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念魔咒、制作爱情魔药、施各种法术的恶魔从远古就存在。公元前2世纪初的《汉谟拉比法典》提到过:埃及文化、亚述王亚述巴尼拔(Ashurbanipal,前7世纪)的寺庙中也有;《圣经》里则有众人用石头砸死通灵法师和算命的;希腊神话有美狄亚(Medea)和喀尔刻(Circe)之类女巫;“十二铜表法”里的罗马法律谴责法术;贺拉斯和阿普列乌斯(Apuleius)作品中也曾提到有关这方面的事。

打从一开始,谈这个主题的人就知道巫术不分男(巫士)女(巫婆),但由于一种根深蒂固仇视女人的心态,恶人往往是女人。在基督教世界,只有女人会和魔鬼结党。中世纪已有巫魔会(Sabbit)之说,女巫在这聚会中不但做法施咒,还尽情集体交欢,和魔鬼化身的山羊(色欲的象征)交媾。还有,女巫骑着扫帚的意象明显指涉阳具,虽然后来也出现了在第十二夜前夕骑扫帚给意大利儿童送糖果的好心女巫贝法娜(Befana)。

传说并非无中生有。所谓女巫,指那些自称懂药草和魔药的年老的“聪明女人”。有些是假充内行专门行骗的江湖郎中,有些则真心自信能和魔鬼打交道。临床案例也是有的。不过,总的说来,女巫代表一种通俗次文化。

中世纪已有谴责女巫的文献,例如教皇亚历山大五世1258年的一件诏书。神学家也提到女巫和通灵师。圣波纳文图警告我们说:“魔鬼根据其精神力量,能进入一个人的身体来折磨他,除非有一个更高的力量来阻止。”(《名言注释》【Commentary on the Sentencs,III,8】)。

世界并非一心一意只为女巫烦恼。和流行的看法相反,审判女巫在中世纪并不普遍。这种事其实是近代才开始,证据是破坏女巫形象的文献绝大多数出现于15世纪。宗教裁判(Inquisition)建立于13世纪,但宗教裁判对审判异端更有兴趣。而教皇英诺森八世在1484年针对女巫下一道诏书《最高的希望》(Summis desiderantibus affectibus),并下令克拉默(Heinrich Kramer)和施普伦格(Jakob Sprenger)两位裁判官立即严厉对付女巫。

数年后,两人出版《女巫之锤》(Malleus maleficarum)。这里有关巫术的绝顶文献,教人如何辨认和审问这些可怜的女巫,以及如何用酷刑逼她们招供她们与魔鬼订约结盟。

某些堕落的女人转向撒旦,被他的幻象和诱惑带入歧途,她们相信并且声称自己骑着动物飞过夜晚,和大批女人一块,追随狄安娜……

教士必须时时向上帝的子民说明,这些幻想不是神的精神在信徒心中产生的,而是罪恶所产生的。事实上,撒旦化身为一个光明天使,占据这些不幸女人的心灵,利用她们薄弱的信仰和信心来奴役她们。他化身为各种不同的外表相貌……一个失去信仰的女人只在精神上有此经验,但她认为这事不只发生在她心上,也发生在她肉体上。

——《主教会规》(9世纪)

我们最近才说过,而且闻之极为不悦,日耳曼好几个地区……男男女女忘记自己的得救之道,离开真教的信仰,误入歧途,纵欲而沉迷于魔鬼,沉迷于夜间和女子交合的梦魇、夜间和男子交合的女妖,并且以法术、厌胜、咒语等可恶的魔法手段导致女人的子女、动物及大地的果实死亡或萎谢……我们基于职责,决定针对此事采取行动,对症下药,以便防止异端堕落散步其流毒,伤害无辜民众,因此责成宗教裁判官施普伦格与克拉默前往该地主持调查,查获实情,将这些人加以纠正、禁锢、惩罚。

——英诺森八世颁布的教皇诏书《最高的希望》(1484)

于是,16-18世纪间,对女巫进行审判、执行火刑或绞刑的数目暴增。不独天主教世界如此,新教世界更如此(路德信徒说她们是“魔鬼的妓女”,并指控她们偷牛奶、产生暴风雨、骑山羊、折磨摇篮里的婴儿)。不但欧洲如此,新英格兰也是,而且格外凶猛:恶名昭彰的1692年麻州塞勒姆(Salem)审巫,吊死十九个女子。文学中对女巫的表现也很常见,最佳例子是莎士比亚所写的女巫和歌德《浮士德》里的“瓦尔普吉斯之夜(Walpurgisnacht)”。1557年,卡尔达诺(Cardano)主张巫婆只不过是迷信的老女人(其说成为现代精神病学诠释的先声),但死硬相信真有巫术者有(这里只提其中少数):维尔(Ian Weir)的《论巫术》(Depraestigiis daemonum,1564)、波丹(Jean Bodin)的《巫术的恶魔学》(La demonomanie dessorciers,1580)、德里欧(Marino del Rio)的《女巫的世界》(Disquisitionum magicarum librisex,1599)、括佐(Francesco Maria Guazzo)的《巫术概要》(Compendium maleficarum,1608)、格兰维尔(Joseph Glanvil)的《关于巫术和幽灵的完整、浅显证据》(Saducismus triumphatus,1681),以及马特尔(Cotton Mather)——他在塞勒姆女巫大审判中扮演令人争议的角色,且在那个世纪发表许多和巫术有关的讲道。直到18世纪,才有人尝试戳破巫术迷思,例如塔塔洛提(Tartarotti)的《论女巫的暗夜集会》(On the Nocturnal Meetings of Witches)。

首先,我们将谈她们如何和男人交合,然后和动物交合,最后,和大地的果实交合。关于男人这方面,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女巫如何以她们的法术使他们不能生育,或者,不能从事性交,以至于女人无法怀孕,男人无法行房。其次,男人有时候是不能和一个女人行房,但是能和另一个女人行房。第三,男人的性器官如何被拿走,仿佛整个从身体上撕下来似的。第四,我们如何辨认一个东西纯粹来自魔鬼的力量,魔鬼亲自行事,不借助女巫。第五,女巫如何运用其邪术,将男女变成野兽。第六,接生的女巫如何将一个母亲子宫里的胎儿杀死,或者,不杀死而拿去献给魔鬼。……结论:这一切都来自肉欲,女人的肉欲是不知餍足的……所以,被女巫的异端感染者,女人多于男人,这就无足为异了……我们歌颂万能的主拯救男人脱离这样的大灾殃!……

——施普伦格与克拉默《女巫之锤》(1486)

迫害结束后,女巫的形象并未消退,而是继续活在童话里,并且在洛夫克拉夫特之类恐怖小说作家笔下冒出头来。

我们感兴趣的是,绝大多数例子里,被判火刑者是因为她们长相丑而背上巫术的罪名。关于这个丑,有人甚至想象,在她们地狱般的巫魔大会里,她们有办法把自己变成绝色美女,但无论多美,总是还有些暧昧的特征泄漏她们内在的丑。

两个世纪以前,谈女巫血、撒旦崇拜和怪异的森林现象还不会受到嘲笑的时候,大家的习惯是找理由避开那个地方。在我们这个通情达理的时代,人们则避开那地方,却不知道为什么避开,因为那些关心镇民和世人福祉的人绝口不提,也禁止提起1928年的丹维治恐怖事件。实情是,当地人已颓废得可憎,已经走上新英格兰落后地区十分常见的那种倒退之路,迷途难返。他们已经自己形成一个族类,心理上和身体上都带着清清楚楚的堕落和近亲繁殖特征。他们的平均智力低得可悲,他们的记忆则通篇是明目张胆的邪行和半遮半掩的谋杀、乱伦,以及简直令人难以启齿的暴力和变态行为。

老的绅士阶级代表两个或三个1692年来自塞勒姆的世家,大致还有一点超越一般的败坏水平;但是,他们很多支系也沦落成病态的一般人,沦落极深,只有从他们的姓氏才能够知道被他们辱没了的出身。……没有任何人,包括那些知道晚近恐怖事件的人,能说丹维治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过,根据老传说,那里有渎神的仪式,以及躲着印第安人,他们从大大圆圆的山丘召唤禁忌的精魄,做狂野的集体狂欢祷告,地下传出巨大的破裂声和隆隆之声,应答那些祷告。1747年,贺德里牧师新到丹维治村的信众教堂,做了一次值得一记的讲道,主题是撒旦和他那些小鬼如何逼近这地方,他说:“不能否认,这些地狱来的一连串魔鬼所做的渎神行为,无人不知;阿撒泻勒、巴斯列、别西卜和彼列的受诅咒的声音,从地下发出来,被二十多个现在还活着的可信的目击者听到。不到两星期以前,我自己在我住处后面的山里清清楚楚听见魔鬼讨论事情;讨论之中,有隆隆声、滚动声、呻吟声、尖叫声和嘶嘶声,都不是人间能够发出的声音,一定是来自只有巫术才能发现,只有魔鬼才能打开的洞窟。

——洛夫克拉夫特《恐怖的丹维治》(1927)

【在欧洲】

欧洲500-1750年间的巫术被认为是巫术和异端邪说的结合。虽然巫术试图通过公式和仪式产生负面的超自然效果,异端邪说是基督教对巫术的贡献,在这种巫术中,一个人与魔鬼订立契约。此外,异端邪说否认女巫承认基督教的重要价值,如洗礼、拯救、基督和圣礼。欧洲对女巫的指控始于14世纪和15世纪;然而,随着16世纪社会动荡的发生,巫术审判愈演愈烈。

在早期的现代欧洲传统中,女巫虽然不完全是女性,但却是典型的女性。欧洲异教徒对巫术的信仰与女神戴安娜有关,中世纪基督教作家将其斥为“恶魔般的幻想”。14世纪和15世纪期间,在法国南部和瑞士首次出现了大规模的政治迫害。1561年至1670年是德国西南部猎巫活动的高峰期。

人们普遍认为,拥有权力和威望的个人参与了巫术甚至食人行为。由于欧洲对生活在西非的个人拥有很大的权力,处于权力地位的欧洲人常常被指责参与了这些做法。虽然这些人不太可能真正参与到这些实践中来,但他们最有可能是由于欧洲人参与了奴隶贸易之类的活动,这些活动在15世纪至17世纪期间对大西洋地区许多人的生活产生了负面影响。

民间传说中常见的女巫与民间迷信是多种影响的结合。随着时间的推移,女巫被描绘成邪恶的魔法使用者。

早期皈依基督教的人希望基督教神职人员比罗马异教下的旧方法更有效地施展魔法,基督教提供了一种涉及圣人和遗物的方法,类似于异教世界的神和护身符。随着基督教成为欧洲占统治地位的宗教,它对魔法的关注减少了。

新教基督教对巫术的解释,如《潘德尔女巫的自白》中典型的解释,通常涉及恶魔契约,或至少呼吁邪恶灵魂的介入。从事这种行为的男女巫师被指控拒绝耶稣和圣礼;遵守“女巫安息日”(执行经常模仿弥撒或教会其他圣事的地狱仪式);向黑暗的王子献上神圣的敬意;作为回报,从他那里获得超自然的力量。这是一个民间信仰,魔鬼的标记,就像牛身上的烙印,被魔鬼放在女巫的皮肤上,表示这个协议已经达成。女巫通常被描绘成女性。女巫破坏了社会制度,更确切地说,破坏了婚姻。据信,女巫经常与魔鬼结盟,以获得处理不孕症、对孩子健康的巨大担忧或对情人的报复的能力。他们也被描绘成好色和堕落的人,人们认为他们在安息日与魔鬼交媾。

教会和欧洲社会并不总是那么热衷于追捕女巫或把不幸归咎于她们。圣博尼法斯在8世纪宣称,相信女巫的存在是不基督教的。查理曼大帝颁布法令,认为焚烧女巫是异教徒的习俗,将被处以死刑。820年,里昂主教和其他人否定了女巫可以制造恶劣天气、夜间飞行和改变形状的信仰。这种否认被教会法所接受。其他统治者,如匈牙利国王科洛曼,宣称应该停止迫害女巫,因为女巫(更确切地说,是斯特加斯)根本不存在。

教会并没有发明巫术作为一种潜在的有害力量,它的实践者应该被处死。这种想法在前基督教中很普遍。据学者马克斯•达舒(Max Dashu)称,中世纪巫术的概念甚至在基督教出现之前就包含了许多元素。这些都可以在酒神节中找到,尤其是在由女祭司Paculla Annia领导的时期(公元前188年-公元前186年)。

通常认为欧洲女巫的力量包括把食物变成有毒的或不能吃的,骑着扫帚或干草叉飞行,施咒,诅咒人们,使牲畜生病,庄稼歉收,制造恐惧和当地的混乱。

然而,即使在后来,并不是所有的女巫都被认为是有害的巫术实践者。在英国,提供这种治疗魔法是巫医的工作,也被称为狡猾的人,白女巫,或聪明人。在“巫医”一词与非洲联系在一起之前,它是在英国使用的。蟾蜍医生还被认为能够解除邪恶的巫术。(其他民间魔术师也有他们自己的专长。专门诊断仙女引起的疾病的腰带测量仪,而对于更普通的疾病,如烧伤或牙痛,则可以从魔术师那里得到神奇的治疗。

在英格兰北部,这种迷信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兰开夏郡到处都是巫医,一群庸医,他们假装能治愈魔鬼造成的疾病……在林肯郡和诺丁汉郡有一个大诊所。

历史学家Keith Thomas和他的学生Alan Macfarlane通过结合历史研究和人类学的概念来研究巫术。他们认为,英国巫术与非洲巫术一样,是地方病,而不是流行病。老年妇女是最受欢迎的目标,因为她们是社区中边缘的、依赖他人的成员,因此更容易引起敌意和负罪感,在社区中更不可能有重要的捍卫者。巫术指控是这个村庄对其内部社区崩溃的反应,同时伴随着产生精神压力的一系列新价值观的出现。

在威尔士,对巫术的恐惧在1500年左右开始上升。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女性的魔力是一种针对国家和教会的武器。教会在执行教会婚姻法方面做出了更大的努力,尤其是在威尔士,那里的传统允许更广泛的性伴侣关系。还有一个政治层面,亨利七世的敌人被指控使用巫术,亨利七世对威尔士的控制越来越大。

1536-1736年威尔士大会议的法庭记录显示威尔士习俗比英国法律更重要。习俗提供了一种框架,用以对女巫和巫术作出反应,以维持人际和集体和谐,显示出尊重、社会地位和文化地位的重要性。即使被判有罪,也没有执行死刑。

1603年詹姆斯一世成为国王,他将巫术的解释带到了英格兰和苏格兰大陆。他的目标是将怀疑从精英中的男性同质性转移开,并将恐惧集中在女性社区和大型女性集会上。他认为他们威胁到了他的政治权力所以他为巫术和神秘主义政策奠定了基础,尤其是在苏格兰。关键在于,人们普遍相信女巫的阴谋,以及女巫与魔鬼的安息日,剥夺了女性的政治影响力。神秘力量被认为是女性的特征,因为女性更弱,更容易受到魔鬼的影响。

1944年,海伦·邓肯成为英国最后一个因谎称女巫而入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