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和清和约定了的日子,在闹钟响起前,鸢时就已清醒过来,一直盯着电子闹钟的秒数跳动,在响起的那一剎那便迅即关掉了它。
在床上享受了那么一阵子胜过闹钟的成就感后,少年便起身梳洗,换上一身整齐又舒适的装束,又披上穿惯了的黑色长外套,在全身镜前仔细地整理起来。
连发型的浏海也梳理过后,他才察觉到自己比起平常还要重视自己的仪容,至于原因也就不言而喻。
“我到底是在干什么啊…”
他到底有多重视这场‘约会’,就算不想承认,可从行动上就已经表露无遗:少年连自己也骗不过去。
虽然清和说这是一场久违的约会,不过实际上两人在小时候,也经常一起出去玩耍,如果把这些全说为是约会的话,鸢时也无须紧张。
只是,或许是因为年龄不同,男女之间的差异也更为明显,又或是少女比起当年更添了一分女生的气质…
咚!
越想就越觉得不对劲的少年,不由自主地一头撞向墙壁,发出了响亮的一声,才驱散了脑海里各种莫名其妙的想法。
少女确实是很可爱,性格又好,若果是将她当作女朋友来看,肯定是无法挑剔的吧,要说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只有身材这一方面…
咳哼。
鸢时并不想这样去看待清和,当年的关系实在太过根深蒂固,他无法想象和清和之间发展出朋友以外的关系。
不过,一旦意识到这种可能性,说不定就已经无法回到以前了。
“啊…我到底在干些什么鬼东西…”
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一团,虽然已经没有头痛,少年却感觉比起那时要更加地痛苦。
少女又是怎么看待自己的?是依然将自己当作朋友,还是也有那方面的意思?
鸢时实在是不清楚,唯有与她的距离感,是他怎么也摸不透的。
小时候也没少肢体接触,刚见面就马上牵手亦很有清和的风格,并不会说让少年感到不快,但这些始终都是孩子时的事。
就像那天放学后,鸢时拉起了她的手后,少女的反应很明显是害羞了,这应该能够说明她也已经意识到男女之间的差异。
那么…清和到底有没有那个意思呢…
“…人生三大错觉啊…不论她怎么想,我又是怎么想呢…”
连应该怎么面对清和,他也毫无头绪,更惶论要去猜测清和对自己究竟抱持着怎样的感情。
说起来,就连恋爱是什么感觉的,鸢时也毫不清楚。
在深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少年决定放弃思考。
“再不出门,她肯定又会在原地呆呆站着吧,而且还不会有任何抱怨…又不知道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是自己迟了。”
依少女的性格,她肯定会在约定前二十分钟到达,为了不让她久等,他也是时候要出发了。
就算说着不知怎么面对突然归来的清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少年仍旧处处在为少女着想,而这一点可能连他自己也没察觉到。
再确认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后,鸢时便迅速拿上昨天已经收拾好的背包,穿上鞋子赶往附近的车站。
和清和约定好的地方是位于城市边缘的车站,要去那儿必须转车坐去市中心才能到达,而前往松明山则还要一个小时的车程。
在公交车上,少年的目光一直盯着外面飞逝的风景,脑海中一直思考着有关清和的事情。
说起来,对于清和的请求,他还没给出答案,再拖下去也不是方法,必须在今天之内给出答案。
至于答案会是什么,大概会在今天的约会里得出结果。
松明山,是小时候两家少数几次在假日一起出外游玩的地点,毕竟孩子们关系好,通常家长之间也就会多聊几句。
要说那里有什么特点,就不得不说那里的小瀑布,在黄金周和春假等长假,都会有人前来这里赏瀑。
不过…她说的小时候没能完成的事情,大概就是…
想到少女从小时候就没有怎么改变过的性格,鸢时就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如此让人怀念的亲近感,有多少年没有过了?
在他胡思乱想的期间,车上响起了到达总站的广播,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车上已经只余下两三个人。
在下车后,少年轻易地发现了站在了候车处外不远处的清和,同时对方亦留意到了鸢时的到来,扬起笑容挥着手向他打招呼。
“鸢时~在这边喔,来得真早呢。”
“明明你就比我要早,这样说不就像是在挖苦我吗。”
一见到面,鸢时的语气便变得尖锐了起来,视线偏向一旁,没有正视清和。
只是少女并没有在意,扶了扶帽子后,便站到了少年的身边,一脸满足的样子。
清和今天依然是穿着那套白色的连衣裙,戴着那别有一朵栀子花的草织帽,和穿着黑色长外套的鸢时成了鲜明的对比。
记忆中自从她回来之后,每一次见面她都是这一身衣着,而且每一次都是在像今天这样的阴天。
“你还真是喜欢这套衣服啊。”
在等待发车时,鸢时不由得问了一句,在小时候她也经常这么穿,所以少年对她的这身装扮印象很深。
“嗯,毕竟是爸爸妈妈给我买的,我很喜欢哟。”
“是吗。”
短暂的对话过后,又是一阵沉默,不过对鸢时来说,不说话反而更加自然,而清和只要待在少年的身边,就已经感到一阵惬心。
只是待在身边就已经很满足了,这点对两人来说或许是一样的。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前往松明山的专车终于要开出,但要上车的似乎就只有鸢时和清和。
“对了,鸢时,车费能先帮我垫付吗?”
在要上车前,少女突然“啊”的一声,双手合十,露出抱歉的笑容向鸢时请求说。
“咦?你没手机吗?”
“嗯…是还没有呢。”
“怎么都已经高中生了,还是没手机。当初小学生不买手机给我们也还能理解,都高中生了还没有手机就太不方便了,跟你父母说一下吧。”
鸢时诧异地挑了挑眉头,想起当初,就是因为两个人都没有手机,才没有交换联系方式,没想到就算是现在,清和也仍然没有手机。
面对少年的意见,少女也只能讪笑着以手指绕了绕发丝,见状,他也不再说什么,上车后用手机支付了两人的车费,便直走向最里面座位坐下。
在支付的时候,已步入中年的司机好像用微妙的目光看了两人一眼,也许是误会了两个年青人是要到松明山约会去。
虽然实际上并不能说他不对,就连草帽少女自己亦说这是一场没有情趣的约会,只是鸢时真心不希望被人以这种目光看待。
“说起父母…鸢时你的父母还好吗?”
待公交出发后,坐到了少年身边的清和又打开了话匣子;这么多年没见,果然她也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吧。
尽管已是第三次见面,可真的能静下心来对话的,这才是第一次。
“妈妈在半年前遇上意外离世了,爸爸的话现在身体还不错。”
“…!抱歉,提起了你的伤心事。”
“没什么,就和去了别的地方不再回来一样而已,反正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这样啊。”
鸢时冷淡的反应,让清和感到有点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后,只能失落地垂下肩膀,双手紧紧揪住了裙摆。
啊…说过头了吗。
就连少年自己也觉得刚才是说得有点过分,他偷偷瞄了一眼消沉的清和,帽沿挡住了她半张脸,让少年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大概她心里会非常的不好过吧,不仅是因为提起少年死去的母亲,更加因为他将自己的离去和母亲逝世看成是同样的事情。
“没什么…谁都有死去的一日,妈妈她只是早了一点而已,唯一的分别…大概就是你还能够回来吧,至少在这之前经历过的一切,都是确实存在的。”
“这样啊…”
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有意的安慰,不过鸢时确实是说出了心里话。
离去了,不代表会把一切都带走,像母亲生下了鸢时的这一事实,以及清和改变了他的性格,这些事情都是带不走的。
在感到好受了一点后,清和露出了一丝苦涩的笑容,双手拉住了草帽的帽沿。
“和小时候比来,鸢时真是成长了不少呢,明明以前就是那么胆小,对了,现在你还害怕虫子吗?”
“小时候的事情就别给我提了…还不是被你拉着到处跑才锻炼出的性格,而且怕虫这回事…”
少年突然没说下去,偏过头去看向外面,隐约能看见他的脸庞染上了浅浅的一分淡红。
见状,清和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扬起了坏坏的笑容凑近少年。
“咦~?是吗~?是这样啊,是这样呢~变得厉害了呢~”
“别给我把尾音都拉长!语气也别那么让人不爽!”
少女这分明是瞧不起自己,鸢时立即不满地反驳回去,却只惹得她一阵忍俊不禁,掩住嘴巴偷笑起来。
“没有啦,只是之前感觉你的氛围和以前相差很远,不过实际上却一点也没变呢。”
“…这点彼此彼此。”
没好气地撇了撇嘴,黑发少年又再次以手托腮,将视线移向车窗外飞逝的风景,在两人聊天期间,车辆已经快要离开城市区域。
“说起来,你不用去上学吗?”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尽管刚才被清和弄得很不爽,少年还是把话题承接了下去。
闻言,清和先是愣了一愣,以食指点唇思考了一会后才显得有点迟疑地回答说:
“因为这次回来也不知道能待多久,说不定刚办完入学手续便又要…那么鸢时你呢,在学校有交到什么朋友吗?”
“…”
面对少女的反问,鸢时却是沉默不语,和她离开前相比,现在他与同学间的关系反而还要更僵,如果如实告诉少女,她肯定又是一番说教吧。
但就算他没有实话实说,他的态度已经表明了他在学校过得并不好,清和不由得忧心地叹了一口气。
“朋友这东西,就算没有也照样能生活下去。”
“你真是的…明明小时候还仅仅是不敢去结交朋友,怎么现在就变得这样反社会呢。”
清和不满地微微鼓圆了脸颊,认真地在责备着鸢时这种态度,可少年只是不耐烦地咋了咋舌,斜视着她。
“小时候是小时候,没有朋友我还不是一路走过来了。”
“呜哇…在我不在的时候竟然成长成这样的孩子了,母亲我真的很伤心啊~”
“你什么时候变成了我的母亲了!就算我说不在意也别立马拿来开玩笑啊!”
鸢时本能地吐槽着,本以为当转过头去,会看到少女调皮的笑容,可出乎他的意料,少女确实是笑着,浅浅的笑容里却渗进了几分哀色。
“有一半不是说笑的…假如能够让鸢时你高兴的话,要我当你的什么人,我也没有关系。就算嘴上说不介意,没有可能不介意吧?只是一直找不到能够渲泄情绪的机会而已…是这样吧?”
“…别一副什么都看穿了的样子。”
这种温柔,少年实在是无法承受;如果说她只是将自己当作朋友,有必要为自己付出到这种地步吗?
不可能的吧。普通朋友不可能会做到这种程度。
喂…如果你说当我的什么人也行…
那,能当一个和我无关的旁观者吗?
鸢时张了张口,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就算他有多无法原谅当年一走了之的清和,可无法去面对现在少女,是他自身的问题。
如果连这也要怪责她的话,也实在是太不讲理了。
因为少年突然沉默下来,清和好奇地凑过身去,刚想张口询问,车体却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啊…!”
失去平衡的清和,就这样靠向了鸢时的怀中,被吓到的少年身体微微颤了一下,贴在他身上的少女能够清楚地感受到。
“就这样,也没关系喔。”
“…别说笑了。”
尽管少年如此说着,但他并没有推开她,就彷佛在默许着少女的行动一样。
少女也不再说话,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闭上眼睛,聆听着从他胸中传来的阵阵心跳声。
车辆依然在行驶着,两人却有如在悠悠地享受着这段恬静的时光,直到公交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在清和离开鸢时的怀中时,他隐约从她身上感觉到一丝,就只是那么一丝,淡淡的不舍。
是错觉吗?肯定是错觉吧。
所以少年只将这想法隐藏在心中,沉默着走向了车门,正想下车时,又察觉到司机正转头看着自己。
“我说小伙子,你是要去松明山没错吧?”
“呃…?是没错,有什么问题吗?”
司机大哥突然向他搭话,让鸢时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语气中带点疑惑。
“松明山啊,那是个好地方啊,我在这路线也差不多干了十年了,以前每逢假日,那儿可热闹了,毕竟这附近就只有这里可看瀑布…但现在啊,人们都只喜欢待在家里,都不会来欣赏自然了。”
“嗯…是啊。”
虽然不是不理解司机所说的话,比起因为拖住自己的不耐烦,少年感到更多的是对于他搭话原因的不明所以。
脱下手套,又喝了一口水后,司机又以那微妙的视线上下打量了一番鸢时,假如此时他手中拿着一根烟,少年不觉得会有任何违和
“不过呢,那儿虽然很漂亮,但除了景区那条路,山里头可危险了,走进去一个不小心迷失了方向,可就没机会竖着走出来啦。所以…”
司机突然语调一转,表情变得阴森起来,让黑发少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每年,总是有那么一两个人为了自杀,乘这班车,脸色苍白地走进了深山里面,然后再也没出过来…小伙子,人生还有很多乐趣,可别就这么浪费了啊。”
“…喔。”
鸢时不知道该怎么去响应,在含糊地应了一下后,便拉着清和赶紧下了车。
那司机却仍然以微妙的视线紧盯着两人,让少年感到浑身不舒服,和少女两人三步拼作两步,迅速地离开了原地。
“唔…!那司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和人说这种事,是精神有问题吗?”
好不容易跑到看不见那巴士的地方后,鸢时才停下脚步,小喘着气,不满地抱怨了一句。
“…也许,他只是担心我们而已,毕竟,很少会有我们这样年纪的自己去松明山吧,所以不知道我们要去那儿干什么…”
“清和你…没事吧,你脸色有点难看啊,是被刚才他说的话吓到了吗?”
少年回头一看,却只见清和的脸色比起平常要添了一分惨白,视线也变得有点散涣,没有正视他,让他不由得愣了一愣。
少女这副模样,鸢时从没有看过,记忆中她不是会害怕这些不知是真是假的谣言的人,也曾有过一段时间迷上了鬼故事,每个周末都要拉着鸢时去图书馆看恐怖小说。
“啊…没事的,只是坐车坐久了,有点不太舒服而已,待会就没事了,我们走吧。”
说着,清和扶了扶帽沿,抢着走在前面,黑发少年也就看不见她的表情。
“…”
看着少女那娇小的背影,鸢时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
她真的是一点也没变,和那时候相比,除了长高了一点,完全没有变化,和现在的少年相比的话…
为什么呢…总觉得,我看着的,是当年春天里的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