全部么?每个人都有面具,尊敬的女士,当他们遇到不同的人,他们就戴上不一样的面具。你怎么知道他不会出于善心向你隐瞒很多东西呢?”

他又转向史甫瑞德,后者的脸上写着茫然与恐惧:“史甫瑞德将军,我向你发出诚挚的邀请,请你引领依特诺士兵进攻驰德空港,你是独一无二的人选。”

青年目光炯炯,史甫瑞德叹了口气,不与他进行对视:“我该怎么信任你?之前希尔家族也在我最落魄的时候游说我,当我按照他们的要求做完一切之后,他们却将我和胡尔妲丢到这块地方来!”

“信任这个词在现在并不适用。你愿意留在这里,受尽折磨,然后与自己的妻子化作白骨……”青年的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胡尔妲身上,“还是勇敢点,抓住些微逃生的希望,向希尔家族的暴政复仇,让他们对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妈的,我干!你他妈的就是来劫狱的,我干还不行吗?但你是依特诺教廷的不是吗?你得以主神的名义起誓,我跟我的妻子不能遇到任何麻烦!”

“事实上,如果你们能够夺下驰德空港,战争的局势将会瞬间逆转,不仅仅是主神,连异端审判庭也可以过往不咎。”

史甫瑞德瞪大眼睛:“等等,你想要我进攻一座军事港口?”

“有何不可呢?你是万仞顶点的将军,如果你愿意煽动云顶区的依特诺军,让他们突袭驰德空港,摧毁驰德空港的对空雷矛,用那些停靠在空港里的飞空艇对抗希尔家族,你将能决定战争的走向。”

“正如我之前所说,希尔家族与一些依特诺士兵呆在云顶区,数量刚好可以相互制衡。但希尔家族的防御重点放在摄政王府,你有很大的可能拿下驰德空港。说服那些迷途的士兵重返主神的怀抱,你将是我们的战争英雄。”

青年的提议很诱人,史甫瑞德沉思了几秒,试探性地发问:“以依特诺主神的名义发誓?”

“不。”青年笑笑,“以依特诺教廷教皇的名义发誓。”

史甫瑞德花了三秒钟的时间思索对方话语中的含义,随后缓缓瞪大双眼:“你是……”

“嘘……有人察觉到我们的动静了。”德里安竖指封唇,“我可以帮你们分散注意,但接下来就要靠你们自己了。你在云顶区住了那么久,应该知道依特诺军的驻地位置,我就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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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每一个异端审判庭驻地,监牢都是最重要的建筑。异端审判庭的监牢关押的绝不是酒鬼或是偷窃犯之类的小贼,很多时候被送进这里的人反而是最富有的贵族。在无数次受到诸如雇佣杀手一类的劫狱后,每个异端审判庭都形成了一套十分完备的人员编制,防止任何突发情况。

当德里安跨出监狱大门,黑衣的审判官已在等候。钟塔上警钟长鸣,守卫部队有条不紊地赶来,已在庭院里排出一行阵列。

空地前第一排围着一圈穿戴重甲的士兵,箭塔上半蹲着扛破城弩的射手。一名身披黑斗篷的骑士站在阵列前方,手里抱着自己的头盔。他肩甲上的花纹德里安并不陌生,那代表希尔家族最高级的乌木骑士。

“我只问一次,投降或者受死。”乌木骑士说。

德里安无奈地摊手:“你抢了我的台词。”

“以为自己很幽默吗?”乌木骑士戴上头盔,拔出腰间的长剑,“那么,有什么遗言吗?”

“我还没到用得着遗言的时候。”

“是么,真遗憾。”乌木骑士平举长剑。

乌木骑士猛然蹬地,气流暴突,他一步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急速下长剑被拉出炫目的银白冷芒。这显然是一种作用于自身的风系魔法,追求以绝对的速度一击毙敌。

下一瞬间乌木骑士闷哼一声,鲜血如箭从他后心喷出,像是某种扭曲的涂鸦。他即刻失去了生命,躯体却没有倒下,被挂在一杆银白色的半透明长枪上。

魔能长枪消散,乌木骑士的尸体像破布一样落地,拍在泥地上溅出放射状的鲜血。

审判官们训练有素,轻易不会展现出恐惧。塔上的弩手即刻击发了十字弩,密集的弩矢飞向德里安,而后再次被看不见的屏障阻挡。

德里安没有去管那些飞舞的弩矢,他迎面走向审判官们的包围圈。审判官们一个接一个朝他冲来,泛着冷光的兵器围着他劈砍,像是钢铁铸成的花苞。

但一件武器也碰不到德里安,虚空中总会出现银白色的武器,雕玫瑰花纹的匕首、宛若工艺品的银白刺剑、抑或出于雕塑大师之手的双手巨剑,它们自由舞动,将审判官的武器弹开,再将自己送进某人的胸膛。夺走他人性命后武器便自动消失,而虚空中又将出现新的武器,重复上述的杀戮过程。武器会从任何一个角度出现,但目标总是敌人的心脏、咽喉等关键部位,利落地一击制敌。

德里安于空地间漫步,穿越阻挡自己的人流。白金色的光芒在他身后涨落,战场上唯有他游刃有余,审判官们被他高贵的武器一个接一个刺穿,他身后留下一排不规则的尸体。

希尔家族任何的战术都无法阻挡他,双方之间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训练有素的士兵在他面前就犹如蚁群,随手就能碾碎。

“这就是当今教皇的实力……可我听说他只是个病弱的少年啊。”史甫瑞德缩在门框阴影里,为刚才与对方的对话感到后怕。

即使是稳重高大的昂纳,也未曾像现在这样给史甫瑞德以恐惧。那位青年的背影并不强壮,甚至有点瘦弱,但教廷不可忤逆的意志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将军对此毫不怀疑。

“快点跑啊,你还想在这里看到什么时候?”胡尔妲敲他脑门。

史甫瑞德如梦初醒,从尸体上随便捡了把刀,拉着妻子朝营地外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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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

身后再没有追击的希尔家族,一身白衣的德里安迈着轻快的脚步,拐弯走进某户人家。大门已被踢碎,室内狼藉一片,明显遭受过洗劫。在没有被洗劫之前,这儿似乎是厨房一类的地方。

德里安绕到柜台后面一个一个搜寻,而后如偿所愿地找到了一瓶尚且完好的红酒与一只高脚杯。他倚着柜台,为自己斟上一杯,慢悠悠地啜饮。

颅内忽然感到一阵飘忽的感觉,但不是酒劲。稍顿片刻,芙蕾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响起,只是稍微有点遥远。

【德里安陛下,一切都还好么?】

“当然,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我玩得很尽兴。等史甫瑞德拿下驰德空港,主力军的进攻就全靠你了。”

【是,陛下。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了,我相信你能把事情处理好的。”德里安微笑,“承载主神的恩赐并不轻松,让那孩子休息吧,接下来不需要联系我,我会下去找你们。”

【好的,我明白了,陛下。】

头脑里感受不到被窥视的感觉了,德里安恢复了冷漠的表情,将喝了一半的酒具置于柜台,走到门边抬头望天。透明的蓝色遮罩从云顶区的各个角落升起,在天幕中织成一个蛋壳状的穹顶。零星的轰炸落在穹顶表面,只激起了有限的涟漪。

“还真是……永远不会出差错的命运呢。”德里安抬头仰望穹顶,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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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家族的防线突然开始崩溃,希尔家族的军队接到回撤的命令,因为驰德空港的武装空艇在朝云顶区的希尔军队开火……这一撤退命令本应被精准地执行,但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再无士气。看着同伴朝安全的后方撤退,守军心中最后的稻草也被压断。他们纷纷丢弃了铠甲与武器,争抢着逃离穿云之隙。尽管督战队在后方不断斩杀私自逃离的士兵,但希尔家族再也无法让士兵安心作战了。

一切都陷入了无可逆转的混乱,希尔士兵们失去了理智,放弃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坚实的防守位置,只想在战争结束后保留自己的性命。

希尔军队的异动被依特诺军指挥官看在眼里,依特诺的将军们下令聚集了最精锐的士兵,向防卫力量十不存一的穿云之隙发动了倾尽全力的总攻。剩余的希尔士兵英勇地作战,但受悬殊的人数压制,他们的防线很快崩溃。依特诺军仅付出了少量的伤亡,就拿下了希尔家族可以依靠的最后一个据点。

接下来的战斗仅是单方面的屠杀。成建制的依特诺步兵在穿云区华丽的大理石街道上行军,整齐划一的脚步宛若死神的鼓点。隐藏在穿云区各处的希尔士兵被一个一个地找出,被依特诺军毫不留情的乱矛与弩箭处死。昔日统领万仞顶点的希尔家族,此刻像牲畜一样被屠杀,已经完全构不成任何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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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袍的青年推开了古朴的大门,空荡的回响响彻整座大厅。

沉重的大门轰然闭合,将外界的火光与喊杀声隔绝在外。

沿着华贵的地毯,幽暗的灯烛成对向前延伸,一直伸到一尊水晶棺前。

这尊水晶棺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周围的一切都囿于阴影,只有它被灯烛簇拥着。它的存在与这座古奥庄严的殿堂相对,形成一种强烈的错位感。

棺椁旁的地面散落着木兰花瓣,躺在花束中的白裙少女容貌清丽,像是从壁画中坠落的使徒。

一袭黑衣的希柯恩坐在棺椁前,怀中放着一柄纯黑的刀刃。听闻大门关阖的声响,他抬头看向青年,露出心照不宣的微笑。

“欢迎,古特凯尔的君主。你也是……来跟铃见最后一面的么?”

“真是可悲,即使为她的逝去感到悲伤,却仍旧不能给她一个正常的名字。”德里安在厅堂中央站定,目光中既无怜悯亦无怨愤,“你留恋的不是这个女孩,你留恋的是已经逝去的时代。”

德里安沿着地毯走向希柯恩,脚步声在地毯上几不可闻。

“这座城市又一次陷入火海,即使是亲手建筑城市的特奈瑟缇,也不会想到一代又一代的凡人会为了许多不着边际的理念,将自己的鲜血铺满这座城市的街道。”

仿佛是被对方的话语逗乐,希柯恩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那么你又是来这里做什么的呢?你带着大军,踏破了城墙,你的所作所为与任何人都没有区别,只不过是又一个刽子手而已。”

“为了终结这无尽的循环,就让我再当一会儿坏人吧。”德里安叹息,“你的军队很快就要溃败了,有什么最后想说的话么?”

希柯恩缓缓起身,手指轻轻拂过棺椁,在少女面容旁停顿片刻。

“或许我的家族将会灭亡,但你的统治也不会长久。”他冷笑,“紫月很不祥,极其不祥,而上一次紫月现身距离现在并不遥远。你难道没有察觉到,整座大陆正在陷入看不见的泥沼么?”

德里安顿住脚步。他察觉到对方身上渗出的黑暗魔能,而后才看到了棺椁边已经黯淡的献祭法阵。

希柯恩周身环绕着纯黑的魔能,温度也因他的存在而下降,如此纯粹的魔能只可能来自永寂次元的最深处,只可能被最极端的献祭仪式所召唤。

“走投无路之人,方能以灵魂交换力量。我将仅剩的一切献祭于永寂,而永寂给了我回应。”

希柯恩缓缓抬起脸庞,鳞片状的纹路沿眼角生长,他的皮肤化作黝黑的色泽,骨骼脆响,双瞳灿烂如熔岩。

“只有不择手段才能反抗命运,很久之前我就成为了徒具人形的怪物,而在今时、今日……我要将我的怒火宣泄出来!”

银白色的刺剑自虚空浮现,围绕希柯恩头顶围成剑圈,而后同时刺下。希柯恩的掌中出现了一柄纯黑色的长剑,剑锋向天一指,白光所铸成的刺剑纷纷碎裂。

“如果在这里被古特凯尔的君主消灭是我既定的命运,那么我将在这里反抗。希尔家族已被奴役太久,我将燃起反抗的星火,我将挑战冷酷的依特诺主神,我将使万仞顶点成为第二个荒芜堡!”

希柯恩俯身冲向德里安,长剑在身后拖地,地毯被撕成无数碎片。德里安向后小跳,同时挥剑下劈。两柄魔能构成的长剑咬合在一起,魔能间的激荡掀起气流,细瘦的银烛台被气流一分为二,大半的灯烛都被熄灭。

德里安退开一步,白焰在他的长剑上汇聚,化作缠绕白焰的银色镰刀,他迅疾转身,刀锋斩出半月状的弧度,罩住了大半个大殿。

希柯恩被击飞出去,重重撞上水晶棺,冲击力竟让水晶棺与他一同飞到大殿尽头,撞上王座前的台阶。这种程度的攻击即使是魔铠也该一击毙命,希柯恩却缓缓站起了身。他浑身上下都在淌血,关节以很奇怪的角度扭曲,但希柯恩缓缓地扳直了骨骼,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希柯恩抬起左臂,刺眼的雷芒于他掌底凝聚,一如至高之剑的神圣法术,只是颜色变成了不祥的纯黑。

他将雷矛向德里安用力掷出,而德里安站在原地不动,镰刀转瞬化作一块巨盾横在身前。纯黑色雷芒在盾身炸裂出数万道雷霆,希柯恩的身影自雷电中间现身,他踏着盾牌跃至高空,用双手高举长剑,黑白相间的烈焰缠绕剑身,长剑猛涨成原来的三倍长度,挟带难以阻挡的声势向下猛劈。

白金色的大盾被斩出不规则的裂纹,德里安将大盾的碎片化作白光收回掌心,随后将它们凝练成雷芒向地面劈下。白金色雷霆炸裂,比任何一个至高之剑的雷霆都要耀眼,地毯瞬间化作飞灰,希柯恩的皮肉被烤焦,考究的华服只剩下布片搭在身上,但他只是后退两步,就重新取得了平衡。

“希尔家族将会在这座大陆继续生存,所谓主神也不能将之抹杀!”希柯恩发出不似人类的怒吼。

德里安挥手掷出四道雷霆,雷霆在半空炸裂,他的身形出现在希柯恩背后,而剩下的三道雷霆化作飞旋的短剑,划过优美的抛物线从不同角度切向希柯恩的脖颈。希柯恩不闪不避,在原地挡住德里安的长剑,任由短剑接二连三扎入他的后背。

他冷笑着挑开德里安的剑锋,那只没有握剑的手向下猛刺,将一柄魔能凝聚的匕首送进德里安的心脏。

德里安抬脚踹在希柯恩腹部,瘦弱的身体却蕴藏着难以计数的力量,受到踢击的希柯恩倒飞出去,撞上大殿一侧的石柱,在一整块上浮雕留下细碎的裂纹。

德里安将匕首拔出心脏,却没有带出任何血迹。白袍上留下了创口,底下的皮肤却平整如新。

“我听说过传闻,说当今教皇存活了数百年,看来它是真的了。”希柯恩抹去嘴角的血迹,“你跟我一样,都是怪物。只不过你的外壳好看一点而已。”

“很好,那么我们终于有了一点共同语言了。”德里安五指用力,匕首化作沙尘般的黑色轻烟飘散,“我听说,我手下的两位至高之剑死在你的手上,但我想听你亲口确认。”

“无所谓,他们都死了。一个的尸体大概被起源之森的野兽吃了,另一个大概已经沉入复仇之海了吧。”希柯恩冷笑着,翻转着手中的长剑,“何必关心已逝去的死人?你应该关心站在面前的敌人,因为他向永寂发誓要夺走你的性命!”

“很好。”德里安点头。

德里安举起右手,一把全新的剑刃自白芒中成形。剑身上雕刻着神秘的纹路,泛着隐约但摄人心魄的幽光,于阴影中分外清晰。

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像是能刺伤瞳孔,令人本能地想要敬畏。

德里安随手挥斩,莹白剑气缓慢地穿越大殿,看上去比起阵风强不了多少,而沿途的烛台与挂饰四散纷飞,石柱上留下平整的切割痕迹。

希柯恩自上而下还以斩切,两道剑气相撞,大殿轻微震颤,特奈瑟缇的雕像从石柱中部落下,摔裂成不成形状的碎石,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具纷乱坠落,锋利的玻璃碎片迸溅开来。

逆着气流两道人影相互冲锋,刀锋相抵,希柯恩的魔能刀刃在教皇的武器面前瞬间折断,就像是黄油遇到了烧热的餐刀。两人身形相错,德里安反手将光刃送进希柯恩的后心,深黑色的黏稠血液从希柯恩的前胸喷溅而出。

不等对方咳出稠血,德里安拔出光剑,以一个流畅的撤步回到希柯恩正前方,再将剑锋从被贯穿的伤口处捅了进去,原本已燃着白火的伤口被撕出一道巨大的开豁,如瀑的黑血从希柯恩身体两边喷溅。

德里安用刀锋抵着希柯恩前进,后者像荆棘鸟一般被剑锋顶着后退,一直撞上大殿一角的石柱,巨大空洞的回音响彻大殿。

德里安松开剑柄,几不可闻地喘息一声,向后退开几步。那把光刃深深嵌入石柱表面,剑身既不庞大也无倒钩,却将魔化的希柯恩彻底钉死在石柱上。

希柯恩剧烈地咳嗽,嘴角挂着黑色的稠血。死灵法术给了他力量,却也改造了他的身体,让他成为半人半鬼的存在。

“他们说教皇是病弱的少年,他们骗人。”他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希柯恩缓缓垂下脑袋,试着触碰那把白色光刃,触及的瞬间手掌燃起了白色的火焰,他无法将之紧握。纯白色光辉正在燃尽他的身体,他的躯壳像蜡烛一样融成黑色的油膏,落到地上冒出白色的青烟,将名贵的地毯溶出许多孔洞。

黑色胶质从伤口处源源不断涌出,将被白金火吞噬的部位冲出体外。胶质的数目已经远超了希柯恩的体量,在他脚下堆积成一座散发恶臭的小山。

当躯壳不能制约死灵法师体内的魔能,魔能就会以扭曲的形式扩散至体外。

希柯恩已经不再属于人类了,他的五官流淌出黑色的液体,表情变得狰狞,严重变声的话语从涌满黑水的喉咙里喷出。

“啊……命运,多么残酷的字眼!绝无反抗的可能!如果依特诺主神真的司掌命运,那他绝对是一个有史以来最恶劣的神祇!”

德里安从虚空中拔出一把银白色的火铳,铳身刻绘着与光刃相似的纹路。他将枪口塞进对方的嘴里,用力扣下扳机。对方的脑袋炸成了碎片,但头脑里再无一丝粉色,所有组织已被纯粹的黑暗所掩盖。

希柯恩的残躯抽搐了几下,最终软倒在地,脖颈处的断口流出源源不断的稠血。曾经叱咤孤风领的少爷,最终只能在昏暗的大殿里毫不体面地死去。

德里安从虚空抽出一根火柴扔在希柯恩身上,白金色的火苗瞬间窜起,黑色胶体对白火而言犹如燃油,火焰很快吞没了希柯恩的尸体。

德里安默默地凝视升起的白色硝烟,从它的轮廓中看到了万仞顶点燃烧着的倒影。

-

依特诺教廷于第四日的夜晚拿下了万仞顶点。

随着希尔家族最后家主希柯恩的身死,希尔家族已经找不出拥有足够凝聚力的领导者。几乎是依特诺教廷攻破穿云之隙的同时,仅剩的几个希尔家族远亲决定投降。忠于依特诺的异端审判官将这些关键人物收监,他们将在水牢里度过一段难忘的日子。

按照德里安此前的许诺,他将要清除所有与希尔家族有所牵扯的人。一些不重要的官吏被至高之剑当场处决,对依特诺教廷有抵触情绪的贵族则被关进水牢。

后世对这场攻城战结束后发生的事件多有争论,主流观点认为,趁着万仞顶点群龙无首,德里安教皇趁机重洗了孤风领的上层阶级,培植忠于依特诺教廷的傀儡上位,为孤风领的长治久安打下坚实基础,不愧是高明的教皇陛下云云。

不过还有第二个观点他们不敢说出口,德里安纵容手下屠杀战俘,肆意搜刮整座城市剩下的油膏,战争结束后的万仞顶点宛若一座死城,街道上的每个角落都躺着尸体,战争留下的灾难最后仍被发泄回了这座城市之中。

另外,还有一段野史趣闻。为了整饬教廷军纪,德里安以贪污罪、叛教罪为由,下令处死曾经掌管万仞顶点的史甫瑞德将军。这位将军曾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代理者,是这座城市的城主,但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令人不胜唏嘘。

据说将军受刑时万人空巷,大家都想看看曾经的将军被斩首的场面,所以审判庭将刑场设在万仞顶点大教堂前,无论来自哪一阶层都能观赏。

实际上行刑的过程乏善可陈,只是绳索松脱脖颈折断而已,跟所有的绞刑一模一样,并不值得为此浪费笔墨。

不过据说行刑前一小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冲进刑场,与刑场士兵撕打,要与台上的史甫瑞德将军一同赴死。即使被士兵按在地上,她仍像个疯子般大声嚎叫,把那些不成段的怒吼组合起来,大概意思是自己是史甫瑞德的妻子,按照律法叛党的家人也应该处死,史甫瑞德一个人去了永寂没人照顾之类的。

而史甫瑞德断然否认,只说对方是一个与自己有过纠葛的女人,因为私人恩怨想要为他的家族抹黑。“我喜欢漂亮的年轻女仆,当时找了这个臭婆娘只是换换口味”,面对围观的群众,史甫瑞德坦然地披露了自己的私生活。

这一小小插曲以士兵架走女人终止。

史甫瑞德的死震慑了整座万仞顶点,没人再怀疑教皇的决心了。依特诺教廷的远征不只是熄灭叛乱之火,教廷还要彻底清理孤风领,铲除所有反抗教廷的异己,就此让孤风领这一偏远领地成为圣都忠心的拥趸。

教廷的军队在城中停留的时间,参照各种文献判断并佐证,应该是半个月。但我们都清楚,半个月的时间远远不够清理残局,只是教皇有他自己的考量。

在孤风峡谷的另一面,荒芜堡已经矗立太久,不将其完全取缔,终究会有第二个希尔家族出世。多年前的圣战以惨败告终,而此次御驾亲征,德里安将为教廷洗刷耻辱,迈出平定全古特凯尔最重要的一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