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褐发的女人疲惫不堪,她躺在吉普车的后座上,此时正在隧道里穿梭,刚刚她差一点就被与她为敌的人抓住,送去监狱。因为神经过渡紧张外加刚刚用过那块石头的能力,女人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

此刻,女人想起来一个故事。

准确地说,是在梦中回想起一个故事,是妹妹讲给她听的。

这个故事有神话的味道,也有童话般隐藏在字里行间内的东西。

时间已经过了太久,女人忘了这个故事的修辞或文风,只能依稀回忆起大概的内容。

说是很久很久以前——

有一位老人,他知足常乐,有着成群的牛羊和吃不完的谷子。

他的家不受风雨灾难的侵害,家人的生命不为疾病所困扰。

这一切都是因为他受到神的庇佑,神宠爱着他和他的家人。

他如今的生命,财产,家人,都是神所赠与的礼物。

因此他非常虔诚的礼神,他为神明焚烧自己的口粮,为神明屠宰牛羊,按照神明的要求过活,恪守神明给他制定的苛刻的生活准则。

他从来都没有一丝怨言,对他来说,遵守规则刻板的活着是一种无上的乐趣。虽然这些繁文缛节对于一般人而言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人们无法理解他为何能百年如一日地遵守这些规矩。但世人尊重他的为人,因而他们也尊重他的生活方式。

直到有一天,他开始指责人们不严格的遵守神的戒律。他的攻击就像是雨点一样,雨露均沾,无处不在,从他的邻居,到住在村口的人家,没有一个人能逃过他的指责,这些人羞愧地掩面离开。

但长此以往,人们发现,大多数人都还是无法完全按照戒律而活,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因此他们也就不觉得羞愧了,反倒是老人遭到了孤立。

渐渐的,老人觉得人们对于他痛心疾首的呐喊已经麻木了,也不再感到羞愧了。

似乎人们的底线降低了。

为此他深感悲哀,于是他跪地祈祷,连着两天两夜,请求全能之主拯救他沉沦的同胞们。

神听见了他的祈祷,因而令他眼皮沉重,陷入沉睡。

神化为梦中一缕轻烟,对他说道:

“把你的孩子作为牺牲给我,这样我便令人们清醒。”

话毕,老人便醒来了。

他从祈祷的地毯上站起身来,先是为神的许诺而欣喜,然后又感到悲伤。

因为他只有一个八岁的儿子,他已经太老了,能得到这个儿子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但是他坚定的信仰使得他很快就下定了决心,这不仅是为了他自己,更是为了所有人。

于是第二天大清早,他便起床,然后将自己的独子带到用来献祭的山顶上去。

也许是被他太清早的响动惊扰,全城的人都早早的起了床,他们看见老人便问。

“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呢?”

“为神牺牲。”他说道。

人们见他带着宴会时才会享用的,丰盛奢侈的食物和饮料,便以为他是要以此祭神。

“你如此铺张浪费有何用?献祭究竟有什么用?只要不轻视神便足够了。”人们嘲笑道。

“他赐予,他收回。”

老人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带着儿子和一车的食物上山了。

在山顶上,他令孩子吃饱喝足,用米酒将儿子灌醉,老人默默地看着自己的孩子,虽然心痛但不能不做,他心中想着这一切都是为了神,举起了刀子……

此时一道光芒出现,天上降下一位天使。

老人被耀眼的光芒晃了眼睛,手中的刀子掉在了地上。

天使说:“我们已经知晓你是敬神的人了,你不必献祭你的儿子,神已经感到满意。”

他回:“那我沉沦的邻居们呢?”

“神自有安排。”

天使说完,便回到了天上。

后来,老人带着孩子回了家,没过多久就以百岁的高龄仙逝了,他的儿子成为了一位领袖,他运用法律和力量来规范人们,让人们重新回到了淳朴的时代。

这便是神的安排。

但年轻人很不安,他曾目睹过,在他父亲的时代,人们是如何堕落的。

他害怕迟早有一天,人们又会重蹈覆辙,于是他也向神祈祷。

而神亦在梦中回答他。

“把你的孩子作为牺牲给我。”

然后,书被合上了。

故事戛然而止,而后发生了什么,女人并不知道。

也许是她没看见,也许是被她所遗忘了,在这个世界上,人是唯一会选择性遗忘的生物。这对于人类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毕竟比智人更聪明,更强壮的尼安德特人,就是因为过于抑郁而灭亡的,而现代人类身上的抑郁基因,似乎就是来自尼安德特人的。

但遗忘虽好,终究是有限度的,有些记忆被称为刻骨铭心,终生难忘。

女人清楚的记得,在她15岁的时候,自己因为阅读过这样一个故事,遭受了怎样的惩罚。

而直到今天,她依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那是她一生的阴影。

 

“折断五根手指头。”

眼前,一位白发女人冰冷的声音命令道。

女人站在阴影里,看不请面目,只能看到长长的影子。这影子越变越大,好像无论怎么跑都无法逃离,就算躲进黑暗里,影子也总能比黑暗更深,以至于显示出身形。

这位女人是她的养母,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称这个女人为教授。

“折断五根手指头!是不是再关你3个月紧闭才肯老实?”

对她的不知所措感到不耐烦,教授用更强烈的声音命令道。

而在黑暗的对面,有人向她伸出了手。

“动手吧。”

五根修长的手指头伸到了她的面前。

“阿月,把灯打开,让她好好看看不听话的下场。”教授说道。

禁闭室的灯被打开了,她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男孩。

那是一个有着浅棕色头发,与白皙皮肤的蓝眼少年,比她大一岁,名叫英格尔夫·阿尔纳尔松,是教授不久之前抓来的孩子。

“教授,我知道错了!您饶了我吧,是我不该看的,我真的不知道那本书是圣经!我真的不知道!”她哭泣着,向眼前的白发女人祈求。

“那你告诉我,是谁给你看的,说出来就饶了你。”

“我、我不能说,我答应过的,不能说,不能说!”她双手抱着头,拼命地摇。

“动手吧,没关系。”眼前的少年说道,“莫晓,动手吧,没关系的。”

她抬起眼,怯生生地看着少年,那少年竟没有丝毫的恐惧。

于是,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握住了他最小的那根指头。

用尽全力地向下掰去。

一般来说,就算是女孩,用两只手去掰一根手指头都不会费太大的劲,整个过程可能也就几秒。

但在她的记忆里,她发力了整整一分钟,看着那根小指头颤抖着,慢慢向着不可能的方向弯去。

只听一声脆响,关节与关节滑落的声音响彻在无边的黑暗里,这声音在她耳中彷如雷鸣,穿透了大脑,那一截手指像是绞架上的绳索一样,在空中摇曳。

她被这阵雷鸣吓破了胆,瞬间瘫坐在地上。

少年一声没吭,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超出了言语所能表达的程度,还是说,他的温柔超出了痛苦。

“需要代劳吗?大小姐。” 

声音的主人是若月浦木,至今回忆起来都让她感到恶心的一个人。那个金发的女人总是穿着一套恬不知耻的装束,笑容轻浮,与白发女人沆瀣一气。

“那就你来吧。”

少年说道,他的声音因为急速的喘息有些抽动。

蹲在地上,她能清楚的听见水滴的声音,那是少年忍受痛苦的汗水一滴又一滴地渐次滴落下来的声音。

“她不想来,就不要勉强她了。”

“好吧。”

若月幸灾乐祸地回答道。

即使没有看她的脸,从这声音之中,她都能看见那这个女人快要笑出来的扭曲的脸。

‘啪!’

又一根,这一次的声音更加响亮,在这令人窒息的宁静中犹如什么东西爆炸了一样,似乎痛苦也要远超过之前。

令少年痛苦地叫了出来。

但她不敢抬头,她不敢去看,只能任凭声音从耳中进入脑内,在她的头里塑造一幕幕令人胆战心惊的画面。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这三个字。

“啪!”

“啪!”

“啪!”

接着一根,又一根,然后是最后一根。

少年的喊叫一声比一声凄厉,随着最后一声,房间内的哭喊消失了,一切又归于平静,少年已经近乎昏厥了。

躲在角落的少女,只听见水滴落的声音,还有少年的喘息声,隐隐约约的,还有若月传来的憋笑声。

“很好,那么,该你了。”

白发女人点了点头。

说着,若月将蹲在地上她拉了起来,拽着她的手,递到了少年的身边。

她全身都瘫软了,身下湿了一大片,她很想哭,但却害怕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少年有没有在看她哭鼻子的模样,因为她将头扭在一边,就像鸵鸟遇见危险会将头埋入沙子里。

“教授,大小姐被吓尿裤子了。”

“这点胆色,真没出息,跟你母亲相比,差远了。”

 

“啪!”

又一声脆响在四周散播开来。

但她却并没有感觉到疼痛,她的五根指头依然还完好无损,她能清楚感觉到他们存在在她的手指之上。

“诶?”

“这样,你们就会原谅她了吧?”

一旁的少年说道,汗液自他的下颌处滴落。

“你说的,我们每个人都折五根手指头就行了吧,那我折我自己的也一样。”

她扭过头,发现少年将无名指含在了嘴里,然后用牙压着指头,将手指硬生生地掰断了。

现在,她无法再逃避了,她看着少年将指头一根根地含在嘴里,以莫大的疼痛掰断,中指,食指,最后是大拇指。

大拇指如此坚固,少年仿佛以将整个手掌都给拽下来的气势,狠狠地咬着最后的那一根大拇指。

在他的唇间流出了鲜红的液体,混在了滴落在地面的汗液中,一旁的她看到此景,昏了过去。

后来的事情,她了解不多,只知道偷书的罪魁祸首,也就是她所谓的妹妹——莫忧,毫发未损。直到今天,已经长大的她,也完全想不通这件事,教授对待莫忧仿佛对待空气一样,无论她做什么事,教授都不会责备,甚至理会她。起初她以为是教授对于自己亲生女儿的偏爱,可慢慢地,她心中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教授好像在忌惮着什么……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突然,一声尖锐的摩擦声将她惊醒。

“开慢点。”她对着驾驶座上的人说道。

她睁开眼,旁边座位上的少年还在昏迷不醒。

此时此刻,他在做着什么样的梦呢?

她想着,世人都知道她是莫世心最爱的养女,是不世出的天才医生,真相却实在讽刺。

她看着身旁昏睡的少年,觉得自己有点羡慕这个失忆的家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