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年前,加拉耶德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农村。一个连姓也不值得拥有的再普通不过的家庭。父母,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对格利维来说是典型的家庭构成。

在其他国家,像这种农村的平民孩子除非发生什么奇特的遭遇,又或者真的有着超卓的天赋,否则是没有机会认真地学剑的吧。城市的孩子,即使是孤儿,只要能活着长大,一旦面临攻城也是多一点都好的人手。平日里下班的卫兵也乐得随便教他们一点使用利器的方法,过一把当教官的瘾。

现在的时代,在职业士兵和战斗神官组成的军队面前,无险可据又没有受神加护者的农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抵抗得了,也就没有特意浪费人手挨个教导他们战斗方法的必要。

但格利维不一样。一百多年前,格利维也曾有过由数个神祗赐予多种多样的加护的时代,但随着护国神的诞生,这些神祗都逐渐消亡,被护国神所吸收。而护国神所能够给予的加护是非常强力而单纯的——力量。穿着2厘米厚、数百公斤的全身重甲还能健步如飞、攀越自如,以血肉之躯掷出的标枪便可媲美床弩,而最重要的是,和只有少数被选中的人才能担任的战斗神官不同,格利维护国神的加护足以覆盖全国十万名步兵。

为了将这份力量充分发挥,与周边国家拥有多种不同能力的战斗神官对抗,使用这份力量的战士的技艺的磨炼是必需的。在格利维,不论男女,孩子们拿到的第一件玩具都会是一把木剑。无论身处哪个偏僻的角落,只要比普通人多一点点使剑的才能,就绝不会被轻易埋没,加拉耶德就是最好的例子。

要论天赋,加拉耶德比不上大他三岁的哥哥。虽然教导他剑法的教官评价他为百里挑一,但这对于从二百万格利维人中挑出的十万士兵来说也只是比最低要求稍微高了一点而已。和足以入选由最为精锐的士兵组成的掷标枪兵队的哥哥比起来可以说差了好几个档次。

尽管并非战斗的天才,但每个了解加拉耶德的人都丝毫不会怀疑他是一名优秀的士兵。严守纪律,服从命令,决不懈怠锻炼,以及最重要的,永远都不会退缩。18岁的时候,加拉耶德已经是一名伍长;22岁的时候,加拉耶德成为一名百人队长;27岁,经历过三次与接壤的大国萨罗非的战争和与其他周边邻国不可计数的冲突,在战场上活了十多年的加拉耶德已经是一名千人队长。

作为格利维军人的典范,加拉耶德毫不怀疑自己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以手中的利刃与祖国的任何敌人奋战。加拉耶德认为在剑戟交击之中撕开敌人的咽喉才是对赐予自己加护的护国神示明坚定信仰的最佳途径,而这份用敌人的血献上的祷告在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生命中也会持续下去,直到永远。

仿佛在嘲笑这种天真一样,帝国来了。尽管有着瑟夫林这个国名,但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什么人会特意把这三个字缀在帝国之前了。帝国就是帝国,拥有无尽的国土和人力、不可匹敌的庞大怪物,将世界的一切都吞噬殆尽的前所未有的恐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帝国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转瞬之间,曾经与格利维交战数百年的邻国就纷纷陷落。投降的国家被夺走了神和自治权,成为战争机器新的前端;抵抗的国家被毫不留情地摧毁,所有敢于持着武器的活物都被一扫而空。曾经的地区强国萨罗非也只抵抗了几个月,在以“不破的水晶盾”扬名列国的首席英雄被帝国以日夜不息的烈焰击杀之后便毫无悬念地全面溃败。

七年,这就是帝国将吞下的版图完全消化所花的时间,也是格利维的战士们从枕戈待旦到失去耐心的时间。最开始的时候,加拉耶德和所有的士兵一样,每晚在梦中都警惕着帝国的来袭,时刻准备着为保护背后的祖国和护国神而战。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士兵绷紧的心弦开始松弛。失去了可以主动进攻的目标,也没有来犯的敌人,无法浸润鲜血的剑已经不再是信仰的象征,而是单纯的铁器。唯有加拉耶德七年以来都曾未有过丝毫的松懈,即使无法获得战功晋升,丰厚的奖金军饷也随着掠夺的对象一同不复存在,他也曾未有过任何怨言,只是坚定地保持着为神与国家而战的信念和力量。

三年前,帝国终于发动了进攻。将萨罗非的神能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堡垒在格利维境内筑起,眨眼间就遍布北方三分之一的土地。堡垒所及之处,农田皆被烧毁,农民则被给予两个选择:宣誓背弃护国神,迁徙到格利维军无法触及之处成为帝国南方军区的一员;又或者是留下所有粮食,向南成为格利维境内的流民。而加拉耶德出生的故乡,也成为了必须做出这种选择的村子之一。

开战一年,加拉耶德率领的千人队因上层的误判陷入数个堡垒群的包围之中。补给无法到达,本就粮食紧缺的格利维军也没有随身携带太多口粮的余裕。食物很快就吃完了,能够获得食物的所有途经也都已经被帝国军毫不留情地摧毁殆尽。出现在面临绝境的加拉耶德面前的,是带来了一天的食物和劝降的消息的弟弟。没有作为战士的才能和意愿的弟弟,在子弹上膛的帝国军来到村子之后选择了成为帝国南方军区的一员,将近一年的时间都在帝国军的后方工作。帝国南方军区的总负责人西勒比亚·达拉尼看上了作为格利维军人楷模的加拉耶德,如果能够劝服在格利维军中也颇有声望的加拉耶德投降,毫无疑问会对格利维军的士气造成不可忽视的打击。

愤怒。遭到背叛的愤怒。这是饿得近乎虚脱的加拉耶德唯一剩下的感觉。毫不犹豫地把宝贵的粮食从山顶踢飞,加拉耶德拔出佩剑砍下了亲生弟弟的首级,命令饥饿的士兵吃掉他的尸体。

在亲手杀死弟弟的那一刻,加拉耶德清晰地感受到了护国神的降临于自身的加护达到了前所未有的规模。与之相伴的,是无法言说却又绝不会让人怀疑为错觉的赞赏之意。加拉耶德知道自己成为了被护国神选中的英雄。

自己的信仰得到了回应,自己的行为得到了神的褒奖。加拉耶德的心中再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和恐惧,下令吃光了自己弟弟尸体的士兵们突出重围。在成为英雄、获得了普通士兵无法比拟的加护的加拉耶德面前,帝国的堡垒也不过是土石的积木,帝国的包围圈一日之内便被撕裂,加拉耶德率领的千人队顺利地突破了帝国的包围。

半年后,加拉耶德成为了格利维除了首席英雄之外唯一还活着的英雄。帝国的侵攻已经占领了格利维一半的国土,而格利维引以为傲的饱经训练和实战磨砺的十万重甲战士也只剩下了四万。倒下的六万名重甲战士中,只有三万的装备能够被回收。这三万套重甲和配套的剑盾被分发给失去了土地的流民中相对更加优秀的那些人,重新回到了战场。但即使这些格利维的农民小时候也受过战斗的训练,终究还是无法与原本以战斗为生的士兵相比。

为了扭转败局、振奋士气,在加拉耶德的带领下,超过五万名重甲战士和3000名掷标枪兵对帝国刚刚筑起的中线要塞群发起了进攻。这是加拉耶德第一次亲眼见到最大的敌人西勒比亚·达拉尼,也是第一次尝到压倒性的失败。面对来到自己身前的加拉耶德,西勒比亚在绝妙的时机发动萨罗非的化石为泥之神能,以整个受损的中央要塞为代价将加拉耶德和超过一万六千名最精锐的重甲战士活埋。当格利维的士兵们挖出四肢俱断的加拉耶德的时候,和他一同被埋葬的一万六千名士兵已经无一存活。

迎接被担架抬回王都的加拉耶德的,则是王室和首席英雄决定向帝国投降的消息,而本应对护国神尽忠职守到最后一刻的首席神官也默认了这个决定。

和萨罗非这种远离人世的灵能神不同,由历代守护国家的英魂凝结而成的护国神是有着强烈意志的神种。一旦其国家被帝国征服或向帝国投降,护国神无一例外必然会被帝国检神局的专业人员彻底消灭。

承受了护国神最多加护之恩惠的首席英雄,藉由传达神谕立于权力顶点的首席神官,在护国神的征战胜利之下享尽财富与荣耀的王族,比谁都从护国神那里受到了恩惠的三人,却在明知这一点的情况下背弃了格利维的护国神,把护国神推向死亡之途。

躺在担架上的加拉耶德的愤怒达到了有生以来的最高点。尽管如此却也什么都做不到。在战败中失去了信赖自己、追随自己的士兵,失去了手脚,就连相信能够与自己产生相同的感受的同为英雄的其他战友也都已经在与帝国的战斗中失去了性命。不管再怎么愤怒,就连动一动手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赐予了自己一切的神走向死亡。

鲜血从眼眶中渗出,牙齿颗颗碎裂,愤怒几乎要点燃加拉耶德残破的身体,但他却没有说一句话,因为在烈火之中也无比清晰的理智无比残酷地告诉他,在格利维没人会去听一个失败者的声音。

(「汝……回答吾等」)

没错,人不会听。

(「汝之愤怒……指向何物」)

所以这一定是自己的幻觉吧,在濒死之境看到的最后的幻梦。加拉耶德这么想着,因为否则的话,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汝之剑刃……汝之残身……为何而存」)

——否则的话,这就只能想成是……神的声音……!

以愤怒之火将自己的意志锻造成剑刃,加拉耶德在连语言也失去了的混沌之釜献出自己的祷(灵)告(魂)。

(「汝即为吾之剑、吾之身、吾之意志、吾之显现、吾最后不倒之战士、吾等大义之代行者、护国之人(神)」)

加护的神力从如潮水般涌出,折断的四肢、扭曲的肋骨、重创未愈的内脏,所有的伤势在象征护国神神力的银白色光芒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原状。

比英雄更高更强,完全不同级别的加护贯彻到加拉耶德的全身。从担架上站起,环视周围目瞪口呆的士兵,加拉耶德发现自己的原本对这些士兵的愤怒已经消失不见。人类不过是肉身的道具,循着自己卑微的损益辗转于不同的主人之间。这些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能将头盔和颅骨一同碾碎的棋子,不值得自己为之投下一丝一毫的痛苦与烦恼。

撇下不知所措的士兵们,加拉耶德径直走向王宫。拦过来的人,若没有拔剑的,便是选择屈从的懦弱之人,直接以拳头击打使其昏厥;若是拔了剑的,便是背信弃义的叛国叛神者,夺下其刀剑,用他自己的利刃割下他的头颅。

是对自己的力量十分有自信吗,不能在王族面前失去自己的立场吗,又或是想要庇护自己的孩子吗,在没有退路的房间中,首席英雄没有选择舍弃王室独自逃避,而是正面向加拉耶德挑起战斗。

英雄之位一旦给出,便无法那么简单地收回。首席英雄曾经是,现在也是格利维最强的战士,即使成为了叛国叛神者,其强大也毋庸置疑。

但那毫无意义。这不是人和人的战斗,不是英雄和英雄的战斗,而是英雄和神的战斗。不管凭借超卓的剑技给加拉耶德造成多少伤害,只要脑髓没有被破坏,就会被溢出的白光修复。胜或死,在这个选择面前护国神没有丝毫的犹疑,尽情地向加拉耶德挥洒出自己的力量。

终于,耗尽了体力与精神的原首席英雄被加拉耶德切成了碎片。其身后十余人的王族,无论男女、年龄,包括不满四岁的公主在内,皆被加拉耶德逐个斩下头颅,并命令畏惧于自己力量的士兵将原首席英雄和王族们的尸身、头颅一同悬挂于广场之上示众。恐惧、愤怒、诅咒,将这些感情加诸于背叛者生命最后的瞬间,加拉耶德确信这正是侍奉神的英雄的责任。

拔剑相向的士兵,背弃了国家的王室及其子孙,叛国叛神、被王室的女子笼络的首席英雄,沐浴着上百人的鲜血,原本在战败中残破的铠甲已被染红,加拉耶德推开了护国神殿本殿的大门。

“你、你这家伙……还想干什么!你已经是首席英雄了,军队的主战派也会奉你为领袖,神官的事和你没关系吧?!”面对逼近自己的恶鬼,首席神官在恐惧的驱使下步步后退。

“不再需要神官了,因为神的意志就与我同在,我比谁都更明白神的意志。”加拉耶德如此对首席神官回答到,接着将他的头颅也斩了下来。

背对着供奉在神殿中的护国神神体——闪耀着银白色光芒的胸甲——护国圣甲,加拉耶德对因骚动聚集而来的士兵和神官们宣告:“吾名加拉耶德,加拉耶德·格利维,乃神之意志的显现者、以护国神之名持一切权力的代行者。以此格利维之名为证,必将集举国之力,将护国之大义贯彻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