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文·蒙斯克加入新貴族一派已經是近十年前的事了,他原本不是斯蘭王國的公民,能夠在斯蘭王國的新貴族派里插上一腳,除了新貴族中也有在國家間進行貿易的生意人以外,也多虧了他在黑白兩道都頗為吃得開的手段。

       另一個原因也在於,他踏足的領域,一般人貿然介入,是有一定風險的。

       所謂貿易,說白了無非買賣二字,能把一樁買賣做的出人頭地的,要麼在買這一邊下功夫,吸引到足夠多的客戶,要麼在賣這一邊做文章,確保自己的同行越少越好。

       而蒙斯克的生意之所以成功,源自於他在這兩個方面都做得足夠優秀。這位外國生意人——姑且這麼說吧,他似乎天生擅長和各式各樣的人打交道,也對如何鑽空子這回事熟門熟路,而同行如果有搶他生意的,他也懂得如何軟硬兼施讓對方退出這個生意場。

       最開始並沒有人被這個外地人嚇唬走,老闆們依舊做着各自的生意,對他的好言相勸嗤之以鼻。

       然而過不了幾天,這些犟頭犟腦的生意人就會發現,縱使蒙斯克沒有對他們怎麼樣,但他們的員工,朋友,甚至家人,往往會遭遇慘絕人寰的天災人禍,闖出了自己心狠手辣的惡名之後,蒙斯克的生意道路,在“賣”這個方面,已經沒有太大的障礙了。

       而“買”這一邊,則從來不需要他的操心,他從不需要考慮如何吸引客戶,因為他做的生意,就是建立在人類最基本的慾望上的。

       是的,斯蘭王國目前最大的地下肉體交易活動,現在就在他的手頭掌控着。

       蒙斯克的宅子新招來的女僕,在聽了諸多關於這位僱主的傳言之後,嚇得心裡七上八下,戰戰兢兢地打開了他的房門——幾分鐘前他讓她送一杯加了冰的蘋果汁到他的房間,這還是她進宅子一來第一次見自己要伺候的老爺。

       門推開了,她端着銀質的餐盤,十分小心地不讓上面雕工精緻的玻璃杯搖晃過度。

       “怎麼這麼久?”她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窗戶是開着的,也並沒有拉上窗帘,和煦的風從窗外吹了進來,能看到有一個男人的身影正靠窗站着。

       有些消瘦,她想。

       “對不起老爺,我剛剛才來宅子里,還不太認得路……”她的聲音漸漸變小,躬身把蘋果汁端到桌子上。

       “剛來?”那個人影終於側過身來看着女僕,讓她頗有些意外的是,那是一張十分斯文的臉。

       蒙斯克看着她。

       “是的……還只有幾天。”她輕聲說。

       原來沒有我想的那麼嚇人嗎。

       “怎麼,覺得我嚇人嗎?”蒙斯克輕輕邁步走了過來,端起杯子,“抬起頭來。”

       “沒有沒有!”心裡幾乎被看穿了的女僕急忙否認,她抬頭,看到了蒙斯克那微微帶着暗紅色的琥珀眼眸。

       “那就好。”他端詳了一下女僕的表情,“但害怕也沒什麼問題,對自己侍奉的人帶些敬畏,是好事。”

       她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沒有聽太懂。

       “沒事,是我今天話有點多。”他擺擺手,“還有件事,一會兒你帶一隻鳥到這裡來,然後通知廚房,今天不用備餐了。”

       “好的老爺……哎?”她點了點頭,才反應過來蒙斯克要她做什麼。

       “有什麼問題嗎?”

       “您要……一隻鳥?”女僕有些小心地問,生怕是自己聽錯了才會有這麼荒唐的要求。

       “沒錯。“

       “是……什麼樣的鳥呢?”

       “無所謂,鴿子,斑鳩,什麼都行。”他沒有再看她,轉過身去,端着那隻精緻的玻璃杯,重新觀察着窗外。

       女僕不敢多問,轉身走出房間,小心地輕輕關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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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晚些時候。

       蒙斯克看着面前的少女,她有些害羞,兩隻手抓着女僕裝的下擺,不知道該看哪裡好。

       “這就是我要你帶來的東西么。”蒙斯克的聲音有些冷淡,還摻雜了一絲無可奈何。

       少女的視線看向自己的腿邊——女僕裝的黑色長襪上沾了幾片亂七八糟的羽毛,再往下看,一隻肥碩的禽類頗為安詳地卧在那裡。

       “我讓你找什麼來?”

       “……鳥。”女僕低下頭,不敢看老爺的臉色。

       “這是什麼?”

       “……”

       “這是什麼。”他又問了一次,好氣又好笑。

       “……雞。”

       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她連忙蹲下身子,準備把那還在安詳四顧的家禽帶出房間去。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搞錯了!我這就把嗶咕弄出去!”

       蒙斯克嘴角動了動:“嗶咕是什麼東西?”

       “啊,是我剛才給它取的名字……”

       “……”

       不知道該說什麼好的蒙斯克擺了擺手,“留下吧。”

       “啊……?”

       “留下吧,沒關係,今天你可以休息了。”蒙斯克撣了撣袖子,居然也就這麼抱過了那隻白毛肥雞。

       臉漲的通紅,不停道歉的女僕退出房間后,蒙斯克順手吹滅了房間里照明的燭燈,名叫嗶咕的肥雞毫無察覺,還在有些神經質地把頭轉來轉去。

       “嘖。”蒙斯克看着那隻雞,似乎猶豫了片刻。隨後他向窗邊走去,微微拉開窗帘,輕輕眯起眼睛,看着窗外的果樹。

       “算了,就當是你的幸運日吧。”他似乎在喃喃自語,又或者真是在和那隻家禽對話。

       嗶咕被放到了地板上后,蒙斯克打開了窗戶。

       接着他直接縱身跳了出去。

       窗帘被他動作的風壓帶得揚起,他的身姿如同一隻捕食的雄豹一般,落到樹上輕輕一點,又以幾乎同樣的軌跡跳回了窗檯。

       那是普通人不可能做到的跳躍。

       再回來時,他的手裡躺了一隻雲雀。

       “好了,這下可以了。”他頗為滿意,“新女僕嗎……我總不能每天的鳥都自己抓吧。”

       他挽起袖子,極為利落地將那隻雲雀的脖頸一擰,一聲清脆的折裂聲后,掌中的鳥沒了動靜。

       接着他撕開了鳥的翅膀。

       如同在完成某種詭異的塗鴉,翅膀被生生扯下的雲雀被噴湧出來的血液染得通紅,蒙斯克用沾了那血液的手指輕輕地在地上書寫了幾行簡短的文字。

       無法閱讀出來,但都有着頗為統一的樣式。

       每天如此,埃爾文·蒙斯克已經持續了十年這樣的儀式。

       這並非什麼神秘的邪教,只不過是最為單純的魔法。

       當然,這是對於惡魔來說。

       自從自己的主人在十年前下了讓自己混入人類發展的命令后,埃爾文·蒙斯克就再未返回過魔界。

       他並不理解自己主人的意圖,然而這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自己侍奉的是謊言與陰謀的化身,而陰謀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精彩的反轉劇。

       從接到那個命令之後,每一天一次的,單向聯絡。

       但他從來沒有收到過自己主人的回復,近年來他略微感到有一絲不安,但這尚且還在他所做的最壞打算當中。

       繪製完畢后,他輕閉上眼睛。

       這單向的溝通,早已淡去了本來的意義,某種程度上,和人類睡前的禱告頗為相似。

       然而今天不一樣。

       他的呼吸停頓了片刻。

       然後睜眼。

       那摻雜了些許暗紅色的瞳孔,因喜悅而放大並微微顫抖着。

       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您來了嗎……”

       蒙斯克感覺自己的喉嚨有些發乾,他體內有什麼衝動,想讓他如同狩獵后的野獸一樣咆哮出聲。

       “您終於來了嗎……”

       他向著屋頂伸出手,像是要觸及到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一樣,徒然地空抓了幾把之後,他喜悅的聲音回蕩在房間里。

       “請您稍等片刻,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