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点什么吗？”
空旷的餐厅中只有餐具的碰撞声偶尔响起。和三天前不同，此时的房间内只有卸下铠甲和武器的伊格露娜和西勒比亚二人，卫兵在房间外听不到房内声音的距离守候。西勒比亚主动打破沉默。
“是呢……那么我就直接问这个好了。”伊格露娜停下用餐，“你是想要把格利维护国神的力量据为己有吗？”
“哦呀？这可真是……你是怎样猜到这个的？”尽管说着等同于叛国的话题，西勒比亚脸上的微笑仍然和用餐前讨论菜单时毫无变化。
“嘛，很简单的事情。既然已经违反皇帝的命令将萨罗非首席英雄的力量据为己有，进一步想要更加强大的格利维护国神的力量也并非什么困难的决定。历史记录中也有过被杀光全体国民之后失去形态的护国神变成无属性的原初神力被直接吸收的例子。以此为前提的话，你在对格利维战中采取的战略和之前想要让我在战场上“意外”退场的做法也都能说得通了。如果用通常的战法让格利维投降的话，护国神就会交给皇帝直属的检神局处分而非因失去形态自然死亡。只有迫使格利维战至最后一人，你才能在战场上获得原初化的无属性神力。”
伊格露娜耸了耸肩：“这几天我想过很多种解释，但果然还是最初冒出来的这个想法最有可能。虽然我并非像你一样专精计略，经验也无法与你相比，但也不是只靠着和炎龙皇的契约当上第八皇女的。现在想起来的话，皇帝陛下将第一龙骑团派到南方军区来的时候没有给予通常的中央军区实验军的编制，而是特意划到指挥权独立的皇帝直属军里面，恐怕也是一开始就有着以防万一的意思。”
“哈啊……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不错呐，比我那个时候强多了。”西勒比亚叹息一声，“虽然作为战友十分可靠，不过这种情况也是麻烦倍增啊。”
“不过，虽然知道了目标，但目的我还没有想清楚。”伊格露娜摇了摇头，“以帝国的秩序而言，除了没有皇位的继承权之外，你已经是立于最顶点的存在，为什么还要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跨越了无数战场的你应该明白，即使获得了神的力量，不习惯战斗的你在克丽丝陛下面前仍然不堪一击。获取神的力量不能给已经立于顶点的你带来任何好处，却会让你背负起几近于叛国的立场。”
“克丽丝陛下，吗。”西勒比亚端起茶杯慢慢地饮用，借此遮挡自己的表情。尽管如此，略微颤抖的手指还是泄露了情绪的波动。“对你这种国立军官学院出身的年轻人来说，她是力量、荣光和秩序的象征。但对我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她就只是恐怖的结晶。无论意志还是手段。”
西勒比亚终于将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的托盘中。此时他的脸上已经不再挂着平时的微笑，而是严肃得像被迫挑战必败之战的将领。
“四十多年前我出生的时候，她就已经是皇帝了。并且在我死后她也会继续作为皇帝活下去。甚至即使是她死了，也毫无疑问会作为英灵神复活继续支配着她所建立的这个帝国。
而我的曾祖父、建国四英雄之一“帝国之剑”麦格瑞姆，我的祖父，我祖父的兄弟姐妹，我的父亲，我父亲的兄弟姐妹，我的两个哥哥和三个姐姐。达拉尼家所有的人，不论男女都死在了战场上。帝国建国的六十年，达拉尼家有三十多个人出生又死掉，现在已经只剩下我自己，以及二姐的一个孩子。”
西勒比亚的声音逐渐僵硬，握住茶杯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克丽丝是近神者、是怪物、天才、超人之人。她可以正面与神对抗，但我们只是普通的比一般人优秀一点的人。除神？讨神？没有神的加护，以血肉之躯指挥军队与敌国的英雄对抗，无论如何都会变成斩首行动的绝佳目标。像我这种不善战斗的人能活下来，不过是靠了兄弟姐妹们的保护和一点运气罢了。”
“战争必然会引起牺牲”，虽然西勒比亚的感情浓烈，却不足以动摇伊格露娜的意志。“达拉尼家的人们的死，虽然我对此表示哀悼，但也正如在这战场上死去的士兵一样，不过是被命运选上的不幸结果而已。”
“不，不对！”西勒比亚猛地抬起头，直视着伊格露娜的眼睛。
“作为名将的我可以保证，这些战争对帝国来说并非必要的东西！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帝国的规模就已经达到了足以使周边国家无法抗衡的程度，这持续了六十年的战争，只不过是那个克丽丝为了自己的理想而驱使着帝国的所有人去将本应能够得到和平的生命扔到战场上而已！！看着她长大、见证了乱世的曾祖父可能理解她的愿望、她的想法、她的大义，但对我来说，我们只是想活着而已！而她只是连这也不允许的夺走我们人生的怪物！”
“怪物吗……这点无法否定呢。但如果你要说自己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一步踏错就会和你口中的怪物交锋的道路，我可是要怀疑你的神智了。对你来说，保持现在这样，等南方军区完成使命解散之后顺势隐退，才是更好的选择吧？”
“如果是为了我自己的话，的确如此。但达拉尼家最后的孩子，刚满十二岁的那个少年，他又如何呢？”西勒比亚重新给自己填了一杯茶，平息着自己的情绪。“在政治的意义上，达拉尼家最后的血脉绝不可能不踏上战场，即使我能够压下他自身的愿望，立下了那个“基本军衔爵位继承法”的皇帝陛下也不可能允许“帝国之剑”名号的继承者在安全的地方度过一生。但只要将这萨罗非的神盾与格利维护国神抽出的能源相结合，无论在怎样的战场上都再也没什么英雄能够伤害到他了。”
“原来如此……不过这也是以你自己不会被克丽丝陛下讨伐为前提才能成立的吧？你就这么有把握不会发展成最糟的事态吗？”伊格露娜挑了挑眉毛。
“只有八成。虽然我不认为结果主义的皇帝陛下会冒着挑起内战的风险也要讨伐这种既成的事实，但如果她真的有那个意思的话，就是独自一人来取下我的首级也毫无实行层面的问题。不过，要是有十成的把握才行动的话，是无法在战场上生存的。”西勒比亚放下茶杯，两手按在椅子的扶手上，身体前倾。
“你也有无论如何都想要保护的人吧？和我一起，联手歼灭格利维，分享这份力量如何？要是因为我的行动导致重要的新型兵团在得出结果之前就毁灭，或者等了十多年才出现的艾斯特莱克斯的契约者在南方军区死掉的话，我这边被皇帝陛下讨伐的几率也会提升不少。反之你我联手的话，要同时讨伐公爵和皇女，对皇帝陛下而言想必也会有所顾虑。”
“的确，纱奈是我最重要的人，如果有必要，与克丽丝陛下为敌也当然在所不惜。”
“那么，你的回答是——”西勒比亚露出微笑。
“不过，那也仅限于必要的时候。”伊格露娜的话打断了西勒比亚脸上的笑容。
“也就是说，你判断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我的成功几率也小到不值得合作吗……？”
“没错。”
“能说明一下理由吗？”
“你已经离开中央太久了，久到已经忘记了克丽丝陛下的大义的分量。正如你所说，克丽丝陛下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建立的帝国。设计、系统、方法、理念，帝国的管理系统的一切都是为了确保每一个人从生到死都为了实现她的大义而存在。在帝国已经占据了大半世界的现在，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逃脱。”
“那不过是形而上的说词，无论是怎样的规则、设计，在成型的时刻起便已经不是皇帝陛下所独占的东西，我承认帝国的秩序令人生畏，但想要将四方军区的总负责人束缚在掌心还远远不够。如果这就是你的答案的话，那就太让我失望了。”西勒比亚摇了摇头。
“那么，你已经知道克丽丝陛下是如何察觉到你的动向的了吗？”
“……………………”
“很简单的事情，如果一开始就明白了你的目的的话，你的行动就再好读懂不过。说到底你不过是一个将领，即使有着作为顶点进行管理的内政手腕，也不意味着你有机会充分地练习过政治的阴谋。”
“你说她明白我的目的？那个怪物能够明白我的心情……？那个推着人们去死的怪物……”西勒比亚的手因激动而颤抖。
“你只是害怕着克丽丝陛下，害怕着她的力量和经验，害怕着她的大义，只有把她当做怪物，才能用“人的感情”这种说词当做盾牌来获得一线希望而已。”伊格露娜打断了西勒比亚的话。“但那只是单纯的逃避。无法理解人的感情的怪物，即使能够以秩序将帝国相连，也决无法像克丽丝陛下那样精巧地把无数人的愿望纳入自己的大义之下。而驱使立于世界顶点的克丽丝陛下毫不犹豫地将全部的人生和心灵都献出、为了实现大义而令人畏惧地毫无动摇地贯彻六十年的这份无尽的坚持，绝不是单纯的怪物所能做到的事情。”
“比起你所选择的逃避之路，与克丽丝陛下的大义协同，利用它来实现自己的愿望，才是更加聪明的道路。”平静而毫不留情地，伊格露娜对西勒比亚下达最后的断言。
“……………………………………………”漫长的沉默，西勒比亚的手终于停止颤抖之后，盯着自己的茶杯开口：“如果这是你动摇精神的策略，我承认它非常有效。不过，拒绝我的提议也意味着你要为结果赌上自己的生命。”
“立于战场者，不管是谁都是那样的。”用餐完毕的伊格露娜以符合礼仪的优雅动作放下手中的餐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