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你肯定知道的。你自己所犯下的罪行。不如说除了你以外就没有更清楚的人了吧,犯人先生。”

他微微笑着,往咖啡里放了一包砂糖,搅拌后慢慢喝了一大口。

“你所编织的谎言也不过如此。不过如此呐,无为庸才。”他似乎很是兴奋,对自己的答案非常确信。“你毫无疑问犯罪了吧?”

“说不定有,说不定没有。”

“不对——有的,绝对有。一直闹到【异常螺旋】总部的失踪案,在当时可是传的沸沸扬扬呐——当然,是在世界的背面。”他说道。“失踪人口报到警察局只会备案,因此失踪人的家属甚至试图以【异常螺旋】的存亡来威压。不过,到最后连你们【十名律】做的一根汗毛都比不上就是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吗?难道是因为和【十名律】的时候一样,受害人的家属闹到你们总部?”

“哈——那怎么可能。”他果断地否定了我。“我没记错的话当时那个受害者失踪时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两年前刚上大学一两年就失踪了。这么说来,你也是两年前开始去TS集合的吧?”

“大概是吧。”我说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你去了TS集合之后,却陆陆续续有人在大学看到了和寻人启事上相似的面孔。而你今年回国之后,却再也没人见到过。”

我没有回答。

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剩余不多的咖啡。

这就是所谓的话术吗……

真是无聊。

“你是想说我绑架了别人吗?”

“我可没这么说。”

“也对——要是人质从绑架犯那里逃脱,不去求救却去上大学就笑死人了。”我没有笑。“那么你是什么意思呢?”

不惜制造“有人在大学看到了失踪者”这种劣质到教人看不起的伪物,不惜说出“普通家属闹到【异常螺旋】”这种谎言。

——不惜说出如此虚谬之言的【匿尸】,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我就直说吧,你这家伙绑架了某人并囚禁在家里。”

“……”

到头来他还是这么承认了。

“优第一次去你家的事你还记得吧——在你打开门留着门栓的时候,她一眼就在你三十平米的房里看到了矮桌上的两个杯子。到这里其实还能认为说不定是客人,或者是同居的恋人,又或者是暂住的友人。但一会之后在你打开门时却看到你的鞋柜只有一对室内鞋。假如是借宿的话应该会有第二对室外鞋,假如是同居的话应该有两对室内鞋或室外鞋,假如是客人的话也应该是两对室外鞋——但是你的鞋柜却只有一对室内鞋,你的玄关也只有你穿着的室外鞋。稍微动下脑子或许都能明白,那个人绝对是不能被警方或外人看到的人。”

他说道。

“假如说并非如此的话。又有什么理由藏住鞋子呢?又是什么理由不肯让完全是外人的警察进入一个满十八岁少年的房间呢?黄色书籍?那种东西你这种人——你这种经常将他人不视为个体的而视为集体的人,真的会去看吗?再说,就算看又怎么了?这个国家的法律没有任何一条禁止十八岁少年看黄色书籍吧?就算你当着由暗优的面看,只要不和她说话她也没有理由会逮捕你吧。”

——不过,这也得看她心情就是了

【匿尸】以近似于嘲笑却又并非嘲笑的表情笑道。

我坐在座位上,什么也没有说,慢慢地喝着咖啡。浓郁的香味在口中扩散,然后弥漫到鼻腔中,苦涩的味道格外提神。

说到底,这才是真正不堪一击的谎言。

如今被击破了。

算是被击破了吧。

大概,被毁灭殆尽了吧。

“要是立案的话,你毫无疑问从一开始就是第一嫌疑人。而现在,只需要派人去搜查你那三十平米的房间,便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证据。”

没错,谎言确实被击碎了。

欺言也不起作用了。

但是——

“杀戮失格,即使你说的全都是实话,又有什么用呢。”我用小勺子搅拌着剩下的咖啡。“假如说那个家属能威胁【异常螺旋】的人确实被我绑架了的话,你又能干什么呢?现在举报我吗?现在去通报警察局‘失踪的某人被我找到了’吗?还是说去告诉那个受害人的家属让他们过来把我碎尸万段吗?”

“哼——”

他用鼻音回应,大概是无能为力意思吧,又或许早就料到这种结果了。

“——你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什么都做不了。”我站起身离开座位。“受害人不会接受你自以为是的拯救,也不会有人强迫你去拯救。”

“——浅朝财阀的理事长和其夫人在飞往美国旅游的途中因坠机事故意外去世。”【匿尸】说道。“整架飞机就死了两个人,还正好是受害人的直系亲属。无为庸才,你连这种事都料到了吗……不过——”

我们在搜查你曾经的住所时,已经发现了用来捆绑的绳索和用过的安眠药了。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要说证物的话,确实算是证据确凿了吧。我当时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不带走这些关键的证物呢?

我在原地想了想。

啊啊……原来如此。

“忘记和你说了——你知道SM吗?我算是比较极端的受虐狂呐,虽然是无快感的类型。有一段时间不被绑住的话就会睡不好的,所以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我还买了点安眠药吃。”

“你以为这种鬼话警察会相信吗?”

“那,你见过被绑架也完全不作反抗,就算逃走了也只是试图完成学业的受害人吗?”

我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候群。”【匿尸】又自信地说道。“你以为受害人的话警方会轻易相信吗?”

“杀戮失格——‘私奔的SM同居恋人’和‘斯德哥尔摩综合症二十岁患者和十六岁绑架犯’,你觉得这两个真相,哪个才是真的?或者说,哪个,更容易被相信?”

他沉默了一会,随即似乎恍然大悟。

“哈——原来如此。”

语毕,我到收银台只买了自己的单。

“真不愧是你呐,无为庸才。”

“你才是,杀戮失格。”

然后,走出了店铺。

暑假过去两天,发生了两起谋杀案。

对于门外这些一如既往的人们来说,对于碌碌无为或匆匆忙忙的人来说,对于我来说——死一个人和死两个人都是一样的。

因为死的不是自己身边的人,死的不是自己重要的人。

归根结底,都不过是出于存在潜意识里的明哲保身的想法。毕竟如果每死掉一个人就必须去关心,那么从时间上就会忙不过来。

要做的事多得数不胜数,连活着都会在某时感到艰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在这样自身难保的前提下,为什么还要因为不曾相识的人的死亡而产生情绪?

即使游手好闲衣食无忧也是一样——何必自寻伤痛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大概是因为害怕吧。害怕现状恶化,害怕破坏掉现状而坠入人生谷底——他们只要利益不是压倒性的大,就会不断对失去和失败感到害怕。因为没有保障,所以就以自我优先。

事实上人们都是将理性的优先级放在感性之上的。如果随便问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杀人,大概“为了社会安稳。”之类的说法会脱口而出吧。当然,这是好的。一个集体的每个个体从集体的利益出发发表见解——对于这种事我完全没有说三道四的打算。我也没有那种资格对整个人类集体的某个个体的优良见解评头论足。

只是对比说明而已。

那是绝对理性的回答。往下追问的话,就是“为了维护法律尊严”,这也是非常正直的回答。继续往下呢?维护世界秩序,保护种族地位……

肯定——如果被问道“为什么不能杀人?”的话,肯定大部分人都会从理性出发判断吧。所以才会对不相关的死亡没有兴趣,顶多只有“希望犯人赶快被抓住啊。”之类的想法。

感情触及不到的死亡,对于人类来说只能用理性去感受。

既然如此,那么我呢?

对于那被认为是欺凌我的主犯的二人,对于他们惨不忍睹的死相,我这个甚至可以说是相关的人怎么想呢?

解恨吗?没有。

悲伤吗?没有。

有理性地思考吗?想过赶紧抓住凶手比较好吗?

——答案是完全一丝都没有。

没有任何想法。死了而已,只是死了而已,只是被杀死了而已。即使被碎尸被割喉被打烂头颅被割下头皮被抛尸被剥个精光——本质也只是被杀死了而已。

这是我那微弱的同理心无法触及到的死亡。

对于认为“杀人是作为人绝对不可以做的事。”的我来说,那些理性且美好富有积极向上意义的回答,我只能以撒谎的口吻回答。

质疑认知事物真假的我,无法将自己的道德观契合人类社会的规则。因为我无法确认——这种规则究竟是统治者为了自己的地位打着“为了族群安宁”的旗号颁布,接由其他族群开始普及并赋予更加伟大的意义;还是某人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决定人类未来的规则而颁布。

即使两者结果一样,也不能改变其中一方伪物的性质。即使意义到头来都一样,也无法否定其中一方自私的想法。

这种问题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出结果的。不会有人跳跃过来告诉我,也不会有人跳跃回去再跳跃回来告诉我。说到底会因为诸如此类问题而烦恼的人,到头来也只有我这种对世界的认知出现问题的人。

所以我才放弃了。

放弃将自己的道德观与人类社会的规则契合。

只认识到“杀人不可以”这一结论——只有这一结论被我在道德观的最深处根深蒂固。但是却没有深刻认识到“杀人会给人类本身带来的危害”这一原因。

如同变成美丽天鹅的丑小鸭,与其他天鹅仍然存在区别一般。即使结果同样天鹅,我也无法否定自己曾是从和他们不同的丑陋成长过来的事实。

——对于我来说,他人的残杀,只是做了我认为不能做的事而已。

只是做了我讨厌的事而已。

做了我这种人,憎恶的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