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你可以问我,你想知道的事。如果不能告诉你,我会直说,但不会欺骗你。听明白了吗。”
一间宽敞的套间里,原本在房间中心的桌椅和地板被移开堆在一旁——有地毯这事已经多半说明了这家店的档次不算太低,刚刚住进来的,衣衫褴褛的夏尔和艾妲两人在这里甚至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腾出一片地方后,夏尔靠在墙边休息,一边这样,冷不防地和艾妲说了上面那句话。
“哎?”
“你听到我说什么了,艾妲,不,姐姐。”他的表情有着不符合他年龄特征的认真,“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但我们接下来要过的日子不会轻松。”
“接下来……?”艾妲微微咬着嘴唇。
“贝伦大叔和……”夏尔看着她的眼睛,“他们不是因为意外死的,他们本来可以在这里,你的生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些不是意外,你明白吗?”
回答他的,是艾妲从离开晨昏港之后一直维持着的那种沉默,这种沉默让夏尔说不出的烦躁,他有些激动地抓住艾妲的肩膀。
“是有凶手的!是有人要付出代价的!你知道的吧!”
“当作噩梦就可以了吗?就这样呆在这里,或者心里想着干脆自己也死掉算了,这样就行了吗!”
几乎可以被称为指责的质问,在他的怒吼过后,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安静。
他本没有理由如此的愤怒,死去的人类和他毫无关系,只是他们的离开,让面前这个少女陷入了比死亡还要痛苦的泥潭之中。
这不是她。
我决心救下来的,让我暴露了自己的,不是这个行尸走肉的空壳。
那个在烈火和浓烟里依然能笑着看我的不是这个人啊。
她怎么了。
这样子的疑问已经纠缠了夏尔好多天,他需要解决这件事。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不明白人类是这么神奇的造物,他们会因为某些原因,在一个片刻比神明还要强大,却也最容易在硝烟散尽偃旗息鼓之后,倒地不起。
良久。
“……那种事情……”
她带着啜泣开言。
“那种事情……我也知道啊……我也知道啊!”
啜泣变成了那样的呐喊。
“可是我能做什么,可是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那被夏尔紧紧抓住的双手用力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疯了一样。
他只是看着。
尽管艾妲比夏尔略高,他也没有向后退过一步。
只是看着。
直到她累了之前,他没有向后退过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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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都。
关于晨昏港事件,对“白海的骑士”——萨菲尔·怀特奥逊的问讯即将进行。
不是很宽敞的侯礼厅内,萨菲尔穿着一身白蓝相间的礼装制服,低头整理着自己的手套。
他的旁边是一个尖头尖脑的青年人,读者诸君如果在最不入流的街头注视过小店的侍应生,多半能从他们的脸上看到和现在萨菲尔身旁这位一模一样的神采——好事,多嘴,小眼睛不安分地转来转去,似乎随时心里都有小算盘。
此刻他正在帮萨菲尔更衣,手上拿着的是一套上好的皮带——用来把佩剑固定在身上用的那一种,只是他踌躇了半天,有些自以为是地开口:“大人应该不需要这个……吧?”
萨菲尔正在思考自己会被怎样问话,正有些悲观地在脑海中设想着几分钟后自己在被闻讯时的模样,这突然的打断让他略微有些不爽。萨菲尔微微转过头。看了看那人手中的皮带与剑套。
他有了一丝怒意,名剑碧蓝咆哮被破坏或遗失,已经是好事之徒最近最为流行的话题,当然,民众并不清楚晨昏港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消息也并没有那么发达,能让萨菲尔入选大骑士选拔的新闻来转移普通民众的注意力。
而萨菲尔回到王都,前来接受问讯却没有随身携带佩剑,这更佐证了他们茶余饭后的猜测。
“不用。”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至于是为了轻蔑这个好事的侍从,还是把对这事窝在欣赏的不满一起发泄出来,他自己也不是太清楚。
“那您的夫人来了吗?是否需要我领夫人到侧厅等候您?”
萨菲尔咬了咬牙,瞪了他一眼。
侍从问的是正经事,但谁都清楚,关于骑士萨菲尔的谈资,除了他那把名剑,就是他那风流成性的夫人了。
当然,从未有人拿出过什么证据,但捕风捉影的事情,从古至今从来都不少见。
他也只能瞪他一眼而已,这让萨菲尔有些累。
“我是一个人来,这里没你事了。”他决定不看这个鼠头鼠脑的家伙,目视前方,压抑着自己的怒意。
“嗳,好嘞,那我这就出去了。”侍从夸张地行了一礼,萨菲尔看都没看,抬步走入了礼厅。
猩红色的帷幔被慢慢拉开,他发现自己的脚步比想象中的要沉重。
与会者——或者说观众很多,礼厅内的照明也很吝啬,天井落下的照明露出一副圆柱的模样,萨菲尔脑海里不自觉地回荡着“审判”,“赎罪”之类沉重的词。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了那圆柱光芒的中间。
“骑士,萨菲尔·怀特奥逊。”
一个颇为严肃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萨菲尔微微抬头,但光有些强,他看不清主审的表情。。
他们会问什么呢,他想。
首先肯定是,遗失了碧蓝咆哮。
不,遗失真是说的算好听的。
他损失了碧蓝咆哮。
“今天在此处对你进行的闻讯,你应当以事实回答,绝不隐瞒,绝不妄言,你可同意?”
饶了我吧,他想,又是这种官方套话。
“我同意。”
“那么。”那个声音清了清嗓,“首先需要询问你是,你几天前到访了斯兰王国圣地月型城,此事属实吗?”
萨菲尔有些疑惑,不该问我晨昏港吗?
“是的,我刚从月型城归来。”
“很好。”让萨菲尔有些意外的是,那个审问一般的声音似乎非常满意这个回答,他甚至能想象说这话的人脸上会有一丝笑容。
“第二个问题是,‘十月’圣枪使布伦希尔德本人,亲自推举你为大骑士试炼候选人,是否确有此事?”
萨菲尔愣了一下,差点没当着所有人的面冷笑出声。
哦,原来是这样。
晨昏港,哪怕是圣地月型城,只要不是王都,死了人都无所谓吗。
更重要的事情原来是大骑士试炼啊。
他略微有些生气,抬起头来:“不错,圣枪使大人亲自推举我参加大骑士试炼,确有此事!”
四下开始议论纷纷。
但那议论又多有喜悦与得意的声音。
原来到场的尽数都是新贵族们,他们派系下的骑士不知为何居然攀上了“十月”的高枝,确认这件事本身才是这次问询的意义。短暂的喧闹后,礼厅重新安静了下来。
“安静,骑士萨菲尔,此事事关重大,协会之后会持续给予你所需要的帮助,尽你所能通过这次选拔,此事为最优先,有问题吗?”
萨菲尔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少顷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不再顾及礼节,“没有问题,只是此事现在不宜公之于众,希望各位大人能够接受这个请求。”
那边沉默了。
的确,这件事本身是新贵族表现自己派系力量的绝佳契机,不拿来做文章,也太可惜了一点。
“这是‘十月’大人的要求。”萨菲尔补上一句。
周围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这当然不是,布伦希尔德根本没有想过这个国家还有如此复杂的派系斗争,但萨菲尔有些心虚,他不想让这个骗局人尽皆知。
“我们知道了,你的意见我们也会考虑,目前可以答应你,民众不会知道此事。”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萨菲尔不带笑意地扯了扯嘴角,他心里满是不知名的怒意,在这个片刻他又一次深刻地觉得,自己对于新贵族而言,不过就是棋子而已。
现在这枚棋子得到了嘲弄棋手的机会,他也不征求同意,有些嚣张地一转身,朝着礼厅的大门迈步走了出去。
也没有人拦萨菲尔,他心里的酸涩和虚假的得意交织在一起,让他不自觉地挺直了腰板,跨过帷幔,穿过了侯礼厅。
那鼠头鼠脑的侍从还在那,他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萨菲尔,毕竟,弄丢了名剑的倒霉骑士可不是天天都有。
只是有一点让他疑惑不已,萨菲尔的表情丝毫没有失意,相反,他大步流星的样子,甚至像一位真正通过试炼的大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