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作清和呢。”

明明连鸢时的态度绝算不上良好,可在听到那久违的称呼时,桂清和还是忍不住扬起了安心的笑容。

就算过了那么多年,少年的称呼依然和当初的一样亲眤,单单知道这一点,就让清和感到十分安慰。

“…你不是都离开了这么久了吗,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

尽管如此,少女发自内心的笑容没有博得少年的欢心,他冷冷地偏过头去,彷佛不想看到眼前的少女。

“事到如今…为什么又回来了。”

“也对呢,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一见面就回到以前那样,是不可能的吧?”

清和只能露出一丝苦涩的浅笑,她没有怪责鸢时的冷漠,或者该说,她没有资格去怪责他,少年有这样的态度是理所当然的。

“当初是你一走了之,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变回过去那样的关系吗?”

“嗯,是不太可能呢,毕竟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所以,就当是我小小的任性也好,我们能再一次和我成为朋友吗?”

少女以祈祷般的目光望向鸢时,听到她的话后,少年的身躯明显地颤抖了一下。

他无法原谅清和,可与此同时他亦感到十分迷茫。

厌恶,怪责,抗拒,喜悦,怀念,珍惜…复杂的感情同时从心底涌出,让少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话语去面对清和,这名在他心中拥有无可取替特别地位的少女。

“但是啊…你这次回来,并不是定居吧?也就是说,你又要再一次离开吗,再一次地一声不响地离去,再一次让我变回一个人?”

“…”

清和没有正面回答鸢时的问题,面露苦色地偏开了视线,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她这次不会停留多久。

这让少年不快地咬了咬下唇,事情已经很明确,没有什么需要再说了。

见他像是有意转身离开,清和慌张地三步拼作两步,跑到少年的身边,拉住了他的袖子。

“等等…!确实我这次回来,不知道还会留多久…可是,就算只在这期间也好…!求求你…”

鸢时一回首,两人的目光便相对上,这是两人重遇后第一次正面注视对方。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她的眼眸中会充满着焦急,她就那么地重视关系吗?明明当初选择离开的是她,现在却又想重拾这段关系吗?

即使是当初,清和也没试过这样苦苦恳求少年,因为只要是她的请求,小时候的他都会全部答应。

“…我不清楚啊。”

他实在是无法狠下心对待少女。

“不管是你为何突然回来,你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又该如何去面对你,我都不明白…但是,我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我们了,所以…能告诉我吗,我应该怎么做…?”

“我…现在也做不到像你那么坚强啊。”

少年的心就如被迷雾重重包围,就连他自己也无法拨开层层迷雾,去看见自己的真心。

所以,他唯有向少女寻求答案,那个曾经帮助过他,在他眼中彷佛能够回答一切的,他最为仰慕的少女。

就如鸢时能看到清和心中的焦急,清和也能感受到鸢时双眼中的迷茫。

也许并非如黑发少年所言,两人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身心比起当年要更为成熟,可其本质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嗯,是我的不好,就算一时间这么说,鸢时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吧。”

只要知道这点,其他的事也不再重要,不能去强逼他,两人所需要的和当初一样,是时间的磨合与再次的认识。

“这次就先回去吧?我会再去找你的。只是,我真的希望能再一次成为你的朋友,不能再考虑一下吗?”

“…下次再说吧。”

至少鸢时没有马上拒绝,得到他的回答后,清和又弯起一抹淡淡的笑容,放开了揪住少年衣袖的手。

微风吹拂,少女的裙摆随之轻轻飘扬,在栀子花和白色凉亭映衬之下,她就彷如这个梦幻亭园中的花之妖精。

“那么我就期待你的回复吧,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谢谢你,鸢时,谢谢你还愿意跟我对话。”

“再怎么说,你也曾经是…”

少年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如果当年清和没有离开,那大概就算是现在,两人仍旧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

就算现在不是,至少曾经是朋友,鸢时也不是说是那么冷血的人,可是有些事情,他必须先好好地去思考一下而已。

草帽少女不再多言,往后退了一步,面带笑意地目送着他离开的背影,看样子她打算继续留在这儿。

鸢时亦没有回头,少年清楚自己再留在这里,只会让思绪变得更加混乱,正如少女所言,这次就先回去吧。

两人相隔五年后的首次见面,就这么完结了。

回想结束后,鸢时再次睁开了双眼,电子时钟显示时间已是6:40,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二十分钟,该是时候起床梳洗了。

无奈,他只得晃了晃依旧痛得让人烦躁的脑袋,迷迷糊糊地从床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少年走进卫生间,在刷牙的期间,他留意到自己镜中那模样:头发乱糟糟地竖了起来,死鱼眼下挂着半轮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无比地憔悴。

自那天之后,鸢时就没有再去过那公园,自然也就没再和清和见过面,一方面是想不了了之,而另一方面则是,他到现在还没得到一个答案。

可一拖再拖之下,想忘又忘不了,结果便是精神压力不断累积,睡眠质量下降,就造成了他现在的头痛症状。

怎么看都不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样貌,他自嘲地笑了笑,以双手将冷水泼到脸上醒了醒神后,换上制服,又检查了一下是否带齐书本,当完成这些日常准备后,刚好他的父亲便从房间走了出来。

“我去学校了。”

“啊…嗯,路上小心。”

自从母亲死后,鸢时感觉自己就没怎么和父亲好好对话过,这么一想,母亲的离世还是有对自己有影响的。

心不在焉地和父亲打过招呼后,拿上书包,穿好鞋子,鸢时便离开了家门。

早餐是靠楼下的面包店解决,在十五分钟的路程里,他能慢悠悠地解决掉一个面包和一盒牛奶。

少年不讨厌早上,一路上他都可以不用说话,悠闲地步上学校的楼梯,进到课室坐回自己的座位,每天重复,熟悉得期间甚至可以不用思考。

头痛折磨得他一回到座位,就马上趴在桌子上小寐起来,没有任何人会来跟自己对话,这点鸢时非常清楚。

平常是如此,不过今天少年倒是预计错误了。

“不好意思,吵醒你,连鸢时,你的数学作业完成了吗?”

在他快要进入梦乡时,一道声音把他拉回到现实之中,少年只得略带不满地瞄了一眼吵醒自己的人。

“学委吗…”

“嗯,老师吩咐过我要在上早读前把作业收齐…你脸色看上去有点不太好啊,是身体不舒服吗?”

站在少年座位边的,正是他们班上的学习委员---荷季夏。

少女长长的秀发束成马尾,散发着青少年特有的活力;她姿容端丽,学习和体育都很不错,性格开朗又平易近人,所以在班上的人望很好。

而季夏也是班上唯一能和鸢时作正常交流的人,主要原因还是她性格使然,而且作为学习委员,有交流是必然的。

至于最后的原因,则是因为少女曾在小学跟鸢时同一个班。

既然有缘再见,那当个朋友也无不可吧?

季夏如此主张,因此鸢时那极少数在学校和他人交流的机会中,她占了绝大多数。

并非说是被霸凌,少年只是不和他人进行交流而已,下课就看书或是小睡,放学便马上回家,小组作业也总是最后一人,只能由老师进行分配。

这种处事方式当然会惹来部份人的不满,因此在初中时曾有人在放学后拦住他,威胁他把钱包交出来。

那件事以那伙人中的其中一个被送进医院缝了数针作结束,当然少年自己也受了不轻的伤,在这之后就没人敢来找他的茬。

毕竟先出手的是对方,学校领导只能对他训话几句,并要求他写篇检讨书就作罢,这件事确定了鸢时和同学之间不可拉近的距离。

据那伙人的其中一个人描述,少年只是骑在那人身上,不断地用尖锐的钥匙插向对方,其他人有尝试拉开他,可鸢时就像发了疯一样,谁也分开不了他们俩,直到大人们来到。

因此,最多只能说他被排斥,而并非被霸凌,因为没人胆敢对他做什么。

回到现在,被季夏这么一说,鸢时才想起有作业这回事,从书包里掏了掏,找出作业本并递给季夏后,他便再次趴回桌子上。

“没什么…睡会就没事了,作业在这。”

“啊,谢谢…要是真的撑不下去,要跟老师请假啊。”

既然黑发少年都这么说,季夏也只能当他没有大碍,收下作业后又略带担心地看了他一眼,才走向另一位同学。

结果这一整天下来,鸢时就只有在早上才和马尾少女有那么几句交流,直到放学为止他都没说过一句话。

头痛让他根本集中不了精神去聆听讲台上的老师到底在说什么,浑浑噩噩地就渡过了一天。

好不容易才等到放学的铃声,少年马上收拾书包,打算回到家先睡一会再说。

当步出教学楼,踏在通向校大门的操场时,鸢时隐约留意到,在校门外被挡住的位置,露出了一片小小的白色布块。

该不会…

眉心深锁的少年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赶忙跑到了校门外,转头一看。

“啊,鸢时,午安,放学了吗?”

预感得到实现,白色的布块其实就是清和穿着的白色办衣裙的裙摆;看到少年的脸孔,她绽放出开心的笑容,向他打了声招呼。

可是看到她的出现,少年却是完全笑不出来。

“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不!为什么你会知道我在这里上学!”

“这个嘛,是用了一点方法,因为你这么多天都没来找我,我稍微有点着急,所以就主动来找你了。”

“我还要上学…没时间去公园!而且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在!周末我就自然会去找你了,为什么要特意来学校找我啊!”

鸢时好不容易才没大吼出来,但语气中还是藏不住深深的不满。

当然,上学只是借口,从学校绕去公园也不过十分钟路程,对放学后马上回家的鸢时来说有充分的时间能去那儿与清和见面。

“因为…”

少女张了张口,却又欲言又止,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抱歉,可能是我太着急了吧,是我的不对。”

鸢时呆了一呆,清和如此率直地道歉,就和以往的她一样,这样他也没有理由再向她生气,抱怨的话语一下子卡在喉咙之中。

“咦?连鸢时,你怎么还待在校门没离开?”

从背后突然传来了季夏的声音,少年回头一看,只见她和朋友们也准备离校,看到鸢时还留在这里,季夏好像有点惊讶。

这时鸢时才留意到,周围的人都向他投以奇异的目光;想想也是,在校门口,穿着便服的女生站在校门口等里面的男学生,在旁人眼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吧。

“我们这就走…你跟我来!”

顾不得和季夏解释,少年赶紧拉起清和的手拔腿就跑,想尽快离开校门以免再惹是非。

“…?”

马尾少女向他投以疑惑的视线,显然还没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她却隐约感到一丝违和。

但既然少年都跑远了,她也没机会向他询问详情,在朋友的催促下,只能将疑问藏于心底。

至于鸢时,一路上路人们都以好奇或是诧异的目光看向少年,看来两人实在是十分的显眼。

为免被什么人看见,在把清和拉到一条比较少人路过的小巷后,少年才停下了脚步,吁吁地小喘着气。

意外地,清和反而没有表现得很疲倦,只是不知为何,脸颊好像染上了浅浅的一丝红润,注视着两人紧握着的手。

“那个,鸢时,手,可以放开了吗?”

“呃…啊,抱歉。”

被少女这么一提醒,少年才发觉自己依然紧握着她的手,便马上松开了手,本来他是不介意的,可看到少女的反应,连他也被弄得有点尴尬起来。

清和握住了自己的手,彷佛还在回味刚才手心所感受到的温暖,脸上溢出了浅浅的幸福笑容,在察觉到后又有点害羞地拉下帽沿挡住了自己的脸红。

“你的手…都变得比我要大那么多了,也就是说,如果再有人欺负你的话,我已经帮不上忙了呢。”

“…不用你说。”

鸢时偏过头去,没有直视少女,他始终搞不明白到底她在想些什么,小时候是,现在亦是。

“说到底,你到底来学校找我干什么?该不会只是想来得到答复吧?”

“呀!对了,是这样的,鸢时你这个周末有空吗?有空的话,能陪我去一趟松明山吗?”

这才想起了正事的清和,说出了一个少年十分熟悉的地名,令他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头。

“松明山的话,不就是…”

“嗯,就是那里,让我们久违地,来一场没什么情趣的约会如何?”

少女打断了鸢时的话,调皮地笑了一笑的同时,将手指向了天空。

“小时候做不到的事,就让长大后的我们来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