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入口进去一直往里面走,会有两条主要的道路,一条是通往瀑布下方,前往观瀑的观光路径,而另一条则是通向山上,用来享受自然的步行径。
两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通往山上的道路,沿途上虽然有很多梯级和斜坡,不知是因为道路的铺设很好,还是心情问题,清和一路的步伐都十分轻快。
看来她说没事就真的没关系的样子,这是好事,可反观鸢时,已经显得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鸢时真慢呢~再不快点走就抛下你不管啰~”
“…正好,这样…我也能…光明正大地回去…”
背着背包,穿着长外套的鸢时额角冒出青筋,不爽地看着已经在楼梯的顶部等待他的清和。
虽说背包并不重,天气也不是很热,可此刻不管是背包还是长外套,少年都很想把它们全丢地上不管。
“别说丧气话了,我们差不多要到了喔,一起再加把劲吧?”
踏着轻灵的小步,草帽少女又跑回了鸢时的身边,又伸出手,想帮鸢时拿背包减轻他的负担。
“不用…这么点体力我还是有的。”
不过少年轻轻地甩了甩,拒绝了她的好意;跟不上清和的节奏已经很逊了,现在还要她帮忙背背包,也那实在太说不过去。
清和说得没错,按照儿时的记忆,两人已经很接近目的地了,只要再坚持一会就能够到达。
“不过你也真是缺乏运动呢,这样可不行啊,一直躲在家中,会连性格也变阴沉的,就像现在的鸢时一样。”
“…”
就连反驳的力气也没有,少年咬紧牙关,乖乖地闭上嘴,省下那么一口气,以求尽快能走完这段路,和旁边轻松得还在哼歌的清和相差极大。
好不容易,两人总算来到了目的地前:一个挂着 “禁止入内,湿滑危险”字样铁牌,简单的铁栏栅。
里面是一小段通往下方的楼梯,而在下面的,就是清和曾经想进入,却因为危险而被父母阻止了的小溪。
“终于在长大后又进来这里了,看起来和小时候时没什么大变化呢。”
哼着小调,清和轻易地越过了铁栏栅,跑到了小溪的旁边,深呼吸着周围的新鲜空气。
见状,黑发少年只能轻叹一口气,跟着她的脚步走下了楼梯。
潺潺的流水声让人心境不由自主地平静下来,树阴随风轻轻晃动,一切都是那么地悠然。
“果然,小时候就一直很想来这里玩了,不过那时又是夏天,确实很危险呢,不过长大了就不怕了吧?”
“老实说我不太赞成在阴天来这里…偶尔你也会做些危险的事啊。”
鸢时无奈地看着雀跃的清和,暗自叹了一口气;如果下雨,山洪有可能会暴发,即使不下雨,平常就被水流冲刷的溪边也会十分湿滑,一个不小心滑倒就危险了。
不过少女好像完全不在乎这些,她小心翼翼地走到溪边蹲下,把手伸进了小溪中,冰凉的溪水流过指隙,让她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算了…看样子今天应该也不会下雨,随她去也没关系吧。
又看了一眼有点阴沉的天空,鸢时最后还是决定奉陪到底,就近选了个比较平稳的地方,放下背包,看着在欢快地玩着水的清和。
“这里水很清凉喔~鸢时不过来一起玩吗?”
“我也过来了谁做野餐的准备啊…你可没有带替换衣服,别把裙子弄湿了。”
“是~”
尽管如此应了一句,也不知少女是不是真的听进了耳中。
拿出了背包中的水壶,倒出一口茶后,鸢时便边品着热茶,边将身心都完全放松,享受起置身于无人的大自然中的感觉。
也许是小时候被清和强行拉出去一起玩多了,黑发少年不讨厌呆在大自然之中,能够让他放松脑袋,转换心情的,也只有呆在树林之中的这段时间。
不知何时,少女已经不满足于只是站在溪边玩水,脱下木履随手一丢,便提起白色连衣裙的裙摆,下到只及小腿下部的小溪中。
“~~♪”
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草帽少女彷佛在流水中起舞一样,时而溅起水花,时而顺着水流转身,可爱的脸孔上绽放出天真无邪的欢快笑颜。
为什么她总是能够这么单纯地享受一切呢…实在是,让人羡慕呢…
少年自问就无法像她那样,彷佛世间一切负面的都与这名乐天的少女无关…不,她也会有伤心与不安,那么为什么她可以总是露出那一副笑容?
就和小时候一样的,无忧无虑的笑容,让少年感觉时间依然停留在那个春天,那个她依然在身边的暖春。
鸢时就这样入神地盯着玩水玩得不亦乐乎的清和,发丝与裙摆轻扬,娇小的身影就像是一种使人无法移开视线的魔力。
留意到少年的视线,清和朝他挥了挥手,水珠或是顺着手臂滑到肩上,或是飞散于空中,反射出如同珍珠般的光芒,那模样让鸢时一时间看呆了。
“鸢时~!你也一起来玩吧~这里还有蝌蚪在哟~”
“…所以说,你这不是都已经把裙子都弄湿了吗,都要变透明了啊。”
被少女这么一搭话,鸢时才回过神来,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指着少女穿着的裙子:被打湿后的白色裙子变得透明,隐约透出白里透红的肌肤。
“咦?这点程度没关系哟…啊~”
说着,清和的语气由疑惑转为清晰,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将本来已提起至大腿的裙摆又提高了一点,隐隐约约能看到点很不妙的东西。
“我明白的,鸢时也是健全的青少年嘛~怎样?想看吗?”
“唔…!别说笑了!”
少女明显是在调戏着他,少年没好气地转过头去,但还是依稀能见到他脸颊的一分淡红,见状,少女就更是起劲,提着裙沿的手不断轻摆着。
“害羞了呢~这可是少有的福利时间喔,错过这次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啰~”
“咕…这种东西我才不想看!而且要说的话,小时候就已经看够了。”
“欸…?”
突然,清和愣了一愣,好像有点理解不过来,鸢时才反应到,自己刚刚好像说了些什么不应该说的话。
“不…你看,小时候,你也经常拉着我到处去,那时你不也喜欢攀到高处吗,所以有时就…”
鸢时尴尬地偏过头去,不敢直视清和,可过了一会也没听到她有任何反应,他又偷偷地瞄了一眼清和。
只见少女呆站在原地,脸庞却是渐渐通红地起来,彷佛能炸出一团蒸气似的,放下双手,害羞地按住了裙摆。
“…果然还是,不给看。”
“…抱歉啊。”
不管怎样说,错的还是在少年自己,就算是他,也是清楚什么事是能干,什么事是不能干的。
气氛就这样变得尴尬起来,当还是小孩的时候谁也不会在意这种事,但现在两人都是青少年了,果然还是对这些事会很敏感。
“哎…要吃午餐了吗?我带了三明治过来,里面有你喜欢的蕃茄。”
“嗯,你还记得我喜欢什么呢,我很高兴喔。”
鸢时只好生硬地拉开了话题,而清和自然也识相地没有继续纠缠下去,走出小溪提起木履,步向了鸢时所在。
可在少女刚走几步,或许是不小心踩在青苔上面,黑发少年看着她脚底一滑,身体便整个失去平衡往前倾。
就算不撞到头,肯定也会擦伤手臂。
“…!”
鸢时马上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向了少女,也不管自己能否保持平衡,让少女倒了在自己身上,把身体当作是卸力的软垫。
“咕…!”
在撞向地面的瞬间,凹凸不平的石头造成的冲击力比起少年想象中还要大,不禁微微地发出了一声悲鸣。
在听到撞击声时,清和被吓得身体剧烈地颤了一颤,回过神来后马上慌张地从少年的身上让开来。
“鸢时…!你没事吧!?”
“没事…虽然想这么说,不过看来并不是没事的样子。”
鸢时正想以手撑起身体,可剎那闪过的一阵剧痛让他重新倒在地上,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被石头擦破了皮,划出了好大的一道伤口。
虽说不至于要去医院,不过也不是能放着不管的程度,怎么说也应该先包扎一下。
少年早就预想到会有受伤的状况出现,背包里已准备好包扎用品,只是没想到使用的会是自己就是。
“这点伤不成什么问题,我背包里有…清和?”
滴答。
温热的液体滴在了鸢时的脸上,只见眼泪不断从清和的眼角溢出,沿着脸颊淌下,再落在少年的脸上。
“对不起…对不起…!如果不是因为我的任性,不是我要你陪我来这里,要是我小心一点没有摔倒的话…!鸢时你也不会受伤…真的很对不起…!”
草帽少女边哭着边向鸢时道歉,那副后悔的表情,令人根本无法去怪责她,而且本来这就不是她错。
可她就像是自己受了伤一样地呜咽啼哭着,即使只是在旁听到也让人为之感到一阵心痛。
就和当时一样,她是第一个,真正地注视着‘鸢时’这个人,并且会因为他而由衷地感到高兴或是伤心的人。
为什么,只不过是没见数年,就连这一点也忘记了?
“…哭什么呢,只不过是这点小伤,我根本就没在意,你啊,还是适合傻傻地笑着啊。”
看着清和的哭脸,鸢时反而是笑了起来,尽管因为发笑而扯动到伤口,可他就像没有在意似的。
“什…现在才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伤口必须马上进行包扎才行…”
“包扎用品的话在我背包里有,比起这个,之前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可以啊,我们再当一次朋友吧。”
“欸…?”
少女愣了愣神,她有点不明白,为什么鸢时要在这个时候才提起这件事,迷惑的她甚至来不及为此而感到高兴。
“所以说,你就一直笑着就好,这样比较适合你…唔,果然这种台词不太适合我。”
黑发少年有点不太自然地偏开了视线,看着他那青涩的模样,少女不由得感到一阵忍俊不禁,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鸢时你,真的成长了吶…抱歉,让你受伤了,然后…谢谢你愿意再一次和我当朋友。”
“毕竟都已经认识那么多年了,怎么说,也还是办法说抛弃就抛弃,只是你回来得太突然,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而已。”
“既然这样,那就慢慢再认识对方吧?我很想听听,我不在的五年,你身边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此之前,必须先给伤口包扎消毒才行呢。”
以手指抹去眼泪后,清和便帮忙拉起鸢时,挽扶着他坐回到原来的地方,拿出背包中的绷带和消毒药水,开始给少年处理伤口。
“…都已经五年了啊。”
“嗯,不知不觉都五年了。”
“也就是说,你不在的时候栀园的栀子花都已经开了五次了。”
“这样算的话,感觉好像也不是太长呢。”
“这可是五年啊,五年时间,我都由刚升进中学到高中都快要念完了,五年可是能发生比你想象中要多很多事的啊。”
鸢时有点不满地瞄向了在一旁仔细地替他包扎的少女,她只是淡淡地微笑着,小心不弄痛少年。
“是呢,五年的空白时间实在是太长了,不过从现在开始一点一点地填补,也是可以的吧?”
“或许吧,下一次栀子花再开时,我们再一起去那亭园如何?”
虽说栀园的栀子花已经盛开又凋谢了五次,但自从清和离开后,他一次也没去过那亭园。
相隔五年后再和她一起前往那个梦幻般的凉亭,看到的光景会有不同吗?说不定会比起当年要更加地旖旎。
说没有半点期待那肯定是假的。
“可以喔,下次再一起去吧…这样就可以了,回去了记着要再清洗一下伤口才行。”
“谢啦,那就先来吃个午餐,休息一下吧。”
用带来的另一个壶清洗双手后,两人便开始拿起三明治开吃起来,边享受着微风的轻拂,边聊起当年的趣事。
纵使已渡过五年时光,两人却依然对当年的每一件事记得非常清楚,就彷似是昨天才刚发生的一样。
从在春天中在栀子花亭园中追逐,炎夏到泳池消暑,或是中秋时提着灯笼赏月,冬天又一同躲在图书馆取暖…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越过头顶,开始往西方落下,差不多该是回去的时候。
“下个周末我们再一起去哪儿玩吧?反正我也没有其他朋友就是。”
看了看手机的时间,就算有点不舍,鸢时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占上的尘埃,开始收拾起东西。
“这种事情怎么是自己说出来呢,鸢时你真的应该再认识多点朋友,总是这么孤单,可是会变成孤独老人的喔…咦?”
清和无奈地笑了笑,正想站起来帮忙时,双腿却像是突然失去力气,重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见状,少年马上放上了手中的东西,凑近慰问说:
“没事吧?是坐太久,腿有点发麻了吗?”
“不是…不,就是这样,可能是坐太久了,双腿有点不太好使。”
草帽少女脸上闪过一剎的诧异,却又很快变回平常的微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大碍,以手支撑想重新站起来,不过看上去是不太得要领。
“…背包,你背着。”
鸢时沉默了一会,突然迅速地把东西收拾好,放到背包里后,整个背包丢给了清和,就在少女有点迷糊时,他又背对着她蹲了下来。
“上来吧,我背你下去。”
“…!这怎么行,鸢时你不是上来时就已经很辛苦了吗,而且我很快就会没事的…”
“上来。”
没有多说废话,少年只是重复说了一遍,眼睛始终盯着前方,等待着少女爬上来。
看到他的双眼,清和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小时候的鸢时一旦倔强起来,总会露出那样的目光。
“那就,拜托你了。”
草帽少女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又扬起高兴与欣慰混杂的笑容,爬到了少年的背上。
“就你这么点重量,我还是撑得住的。”
就算鸢时这么说,从他那稍变了的语调就能知道,少年只不过是在硬撑而已。
但他只是沉默着,一步又一步地踏下楼梯,清和伏在他的背上,能清楚地感受到,少年是在拼尽全力地把自己背下山。
明明就没什么体力…为什么就喜欢逞强呢。
从鸢时背部传来的体温,以及那强行压下来的喘息声,都让清和感到一阵暖心:曾经那个胆小怕事的孩子,今天已经成长为能肩负起他人的少年。
所以…再多一会就好,再让我留在他身边多一会…就算单单只能成为朋友也好…
因为背着清和的关系,鸢时花了不少时间才走完了整条楼梯,可中途他一次也没有休息,一直下到山脚,才缓缓把少女放下。
明明都已经辛苦得面红耳赤的,却一句怨言也没有,只是背对着清和,不让她看见自己气喘吁吁的样子。
“辛苦你了呢,鸢时。”
“没什么…你真的没事了吧?”
好不容易回复过来后,满头大汗的鸢时边脱下了长外套边转头看向清和问。
“真的没事啦,看上去反而是你比我更像有事吶。”
“没事就好…”
听上去黑发少年还有点担心,可少女并没有多说,不知为何,他总感到有一阵浅浅的不协调应。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再晚点可能就没有公交了哟。”
“…嗯。”
将这微小得难以察觉到的违和咽下,鸢时便跟上了清和的脚步。
夕阳让大地万物染成金黄,又映红了天边的晚霞,虽是一副美景,但少年从小便不喜欢夕阳,因为夕阳代表着一天的结束,是离别的时刻。
而今天的残阳,不知为什么让鸢时越发地感到不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