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她的时候,我已经站在她的视野内了。她很快就认出了我,旋即嘴角微微上扬,用手撩了一下过长的刘海,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我站在原地没有动,袋子里的两份便当和一瓶乌龙茶被看的一清二楚。

“看来找到你住的地方了,肆番。”她似乎兴致盎然,“哦?难道你已经预料到我要来了吗?特意买了两份便当——虽然离中餐时间还有点时间,但早些吃也无妨。走吧。”

“……”

我没有回答。

为什么她会知道这里?

要说跟踪那个警察也不可能,我在出门时有好好注意过周围的人,在回来时也一样。而且要是跟踪那个警察的话,应该是在我出门的时候就见到了,可是我却是在回家的时候见到。

还是说——

“濡峨小姐,你昨晚跟踪我了吗?”

“当然不是。跟踪?别把我想的那么坏。”她非常果断地否认了,“我只是路过这里的时候正巧看到你转进了那边那个转角。不过我追上去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你了。于是我打了你的电话——联系电话是昨晚你给我的,你还记得吧——但是打了好几次你也不接,于是就猜你并不是出远门所以没带手机。现在看来我猜的没错。”

她用一只手叉着腰,自信地笑道——那个表情仿佛在催促人夸奖她。虽然我完全不认为这种猜测命中了有什么好自豪的。或许是因为濡峨小姐的价值观比较特殊吧。

“路过吗?濡峨小姐,你有什么事要路过这个偏僻的地方吗?这里虽然接近市中心,但是却想比高级公寓和其他区域格外偏僻,根本不容易注意到——既然如此,你又是为了什么才会从这条小路路过呢?”

“老实说吧——为了寻找地下酒吧。”

“……”

这个人仍然保持着自信的表情,对自己说出的笨拙过头的话没有任何自觉。昂首挺胸的姿势和长刘海造成的阴沉感搭配起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的样子使得她显得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

虽然我没有笑。

“真的。”她仍然保持着那副表情,“我已经在另一个像这里那么偏僻的地方找到过一个了,而且那里好酒数不胜数,而且都只按杯售卖,每日限量。那个味道…”

“不是…濡峨小姐,就算你这么说。”

“唉——还不相信我吗?”她好像有点烦躁。“好吧。既然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住址,那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了。这样一来,就算知道你住在这里,也没办法知道你住哪间房了。这里的角度也看不到阳台行走的人。满意了吧?”

“好吧……”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抱歉。”

但似乎正中她的计谋。

“哼——你要是感到抱歉的话,一会就和我一起去找找看吧。我有可靠消息,这里一定会有地下酒吧。”虽然感觉还残留有些许烦躁,但她似乎又兴奋起来。“找到了我就请你喝个够。”

“……”

我没有回答,走进了公寓。

回到家之后,和春香简单说明了一些意外应对措施后就再次出了门。在大门与濡峨小姐重新会合。此时炎夏的太阳已经开始发力了,但这边由于周围都是高楼大厦,阴影的覆盖面积很大,所以即使在夏天也算凉爽。虽然并不是为此才选了这里定居,但还是因此感到幸运。

不过只是相对而言。

在冬天,这里也会变得极其寒冷。虽然我回国的时候气候已经开始回暖了,没有办法体会到。

“据说那个酒吧在情爱酒店的地下啊——肆番,这附近有什么情爱酒店吗?”

“……”

酒吧上就是情爱酒店,这样的位置关系未免巧合过头了。不过就我走过的路线来看,这附近似乎并没有什么情爱酒店。

“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住在这肯定比较熟悉呢。”

接着她就带着我在这附近转了一通,果真在我住的公寓背后隔了几栋楼的地方有一座高耸入云的情爱酒店。在这一带几乎是最高的建筑,只要抬头望远处望去,就隐隐约约能看到用LED灯装饰的“LOVEHOTEL”。但可惜的是此前的二十几分钟里我们都在抬头观察各个店家的招牌。

“终于找到了——走吧,肆番。”

她拉着我直接走了进去。

从大门。

从自动的玻璃门。

进去之后径直走向穿着类似酒保服样式的女服务员。

没有丝毫彷徨。

毫不犹豫。

“两人。大概——喝到下午吧,反正肯定有三明治卖的。”濡峨小姐自顾自地说道,递出一张银行卡,一副熟练的样子。“肆番,其实就算喝不了酒,也可以喝鸡尾酒去适应。而地下酒吧,一般……”

“这是房卡。”

我替濡峨小姐接过房卡,然后按着房卡上的号码,看了一眼旅馆的房间位置图。然后带着仍然滔滔不绝的濡峨小姐走进了电梯。

“就算酒精适应力差,也有各种适合你口味的鸡尾酒……”

按下楼层按钮,关上电梯门。

“而且地下酒吧的酒虽然昂贵,但是大多数都比外头的好上不少……”

楼层到达,我拉着仍在津津乐道的她出了电梯。

“上次我去的那个地下酒吧,连啤酒都是上等的,一大杯喝下去痛快无比……”

用房卡打开房间门,拉着她进去,关上门,然后和她并排坐在一张心形的床边。冷气似乎在用房卡打开房门的那瞬间就已经开好了似的,房间内的温度正在变得凉爽。

“……”

“……”

“肆番…我们不是去地下酒吧吗?”

“我不清楚。”

“不是……所以那个不是入场密码卡吗……”

我从口袋中拿出那张房卡放到她面前,让她清清楚楚地在粉红色的灯光中看清楚卡片上的字。

“啊…啊……唔……”

“现在怎么办?濡峨小姐?”

“……让我想想。”

说着,她脱下鞋子爬上床,钻进了被窝里,用被子盖住了头。一会过后又用被子卷住身体在心形的大床上滚来滚去,时不时停下来看我两眼。

“好——”

“退房不就好了?”

“……”濡峨凉小姐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可是退房的话也不会还钱呐——难得来一次爱情宾馆,这不是太可惜了嘛。”

不然你还想做什么?——虽然想这么反问,但要是这么问的话她说不定会将“夺走肆番的贞操”之类的话脱口而出。虽然也不是不能反驳,但难度系数还是高了点。

“要不这样好了——”于是我提出了折衷是非的方案,“先别退房卡,去地下酒吧。反正濡峨小姐也肯定会喝醉,到时候再回到这里来休息就好了。这样一来开房的钱就不会白费了吧。”

“不是钱的问题。肆番,是意义——是来情爱酒店的意义,能明白吗?”她坐起来挺直腰与我面对面,郑重其事地说道,“休息的地方就算在大厅里的沙发也行不是吗,我也不是喝醉了之后就一定要睡觉的人,有没有床根本不是问题。而明明不是问题,我们却还是在情爱酒店开了房,特地开了一个房间。要是特意开房却只为了喝醉后休息,那么开不开就没有区别了呐。也就是说没有意义啊。”

“……”

这个女的明显是想把问题往一个方向逼。引诱我问出“要不你想干什么”之类的问题,然后在顺理成章地提出那个建议。提出之后我不管是赞成还是反对,她或许都在刚刚思考好了对策。也就是说,只要我问出了那个问题,她就成功了。

“我就直说了——让我夺走贞操吧,肆番。”

“濡峨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和我**吧。”

她大概是意识到让我问然后回答和自己直接提出无论哪边都一样了,就毫不犹豫地作出这种爆炸性的,完美直球般的发言。

“不要。”

“为什么?不喜欢我吗?”

“只是不想做而已——没有那种欲望,没有那种想法,仅此而已。”我答道。“不过你要是想自己…”

话音未落,她抓起一个心形的枕头狠狠地扔了过来,精确无比地命中了我的脸部。明明是枕头却拥有如木头般的打击力道,不得不佩服濡峨小姐惊人的臂力。

“总之先做吧,做到一半说不定就……肆番,你干什么。”

她还没说完,我捡起刚刚掉到地上的枕头,用全力扔了过去。

“我只是有样学样而已。濡峨小姐你也在我要说听上去很糟糕的话的时候这么做了,而刚刚我也觉得濡峨小姐你说要说听上去更糟糕的话。仅此而已”

“……无论如何都不想做吗?”

“无论如何都不想做。”

“——好吧,去喝酒吧。”她消沉了一瞬间又恢复过来,下床穿好了鞋。“我请客。肆番,你就尽情地喝好了。”

之后,濡峨小姐便通过询问服务员,并对上了“可靠消息”所提供的暗号,得知了地下酒吧的具体位置。“原来还要问呐,我还以为她们一看就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了。”——这么说着的濡峨小姐和我一起坐电梯来到了地下二层,再与地下酒吧门口的门卫对上暗号,进入了灯光温暖,气氛宁静的酒吧。

我们坐到吧台,向调酒师要了两杯叫做“紫色阴霾”的鸡尾酒。开始我还并不知情,但当调酒师拿起一个让我眼熟的瓶子,倒出让清澈的液体,浓烈的酒味弥漫开来的瞬间,我回想起来了。

——是曾经让我酒精中毒的伏特加。

“……”

当一个装满紫色迷雾一样的液体的高脚杯摆在我的面前时,在我眼里它已经变成纯粹的伏特加了。

濡峨小姐拿起高脚杯,杯外壁抵住嘴唇,“紫色阴霾”从双唇之间随着杯身倾斜流入她的口中。

一口气喝完后,她放下高脚杯同时吞下。

“哈……美味。肆番,这个酒吧的伏特加不赖。着实不错…怎么?你不喜欢吗?”她见我的那份被我挪到她的面前,疑惑地问道。“和一般的伏特加可完全不同哦。试一试嘛。”

“不,算了。”

“……那你不喝什么吗?只有我一个人喝总感觉好孤单呐。”

我扫了吧台一眼,看到了或许是用来调酒的碳酸饮料。

“那就碳酸饮料好了。”

话音刚落,调酒师就行云流水地拿出一个普通玻璃杯,放入几个冰块然后倒满了可乐。其实是有糖分较之更低的,但调酒师还是拿了糖分较高的来。或许是他认为加冰的话还是甜一点比较好吧,又或许只是他的职业意识。

在我喝了一口可乐之后,濡峨小姐点了一杯叫玛格丽特的鸡尾酒给我,她似乎无论如何也想让我尝一尝鸡尾酒的味道。

在她眼神的催促之下,我不情愿地拿起酒杯。然后喝了下去。

“怎么样?”她几乎是看着我吞下最后一口,在我还没张嘴她就问道。“不错吧?”

我点点头。

她就又给我点了一杯。

两杯之后,我去了趟厕所。洗手时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

我在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