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继续看没看完的小说。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既没有试着调查事件,也没有试着查找真相。说到底事件由警察来解决,我所能提供的线索本就微不足道,死掉的人就算死掉了也没有对我的生活造成什么恶劣的影响。

“……真是虚谬呐,我这种人。”

我嘀咕着,没有让春香听到。她也没有理会我,端正地把书放在大腿上,坐在矮桌旁背靠着床边,撑起小腿让大腿向上倾斜,迎合视线。她今天穿的是连衣裙,所以这样做一般会走光。不过反正也是在家里,走光也不会有事,我也就没有提醒她。黑色的长发一如既往地绑了搭在胸部的侧马尾,刘海也整理成不会遮挡视线的样子。

“肆君,你左手的伤没问题么?不痛了吗?”

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抬起我的左手,左手的肿起已经消退了大部分,但还残留有一点难以察觉的痕迹。

“还有些痛。”

“真是的——去复诊比较好哦,搞不好会留下后遗症呢。”

“不会有问题的。”

“才不是‘不会有问题’,骨头的伤可是要好久才能恢复的哦,不然可是会出问题的。”

“……”

“——快,点,去!”

最终,刚回家没多久我就不得不再次出门。

从公寓出来走二十分钟到达市中心,可实际上我并不记得那个诊所的路线,只好在市中心的那些小书店之间转悠。天空仍然阴暗,仍然不像下雨的样子。

暑假开始至今,仅仅三天便有三人被杀死了——在这个大城市中,在这个人类文明发达的范围中,仅仅三天便杀死了三人的凶手,如今仍然逍遥法外。不出意外的话,还会有第四个受害人。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人将是嵯山形衣。

不出意外的话,死法是割喉致死。

“喂无为庸才——”

【匿尸】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双手搭着椅背,翘着二郎腿。他背对着我叫道。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偶然,让这个已经参加工作的大学生可以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遇到无所事事的我。

“听说你被认定为头号嫌疑人了?”

他问道。

“嗯,大概是吧。”

“哼——也对,怀疑你也是正常的。不过我也不是为了和你寒暄这些事才叫住你的。”他非常不悦地说着。“你的那些事已经被优——也就是我的搭档知道了。和我不同,那家伙是非常忠于工作和【异常螺旋】的人。所谓工作……你知道是什么吧?”

“警察局的童工?”

“看上去虽然确实如此——是警察的人就没错了。这是【异常螺旋】安排的事务,说是让她和我培养几年经验。毕竟现在【异常螺旋】就能力位列来说我们两个就是最顶层了,做长远的打算的话培养我们是顺理成章的事。总之怎么说呢,这家伙有些激进过头了……”

“……所谓激进是什么意思?”

“既然没办法把‘心想解构’用在你身上的话,用在你的‘人质’身上来威胁你不就好了——她是这么想的。她觉得你一定有所隐瞒,毕竟她只是去警察局打工而已,被【异常螺旋】安排的这个职务她也不算擅长,所以不会问话。当然,我也不会多擅长了。总之,她说出这些暴言之后马上就想动身了。虽然我最终还是把她拦了下来,但她也不是我能轻易阻止的人呐。所以——我就和她做了个约定。”

他站了起来,扔了一把匕首给我。

我拿开刀套。刀刃薄而坚,刃面油光可鉴,轻盈的重量似乎很容易就能疾速挥舞起来。当然,我并没有没有随意在大街上挥舞匕首的兴趣,到底只是拿在手里。

“要是明天下午之前查明真相,那么从此对你做的往事当做不知道,就算你的‘人质’正大光明地在我们眼前晃悠也会当做没看到。但要是明天下午之前还无法查明真相的话,优就会在五点准时闯进你的住处对你的‘人质’进行最深程度的心想解构。【逆死】的‘心想解构’对一般人的危害性有多大不用我陈述了吧。所以——到那时候你就尽管用这把匕首杀死她好了。”

所谓‘心想解构’不过是催眠术的一种特殊使用方法而已。硬要解释的话就是通过催眠主意识引出潜意识,然后通过干涉潜意识进而破坏主意识——如此循环直至破坏对方主观思考能力和主观认知,再将暴露于表面的潜意识通过洗脑式催眠进一步摧毁。而直到意识和认知被破坏殆尽为止便是所谓的最深程度。

承受最深程度心想解构的人,表面上与智力障碍无异,但实际上变成了连认知的事物都无法理解,只是因为活着才活着的行尸走肉。

这时通过一定程度的轻微物理干涉,轻而易举就能让对方的潜意识停止身体的生存本能——停止呼吸,停止运作。

也就是死亡。

从意识上到身体上的死,与身体上到意识上的死正好相反。

也就是逆向死亡。

——逆死

“她是你的搭档吧,杀戮失格。你要让我杀掉你的搭档吗?”

“哼——让那家伙去杀人还不如就这么让她去死好。【匿尸逆死】里只要有一个杀人就够了。染红双手的事让我去干才合适,她那副样子不适合做这种事。”他盯着我的眼睛。“你和我不同,杀人对于你来说轻而易举把?既不会觉得对方可怜,也不会觉得自己残忍,无法理解他人痛苦也无法理解他人心情的你——”

要杀掉那么小的家伙简直易如反掌。

他笑道。

我并没有笑。

“好吧,阻止她杀人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不会去杀人。”

“嚯——有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或许只是因为单纯的讨厌杀人。”

说完,我将那把小巧的匕首放进口袋中。【匿尸】直接拦了辆出租车离去,如同偶然的相遇一样,也用充满偶然的方式分别。

“……用我的‘人质’来威胁我,吗?”

正常来说是应该通过拯救人质来威胁我吧,但是他却说以“杀死人质”来威胁我——真是矛盾得不言而喻的话语。

纵使在完全没有证据证言的情况下确定了‘人质’出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但那终究只是人质情结罢了。和我没有关系。我的角色是犯罪者而不是受害者——至少在他们看来是如此,而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终究是受害人的事。就算确认了受害人出现此等心理也完全不能证明我也有帮助受害人的心理。

说到底,还是虚谬。

我拿出电话,输入电话号码打给了春香。

“有东西忘记拿了吗?肆君。”

“早上我出去的时候,有人来过家里对吧。”

“这个嘛……说真话呢,还是说假话呢?不过肆君很讨厌我说假话的话我就说真话好了——来过哦。在我折衣服的时候从楼上吊着绳子跳到了阳台上呢。速度超级快的,我都吓了一跳。”

真是激进——不如说激进过头了。现在哪里还有警察会做这种吓唬民众的事。

“……你现在在哪里?”

“在家呀。他们没有对我做什么,跟着他们下来的一个小女孩问了我关于你的几个问题,像是‘暑假第一天什么时候才回到家。’‘第二天晚上第三天临晨有没有回过来。’‘我对你怎么看。’之类的。问了好一阵子呢,各种迷迷糊糊乱七八糟的事都问了一遍,我差点都答不上来了。”

“她只是问问题?其他什么都没有做吗?”

“嗯,什么都没有做。”

当然会这么说。

心想解构的受害者根本无法意识到自己被做了什么。连我都只是通过推理才得到模模糊糊的结论。

所以。

“——春香,我喜欢你。”

“……哎呀哎呀——昨天不是才说讨厌我么?又是说谎吧?肆君还真是坏心眼呢。”

我没有说话。

她也一如既往地迅速识破了我的谎言,看来即使【逆死】用了心想解构也没造成太大程度的伤害——又或许根本没有使用。

“啊,对了,肆君。”她在我快挂掉电话的时候叫住了我。“问一个问题可以吗——不如说能实话实说地回答我吗?”

“实话实说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是真是假只能让你判断。”

“那个小女孩说了哦,明天五点如果还没法破案的话,就要来杀了我。”她小心地,一字一句缓慢地说道。似乎在害怕我听不清楚。“假如说,假如说啊——如果我死掉了的话,肆君会…”

“不知道。”

我像是回答大部分问题一样说道。

实际上我是想否定的。

尽管我不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不,大概是我猜到了她接下来想说什么才想要否定吧。

想要像正常人一样,否定伪物。

“这样啊……嗯,看来肆君讨厌我是真的呢。无论是话语还是心情都那么想的话,就大部分都是真的了吧。”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落寞。“被肆君讨厌了吗……虽然平时嚷嚷着,但实际上被讨厌了还真是难受呢。”

我不再听她说话,挂掉电话收回手机。

无论是话语还是心情都这么想的话,就是真物吗?表里如一就是真实吗?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

“不过话说回来,果然……”

【逆死】确实已经找过我的所谓‘人质’了,并且已经宣言了会在明天对春香使用了心想解构,而且是绝对的致死程度。和那个不能杀人却叫我去杀人的杀戮失格说的完全相同,但是赌局本身的真实性应该怀疑。

如果赌局已经成立了,那么【逆死】应该不会去找春香了才对,因为这是【匿尸】口中阻止【逆死】的方案。

所以只要逆推一下就能知道那个家伙想干什么了。

如果我杀死了【逆死】,一直想杀掉我的【匿尸】就有了足够的杀人动机和杀人心情——只是如此而已。为了让自己能够杀人,为了让自己亲手杀的第一个人是我这种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搭档。

不对。

结论不对。

自以为是也要有个限度。

那根本,不是牺牲。目的也——不是我。

说到底,要真的是这样想,根本就没有必要特意给凶器我。

他想做的,根本不是利用自己的心情。

他只是想利用我杀人罢了。

——当某种感情到达极端的时候对于我来说就可以杀人了。

他只是想,靠自己的计划利用我,用自己的刀刃杀掉她或爱或恨的搭档。

“真是虚谬中的虚谬……”

那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不过——无论如何,都只是自我欺骗罢了。

假使我真的杀死了【逆死】,他也不过是拿着杀死【逆死】的凶器幻想是自己干掉的罢了。

真是杀戮失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