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在做的事情是错的,优祢有这个自觉。无论如何,格利维都已经败局已定,帝国不可能因为区区战损就放弃贯彻自己宣扬的大义,即使击溃了南方军区的军队,又或者杀死了南方军区总负责人西勒比亚·达拉尼,只要帝国的皇帝、讨神女帝克丽丝·瑟夫林率领一部分的皇帝直属军亲自到来,这种连英雄都不足五指之数的小国瞬间就会灰飞烟灭。自己带来的唯一变化,就只是让更多曾经的同胞丧生于格利维人剑下而已。

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她所不希望的,优祢也有这个自觉。即使是为了为她复仇,不,正因为是为了复仇这种空虚的目的,投身于战争的漩涡之中,仅仅是为了获得杀死西勒比亚·达拉尼的机会而改变战局,造成交战双方都付出更多的牺牲,这种行为绝不是她会希望看到的。如果还活着的话,毫无疑问会张开那澄澈透明的美丽的水晶之盾,阻挡在自己身前吧。

但即使如此也停不下。绝对无法停止对那个夺走了她的生命的人的怨恨。每次回忆的碎片从意识之海中浮现,更胜一切的甜蜜过后便是与之相应的怨恨在空洞中弥漫。西勒比亚·达拉尼,只有这个人非死不可。

战场上,格利维的士兵从自己打开的缺口中涌入,将堡垒里面的守军屠杀殆尽。作为现今南方军区人口最多的原国家,其中大半的士兵都来自萨罗非吧。也就是说,是直到十年前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同胞,或许也有着自己曾经抚摸过的,现如今已长成少年的孩子。如果不这么做的话,就永远也无法到达西勒比亚的面前。不,不需要永远那么长的时间,自己的余命还剩下多少优祢并不清楚确切的数字,但恐怕会比现今四十二岁的西勒比亚先到达寿命的尽头吧。风魔法仅仅把前方的声音送入自己的耳中,虽然会变得难以应付后方的攻击,但以自己的剑术而言,至少比精神的纷乱要好。

国家、神、人,自己被神拒绝了授受英雄之位,为了一己私情舍弃护国的责任,现在又反过来将剑刃对准即使冠以帝国之名也好、确确实实曾与自己同生共死的战友和与她一同发誓过要守护的人民,在胜负已定的战局中散布更多的牺牲。放纵自己沉浸在无底的泥沼中,优祢不加抑制地让所有的情感尽情翻腾。对自己的懊恼、愤恨,即使如此也无法摆脱的怨恨和对身陷怨恨之中的自己的自嘲——

——但是,那又如何?

冰冷的意志从心底浮现。赌上性命为之奋战,却在最重要的时刻没能回应她的愿望的萨罗非人;烧毁她和自己的故乡,百年来沉迷于血与铁的格利维人;为了自己的故乡而甘心被西勒比亚驱使的帝国士兵;这些人——这种程度的牺牲,不过是这混沌腐烂的世界上不值一提的一片页,没有阻挠自己脚步的价值。

曾经许愿过的她所期望的和平的世界对自己而言已经是遥不可及的幻梦,每前进一步都离那更加遥远,伸出手去反而会使之更加飘摇,残命只能向着背道而驰的深渊坠落至底。但即便如此……还是想要尽可能地、在这由自己掀起的血海之中、多一人份也好地、向着她所期望的方向靠近。

“现在正是绝无仅有的好机会!”啪地把没有受伤的右手拍在沙盘桌上,优祢瞪视着加拉耶德。做好了争执的准备,广阔的护国神本殿中此时除了立于格利维顶点的二人之外连一个卫兵都没有。

“炎龙皇的翅膀被我砍伤,又正面承受了巨型堡垒定向坍塌的落石,虽然要不了它的命,但短时间内只能绝对无法重返战场。”优祢一把抓起象征着炎龙皇的红色棋子,粗暴地扔到一边来表达自己激烈的情绪。

“虽然没能杀掉第八皇女伊格露娜,但失去了炎龙皇她个人的战力不足为惧。中线第二防线群也以三千人的伤亡拿下,损坏的重甲更是不足一千套。这应该是足够充分的战果了,为什么不乘胜追击?!”

“你的伤势也没有回复不是吗?就算你可以不管身上的那些灼伤,那左手也还不能用吧?”和优祢不同,加拉耶德的声音十分平静。优祢的左手缠满了纱布,即使只是余波,炎龙皇的吐息也不是龙血火焰可比,尽管不至于无法复原,但至少半个月之内无法完成精密迅速的动作了。

“这不成问题。对我来说左手本来就是抵挡远程攻击的盾,即使失去了也只是有些不便而已。虽然正面攻击大型防线群会有点困难,但近距离的战斗不会有丝毫问题。”

优祢指向沙盘上原本中线第二防线群所在的位置,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空白。

“重要的是,失去前两个防线群的中线现在正是开战以来最薄弱的时候,从周围调集的兵力在这次的战斗中受到了巨大的损伤,无论是从后方还是东、西线重新筹集到原本数量的士兵都需要一定的时间。为了节省建材,靠近格利维原本边境线的已经用不上的堡垒也都被拆除后运到前线。

现在中线剩下的战力只有中央要塞群和其后两个小型的防线群,只要我们两人同时出战,必定可以一口气打通中线。只要中线一通,格利维的士兵就可以向两侧扩散,从后方截断对东、西线的补给,到时候就轮到他们尝到粮食不足的滋味了。最理想的情况下,甚至可以迫使帝国退兵,一口气把从格利维占领的地区吐出来。

这次能够取得如此丰厚的战果,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新近才踏上真正战场的龙骑团还不能很好地和其他兵种协同行动,炎龙皇、龙骑团和南方军区军队几乎是在各自为战,龙骑团一受到损伤就放弃正面对抗,南方军区军队甚至不惜将炎龙皇卷入也要攻击我。一旦炎龙皇和龙骑团的伤势恢复,吸取这次的经验,又或者为了对付我这个新出现的英雄从帝国中央军区调来新的支援,就很难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不行。”令人屏息的沉默之后,加拉耶德缓慢地摇了摇头。“即使不这么冒进,继续之前的战法,帝国也同样无法维持战线。你的左手回复之前先帮助千人队清扫小型的据点就是了。”

“为什么?!”

“我不能到那么远的地方去作战。在远离神殿的地方我的战斗力只是比普通的英雄强上一截,如果帝国专注于取我的性命,我无法保证能活下来。”

“那又怎么样!英雄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消耗品不是吗!格利维开战以来除了你之外的英雄也都战死了,多你一个又如何!”

“我死了的话,格利维就会放弃抗战了啊!”

“想放弃的话就让他放弃啊!赢也好失败也好,一口气决出结果就谁都轻松了不是吗!”

“失败了的话,格利维就要消失了啊!”

“比起死守着国家和神什么的,人才更重要吧!”

“不对!人的意义就是为孤等(格利维)而战!”

“哎——————————————————?”

寂静。神殿中的空气像是怪物的腹腔中一样粘稠。

“是吗……是这样啊。”优祢叹了一口气。“你还真是选择了轻松的道路呢。”

“既然你已经是讲不通道理的东西,所以这不是说服而是交易。”优祢的表情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想要的东西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就像我在战场上说的,那就是以此剑斩下西勒比亚的人头。如果有可能的话,让他死得越惨越好。

照你的做法,即使能够击败帝国的军队,在那之前西勒比亚本人也会撤退到安全的地方,没有能够抓到他的机会。那么格利维的战斗对我而言也就毫无意义。我会离开战线去寻找别的机会。

如果你不想变成这样的话,这是我的条件:我会按你的想法帮助格利维打到败局无可挽回为止,作为交换,我要两个完全服从我命令的千人队。一旦格利维败局已定或者我发现可以捉到西勒比亚的机会,我就会利用这两个千人队执行对西勒比亚的斩首行动。如何?”

“你认为我们赢不了吗?”

“帝国是戮神者,对付神他们经验再丰富不过,这种程度的敌人他们消灭过百个以上。直说就是——”优祢注视着加拉耶德的双眼,仿佛穿过加拉耶德的精神直接与格利维护国神对视,以陈述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宣告道:

“你 太 普 通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