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花了好一阵子才追赶上唐川幸的夸张脚程,被她拽着行动的长濑倒是不以为意,真亏长濑能配合得了唐川幸的节奏……应该赞叹真不愧是主仆吗?

嗯……这么想来,林与艾莉似乎也是如此,只不过步调的主导方对调了一下而已。

“还有多远。”助手的问询将西装男从脑海中挤开。

“唔……哀小姐?”我把问题丢给此行的向导。

“大概还有两条桥街。”

唐川哀似乎使用了阿卡纳特有的街道称呼,但也差不多能够理解其指示的范畴。

“是说就快要到了吗?”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前面是……”

“前面是?”

在理解唐川哀言语所指之前,那与周边景象格格不入的事物就抢先冲入视野。

阿卡纳的建筑与“罗生亭”近似,以旧时代名为“和式”风格的装潢为主,而桥梁拼接成的街道本身就显得狭隘,仅仅是供给少部分陆型载具使用的后备通道。

作为主干道通行的水路倒是开阔无比,其上行驶的船只则大多是木制的简易小舟,或许是出于通行便利的考量,小舟都仅仅配备了人力的木桨或是脚踏舵,一眼望去颇具时代感。

归根结底,这片与其“奥术”之名难以贴切的湖泊本身就是一种夸张的存在,在现今这个黄沙漫天的时代中,拥有如此汪洋景象这件事本身就仿佛是时代停滞的缩影。

但唐川哀指代的前面则是堪称异常的存在——虽然那对于我而言是再熟悉不过的构造。

巨大、宽阔的钢铁板块被紧密地焊接在一起,横跨过迄今所见的最为宽广的河道上方,将两侧的道路相连接。

硕大桥面的两段,几乎有些生硬地嵌着突兀的钢铁装置,伴随着轮轴运作的响动,白色蒸汽从机件缝隙中源源不绝地涌出。

毫无疑问——那是蒸钢技术。

在体系混杂的中庭并不会有所察觉,然而当那钢铁与蒸汽的造物置于这般风格古朴的环境中时,那份违和感就被放大到无法忽视的程度。

“那是什么?”在我记忆中,来到阿卡纳进行投递的寥寥数次行程都不曾途径这条桥街,因此这座大桥我也是第一次目睹。

“欸?路易你居然不知道的吗?”一直走在最前头的唐川幸回过头,露出稍显惊愕的神色。

“我应该知道吗?”

“明明是非常有名的地点?要拜访水天斋的话,这一带基本是门关一样的存在才对。”

“那就不足为奇了……因为水天斋那种地方我一次都没去过。”

和积极响应央都邮局、亲自操持都内邮政业务的汤姆大叔不同,阿卡纳的执政体系对于邮政工作的运转基本处于放任自流的状态,因此芙兰达在阿卡纳设立了独特的分部,没记错的话,应该还安插了特定的要员才对……拜其所赐,我只需去分部的无人柜台自行办理手续,就可以获取任务相关的邮政信息了。

“所以前面这座桥是?”

“支流大桥,水天斋船队出行的必经之路。”唐川哀驻足解释,“很不巧恰好碰上,看来要耽搁一阵子了。”

“啊!哀姐真是的,不要抢在下的解说机会啦!”

我才注意到不仅仅是唐川哀,就连前方的长濑和唐川幸都停止了行进。

尚未搞清楚状况的我只能入乡随俗地收住脚步,于是,我们一行人在与大桥相隔十余步的位置陷入静滞。

“碰上什么?”

大桥的入口处似乎横置着隔离栏杆,是出什么原因而阻拦了通行吗?

“虽说在下很乐于担当讲解员,但过多琐碎问题会让女孩子感到烦躁的喔?路易你还学得不够到位啊!”唐川幸竖起手指、挥舞着否定我。

“我一点也不想学那种只有林能精通的技巧。”

“水天斋的运输船队马上会经过这里,因此要先行避让。”

“哀姐!你别总是拆我台啊!”

“麦茶小姐,请离桥边远一些,会有危险。”长濑突然出声。

“唔哦!”我才发现麦茶从原来的位置上消失了。

稍不留神的一会儿,这家伙就擅到凑近铁桥旁向下张望,对并非食物的水天斋她应该早就失去兴趣了,现在的行动意味着……

“口渴到那种程度了吗?河水可不能喝啊……再坚持一下!”

我抓住助手的肩膀,将她拖拖拽拽勉强扯回原位。

这家伙倒是没有表现出抵抗的意思,只有凝视河道的失焦眼神中隐约透出渴望。

在我松开手,让麦茶自己重新站定的瞬间。

从河道的远端传来闷雷似的低鸣——是燃机的运转声。

水波平静的水道一时间云雾缭绕。

一如沙海中和瓦雷尔决战至最终时刻突兀浮现的那艘砂艟般,承载着威压感的船影破开蒸汽,将水流斩为两道,沉稳地航行于河道正中。

正中,左后,右后,共计三艘钢铁货船。

与哪首三桅帆船相比自然只是九牛一毛、然而在阿卡纳所见的船只中,它们无疑是拥有最庞大躯干的巨物;就动力源层面而言也存在本质的区别——不同于木浆或是脚踏舵驱动的小舟,能驱动大规格钢船行驶的就只有蒸钢技术了。

船舷侧面纹刻着横置的平行双S标志,表明船只的所属为何。

甲板正中央,粗大的烟囱耸立着,吐出星砂燃烧殆尽形成的浅色烟雾。

烟囱的高度甚至超过了横亘在前方的桥面,如果继续行驶的话迟早会撞上钢铁大桥。

“原来如此。”

我立刻理解了作为主干道大桥所配备的构造的理由,以及我们不得不驻足等待的原因。

“吱嘎嘎嘎嘎嘎嘎——”钢板质地的桥面嗡鸣着。

蒸汽从桥头两端的机械装置中涌出。

桥面被庞大的牵引力拉伸,最中段的嵌扣松脱,从而一分为二。

在货船触碰到支流大桥之前,桥面就已经向着两侧升起折叠,为货船提供了足以安全通过的空间。

理所当然地,这段期间内支流大桥自然无法作为行人的通道,因此才降下了隔离栏杆,暂且阻止行人接近。

货船从升起的桥面下方逐次驶过,在这个距离能够清楚地看见它们承载的货物——

约有两人高的筒状铁罐整齐堆砌在甲板后端,用粗麻绳并排捆扎固定住。

“那些就是水天斋的‘货物’吧?”

虽然知晓它们的存在也见识过实物,不过以漕运形式输送的铁罐则确实是初次目睹。

“没错,货船会把它们送到城门口的码头,接着再给那些改造过的都间巴士装货,我还以为路易你会继续提问呢……看来你懂的比我想象中要多一些?”

“不……细节方面或许会不清楚,但再怎么说也是亲身到过实地的人,对于奥法都市的‘根本’还是应当知晓的。”

和中庭都市那些博人眼球的法术、占卜不同。

阿卡纳的根本就如同放眼所见的一切,是“水”。

而所谓的“水天斋”存在的全部意义,也仅仅只是对“水”进行统括管辖而已。

奥术的原理很复杂,至于它的本质,身为门外汉的我既无法理解也无从解释,然而就像唐川姐妹在旅途中提及、施展的一般,奥术能够简单地理解为将四大元素进行调遣,以实现施术者的意图这么一回事。

所谓“技术”,首先要建立在给人类带来“益处”这一前提上才有发展的可能性。

“蒸钢”的燃机系统提供了人所不能及的超然动力,“洪炉”的炼金工业生产出都市建设所需的物质基础。

而对于“奥术”,则是体现为一种近乎粗暴的利用方式。

“真是夸张的量啊……”我望着那小山般堆积的铁罐,不由得感叹道。

“毕竟那就是水天斋全部的工作,也是阿卡纳唯一的资源输出了。”唐川幸罕见地没有打岔,而是认真赞同了我。

铁罐里装载的是水。

说到底,阿卡纳表现出的这副姿态就足够怪异了。

都市周遭高墙的外侧,是绝无生机,徒有异形的沙海。

而阿卡纳在沙海之中建立起了以绿洲形容都不足以涵盖的水之都城。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奥术”所提供的“益处”就是生产水。

仅仅只是生产水、又或者竟然能够生产水。

“形构”。

我的手枪“二分之一”搭载、唐川哀也一度展现过的技巧,算是奥术式构成中最基本的形态之一。

而将“水”作为根本元素,使用“形构”的话——

无论是将蒸汽重新凝结,还是对难以使用的污水施以净化都成为了现实。

水资源的产出与再生——这就是阿卡纳最根本的生产体系。

都市内的奥术掌控者们在类似工厂的相应设施内架构术式,源源不断地供给清洁的水源。

水天斋所做的不光是对他们进行调度。

之前也曾经提及过:邮递员、都间巴士、水天斋,是会涉足沙海的唯三存在。

除那之外还有商贸。

停靠在港口,刻着水天徽记的那些制式燃机车,它们所腾出的后部车身就是装载水罐的空间,水天斋的车队向另外三大都市提供重要而宝贵的水资源,以交换星砂与其余物资或是技术。

这就是奥法都市·阿卡纳立身处世的全貌。

我抬头仰望着横跨半空,犹如蛛网的水渠。

纯净的水在渠道中肆意奔流——就如同阿卡纳这座都市本身一般,看似古朴而颇具时代感的外表下却有着跃动的内在;水源生产工艺所具备的特性使得它以自己所独有的方式、沉静又有力地运作。

货船队已经完全驶过支流大桥,被燃机吊起的桥面重新开始下降。

我目送着水罐堆一点点远去。

“那个量的话……即使是麦茶也喝不下吧?”

等等。

无意间摸索的右手抓了个空。

本来助手应该会在那个位置上才对。

我麦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