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斯加是什么呢?

极光已经早在不知何时散去了。那无比的绚丽渐渐褪去后,再次显露出的夜空看起来索然无味,仿佛火焰熄灭后余下的焦黑的木炭。月亮端坐在天空之中,颜色惨白,仿佛已死之人的面颊一样。在这有些阴森的天空的笼罩之下屹立着万仞群山,而此时回荡在山谷中的只有起风时的呜呜声,听起来有些瘆人。对现在的我来说,这就是阿拉斯加。

然而对于此刻怀着焦灼的心情的我来说,这些都不再重要。

她现在仍然处在昏迷之中,脸颊上泛着明显的红晕。她好像喘不过气来,不时无意识地张开嘴,身体有些剧烈地起伏着,一次次地把我盖在她身上的毯子抖掉。在再次为她盖好毯子时,我摸了摸她的额头,仍然烧的厉害。我的行李里没有温度计,不过还好手机里有个通过红外线测体温的程序。我将之打开后,在她的额头上扫了一扫,39.3摄氏度,屏幕这样显示到,比起一个小时前有所下降,终于到了40度以下,不过仍然在高烧之中。

如果,如果此时她只是正常地睡过去了,那就好了,我这样想道。我从来都不是个坚强的人,在遇到自己可以克服的问题时还尚能保持沉着,但一旦遇到自己觉得手足无措的困境时,脑子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幻想。多希望她真的只是太困了,睡了过去,我只要和往常一样守在她的身边,静静地等待着她有些慵懒地醒来,之后听她将梦境娓娓道来就好了。然而这是不可能的。无意识地,她翻了个身,之后抓住了我的一只手,她的手和往常一样柔顺,令人不禁想要多握一会,但是与此同时那仍然远高于我的体温的温度也刺痛了我。即使精神恍惚,她现在肯定也是能感觉到全身的烧灼感,并且正在无声地忍受着这份痛苦的吧。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恢复了些许的冷静。虽然不愿这么说,但确实她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而已,如果此时我再显得慌张,那事态就只会继续恶化了。嗯,对,我必须做点什么,即使现在对她到底生了什么病这件事仍然毫无头绪,但必须先对症施治,让她的体温降下来,意识恢复过来才行,不然我们就连这座山也无法走出去了。在如此想着的时候,我脑中已经大概列出了该做的事。我拿起了一个还没来得及扔的空饮料瓶子,走出了帐篷,摸着黑小心翼翼地走到山崖边后抓了些积雪仔细地填入了瓶子中。之后,在莫名其妙地停下来站立了一会之后,我强迫自己转过身来,回到了帐篷中。我俯下身来,轻轻地将那个装满雪的瓶子贴在了她的额头上。接着我开了一瓶浓缩柠檬汁,又从小瓶中倒出了几颗维生素片,用手有些费力地捣碎了之后撒到了饮料里。趁着她张开嘴的时候,我轻轻地捏住她的脸颊,喂她小口地把那饮料喝了下去。如果只是普通感冒的话,多摄入一些维生素c应该能缓解吧,我这么想道。不过在咽下那饮料的时候,原本只是静静地躺着的她突然一阵抽搐,口中低声呻吟了几下。这突然的反应令我陡然觉得不安起来,不过她又很快地恢复了平静,我便也不好再多想些什么,只能将周围收拾了一下,在她的身边席地坐下了。

在这夤夜之中,四周寂静得可怕。风在树林间振响的沙沙声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帐篷外如深渊般辽远而黑暗的空间,令我不由自主感受到了压迫感。为了纾解这种感觉,也为了压制自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我心中回荡的不安,我打算看会书。打开背包后,我把放在里面的三本书直接拿了出来,放在提灯昏暗的灯光下检查进度。凑过去看时,只见第一本是《银河英雄传说》中的一卷,而折角的位置恰恰正写到伊谢尔伦回廊之战结束,杨正满心欢喜地别了同伴,前去找莱因哈特议和的地方;第二本是《糖果子弹》,而我之前正好看到主角邀请藻屑出逃那块;而拿起最后一本时,在看到了它的封面上手写体的“一五同盟”四个大字之后,我就直接将它放到了一边。

“无论哪个都是死么?也实在太晦气了。”我这样悻悻地想道,随手拿起此时理应已经基本空了的书包准备扔到一边去,但是此时我发现书包却比我想象的重,而且在我拿起它的时候里面的什么东西下坠了一下。“咦,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没拿出来么?”这么想着的时候我把包里的杂物都拿了出来,之后向里面看去。果然里面还有一本厚厚的册子,封面是硬纸板做的,上面描着烫金的花纹,在提灯的光线下有些闪亮,而在顶端则是同样的烫金条纹弯曲而成的“Album”的花体字。哦,想起来了。这是那本收集了我小时候的一些照片的相册,在我出国之前父亲将他给了我作为纪念,而之后在逃来阿拉斯加之前仓促地收拾行李的过程中我竟也没有忘记把它拿上,但是除了在飞机上翻开过一次之外,这段时间里我却也没有特别地关注过它,以至于都忘了它其实还在书包里面。

这么想着的时候,我随手翻开了它那有些厚重的封面,一页一页地翻看了起来。

“哦,这个我还依稀记得呢。这是我们上小学的第一天,那所学校离我们家其实很近,就隔了两条街,站在二楼的教室里就能看见我们的小区,但是她还是觉得害怕不愿去,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最后是我拉着她的手领她进去的,后来阿姨还有些戏谑地跟我说一般情形下状况应该是反过来的,应该是女生把男生拉进去才对。啊,这么回想起来的话,这些事情就仿佛是刚发生的一样。”我端着相册,看着那张有些发黄,右下角标着拍摄日期为2005年的照片里低着头不愿看镜头的她和拉着她的手,穿着有些脏的短袖衣服,仰着头满不在乎的我,这样想到。在端详了许久之后,我有些不舍地往后翻了一页。

“啊,这段,记得记得。这是二年级的暑假,我们两家一起去临近城市看海的时候。那时的我听了太多古代的航海故事,对海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结果第一天过去发现这片海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广阔的时候就闷闷不乐,就只想呆坐在沙滩上。然后她为了让我高兴起来,不断地从海边捡来颜色与形状各异的,被海浪打磨的有些光泽的石头来给我看,一边将这些石头在我面前摇晃还一边兴奋地喊着’看,是玉石哦!’当时我也就那么简单地相信了那些石头确实是玉,感觉自己发现了宝物,之后就高兴了起来,和她一起在海边玩闹了一个下午。啊,这些我全记得,怎么会忘呢,我还记得那些石头上的光泽虽然微弱但却鲜明,而捧着那些石头,脸上沾着和了水的沙子的她笑得无比灿烂。以及,嗯,不止那时,似乎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在我只想停下来呆呆地面对着生活的时候,她就会不知从哪里带来些令我惊喜的东西,之后柔声提醒我道:’看,是玉石哦!”我看着那张照片,不知不觉地便陷入了回忆之中,那照片虽是彩色的,但是因为年代久远所以颜色有些暗淡。尽管如此,我依然能清晰地感到照片里的海那洋溢着的蔚蓝色,以及紧盯着她捧在手中的“玉”的我脸上满溢的兴奋之情。

这,这多美好,我还要继续看下去,回忆下去。我在心中这样喊着,便迫不及待地又往后翻了一页。后两页的页脚有些粘在了一起,我也没有多想就直接用手搓开了。然而在看到了下一张照片的时候,我却意外地感到了诧异,因为我一时无法回想起来照片上的内容是什么,又发生在什么时候。

照片应该是在离现在已经比较近的时候拍摄的,因为画面很清晰,而且边角还没有泛黄的迹象。画面中的她躺在一间窗明几净的屋子里的大床上,头上敷着一条毛巾,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而我正坐在她的床边,手里拿着瓷勺,探过身去将什么东西喂给她吃。

“咦,这张照片里我们是在做什么呢?”这么寻思的时候,我瞥了一眼照片的右下角的拍摄日期,“2010.11.5”,那行数字这样显示到。“哦对了,说起来那年11月她好像确实生了场挺大的病,有一天在学校就一直无精打采,还没上完课就被接走了。确实是有这件事。”回忆开始在我的脑中渐渐浮现出来,我便顺着这些线索继续想了下去。“嗯对,后来据说她发了高烧,躺在急诊室里输了三天液,后来虽然体温降下来了,但是精神依然十分低落,也不大吃东西。然后我就不顾父母警告我说她的病可能会传染给我,软磨硬泡地求他们让我去看她。然后,呃,好像就发生了上面那一幕吧,我当时似乎是听说她两天没吃东西了,就开了罐八宝粥,执意让她吃一些…”

至此,我终于彻底想起来了照片中所记载的这件小事的来龙去脉,不过紧接着我又自顾自地想道:“这么小的一个细节,究竟是哪个如此地注意着我们的人记录下来的呢?”

想必是阿姨,也就是她的母亲吧。啊,我也还清楚地记得那个人的身姿。她是高高瘦瘦的,时常留着勉强过耳的短发,穿着过膝的黑色裙子,看起来不苟言笑。不过她对其他人,或者说是对我,却是意外地宽容:会在我去找她的女儿玩的时候,直接点点头让我进去,之后拿着台相机站在远处,不时拍摄些我们玩耍时候的细节;尽管自我记事以来招呼我的时候一直喊我“小顽皮鬼”但却在我升入初中的时候突然改口叫我“同学”,还弄得我有些不自然;还有后来,即使我和她的女儿都已经长大了,过了可以在放学后出去尽情玩耍的年龄,她也会创造机会尽量让我们多呆一会,比如会在我们放学后邀请我去她们家坐坐,让我喝杯茶,吃点山楂片,她说茶的苦味可以很好地中和山楂片的酸涩,留下的就只有淡淡的甜味了。她们家的茶是盛在大玻璃杯里的,有时西斜的太阳会将一缕光亮顺着玻璃洒到茶水中,那光会照出在水中漂散的沉淀物,就好像破晓时照进屋子里,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尘埃的晨光一样…

突然啪的一声响起,紧接着整个帐篷就陷入了黑暗之中。这突然的异变硬生生地将我的心神直接从回忆中硬拉了回来,我不由得“啊”地一声惊呼,过了十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是因为之前我们在躺下后都不会立刻睡,会再聊好长时间闲天,但我们又都懒得再起床去关灯,所以就把提灯设置成了在凌晨12点之后自动熄灭。在终于平静下来之后,我没有立刻重新去打开灯,而是保持着盘坐的姿势,静静地注视了一会眼前的黑暗。我的视线比起平日来的模糊,眼镜片上粘上了水渍,而我能感到脸颊上也有两行液体在缓缓地流下。我往脸上一抹,才意识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我有些惊惶,不只是因为我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的触动而开始哭的,更是因为自己已经有10多年没有哭得这么伤心过了。

最终我还是仔细擦干净了脸上的泪痕,之后重新打开了提灯,但不知为什么,明明灯光的强度和刚才熄灭之前是一样的,我却感觉帐篷里被阴影淹没的区域多出来了一些。我看到她仍在一旁静静地躺着,神色好像平静了一些。我又为她测了一次体温,38.8度,虽然又降下来了一些,不过情况仍然不容乐观。我放在她头上的充当冰袋的瓶子里的雪已经融化了一多半,而她的额头上也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我将那个瓶子拿了下来,之后轻轻地拭去了她额头上的水珠。这时她嘴里发出了轻微的呜呜声,之后缓缓地将眼睛睁开了一半。

“啊,喂,你终于醒了啊!现在感觉怎么样?好点没有啊?”看到她终于醒了过来,我大喜过望,连忙探过身去询问。

“唔..讨厌,你的手好凉啊…”她这么小声地应答着,说话时拖着长音,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你现在发烧了啊。”

“嗯。好像是的啊,感觉头有些昏…”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用力挺了挺脖子,之后有些费力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原来她的眼睛一直神采奕奕,但此时眼白的区域看起来却比眼珠大,眼角处还散布着血丝。

“嗯,你现在感觉好些了没有啊?刚才给你量过体温,已经下降了两度,所以,所以你应该觉得清醒了些了吧…”我有些语无伦次,不断地重复着意思相同的话语。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一缕秀发从她脑后的长发中分了出来,落在了她的脸颊上。“这里,感觉好疼,就仿佛起了水肿后破开了一样。”她有些颤抖地抬起了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这样说道。虽然极力压制,但是声音中还是带着明显的哭腔。

“没事,没事。对不起,知道你现在特别累,但是能不能稍微直起身来一下,我给你检查一下。”

“和我说话时…一般情况下不用道歉哦。”她喘了口气后说完了这句话,之后躬起腰,试图从地上直起身来。在她的身体稍微离地后我连忙上前,揽住她的肩,将她慢慢扶了起来。之后她张开了嘴,我便拿起提灯照过去,试图看清她的嗓子里有没有什么病变。

在我的眼睛终于适应了提灯的强光,看清楚了之后,我旋即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嘴张的比她还大,下颌不住地颤抖着,手上也渐渐无法使上力气,提灯便从我松开的手指间滑落了下来,摔落在地上,使得帐篷里一阵光影摇曳。

然而这些都没有将我的意识拉回分毫,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的只有刚才藉着灯光看到的,她的口腔与呼吸道里的情形。

在她的嘴里和靠近扁桃体的呼吸道外侧,长着数个大小不一的水泡。这些水泡已经破裂了,而裂口处的地方被一层黑色粗糙的分泌物覆盖,看起来仿佛烧火用的炭一样。

炭疽,而且是吸入型的。我毕竟多少学过些生物,对于这么典型的症状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之前在谈到关于公共健康的问题时教授还说过,美国已经10年没有人罹患这种病来。

不,等等。此时我似乎意识到了自昨天开始就一直萦绕在我心头的不安的缘由,那是一种直觉,那直觉告诉我她的病并不是偶然的事情。

不过那究竟是和什么东西有着怎么样的联系呢?我用手指按着太阳穴,苦苦思索着。之前还在安克雷奇时我画的火势扩散图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那一圈一圈,如年轮般均匀增长的线在我的脑中变得越来越真切,仿佛一张蛛网一样将我的思绪网罗其中,接着我又想起了很多东西,那天从安克雷奇来这里的火车,火车上乘客们的身影,到达时刻,早晨在车厢里刮起的大风...这些东西一帧一帧地从我的脑中闪过,而当我将这一切联系在一起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目前为止我们所遭遇的一切之所以发生的原因。但是我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一阵恶寒从我的背后涌起,我的双腿颤抖着,我不由得想往身后仰倒过去,但我知道身后没有任何可凭依的东西,所以还是在双腿彻底软下来之前硬生生地朝着地上坐了下去,屁股被地面磕得生疼,但是我却一点也不在意。

“所,所以,到底是怎么了?”她还在我身边,目睹了我刚才从发呆到突然情绪失控的全过程后,她显得有些害怕,声音也有些颤抖。

“喂,你知道么,我明白这次见鬼的山火为什么会烧起来,并且不被抑制了,真的,我全明白了。”我低头看着地面,这么说着,声音里不带一点情感,仿佛冒着烟气的干冰一样寒冷。

“嗯,嗯...振作一点啊…你说那个山火,到底怎么说?”

“你还记得,那天咱们从安克雷奇来这里的火车,是几点发车,又是几点到的么?”

“呃,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下午九点发的车,上午五点左右到的,开了八小时左右吧。”

“没错,可是你知道么,如果一切正常的话,从安克雷奇坐火车来这边连四个小时都用不了。这火车中间在什么地方停了长的吓人的一段时间。”

“嗯,看来是这样的。不过这和山火有什么关系么?”

“你想想,再仔细想想,记不记得那天坐在我们后面的那个乘客,以及他那一排的状况?”

“哦,我想想啊…嗯,记得记得,那个人一直仰着头,看起来有些奇怪,然后明明车的其它地方都很挤,但是他那一排却除了他之外一个人也没有。”

“没错。还有,你记得那天早上车即将到站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么?”

“嗯,有人打开了窗户,吹进来了好大一阵风,我们还凑过去在风里深呼吸了许久。”

“最后一个问题,还记不记得我之前和你说的,我发现的火势扩散的规律。”

“嗯,你说那火势扩散的有些过分地整齐了,好像是在追着什么随风飘散的东西一样。”

“嗯,好,停。我告诉你吧,这火之所以烧起来,是因为最开始加州那边不知道哪个见鬼的生物医药工厂批量生产的炭疽菌株因为保卫不当而流出了,被风刮的到处都是,局势已经没法控制了,所以那帮人只能玉石俱焚,试图用这把火烧干净一切。然而不知道是因为风太大还是因为那批菌株是特殊培养的,毒性太强,连千里之外的阿拉斯加都受到了波及,那帮人,包括整个政府,也是没办法,只能继续烧,然而他们还是事先通知了阿拉斯加的州长,让他赶紧避到安全的地方去。而州长,就是咱们坐火车时坐在咱们身后的那个人,他仰着头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为了不吸入细菌一直背着氧气罐,而从安克雷奇到费尔班克斯,温度一直变低,所以氧气的气压也变低了,他只有一直仰着头才能吸到足够的氧气。之后咱们在这个过程中一直不断地吸入着炭疽病菌,而在那阵风里吸入的尤为多。就是这样,干他的,咱们,以及那些被火吞没的城市的所有人都是那几个人操作不当的牺牲品。咱们,咱们谁也活不了…”在嘶吼了这一通后我的嗓子终于嘶哑的说不出话来了,便只能不断地呜咽着,之后双手抱在头上嚎啕大哭着。

一开始,她似乎还想反驳些什么,不过后来她似乎也觉察出了除了我说的这种情况外,确也没有别的说法可以解释我们现在的处境了。她的胸膛轻轻地起伏了几下,似乎想要哭泣,但也许是发烧发得眼睛过于干涩了,她没有流出眼泪,便只能叹了口气,之后双手撑着床,茫然地向上方看去。过了一会,她觉察到我的情绪稍微平静下来了一些,便有些费力地伸出双手,想要将我揽到她的怀中,我知道我不该这么做,但是我已经没有了一点支撑自己的意志力,便只能顺势倒了过去,倒在了她的怀里,并继续抽泣着。

过了一会,我终于也哭累了,便想要挣脱开来。但此时她却紧了紧胳膊,没有让我挣脱开,之后她凑在我的耳边,轻声喃喃道:“既然无论怎么样都是死,那我还有个愿望。”

“什么呢?”我有气无力地应道。

“那就是,我想要和你死在一起。”

听到她以如微风般的柔声细语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原本已经干涸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一边慌张地拭去眼泪,我一边激动地说道:“不,不,你不能这样。无论何时,我都知道你不可能就这么平平常常地死去的。我知道,因为我梦见过,你最终的谢幕一定是那样的,就像《百年孤独》里的那个女人一样,被一阵风吹起,吹入天的深处,就那么不见了,一定是那样的,你不可能这么平常地死去,至少,至少,我不想看到那样…”

“好了好了,嘘...”我还没有平复下来,她就像哄孩子一样,将一只手的食指搭在了我的唇边,示意我不要再说了。紧接着她轻轻地笑了笑,之后说道:“你知道么,毕竟我们已经朝夕相处了快二十年了,所以呀,我已经不习惯在任何重大的事情上没有你的参与了,死亡这件事,也包含在里面哦。不用你像说得那么花哨,被风吹走什么的,只要和你死在一起,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谢幕方式了。”

我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点了点头。

“还有啊,”她又开始自顾自地说道,“无论如何,我不想死在这里,这里太荒凉了,我想在死之前再看看大海,所以,尽管我现在还有点累,但明天咱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走吧,嗯,好么?”

她的语气透着坚定,我无法反驳,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那么,睡觉吧。”她这么说着,就躺了下去,没有任何激动的体现,仿佛今天所说的一切就这么过去了一样。

我四肢撑地,勉强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向还被我扔在地上的提灯走去,想要关掉它。“不,算了,请开着灯吧。”她这样制止我道,紧接着又低声加了一句“因为今天我怕黑。”

我不知道她说的是真的,是在开玩笑,还是在撒娇,我也没有兴趣分辨。在轻轻地点了点头之后,我直接朝着地面倒了下去,躺下之后随即摊开了四肢,紧闭了已经哭得有些红肿的眼睛。不过即使闭着眼,我仍然感觉到了她的视线,是的,她现在还在看着我。

“喂,你还记得那罐八宝粥么?”她这么提问道。

“你指的是哪一罐?”

“就是九年前,当我以相似的状态握在病榻上的时候,你喂我喝的那一罐。”

泪水再次从我的眼中流出,不过我已经无法分辨那是因为伤心还是因为打了哈欠了。“嗯,记得,不过只是刚才在翻阅之前的照片的时候才想起来了。对不起,我自己都差点忘了,还劳烦你记了那么久。”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当时我没有说,不过现在我一定要补上:谢谢你,真的,感谢。那时在我眼里世界都是灰色且有些遥远的,只有你的脸以及你手中的勺子里盛的粥给我以真实的感觉。”

我没有回话,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承受了她的这一份善意。

见我没回话,她也没再说什么。她往我身边移了移,之后将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便拉住了她的手,不知不觉地握得越来越紧,直到她轻轻踢了一下我的腿,抱怨道我捏疼她了。

对不起,不过现在你又怎么让我能忍心放开这手呢。我这样想着。

很快我们就都睡着了。在临失去意识前,我顺着帐篷门的缝隙向外看去,看到提灯微弱的灯光还是顺着那缝隙透出去了些许,并且照亮了门口的一小块地方,从我的角度看仿佛直射入了天空之中。现在如果有人从远处经过,一定会觉得我们的帐篷仿佛一颗小小的星星吧,如果它真的能给哪怕一个人送上一点光明就好了。在被困意攫住之前,我这样有些莫名其妙地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