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方盒纹丝不动。
握住钥匙的手感受到了阻力,因此没能顺利地拧转下去。
孔洞和钥匙的规格无疑是匹配的,却没办法进一步旋转。
是内在的卡齿结构不对吗?
无论如何,我对这个黑盒暂时是束手无策了。
“哈……没办法。”
我离开桌边,懒散地躺倒在床上。
透过金属钥匙的空洞,望向纤尘不染的天花板。
明明大部分时间都在沙海往复奔波,能这么干净是得益于小苗的打扫吧。
除了为央都邮局站哨之外,兼职女仆也是她的工作。
“工作这种事……真是麻烦。”
无论是小苗也好,还是星砂工厂的厂长也好,都在为了工作而不得不每天努力吧。
身为邮递员的我也是同样——为了完成工作而深入沙海,甚至要与凶残的沙蜃进行战斗。
当然,工作的目的都是为了回报——
即使是街边小摊上卖烤馒头的老板,也有着养家糊口的目的。
那么……我呢?
视线移向金属钥匙下端。
握着钥匙柄的左手上,层层叠叠散落着布条——在进屋脱下夹克后就被先行松开的绷带。
从那缝隙间可以瞥见异质的皮肤,它们干裂、起皱、粗糙而没有生气。
灰黄的色调宛如沙海中的砂砾,甚至要显得更为黯淡。
“风蚀”。
沙海都市的住民们如此称呼这种病症。
原理不明,潜伏期与发病现象全数因人而异,为人所知的就只有呈现为“沙化”的症状,以及患者们的最终下场——
化为与都市外铺天盖地的黄沙一般,随风而逝。
我大概属于病患中比较幸运的一类——病变区域仅仅限于左手,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表现出扩散的迹象。
但这恐怕不代表我会成为特例。
“为人所知”这个形容建立的前提是在基数为“全部”的状况下。
换言之,迄今为止罹患风蚀的都民没有一人最终得以生还。
也就是所谓的绝症。
在旧时代里似乎有被称为“癌”的疾病,那时的人们多半也将它视为死敌,并且与之拼命抗衡过吧?
从留下的残典旧籍中,时不时可以读到那样的故事。
战胜并超越了病魔,迎来奇迹的母亲。
将全部的灵魂在最后燃烧,含笑逝去的男人。
亦或是至少笑着度过最后时刻的少女,宛如清晨的水仙花。
我对芙兰达那座钟楼里的藏书并不具备特别浓厚的兴趣,方才这些也只是在找寻特定史册时的意外收获而已。
我想说的是——
“风蚀”和“癌”有一点不同。
“风蚀”不存在生还者——哪怕任何一个。
旧时代所描绘的“奇迹”,在这黄沙漫天的世界里从未发生过。
当然,我们也不可能知晓预防的方式。
毕竟关于它的一切都近乎“未知”。
人最恐惧的是未知,其次才是死亡。
然而恰恰是一团迷雾般的风蚀本身,却给患者带来了切实而无疑的宣判。
深陷绝望的人会如何行动?
答案倒是意外地简单。
“信仰。”
翻阅着神学经典的芙兰达曾这样嗤之以鼻过。
“旧时代也好当下也好,人类总是一如既往地愚蠢。”
我将左手横摆,水平放置在床沿。
随意挥动也没关系,我并不担心床上会沾到沙子。
虽然外侧的肌肤看起来像是裹着水泥涂层,实际上他仍然处于稳定而较为坚实的状况。
触觉方面倒是有些迟钝,至于痛感,则更是到了被狼牙撕咬也不会出血的程度——
这或许是好事?
“怎么可能。”
我还不至于乐观到那种程度,反言之,我根本就不是什么乐观的人。
试着重复张开五指再收拢的动作,偶尔会做这样像是复健的行为,是否真的具有意义就不得而知了。
指缝的对侧是房间窗口,正朝向东南方。
目所能及的尽头就只是漆成白色的都市墙壁,然而不用看都知道,在越过墙壁上端的远方,沙海深处的位置上坐落着那根“日晷”。
世界树。
并没有人知晓它的意义,也无人知晓它是何时存在,又是因何存在的。
犹如沙海、沙蜃、风蚀一系列谜团,我们对它也是无从知晓。
似乎是奥术都市根据旧时代典籍而定下来的称呼,在都市之间倒是格外地流通。
能离开都市得意目睹其全貌——至少是能在地表看到的全貌——的人并不多,但任何一个都民都能轻松眺望墙壁无法阻隔的它的上端。
那就是芙兰达所说的“信仰”。
我将视线收回,让焦点停留在指尖。
工作的目的是为了回报,那么……我呢?
我突然想起炼金协会会长·吉克的那张脸。
和雷厉风行的老爹不同,他就只是个在工作岗位上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家伙。
在旁人看来,或许有不少人会感到羡慕吧?
即使是我也觉得那种生活有可取之处,因为在办公室坐着看小说的日子可不会遇上很多麻烦。
话又说回来了,芙兰达的工作又如何?
和吉克同样只是坐在办公室里看着书——他俩该不会是素未谋面、有着相同血统的的姐弟吧?
“唔……不大可能。”
回想起格里森厅长那张粗犷的脸,再和拥有傲人身材与月华容貌的局长相对比……我摇摇头抛弃这个念想。
她仅仅是坐着,调度央都邮局的所有局员,指挥小苗跑腿买布丁而已。
此外或许还有“制造”信件的部分。
和与沙蜃苦战相比,确实是相当轻松且安逸的职务啊。
不过。
对于我来说……那样是不行的。
我将手臂上的绷带全数取下,随意地丢到一旁。
左手轻轻抚过胸前,抓住刻着鸢尾花的吊坠。
“风蚀”这种东西怎样都无所谓。
要去思考连医生都无法解决的难题过于麻烦了。
即使黑色盒子终究没能打开,在沙海……在遗迹中依然存在着我想要探寻的真相。
我阖上眼皮,任由意识沉没于思绪之海。
所以我才会选择工作,那就是我所渴望的回馈。
与之相比,邮递员的工资只不过是附赠——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