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不小心啊,你。受伤了就得好好养伤才行,不能乱来啊。”
昨天的那个医生一边交代好注意事项一边帮我重新用新的夹板固定左手腕。挂掉春香电话不久,就在一个书店的门口看到了正好在看书的明果。她那天才射手的视力一眼就看出了我左手还没有完全消肿,便不太情愿地帮我带路到了昨天的诊所。
“你是明果的同学吗?还是明果的朋友?”绑好之后,医生抬起头来问我。“那孩子自从自己的好朋友不在之后就一直交不到朋友了,早上带到这里来的朋友也很快就走了。所以——还请多多包涵明果的事啊。”
“医生,那个,您是明果的父亲吗?”
眼前的这个带着无框眼镜,穿着白袍的中年人脸上几乎每时每刻都挂着一副慈祥的笑容。手脚也干净利落,行云流水的一会就帮我固定好了左手腕。
“嗯?啊……明果没告诉你吗?也对……她不太愿意提起自己的家人嘛。”
“……”
我没有说话。眼前的白衣中年人一脸无奈。
“对了——”他这么说道,起身离开诊室一会,拿了一个冰袋回来。“你拿着个在这里敷一会吧。明果就在楼顶,你可以去和她聊聊天。那孩子不太愿意向父母说心里话呢。”
他苦笑着,把我带到了诊所深处的楼梯,然后便回到了诊室。我虽然完全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但我还是走上木质楼梯。就算是我也能明白,那大概是想要让我…不对,应该说是恳请我这么做的意思。他的说法听起来就是如此。
走到楼梯间,我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看到一把复合弓。记得TS集合也有一个喜欢玩复合弓的研究员,经常会在休息时间让我帮忙用空罐摆靶子,然后用复合弓一个个射穿。这种将自己的东西用某种方法破坏掉的行为虽然看上去没有什么乐趣,但实际上却算是消磨时间的妙计。虽然本就没有多少休息时间,但也正因如此,才可以当作没有似的随意挥霍。
破坏。
毁坏。
走到最顶层的天台,视野还算开阔。
“你到这里干什么?”
明果收起白色床单的时候立刻就注意到了刚出到天台的我。虽然在正对面的情况下一个射击天才是不可能注意不到对方的。
“没什么。”
我将冰袋放在左手手腕上,用左手手背托着,暂时解放右手。
“……莫名其妙。”
然后她又收起其他的白色床单。天空依然没有下雨的迹象,只是阴沉感在渐渐增强——以类似水滴蔓延的极慢速度变得压抑。接着我沿着天台的水泥围栏走了一会,看到了一个眼熟的建筑。
诊所的背后是一片空地。在TS集合时的空余时间去直径正好两百米的草地开过电车,距离感还算不错,所以能大概估算距离——空地长大约一百五十米。而空地之后是一间矮工厂,并没有诊所高,长度加上空地约是二百米…不,二百二十米。
而距离我二百二十米左右的那栋眼熟的建筑,正是月理的公寓。
“明果,复合弓的射程一般多远?”
这是个明知道答案的问题。
只是突然想要捏造谎言。
“嗯?你对弓道感兴趣了…之类的也不可能吧。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但复合弓的射程要考虑很多的哦,像是箭重,弓重之类的。”
“那我换个问法……能杀人的最远距离是多远?”
“……真是个怪人。”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用一只手叉着腰。“复合弓要对人体造成伤害的最远距离记得是一百米左右,但就算打中人也不一定能造成致命伤害。”
“这样啊。”
我淡淡地——实际上我自己也不知道算不算平淡——说道,然后转过身,想着回到楼下。不,要不直接回家好了。
也是,就算天才再怎么超乎人类想象,目前也不可能做到那种不可能的事。不可能的就是不可能。虽说将不可能化为可能是天才的职责和本质,但再怎么说违反世界规律的命题所得的解也只有‘不可能’。
当然,所谓的世界规律不过是通过天才论证得出的。
有伪物的可能,便不会成为绝对真物。
所以才会有天才级别的异端不断破坏那些虚伪的论证,让人类达到今天的文明。
“——肆证。”她在身后叫住了我。“小式有事找你哦。你认识的吧,曾经是什么科尔托斯研究所的同事。一会我带你去我家好了,她现在在我家里做客。真是意外,你这种人居然能去那个堪称人类顶点的地方。”
“不,只是通过各种途径从后门爬着进去的而已。绝对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事。”
也绝不是,值得自豪的事。
千方百计争取到了机会费尽千辛万苦到达那个目标地之后,却无所作为地度过了两年。在最后目的也好理由也好全部被某个人间北极点破坏殆尽。一丝不剩地,残酷无情地,将矗立在太平洋东部的科尔托斯岛屿研究院悉数破坏成断壁残垣,使其沉入深海。
没有任何——值得自豪的事。
仅仅只有——应该可惜的事。
可惜,吗?
“我还真是搞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她说道。“你先到一楼等一下我吧,我收拾完了就带你去。离这里比较远,可能要坐地铁。”
“……地铁?”
“你不知道吗?连地铁都?”
“也不算不知道吧……”只是在这个城市总是忘记还有这种交通方式。虽然根本原因是我执着于步行,但那部分原因也不算没有,毕竟算是个比较发达的城市,人数也多,常见的都是小车和公交车等移动方式。话虽如此,我所好奇的事实上也并不是地铁本身,而是“明果会坐地铁”这件事而已。
异端能够融入常人且能够保持自我来去自如的,这件事而已。
“那是什么?忘了吗……你的记忆力还真是差得离谱啊。连地铁都记不得。”
“……嗯。”
我随便地应了一声,走下楼,在算是候诊厅的小客厅里,找到一张椅子搬出来坐下。木椅看上去老旧,但仍然结实,不摇摇晃晃,坐上去比较安稳。
那个医生——明果的父亲,在诊室里面阅读着医学书籍。安乐椅摇摇晃晃,而医生却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
他在担忧着什么吗?连安乐椅都没法缓解这份担忧吗?
虽然可能是因为行动误差,让他觉得与其在安乐椅上无所事事,不如捧起书籍做些什么,总之是不希望自己两手空空的心情吗?
当然,我不可能知道。
我现在还处于物语的外围。
还在,旁观。
顷刻,明果拿着一篮子的整齐白色床单下到了一楼,放到了我旁边的椅子上。
“我放在客厅喽,你一会记得铺床单。”
话音刚落,医生就迅速走了出来拿起还没坐热凳子的篮子。
“你们接下来要去哪里玩?零花钱够吗?”他说着,掀开白大褂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裤袋中。“暑假来了,玩开心点啊。”
“不去哪里玩,接下来只是回家。家里有人要见这家伙。”明果指了指我。“我说过了吧?家里有客人呢。”
“这样啊。那明果,好好招待客人。”
医生将手从裤带抽出来,又感觉不安心,便插进了白大褂的口袋里。
明果听完之后便头也不回地信步踏出门外。我也悠闲地起身跟上去,那个医生叹了口气,重新坐到了诊室里的安乐椅上,轻声哼起什么歌曲。
走出偏僻的地方回答人群,明果姑且放慢速度同情我这伤员。
“你和家人关系不好吗?”
“算是普通,他们怎么看我就不知道了。”她平淡地说,“父亲时不时会叫我来帮忙,母亲则时不时在出差的时候带上我顺便来一次旅游。——那你呢,你这种人的家人又是怎么样?”
“如果你问结构的话——一家四口,双薪家庭。有个姐姐,死了。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公司的一般员工,也就是白领。如果说关系的话——很少见面,也很少联系,常温的感觉。大概自幼如此。”
“嚯——”
她没有多说什么,不如说也没什么好说的。抱怨自己家人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但如果有人非要说父母人渣的话我也不会对此说三道四,毕竟我根本无法理解。
“明果,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认识式未的?”虽然存在着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之类的朋友等式,但对于异端来说终究存在不适用的可能。不过说起异端,作为森院夏弦被欺凌的表面根本原因——紫木式未本身也是异端,因而同病相怜的可能也不是没有吧。“是因为对方也和森院是朋友吗?”
“原因确实是这个,但时间点是夏弦不在之后……说实话在你口中说出夏弦的名字让我意外地反感。不对,也不算意外吧,总之你做什么我都会感觉反感就是了。”
“……”
我什么也没有说,稍微拉远了一点距离,跟在她后面行走。
由于不是上班时间,地铁站和地铁都不拥挤,我也不用担心自己的伤。不过实际上根本感觉不到有什么妨碍运动的疼痛,在这个意义上要说是伤也算不上。
地铁上的小屏幕电视新闻报道着今天早上的发生的杀人案,但大多数人都低头看着手机。不用说,当然是因为事不关己。
即使这些人之中可能会有别的凭明高中的学生,也肯定会认为事不关己。
电子屏幕无论放送的是什么,都不过是电子屏幕里面的图像。
在接近终点站的时候下车,然后还要换成,坐到另一班地铁。走的方向也好等的位置也好,我都只能跟着明果。
上了另一班次地铁,我们并肩坐下(留有大概两分米的间隙)。
在路线表正中间的站出地铁。
出地铁站。
又互不交谈走了十分钟走到了住宅区。
濡峨小姐的高级公寓和我的贫穷公寓,要说明果的家更像哪一边肯定毋庸置疑是前者。西式风格的楼房带着一个宽敞的后院,屋内虽然比较普通,但就陈设来说也并非我这般穷酸。
听到我们开了门,式未便从客厅小跑着来到玄关迎接,但却什么都没说。既没有对明果说什么,也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看着明果换鞋,时不时地秒我一两眼。
我换上和式未一样的客用拖鞋,跟在明果后面走进了客厅。
“随便坐吧。”明果说出宣告自己是这间房子的主人一般的话语。“母亲出差工作了,家里只有我,不用介意。”
我找了一张不显眼的椅子,在沙发背后坐下。并非没有沙发,只是我并不太习惯将身体陷进沙发的感觉。反观式未则比较随意,脱了客用拖鞋抬到了沙发上,抱着一个枕头看着我。
注意到我的视线后慌忙地拧过头看她背后的玻璃门外的花园。
“司森君……”
她终究还是开口了,郑重其事地说。
“警察告诉我,森院夏弦学姐——”
是被杀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