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觸感從四面八方湧來,就像墜入不見光的海底,五感幾乎失去了作用,能感知到的只有刺骨的寒意和身體在下墜這兩件事。
“又是那個夢啊……”方曉心裡低語,“雖然經歷了那麼多次了不過這種感覺還真是讓人討厭。”
耳邊傳來嚶嚶的哭聲,方曉像感知到什麼一樣對着虛無的天空伸出手。刺眼的光線驅散了方曉身邊的黑霧,方曉睜開眼,看不見的牆精準的將黑暗和光明劃分開,牆的另一面,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伸着手,向著黑暗中的自己下墜。指尖相對的瞬間,刺眼的白光衝破看不見的牆,整個世界湮滅在銀白色的閃光中。
女孩哭泣的聲音混雜着海浪聲傳進方曉耳中,五感又一次運轉起來,方曉睜開眼,不認識的女孩跪坐在自己身邊拚命抹着眼淚。這個場景方曉已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躺在沙灘上,任憑身體本能地行動。神奇的是,每次進入夢境的時候方曉都會保存着自我的意識,但卻無法支配夢中自己的身體,雖然他也想試着憑自己的意識多問幾句話或是強迫自己的視線轉移到女孩臉上但卻都是徒勞無獲。
女孩突然忸怩起來,臉頰緋紅,方曉知道到這裡夢就要結束了,接下來女孩就要說出那句一直困惑着他的話了。
“能不能請你帶我離開這裡!”
女孩的聲音和自己腦海里的聲音完全重疊,方曉都有些混亂忍不住懷疑她到底有沒有說出那句話了。
方曉臉上的表情凝固了,“驚訝”兩個字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的臉上。雖然那是夢中的本意,但若是讓自己來掌控這具身體此時此刻大概自己也會是這副表情吧,這一次,夢境並沒有到此為止,而是繼續“生長”了。紅着臉的少女低下頭,兩隻小手緊緊地攥住有些襤褸的弔帶裙裙擺。“拜託你了……拜託你了……”她用近乎嗚咽的聲音重複道。
“不……不要哭了,我答應你,一定會帶你離開這裡的……所以不要哭了好嗎?”稚嫩的聲音回答道。
“真的嗎?那,那我們拉鉤!”生怕方曉反悔一樣女孩急切地伸出小指,微笑中帶着淚的表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痛苦。方曉沉默了幾秒抬起手伸出小指,朝着半空中那隻顫抖不止的小手靠近。不知是不是因為陽光過於刺眼,視野中的景物突然模糊起來,就連方曉的意識也跟着開始渙散,這是夢即將蘇醒的前兆。
該死,再給我堅持一下啊,不能現在醒過來啊!
轟鳴的雷聲震碎了夜幕的寧靜,湧進房間的風透露着濃濃的濕氣。方曉合上窗,隔着玻璃看向窗外漆黑的中庭,他合上眼,指尖觸碰着和雨夜融為一體的玻璃。方曉並不喜歡下雨,老實說他恨透了下雨,冰冷的觸感,哀嚎的狂風,將一切都碾碎的黑暗,所有的一切都像在刻意把他扯回到那一天,那個改變他整個人生的那一天。
方曉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整理心情。不解的夢境又有了新的成長,但那到底意味着什麼……方曉低頭看着自己的小拇指,記憶中自己似乎並沒有跟誰拉過勾,但不知為何他卻對夢中的那個約定十分在意。
清晨,驟雨已逝,只有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公生穿着浴袍坐在門廳外圍的走廊上,指尖徐徐地升起一股青煙,他仰起頭,看着屋檐上的水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面上。“方曉那小子,專挑這種天出門,還真是不會享受日子啊~”公生把燒到一半的煙送進嘴裡,嘴角勾勒起一絲輕浮的笑。
“哈啊~……叔叔早上好……有看到方曉哥哥嗎……”
“哦,曉汐早上好。”洛曉汐一身寬鬆的睡裙,抱着炸毛的牛奶揉着惺忪的睡眼一步一晃地走下樓,頭頂高高翹起的呆毛跟着她的步調有節奏地左右搖擺。
呆毛就是正義!公生心裡豎起大拇指。
“要找方曉那小子的話……”公生說著看向被他扔在一邊的便條,背過臉露出邪惡的微笑:“那傢伙出去一個人逍遙快活去了,所以今天叔叔負責照顧你們,他留了便條叮囑你們要好好聽叔叔的話哦。”洛曉汐頭頂的呆毛搖晃了幾下捲成問號的形狀。“想洗澡來着……方曉哥哥去哪兒了……”洛曉汐的表情有些沮喪。公生像打了雞血一樣眼中一片星光:“哎呀那傢伙還真是不懂風情呢,難為曉汐了難為曉汐了。洗澡這種小事叔叔也能做好的,放心的交給叔叔也沒問題哦。來來來事不宜遲先去浴室吧。”不由洛曉汐分說,公生就滿臉熱情的推着她朝着浴室的方曉走去。門邊的便條上,留着方曉草草寫下的幾行字:
早飯的粥煲好了,我去買午飯的材料,回來之前照顧好她們,工作記得完成。
“阿嚏——阿嚏——”方曉揉了揉鼻子:“平時作惡太多了嗎。”方曉面無表情地活動了兩下脖子一隻手插進褲兜里接着趕路,在方曉看來只有沒膽量的人才會幹出背後說話話這種勾當。
“喲一年級的,看你的傘挺不錯的,正巧哥幾個的傘好像有點問題,能不能借我們用一下。”
“才……才不要呢,誰……誰不知道你們……”
“嗯?!我們?!我們怎麼了嗎?!”
路過十字路口的時候,人群吵架的聲音吸引了方曉的注意。左側的岔口上,撐一把長傘,看起來弱不禁風,戴着粗黑框眼鏡的少年被三個個頭高他一頭的少年圍堵在牆邊,他們穿着統一的深色制服,人群一旁還有幾個穿着與他們同樣制服的人,似乎是當地某所學校的制服。
“喂,我們怎麼了嗎?學長一向好心,只是借來用一下馬上就會還的。”三人中間那個刺蝟頭的人威脅似的笑道。
“是呀是呀,學長沒你們想得那麼壞,我們都是好人。”刺蝟頭旁邊帶耳環的人附和道。
“就是就是,欠你個人情以後學長罩着你。”最後滿臉橫肉的人拍了拍眼鏡男的肩膀,冷冷地一笑。
“不……呃……我……”眼鏡男連聲音都開始顫抖,他求助地看向四周,不過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論自己怎麼看都不會有人來幫他的,在校的每個人都不想跟“翔鶴三狼”扯上關係,惹到他們除了會給自己徒增麻煩之外不會有一點好事。
“喂,能不能讓你下,你擋路了。”和氣的聲音傳進每個人的耳中。
“哈?小鬼,你剛剛說什麼?”滿臉橫肉地人抬起頭,用鄙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面色平淡的方曉,不屑地吐了一口唾沫。
“哦,那我再說一遍好了。”方曉微微閉上眼,冷冷地說道:“喂,你擋路了。”
“哈?這小鬼的語氣真令人不爽啊,你媽媽沒教你怎麼說話嗎?!”滿臉橫肉的人咆哮着揚起拳頭。
“別管我了快跑啊!他們……”
“真是到哪裡都有這種人,看了不爽,還有啊……我這個人,最討厭別人議論我老媽了!”方曉睜開眼,甩手把傘扔向天空,他左手振臂推開橫肉男的直拳,右手幾乎同一時間出拳轟在他的胸口。橫肉男吃痛拱起背,方曉順勢一記上勾拳正中他的下巴把他打翻在地。方曉活動了兩下手腕,目光轉向一邊目瞪口呆的幾個人。“怎麼了,不再繼續了嗎?你們不來,那我就過去了。”方曉這麼說著往前踏了一步。
“撤撤撤!哪來的混蛋給我記住!”刺蝟頭慘叫着拔腿就跑,耳釘男緊隨其後。
方曉嘆了口氣彎身撿起自己丟掉的傘,自顧自地抱怨着說:“真是走到哪裡都有這種人。喂,沒事吧,看你的打扮是跟他們一所學校的學生吧,以後小心點。”眼鏡男捂着胸口鬆了口氣:“嗯……我們都是翔鶴高中的學生……啊剛剛真是謝謝你了。”“還有你們幾個!”方曉把視線挪向一旁的幾個男生。
“啊……是!”幾個人顫抖了一下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啊等一下他們是……”
沒等他說完,方曉先一步訓斥道:“你們是他的朋友吧?是朋友這個時候就別站在一邊看着,要打就一起打,贏了有榮輸了無愧,只知道杵在一邊等事後再出面料理什麼作用也起不到。”
“嗯……明白了……”幾個人愧疚地耷拉下腦袋小聲答應道。
方曉揉了揉太陽穴,背身走向路口的另一邊。“等等,請問……”
“喂,有空多反思下自己為什麼會被盯上吧,不然以後麻煩事只會增加不會減少,不是每次都會有人恰好路過的。”
“啊……是!我知道了,還有……名字……請你……”沒等少年說出口,方曉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他的視線里。
方曉盯着自己的手掌反覆地開合著手指。“還真是讓人火大的小鬼……算了,買菜重要,趕緊買完趕緊回去,離家久了鬼知道那個大叔會做出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