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拉尼。荣耀之名。世代皆为帝国之利剑,活跃于最为严酷的战场之上,以人类之身迎战各国英雄,所立下的功绩不计其数,所获得的荣誉无人能及。

——但那又如何?

西勒比亚·达拉尼,作为帝国开国四英雄之一、帝国之剑麦格瑞姆·达拉尼的曾孙出生。身为武人之家的后裔却毫无用剑的天赋,只能在后方钻研兵法的脆弱存在,也是被十数名兄姐关爱有加的最小的幼弟。

作为最大的武将家系,达拉尼的族人时常散布于帝国边境各处,在自己的职位上奋战,受限于军务难以齐聚。所以在西勒比亚小时候,就算有哪位族人没能参加不定期的聚会,也不存在任何疑心地接受了其他人的说法,相信他们只是暂时无法抽身。

直到最喜欢的姐姐和最敬仰的兄长连续数次都没能在聚会中见面,西勒比亚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死。战死。对达拉尼家之人来说无法逃避的宿命,深深地印在了年仅七岁的西勒比亚的心中。

兵法、工程学、神能的应用、新的技术,无法亲自踏上前线的西勒比亚比醉心于剑的武人更甚地学习一切能够用在战场上的知识。作为帝国最大的贵族家系,西勒比亚所能获得的教育和知识无疑是当世之冠。

十二岁的时候失去父亲,十四岁的时候失去母亲,当十七岁的西勒比亚终于以将领之身踏上战场时,与其父母同辈的达拉尼之人已无一存活。

仅仅是为了从敌人手中保护亲人们的生命,西勒比亚倾尽全力地发挥出自己的才能,将敌对的英雄以精妙的战术逐个葬送。不知不觉间,以人之身消灭无数英雄的西勒比亚已经成为帝国战术的标杆,广为传颂的名将。但这一切荣誉对西勒比亚而言都毫无意义。即使付出再多的努力,消灭再多的敌人,赢下再多的战役,也无法守护得了兄弟姐妹们的生命。以平定争乱为大义、以世界为敌的帝国的战斗没有尽头,消灭了一个国家,接收了它的版图,下一个国家便已经出现在面前;以神为敌的帝国难以获得英雄的加护,其将领的生命与他国相比极端地脆弱。越是赢下更多的战争,积累更多的威名,将胜负赌在针对自己的斩首行动上的敌人就越多地出现。讽刺的,西勒比亚越是努力,为了保护没有战斗力的自己而在与瞄准西勒比亚而来的敌方英雄的战斗中死去的亲人就越多。

十二年前,西勒比亚刚刚踏入三十岁的时候,仅剩的姐姐也在自己的面前死去。“我的孩子就拜托你了。”姐姐最后的托付比什么都沉重。比对怪物皇帝的恐惧更甚,比指挥官的责任更重,比叛国的负罪更深。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无论需要做什么,自己都一定会保护这个达拉尼家最后的后裔,自己和亲人们留在世界上的最后的寄托。西勒比亚下定了如此的决心。与此同时,为了表彰西勒比亚在这场战争中立下的功绩,取代战死的前任,西勒比亚·达拉尼成为了帝国南方军区新的总负责人。

二分之一血量的失血、颈部大动脉破裂、翼骨粉碎性骨折、肋骨半数折断、内脏受落石压迫大出血、体表鳞片受损率高达百分之四十,这些伤势还不足以让炎龙皇失去性命,但没有半个月以上的修养必然无法回归战场。

相比之下,伊格露娜的伤势则要轻得多。由于上方的艾斯特莱克斯挡下了所有的落石,向内弯曲的脊柱也避免了将体重压到骑乘者身上,伊格露娜除了左肩上被优祢砍中的伤口之外,就只有从空中坠落造成的扭伤和撞伤。

在伊格露娜和艾斯特莱克斯被定向坍塌的巨堡掩埋之后,成功从落石中脱出的优祢放弃了追击,转而协助对另两座巨堡的攻击。与此同时,龙骑团也放弃了对守军的援护,在纱奈的命令下毫不吝惜地连射装填了龙血晶的高价烧夷弹来压制掷标枪兵队和靠近的重甲战士,并趁此时间挖开土石救出伊格露娜和艾斯特莱克斯。尽管炎龙皇的身体相较于制式炎龙重量惊人,但在几十只炎龙的协力下还是成功抬上了天空。失去了作为盾牌的左手,优祢也没有冒着被龙骑团集中射击的风险阻止救援。

相对于格利维的胜利,帝国此次可谓惨败。不但失去了中线第二防线群和大量的防守兵力,龙骑团也出现了参战以来首次的减员,身为最大战力的炎龙皇艾斯特莱克斯更是遭受重创。

在用水龙的血制成的最高级治疗液中浸泡三天后,伊格露娜的伤势已经完全恢复。损坏的铠甲部件全部替换成了崭新的备件,真红的长发也正在纱奈的手中精心梳理,无论装扮还是神态,从现在的伊格露娜身上都已经完全看不出之前战败的痕迹。

伴随着礼貌的敲门声,卫兵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达拉尼大人请伊格露娜殿下前往商谈战事。”

纱奈手中的梳子停了下来:“怎么办,伊格露娜殿下?如果没有更高级别的人授意,第二防线群的指挥官没有胆量将伊格露娜殿下也卷入定向坍塌之中。恐怕这有可能是陷阱……”

“放心吧,纱奈。”伊格露娜搭上纱奈拿梳子的手,“如果他敢在这里杀我的话,我受伤的时候早就动手了。那家伙应该在想着什么灰色地带的事情,还没有正面跟帝国对抗的打算,所以才会试图让我“阵亡”。”

伊格露娜金色的瞳孔中光芒闪动:“无论如何,作为实验性的新兵团的第一场战斗,第一龙骑团决不能无功而返。与其再次在战场上遭遇“意外”或逃避战斗,还不如就在这里找出问题。”

“这次的战败对士气是相当严重的打击,更糟糕的是,证实了了目前我们没有击杀优祢的能力。”

西勒比亚优雅地将手中的茶杯放回长桌上。这里是中央要塞中专供高级宾客使用的餐厅,如果忽略掉手持长柄战斧侍立于伊格露娜身后的纱奈和周围卫兵们手中的步枪,精美的装潢即使说是帝国首都的高级会所也无人会提出异议。

“如果优祢继续对我们的据点进行破坏,帝国构筑堡垒的速度就会绝对赶不上格利维破坏堡垒的速度。也就是说,局势翻转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帝国军会被逐步驱逐出格利维。”

“那么,要向中央军区请求支援吗?这种程度的强力英雄的话,即使提出支援请求也不会有损身为名将的你的声望。最多会让身为皇帝直属军讨神部的第一龙骑团团长的我背上无能的印象而已。”伊格露娜没有碰面前的茶杯,只是把手随意地放在膝上敲着手指。

“不,还没有到那一步。还有挽回的手段。”西勒比亚摇了摇头。“让龙骑兵分散成10人的小队,利用行军速度的优势搜索格利维的千人队,并尽可能造成人员杀伤。堡垒注定守不住也无所谓,只要杀光格利维的士兵,胜利仍然属于帝国。”

“但是这种消耗战的战法会让双方都遭受到巨大的损失。”

“既然是战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说起来其中也有你输给了优祢的责任。”

“不,那不是我的责任。”虽然听起来像是推卸责任的开场白,但伊格露娜平淡的语气却不会让任何人产生这种联想。

“哦?”西勒比亚挑起眉毛,又抿了一口茶。

“你给我的资料中用巨量的篇幅对优祢进行了描述和分析,对给龙骑团造成了最大麻烦的掷标枪兵队却只是一笔带过。”

“如果我给的资料没有那么详细,现在你已经在躺着返回中央军区了。”

“为了避免我们从和掷标枪兵队交过手的士兵口中获得情报,还特意让龙骑团准备到最后一刻才出发。”

“这只是出于行军速度差异的通常建议。”

“在递交给中央军区的战斗报告中,对于格利维掷标枪兵队的射程、威力、精度也都没有准确的描述。否则我在国立军官学院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了。以身为历战名将的你来说是不该有的失误。”

“掷标枪兵队并不擅长攻击堡垒的战斗,没有刻意试探在长达三年的战争中都很少出场的敌人,只是人偶尔都会犯的一个疏失。”

“好吧。那么我就这么做好了——我会负起失败的责任,让第一龙骑团返回中央军区,然后换乘翼龙,带着全部的龙血晶储备在掷标枪兵队够不到的高度炸掉格利维的王都。虽然翼龙团的骑手还在训练中,但翼龙本身已经先一步准备好了,炎龙的骑手换乘翼龙不成问题。失去王都存粮的格利维只有投降一途,这样就结束了。”

“啊,这还真是……无法反驳的提案。”西勒比亚露出苦笑。

“无法反驳”四字暗号刚刚出口,房间中的卫兵已经举起步枪对准了伊格露娜和纱奈。但比那更快地,伊格露娜的佩剑和纱奈长柄战斧从左右两侧分别斩向西勒比亚的头颅和心脏。尽管有着名将之称,西勒比亚本人的战斗能力却几近于零,一桌之隔的距离绝不足以让他避开这两道攻击。

西勒比亚微微抬手,从衣袖中洒出一捧细沙。下一瞬间,透明的球体将西勒比亚连同椅子一起包裹在其中并与地面融为一体。尽管由细沙转化而成的水晶只有纤薄的一层,却轻而易举地挡下了佩剑和战斧的全力一击,连丝毫的晃动都未曾出现。

“这是——不破的水晶盾?!你这家伙,把萨罗非的首席英雄之位擅自据为己有了吗!这可是叛国的大罪!”

伊格露娜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知道的话就好说了。”透明的水晶球中,西勒比亚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军官学院的教科书里应该也有的才对。10年前,为了对付萨罗非的首席英雄,我可是用三千人不间断的射击将她压制在落穴中,用充满整个陷阱的烈焰不间断地烧了七天七夜才让她窒息而死。即使是现在的炎龙皇的吐息也休想打破这个绝对的防御。”

西勒比亚又打了一个手势,伊格露娜和纱奈脚下石造的地板在强力的神能下瞬间化为泥浆。卫兵们的步枪瞄准了两人的全身上下,只要西勒比亚一声令下,即使能够强行突破这个房间,二人也毫无疑问会受到不轻的伤势。

“那么,我再说一次,请务必将龙骑团借我一用,扫清格利维的士兵。”

“作为皇帝直属军,第一龙骑团和南方军区的命令系统是绝对独立的。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定下的军法,即使我们同意,龙骑团也不可能承认你的命令。”尽管身处包围之中,伊格露娜的金瞳仍然毫无动摇。

“这个简单,由你亲自下令就可以了吧?你对这个副官的执着可是即使不刻意调查都能知道的情报,攻下格利维为止的这段时间就请这位纱奈小姐暂时作为人质好了。”西勒比亚耸了耸肩。

“不,”伊格露娜摇了摇头,进入餐厅以来第一次露出笑容,“由我来做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