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月见走下楼梯几分钟后,曈昽也离开了校场,回到学园中庭。这时中庭已经聚集了一些同学,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她在檐廊阴凉处找了个地方等待冥域。过不多久,冥域和狐鸣从学园大门走了进来。除了两双手上攥着的大团彩纸球以外,最先吸引人注意的是两人脸上截然相反的表情:狐鸣神采奕奕,一副余兴未尽的模样;而冥域眉头紧皱,五官几乎挤到了一起。

「冥域,狐鸣!……怎么了,冥域?学长不是赢了么?」

「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学长根本就是输了……」

「赢了就是赢了嘛!」狐鸣乘机起哄,抬起抓着彩球的双手环抱在冥域的脖子上,「不仅要赢还要赢得漂亮,大概这就叫做『爱之深,责之切』吧!」

「什么鬼?拿着!」冥域推开搂着自己的狐鸣,顺势把手上的彩球塞到她的怀里,继续对曈昽解释道,「伶余学长从开场就是咬牙切齿、苦苦坚持,而学姐始终一脸轻松,游刃有余,宣布她输了的时候还看着学长暗笑,好像示威一样,我们在前排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规则对于双方都是公平的呀!学长学姐的目标都是揭掉对方的符纸,」曈昽劝慰道,「如果比赛规则有所不同,那学长从一开始就会采取不同的策略,谁赢谁输还说不定呢!」

「说是这么说……唉,我觉得不论什么规则,再打十次输的也还是学长。」

「啊,学长来了——!」

说话间,狐鸣突然冲后院方向高举起右手,用力挥舞手中的彩球。两人顺着狐鸣的视线望去,见伶余彦正沿着走廊走进中庭。他微微低着头,左手缠着一圈纱布,右手提着背包,身姿很是疲惫,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右腿明显用不上力。虽然换了一身干净的蓝色学徒礼服,可是天蓝色的头发上还沾染着土灰,脸颊上、额头上留有擦伤,老远就能看见。

听见狐鸣招呼声后,彦抬起头来,勉强笑了笑。正想朝这边挥手,被两名短头发的低年级学妹拦住索要签名。他就地放下背包,右手接过笔,伸出左手正要接过学妹们的参观券,却像被烫到了一样把手缩了回来,脸上闪过一瞬痛苦的表情。

「学长受伤了……」

冥域告诉曈昽:「当时拳头打在手背上那一下,我们看台上都能听见声音。」

「那个叫李艳然的学姐下手也真狠,」狐鸣补充道,「不过呢,这也是她唯一的胜算了。」

好不容易在中庭的矮墙上签好名,两名学妹才心满意足地离开。三人走上前去,还是狐鸣率先打招呼:「学长,恭喜你!」

「狐鸣,曈昽,冥域……惭愧,这次比赛的表现,让大家失望了。」

走近之后,曈昽才注意到伶余学长眼睑低垂,仿佛累得连眼皮都撑不开了。她张嘴正想说些安慰的话,却被冥域抢了先。

「赢了就是赢了,我们……都替学长高兴!」

「对啊,对啊!尤其是学长帮我们赢了参观券!」说完,狐鸣把彩球捧在胸前,朝学长吐了吐舌头。

伶余彦轻叹一声,说:「焱同学的实战能力在我之上。我能取胜不过是占了规则的便宜,还有一点运气罢了。」

「不能这么说,规则对于双方都是公平的。规则不同,比赛策略也不一样,到时候输赢也未可知。」

冥域相当于把狐鸣和曈昽的话转述给了伶余学长。这惹来了两人对冥域微笑的凝视。

「谢谢你,冥域。但我这个赢家的名号,名不副实。」说着,彦又轻叹一声,微微低下头,「过去我和焱没有交过手,但曾听说她近身以后的扰心术非常厉害。所以赛前我一心想着拉开距离用调皮鬼压制就好了,没想到……」

没想到学姐可以用踢起的碎石头当媒介来弥补施法距离上的劣势——这让曈昽想起书上的教诲:针对性策略只有在实力相当或者胜过对方时才能奏效,否则就是将对抗的主动权拱手相让、舍长取短的投机行为。

「如果……如果我一开始考虑的不是防她近身,而是想办法在中了扰心术之后保护自己,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狼狈了。」

伶余彦的话不好接,四人沉默了一小会儿。

「总之赢了就好,结果最重要!」曈昽劝慰道。不过这话的观点,她自己也并不完全赞同。嘴角上多少留有一点苦涩。

「谢谢……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我还要到工房整理一下,失陪了。」

于是三人向学长道别。之后,伶余彦走上工房的楼梯。由于腿伤的缘故,他只能用左手撑着楼梯扶手,在左腿迈上一个台阶后,再伸右手拖着右腿,一步一步往上挪,教人看着都吃力。

看着伶余学长一瘸一拐缓缓上楼的身影,冥域眉头紧皱,低声嘟囔了一句:「都是朝晢给害的。」

「喔唷,很上道嘛,」狐鸣用力拍了拍冥域的肩膀,「知道往情敌身上泼脏水了啊?」

「谁是她的情敌啊!」

「哈哈,那你说说,学长打不过学姐,跟她能有啥关系?你说。」

「她……」冥域愣住片刻,接着一脸嫌弃地拨开狐鸣的手,「懒得跟你解释。」

「嘿嘿,」狐鸣像是猜中了冥域心中所想一样一脸得意,继续问道,「上次你们不是要跟踪朝晢吗?怎么样?找到了吗?她是不是在教堂?」

「去了,」冥域瞄了曈昽一眼,「反正我没看到。」

狐鸣又扭过头看向曈昽,让曈昽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啊,其实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看错……」

「你看,你看!就是在教堂咯!我就说嘛,我的占卜是不会错的!」见两人没有反应,狐鸣又继续说道,「前些天我们课上才讲了魔法师信仰禁令的历史,没想到眼前就有个活生生的例子哦!朝晢成绩下滑果然就是信了贤士教给害的吧。」

狐鸣的思维过于跳跃,以至于曈昽不知该从哪里切入讨论。但从某种意义上说,狐鸣的话切中曈昽内心的猜疑:如果说魔法师在教堂出没还能找出千百种可能的理由,那么刻意谨慎地避人耳目,偷偷摸摸的行径就不能不让人怀疑,朝晢自知所作所为不被魔法学徒的身份所容许。

让曈昽忧心、以至于不敢探问真相的是,倘若朝晢真的皈依了贤士教,自己应该如何完成学业帮扶的工作呢?如实上报?还是替朝晢掩盖?又或者直接找个无关紧要的原因糊弄过去,调查就到此为止,不再往下了?——想到这里,她躲开了狐鸣的目光。

然而冥域可不吃这一套,她不紧不慢地反驳道:「第一,曈昽见到的是不是朝晢还有待研究;第二,就算曈昽没看错,偶尔出现在教堂附近不代表她去了教堂,也不代表她经常去教堂;第三,她去教堂不代表她信教;第四,就算她信教,也不代表她成绩下滑跟信教有什么关系。」

「你竟敢怀疑不世出的占卜天才的直觉?我决定了,我的课程论文就以信教和成绩下滑的统计关系为课题,怎么样?」狐鸣用手指戳了戳冥域的手臂,「喂,就由你负责去教堂蹲点,搞清楚她到底是不是信教了,好不好?今天是礼拜日,她肯定会去教堂的。你的券是教堂的吧?」

冥域把捏着参观券的手背到身后:「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自己去呢?」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吧!」狐鸣两手叉腰,摆出一副得意的姿势,一字一顿地说道,「要是被试知道我在调查什么,结果不就就不准了嘛!」

「哈哈,你的思路这么跳脱,就算亲自调查,别人也猜不到你要研究什么吧?」曈昽笑道,心里却想——也不尽然。狐鸣心思单纯,比起上一步行动的缘由,不如说,她下一步会说什么、做什么,才是真的猜不着。

然而冥域的答复很干脆:「不去。」

「诶?!——」狐鸣身体夸张地向后仰去,故作一副无比震惊的样子,随后用可怜兮兮的语气说,「怎么可以这样!优等生就不能稍微救济一下底层人民吗?」

「不去。说什么也不去。」

「冥域——」破晓的出现打断了狐鸣的表演。他从钟楼下走向三人,双手端在胸前,手里也拿着一张参观券。

一如既往,破晓在穿着方面从来不敷衍,即便是穿着学生装,也要额外搭配华丽的服饰。毕业汇演这天,他身上除了穿着魔法学徒的夏礼服外,还在外面套了一件带有三叶草图案的灰色宽袖外套,和一条带有海浪纹样的蓝色短披肩。再加上他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整个形象倒是称得上英俊帅气,就是跟这炎热的天气格格不入。

听见破晓的呼唤,冥域半转过身去,装作没看见。狐鸣摇了摇手里的彩球,把破晓招呼了过来:「中午好,土豪同学!大夏天穿这么多,不怕中暑吗?」

「这个是丝的。」破晓抬起左手臂简单解释了一句,又对冥域说道,「冥域同学,今天下午我们一起去参观吧?」

冥域撇撇嘴,转身面向破晓:「好呀。你的券是哪儿的?」

「贤士堂。」

「哦?真不巧,我的是神庙的。」

「神庙」指的是艾斯特里恩神殿,如今是神秘城布政委员会的所在地。曈昽下意识地望向冥域手里的参观券。不过冥域此时仍然把双手背在身后,参观券被捏在手心里,别说她面前的破晓,就是她身边的曈昽和狐鸣都看不清参观券的地点。

「啊,这样吗?那我看能不能找谁换一下……」

破晓看向狐鸣和曈昽。

「别看我,我不换!」狐鸣说着,把双手的彩球举到身前挡住半边脸,做出一副防御的姿态。

「我是南看台的。」曈昽摊了摊手。

「啊……」破晓的眼神有些失望。他转身环顾四周,想要找找附近有没有其他认识的同学。没想到就在这时突然从旁闪过一个身影,一把夺走了破晓手上的参观券,往前院的方向拔腿就跑。四人定睛一看,是日侧。

「去不成就让给我吧!」

「喂!站住!别跑!」破晓赶紧追了上去。两人就这么追逐着出了学园大门。碰巧此时蛇隐刚从大门走进前院,跟日侧和破晓擦身而过。

「这么热的天,男生们还这么好体力。」蛇隐回头望着两人身影消失在大门外,一边感叹,一边走到三人身边。

「蛇隐——!」又是狐鸣率先打招呼。

「主席一上午辛苦了。」曈昽朝蛇隐点了点头。

「归啼辛苦,他还在收拾手尾。对了,」蛇隐低头从挎包里翻出一小叠紫色的符纸,递给冥域,「给,你上次要我做的符纸。」

「哇,」冥域瞪大眼睛接过符纸,总是面无表情的她脸上顿时显露出无比的惊喜,「才几天,就做出来了吗?!」

蛇隐点点头:「虽说偷了一点懒……它能给土壤降温和保湿,作用范围最多半米左右,再远也不是不能用,就是不保证准确了。酸度我试了几种办法都没效果,所以干脆用博耶药水画符。你看到它变红了,就是酸度太高了。」

听蛇隐的介绍,这是冥域拜托她做的符纸,功能是改善蘑菇种植的土壤环境。

「变色了不会失效吗?」

「不会,没影响。至于控制光照你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暗魔法我真搞不太懂……」

「没关系,这个好解决!现在这样已经超厉害了!不可思议!」

两人说话间,狐鸣好奇地凑近细看冥域手上的符纸,边看边感叹道:「哇,这么多功能啊……从这边注入魔力就能启动了吗?」说着,狐鸣伸手要去碰最上面的符纸,冥域见状连忙躲开。

「喂别在这里用了啊!」

「只是看看而已嘛!」狐鸣争辩道。

趁着两人注意力还放在符纸上,蛇隐悄悄拉了拉右手边曈昽的衣袖,左手穿过右腋下,将几张符纸递给曈昽:「喏,学联专属。」

曈昽疑惑地接过一看——三张普通的朗奎奇符纸中间夹着一张贤士堂的参观券。

「主席,这不合适吧……」

「嘘——」蛇隐示意曈昽不要声张,旋即转向注意力还放在符纸上的冥域和狐鸣,对冥域说,「符咒的文档就等你试过确定能用再给你抄一份吧,细节我还要推敲一下。」

「了解。这次真的非常感谢你,帮大忙了!」

「没什么,正巧我也打算做这个方向的题目。」

「诶——冥域的题目就是蘑菇了吗?那你们呢?」狐鸣又转过身来问蛇隐和曈昽,「你们都决定课题了吗?」

「差不多吧。」

「还没呢……」

「好!我也要加把劲才行!」狐鸣将捧着一大把彩球的双手攥在胸前,做出一副下定决心的姿态,一脸认真地说道,「就这么决定了!我的题目是:宗教信仰与魔法能力的关系!就从朝晢开始,研究信贤士教跟学习成绩的关系!」

听到这话,曈昽惊惶地转过头看向蛇隐——她还没做好准备向蛇隐报告呢!果然,敏锐的蛇隐立即捕捉到了这一点,她的眼神顿时严厉起来,同时透出惊异和怀疑。

「你说什么?朝晢皈依了贤士教?」

「啊,不,不是……」曈昽连忙摆摆手,正想要解释,谁知狐鸣不解其中轻重,还要抢先接着说——

「对啊,对啊!你们没告诉主席吗?朝晢信教啦!她每天……唔!」

冥域一把捂住狐鸣的嘴巴,把她拽过一边:「你胡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看着挣扎的狐鸣,蛇隐心领神会地笑了笑:「我明白了……对了,你是要还彩球吗?放到二楼杂物间就可以了。」她顿了顿,「我有杂物间钥匙。我跟你一起去吧。」

「好——!」挣开冥域的狐鸣大声应承道,又转过头对冥域说,「那调查朝晢的事情就拜托你咯!大不了到时候发论文,给你一个第二作者!」

「切,谁稀罕啊……」

「略——」狐鸣朝冥域做了个鬼脸。随后,蛇隐接过狐鸣一只手上的彩球,两人各捧着一把彩球,穿过中庭朝办公楼走去。

蛇隐和狐鸣走远之后,工房楼下终于只剩下曈昽和冥域两人了。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去吃饭吗?」

「先去教堂,找朝晢问清楚那封信的事。」

看样子,冥域是认定写情书却又不承认的朝晢是伶余学长发挥不佳的罪魁祸首了,以至于要马不停蹄地打上门去兴师问罪。

「可是,」曈昽歪了歪脑袋,「冥域的券不是神庙的吗?」

冥域抬起手在曈昽眼前晃了晃自己的参观券——原来她是骗破晓的。

相比起平日的宁静肃穆,周日的贤士堂总会变得熙熙攘攘。这一天尤其人满为患,除了前来参加礼拜的信众,还多了许多观礼的魔法师和其他观光客。贤士堂的大门两侧支起了许多小摊,有卖线香的,有卖纸钱的,有卖护符的,有卖小吃的,有卖纪念品的。还有卖艺的杂耍艺人,炎热的天气也没能阻止大家围观。

走到贤士堂的大门前,曈昽停下脚步,对冥域说:「冥域,你自己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参观券。」

「怎么,刚才蛇隐不是……?」

「被你看到了,」曈昽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再抬起头来,将鬓发撩到耳后,「但我觉得我还是不进去了。」

「也是哦,要是被破晓他们看见就不好了。」冥域眨了眨眼睛,「那你就在外面看着,别让朝晢跑了。」

曈昽点点头:「你见到朝晢的话,跟她说一声,就说……」她想了想,「就说学联关心她的成绩,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们说。」

知照一声,也算是多少做了点工作了——曈昽心里这么想。

于是两人分头行动。冥域深吸一口气,迈着大步气势汹汹地走进了贤士堂。她刚进去不久,远处学园的钟声响起,昭示了正午到来,教堂里开始传出整齐的歌声。

曈昽在附近的小摊上买了两份卷饼和煎饺,走到街边树荫下,一边盯梢,一边等待冥域。她很快发现,想要在人潮中发现矮个子朝晢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相反,她所处的位置距离贤士堂不远不近,正好适合抬起头来欣赏外墙上的拼贴画。

贤士堂外墙正面,五色贤者的巨幅壁画一如既往地鲜艳亮丽。教士们怀着一股宗教热情,将拼贴壁画擦拭得一尘不染。加上时值盛夏正午,炽烈的阳光透亮了壁画的玻璃部分,在彩瓷部分留下了阴影,更是增添了画面的对比度。

画面上的五色贤者都是由玻璃拼成的,背着阳光,他们都像是在发光一样,给人庄严神圣的感觉——除了黑色贤者,他的黑色帽子和长袍在阳光下变成了紫色,化身为紫色贤者,哈哈!

不过,让曈昽感到惊奇的是,贤者们的衣服上出现了明暗相间、像海浪一样从下往上一波接着一波不停涌动的条纹,乍看之下就像他们的衣摆在随风摆动。

这是什么原理呢?——她仔细观察了一段时间,猜测是炎热的天气使空气抖动,让透过它的阳光闪烁了起来,于是在特定观察角度上,玻璃壁画上出现了像海浪一样的纹路——如果这是建筑师有意设计的,那可真是令人惊叹的技艺!

除了五色贤者的身形以外,由彩色玻璃构成的部分还有绿色贤者手里的草药、黄色贤者手中的齿轮、蓝色贤者的天球仪和黑色贤者的铃铛。唯独正中央红色贤者没有额外的被照亮的部分。曈昽猜测红色贤者的对应物件应该是手里的长剑,只不过长剑与红色贤者的身体重合,所以没有额外地表现出来。

在欣赏壁画的同时,曈昽也没有忘记朝晢的事——不知道冥域找到朝晢没有呢?

她猜测,或许真相并不如狐鸣所说,朝晢是因为皈依了贤士教而导致成绩下滑,而是因为成绩下滑所以皈依了贤士教。正所谓「病急乱投医」,人在绝望无助的时候往往会做出常人无法理解的不理智行为。

想到这里,曈昽叹了一口气,抬起左手揉了揉太阳穴,尝试着放空自己。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都魔怔了,这些天只要空闲下来就会想起朝晢的事情。也许情况根本没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也说不定。

「曈昽?」

正当曈昽出神的时候,耳边听见有人呼唤着自己的称号,声音很熟悉,却又不能马上识别出来。她将视线从上方的壁画移到下方人潮中,目光稍微搜索了一会儿,发现说话者是一位穿着紫色长裙的贵族女子——原来是篱织,她正搀扶着博斯顿夫人,结束了参观,缓缓从教堂大门里走出来。

「篱织姐!——」曈昽一路小跑穿过人群,可随着眼前两名一身华服的贵妇人步步接近,顿时感觉有失礼节,连忙放轻了脚步,走到博斯顿夫人面前鞠了一躬,「博斯顿夫人,博斯顿大人。」

「果然是曈昽,今天你们辛苦啦!」

篱织姐说话声音温柔典雅,跟平常大不相同。如果不是眼睛确认过,曈昽是不敢认的。

「母亲,这位是我的晚辈,魔法学徒曈昽。」

「好——好——」博斯顿夫人微笑着朝曈昽点点头。如果参照篱织的年龄,博斯顿夫人要比曈昽想象中的更年长一些。她嘴边有很深的法令纹,说话很慢,声音很小,在人群中不大能听清。

「母亲,我扶您上车。」篱织又转过头来对曈昽说,「曈昽,一会儿再跟你聊。」

于是,在篱织的搀扶下,博斯顿夫人缓缓走向贤士堂大门外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驿车,原来这车是来接她们的。博斯顿夫人腿脚似乎不太好,几步路走了有差不多一分钟。曈昽一度想上前帮忙,但又担心失礼,只好在一旁尴尬地目送她们。待到终于把母亲送上车,还不等驿车走远,篱织就扯下自己的领巾,解开衣服的束带,敞开了外衣的前襟。

「热死了,热死了……」

篱织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说道。她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活力,语气如释重负。看来虽然是千金小姐,篱织对贵族的礼仪也十分不适应。她快步回头找到曈昽,两人又重新寒暄了一番。

「你不是来参观的吗?怎么不进去呀?参观完了?」

「噢,我是南看台的……」

「那你——哦,是等冥域的……」篱织看到了曈昽手上的两份午餐,「哎,冥域居然会自己去参观教堂?我还以为要不是你拉着,她肯定宁愿在宿舍里待一整天。」

「哈哈,是啊!要不是来找朝晢,她肯定不会顶着大热天逛街的。」

「哈——?她为什么去教堂里找朝晢?」篱织眉头一皱,面露疑色,「朝晢经常在教堂吗?」

糟了,说漏嘴了!——曈昽没想到治安官的直觉居然这么敏锐。如果说之前消息透露给蛇隐还不算什么大问题的话,这一回,曈昽担心自己的无心快语会给朝晢带来巨大的麻烦。想到这里,她都感觉身体都有些发冷了。

「嗯,不…不是……」曈昽吞吞吐吐地回应着,屏息观察篱织的反应——好在篱织没有继续追问,而是把话题转到了毕业汇演上。

「过几年估计就轮到你和蛇隐打架了吧?你要好好练练实战,哪怕打不过也要打得漂亮!」她顿了顿,随后又将头转向一边,努努嘴,嫌弃地说道,「可别学伶余彦那样,给我们治安署丢人!」

「我还早呢……学长和学姐都很厉害了,我要是能有他们一半就满足了……」

篱织对彦的态度让曈昽稍微有些意外。她试着为学长说一句话,但心里还是一边担心着朝晢的事情被离职知道,一边想着要尽可能把话题从朝晢身上引开。

「他们都不行,什么『学园双燕』……到时候你和蛇隐肯定比他们强!」篱织拍了拍曈昽的肩膀,「不聊啦,我先回治安署了。你慢慢等吧,再见!」

说完,篱织就自顾自地走掉了,留下曈昽呆在原地,还在担心篱织会不会已经开始猜测朝晢信了教。她不知道篱织知道多少关于朝晢的事情。她知道篱织和蛇隐关系不错,也许能从蛇隐那里知道朝晢成绩下滑。如果篱织确实知道,并且稍微拥有一点狐鸣那种跳跃的思维,她就有可能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在一起……

「曈昽!曈昽!」就在这时,冥域一边从教堂里飞奔出来,一边朝两边左右张望。她气喘吁吁地问,「你…你有看到朝晢吗?刚才应该……跑出来了……」

「啊?我——」曈昽还没反应过来。

冥域也不等曈昽回应,径直朝贤士堂东侧的横街跑去,这是上一回曈昽看见朝晢的地方。曈昽只好快步跟上。拐入横街后,冥域马上跑到骑楼下围着几根柱子绕圈,一会儿扫视街道,一会儿从侧门看向教堂里面,四处搜寻着什么,嘴里嘟囔着:「人呢?人呢?……」

横街上没有朝晢的身影——不,更准确地说,此时横街上空无一人。这让人感觉很诡异,因为横街直接与柯尼逊大街相接,而当下柯尼逊大街上人流涌动。

「冥域!发生什么事了?」

冥域没有回答。搜寻未果后,她用力嗅了嗅。于是曈昽也注意到,骑楼廊下隐约有一股粘稠的怪味道,跟上回在这里遇见朝晢时闻到的气味很像!

没过一会儿,冥域找到了气味的来源——廊柱下的一个小香炉。她蹲下身打开香炉,伸手从灰烬中捏起一片还未烧尽的绿色叶片。

「冥域,这是……?」

「这是魔法。」冥域盯着手中的叶片,意味深长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