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啦,这有一个带气儿的。”填满了伤者模糊视野的是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他刚缓过来的这口气险些又背过去。

一张女人的脸俯视着他,如果不是痛苦麻痹了他的感性,或许这一瞬就足够产生那种名为“爱”的感情,可惜他做不到。

肋下挨了两枪,一左一右,他就那样昏倒在死人堆里,却再没有人上前补上一枪,了结他的性命。各自为战的同伴没有人看见他倒下,他们已经突出重围,留下他在这里等待死亡。

痛苦,寒冷,越是渴求着生存,这两样折磨就越让人疯狂,死亡的恐惧使他四肢僵硬,无法动弹,强睁着的眼睛是他最后的坚持。就这样多待一会儿罢,等待自己的血流尽,或是不再流,他把命运交给了仍然眷恋的世界,这世界是否也眷恋着他呢?

突然有只大爪子在眼前晃了晃,他倒吸一口冷气,牵动的伤口处传来难忍的剧痛,他诚实地发出两声呻吟。

眼前多了一张男人的脸,显然这两人是一伙的,他们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不知要怎样摆布自己。

“喂,你瞧,他在害怕欸。”金发的女人扭头看那男人,不怀好意地笑着。

两只爪子压上他的胸口,女人把脸贴上来,鼻尖对鼻尖地盯着他。

“怕我吗?”她狠劲吸溜了一口,发出怕人的声响。“吃了你哦?”

那声音仿佛附带了魔力,就要勾走他的灵魂,他昏暗视野光影变幻,那是从她肩上丝丝缕缕滑落的长发,在她深渊般的眼光里,他看到同她相拥的自己,是幻觉?还是。。。

“咳!”他被她的全部压得透不过气,猛地喷出一口血来,面前那张脸稍稍离开了他,在他重回清晰的视线中,刚刚萌生的歉意马上惊恐地缩回到心底去。

那张美丽的面孔沾满了他的血,上面却没有一丝不满的情绪。鲜红的唇角慢慢往两边勾起,细长的双眼微微眯缝着,如春水盈盈,恍如看着心中挚爱。这是他见过的最美的笑容,也是最恐怖的。

女人伸出一条长长的舌头,绕嘴边舔了一圈,把不住淌下的血滴送回口中,颤动着身体,发出满意的呻吟,附身将双唇凑上他满是血迹的嘴角。

“可迈拉!”

拉杰尔看着她细细吮过那男子的嘴唇,听到他的呵斥才放松利齿间的柔软。她放开一只爪子,转过头,用一种极天真的神情看着他,无辜到让他几乎觉得喝止她是自己的不对。

“不满吗?”她大睁着双眼,歪着头,好像真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很认真地在向他提问,可他知道她根本没在问他话。

“还是。。。嫉妒呢?”一瞬间,可迈拉的双眼便眯了起来,弯成两道细缝。脸上的笑容并未褪去,他却感觉到了她隐藏不住的怒意,她发火了。

“这样,这样,这样,不行吗?不满吗?嫉妒吗?”她埋头来回舔过那男子的脸,同他接吻,每一次完成都抬头看他,问他,他不敢承认。

他违背了约定,改变她,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他清楚,正是许诺了她除杀人外的绝对自由,她才会答应暂时跟随自己,体验这世上的快乐。

她是来享乐的,绝不会委屈自己。她不需要变得像人类,她自认比他们高贵得多,至于她要怎样才能在人类的国度里自在放肆地寻欢,不是需要她自己考虑的事情,而是他的职责,是她满足他无理要求的代价。

可是,看着她那样,这份苦闷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

“你怎么答应我的,忘了么?”她责问道。

“我要给他治疗,你别把他弄死了。”他硬撑着说道。

“那你治罢。”她从那男子身上跃下,也不看他,语气很是淡漠。

他跪在男子的身旁,那个可怜的月影又昏过去了,他便把伤者翻过来检查他的伤口。这人身上的黑色长衣不知是什么料子,武器竟没能穿透,大概里面混进了某种坚韧的丝,因此伤口并不很深,虽然流了不少血,却不至于丧命。他摸出秘密配制的伤药敷在上面,用绷带缠了两圈,就这么救回了一条人命。

他把男子的手垫在这家伙的脸下面,省得他吃一嘴土,手上忙着这些,他偷偷用眼睛瞟着一边的可迈拉,她看都没看这边一眼。

他很难过,这位勇者擦了擦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

协议是平等的,相互的,并不是单方面的压迫,他如果不满,他们的关系随时也可以解除,就算她离开了,他也不会受到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除非在他心里,这早已不是简单的相伴。

事实正是如此,这些日子的旅途中,他证明了自己确实是深爱着这个美丽而放纵的生物,他守护着的是自己独一无二的爱人。

可在她心里,他又算什么呢?她不被人类的规则束缚,不论是有形还是无形的,肉体的欢愉仅仅是快乐的一种,并没有任何羁绊的含义,他不是她的什么人,在她漫长的生命里,像他这样的还会有很多个,而他只有这一世罢了,五年,十年?他能留她多久呢?

他想起她那时的回答,“用一生来守护我?这岂不是很无聊?我的生命没有尽头,就算我答应,你又能占有我多久呢?我有的是时间,从来都不会后悔,你呢?你以为你是谁?”

是啊,他以为自己是谁,能在人类中间自以为是地守护一个非人之物,周围恶意的眼光还不够压垮他吗?失去收入,日渐拮据的生活不够吗?包容她那与人类全然不同的一切,忍受她的任性和喜怒无常的感情,最初的新鲜感过去以后,逐渐累积起的疲倦也不够吗?他急着救人,制止她无端的发情又有什么错呢?也许是出于嫉妒吧,可嫉妒不过是因为爱她。

而她不理解,不是不愿理解,而是不能理解,在她看来,这就是限制,是拘束,打断了她的兴致,是无法原谅的冒犯,所以她理直气壮地发怒了。

她没有任何错,她不是人类,用人类的眼光看待她,衡量她的对错本就是无理的。

他恨自己这颗人类的心,面对她野兽般异于人的言行,本能地产生了厌恶,正因为深爱着她,这份厌恶才更深地刺伤他的心,他啊,欺骗了她呢。她相信了他的誓言,他是特别的,是可以依靠的人,可他却在心里背叛了她,控制欲,嫉妒心,不是已经全都滋长出来了么?

希望她像一位人类的伴侣,理解他的感情,希望她成为自己专属的东西,这种因爱而生的愚蠢愿望提醒他认清自己。曾经他渴望着的是超越世俗的,绝对的爱情,他渴望着和妓女相爱,和被男人玩弄后抛弃的少女相爱,和他讨伐的,非人的雌性相爱,并不是因为偏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特别,非得做到这个地步不可,正是要在那被愚蠢世俗鄙弃的角落,催开名为“爱”的纯白花朵,只有这样他才会满足。他拒绝承认自己是普通人,与大众相悖的癖好让他坚信这点,就在这麻醉即将因长久的寂寞而失效之时,他做出了可能是一生中最勇敢的决定,向那美丽而骄傲的野兽提出邀请。那样的爱情终于到来了,可他发现自己配不上,他不过也是个凡夫。她已经看透了他吧,他这次会被原谅么?

“可迈拉?”抱着最后的侥幸,他呼唤那个名字,她慢慢调转身子对着他,取代了怒意的是一种茫然的神色。

“你也并不容易吧?”就那样愣了片刻,她的表情微微松动,对他笑了笑。“我知道,我还是能多少学着你们思考的。”

“那么,你就当我理解你好了,这样就没什么遗憾了吧。”她顿了顿,轻轻吐出这些字句,这是她的回答。

拉杰尔痛苦地抱住头蹲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他,就算他是那些家伙的一员,为什么一路过来我救了那么多人?”强烈的感情使他的声音颤抖着,他没有掩饰,他希望她能明白这音色中传达的心意。

“我不要让他们把你当成怪物,他们会明白,就算你是这个样子,可你绝不是什么魔兽。”

“说实话,我没那么在乎,而且我就是魔兽,这是个好词。”

“我不想改变你,我只想要改变他们的想法,就算这些努力全都没有意义,可只要我们在一起,我会多做好事。”

“那你是想让我领你的情么?我想想,这是该感动吧?需要我流些眼泪出来吗?”

“我不是,我没有。”他深深垂下头,“我只想你知道,你对我。。。很重要。”

沉默中,一只柔软的爪子伸到他的脸下面,抬起他的头,四只眼睛的光连接在一起。看着男人眼里闪烁的泪光,她叹了口气。

“为什么。。。告诉我这个?你们为什么总是做些多余的事呢?谁敢阻碍我,你就打倒他,这不是很简单吗?是我许诺的快乐不能满足你吗?你还要追寻什么啊?”

“你爱我,我也知道你是个好人,可我不明白。”

他很小心,也很慢地伸出手,捧起她的脸,她抗拒地扭动了一下,却没有用力挣开。

“可迈拉,可迈拉。”他用拇指爱惜地蹭蹭她的脸颊,似乎确认了她还在这里的事实就足够了。

“没话说就放开我啦。”

“你会明白的,这世上的快乐有很多种,除了你最喜欢的,可以直接感受的,还有很多别的,不好达到的快乐,有些探寻起来确实艰难,甚至过程充满了痛苦,看起来和快乐背道而驰,可那样的旅途也会有终点,而这正是人类的偏爱。”

“我对你很重要?”她想了想重复道,眼光闪烁。

“重要极了。”

“好,现在我已经知道了,那你以后还要证明?”

“大概。”

“这是能使你快乐吗?”

“嗯。”

“还得配合你?”

“如果可以。”

“你也配!”

“喂,不用这样吧!你可是勇者欸!我开玩笑的,嗨,松手擦一擦啊,你这人真是麻烦死了,瞧瞧这眼泪,我这手擦不好你快自己弄,不要把脸突然凑过来啊,都划破。。。!?”

当那位伤者慢悠悠地醒转过来时,眼前是一张关切倍至的男人的脸,两只大手有力地捉住他的摇了摇。“呀,多么幸运的人啊,老兄你已经没事啦,要我扶你起来,还是再坐会儿?”

“我,没有死吗?”这个人试图绕过那张大脸,看看四周,他马上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似的缩回了目光。可迈拉忍不住笑了一声,咳了咳,生生把后续憋了回去。

“是的,你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多亏了女神的仁慈呐,啊,不是月神,是这位。”男人让过身子,身后蹲着的半人女郎纯真可爱地微笑着,刚才的一切难道是自己的幻觉吗?伤者这样想着。

“刚才她。。。”

“是在为你驱逐病痛啊,那时你难道没有任何的压迫感吗?伤口不是排出了毒素吗?”

“嗯,嗯。”可迈拉点点头,满不在乎地哼哼着表示肯定。

“哦。。。”他半信半疑地鼓起勇气望向女人。半人是没有属于他们的神明的,记载大概不会错,可自己的伤口确实得到了很好的治疗,痛苦已经很轻微了,是的,他活下来了,就算女人不是什么神明,可她确实用魔术般的某种方法拯救了自己。

“谢谢你,女士。”他是月影的一员,必须保有对月神的尊重,因此使用了这样的称呼,可对于某个男人而言,这就够了。

“希望有机会可以报答两位,我必须走了,请原谅我,二位如果不是来讨伐那魔物的,也请快些离开吧,我去通知其他人。”这个人捡起自己的剑拄着,急匆匆地走掉了。

“可迈拉,那。。。成了什么呀?”回过神来,拉杰尔看着那个不断膨胀的污秽肉团,手下意识地摸向剑柄。怪物仿佛回应他的疑问一般,蠕动越发激烈了,在他们分神救治伤者的短暂时间内,它已经彻底成长为一座紫黑色的肉山。没有任何形状可言,那只是皮和肉的混合物,黏滑的表面泛着油光,像是倾入炉灰的蜜糖,在那样的躯体上不断有触手从各个地方伸出来,相对的,有些则缩回到里面去,让拉杰尔想到蜗牛的触角,那是些柔软的小家伙,它们是不会愿意被这样联想的。

“这重要吗?反正无论什么和你们不一样的玩意,叫上一声“魔兽”准没错。”

“如果那也是魔兽,必须在它开始捕食前宰掉。”他挥了一下胳膊,扭扭腰,那里的骨节发出就绪的轻响。“要不要当回英雄?”

“才不要!你今天就是带我来看你杀猪?”可迈拉撇撇嘴,嫌弃地把头扭开,“很浪费我时间欸,这哪里有意思吗?我也不耽误你,我就在这等着了,给我快一点”说罢她就往地上一趴,假呼噜打得山响。

拉杰尔叹了口气,朝那个体型超过他百倍的庞然大物走去。他不能不去,只要他自己还没有放弃那徽章代表的责任,没人能把那抢走。这几年来,天国的上万黑甲代替了他们这些人履行驱杀怪物的职责,就连顶尖的他也难免成了徒有名号的勇者。过惯了四处旅行的悠闲日子,让他老实地留在什么地方找点事干几乎是不可能的,于是眼睁睁看着钱袋日渐缩水,现在更多了个追求愉悦,花钱如流水的家伙,现在他连超过十日的食宿费用都掏不出来,等收拾掉这玩意之后,必须得找国王领赏不可。

他的脚步开始加快,开始踏踏踏地小跑,开始猛兽般地冲刺,浑身肌肉绷紧如弦,化为虚影直射而去,宽刃铁剑斜斜提在身侧,火焰光芒闪烁其上。

死伤狼藉的禁卫军从混乱中得到了一致,他们是阿苏那的守卫,他们背叛的是王,并非这座城市,他们的家就在这里,不容怪物蹂躏。藏在最后的战车被推上前来,似乎由碎片拼接而成的炮筒被七圈银箍固定着形状,末端巨大的黄金球上雕满精密的纹路,如树木根须般延伸到炮管的材质深处,在那尽头的,铁灰的炮口泛着死亡的光泽。那本是用来将王和神使及全部障碍一并抹杀的底牌,是阿戈玛精心研制的,为数不多的魔能兵器之一,在这场叛乱的最后,竟然奇迹般地对准了正确的敌人。

上百禁卫军排成一列,所有人的银甲彼此连接,叮当作响,如一条银色鳞片的大蛇摆起尾巴。队伍最前的一人就站在那武器旁,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黄金的球体上面。

那一瞬间,一道电光流过所有人的甲胄,他们的脸被照得雪亮,来不及按警告闭眼的几乎被闪成了瞎子,眼里灼烧般痛起来,可他们没一个因这刺激脱离队伍,电光以极快的速度巡回数周,最终下定决心般由金球上的纹路钻入炮膛,原本灰暗的炮管里流淌起熔岩的光辉,烈光让那材质变得晶莹透明,细密的沟渠渐渐被注满,这兵器似乎感到兴奋一般震动起来,连同固定的架都在摇晃,上面的铁钉正以难以忽视的速度脱离出来,两旁的士兵竭力摁住战车的底板——炮管升腾起的白烟是高温不可触碰的警示,防止这武器掀个底朝天,抓住金球,唯一可以接触部位的士兵瞄准着怪物,炮口直指下,那不知自身即将灭亡的肉丘仍然兴致勃勃地增长着体型,为瞄准提供更大的便利。

一位受伤的士兵被某根乱挥的触手捉个正着,他的脚踝转瞬就被融化为触手的一部分,似乎感知到了相同的成分,触手上的皮膜张开,和男人小腿的皮肤紧紧粘合到一起,在那下面响起了酸液腐蚀肌肉的嗞嗞声响,士兵哀嚎着妄想挣脱,得到的只有撕裂自身的痛苦,他的一条腿已经化为了怪物的肢体,在他来得及找到一把遗落在地的武器前,已经被拖向血肉的深渊。

甲胄毫无作用,由阿苏那最高工艺制作的,铁匠一锤一锤打出来的银甲在那魔怪面前不能提供丝毫防护,紫黑色的,流体般的血肉渗透到甲胄的缝隙中,随即躯体开始被同化,不可名状的剧痛在每一个部位发生着,在令听者寒毛直竖的嚎叫中,银甲爆开裂口,里面涌出层叠的肉花。

拉杰尔抓住了那只手,在那家伙即将被肉海吞没之前,他冒着失去手臂的危险,伸出了自己的手。并不仅是为了拯救某个人的生命,他下意识地觉得不能让这怪物吞噬人类,他隐约明白,那东西不是自己选择了这样愚蠢而丑恶的形状现世,它所“缺少”的恐怕是形体的模板,因此绝不能让其通过吸收人体来补全,如果任它成长为拥有四肢的巨大人形,不要说很难与之周旋,就算能压制住,一旦逃窜他也无从捕杀。他尝试用蛮力将那人拉出来,可那家伙发出凄厉的嚎叫,拉杰尔知道眼前这人的躯体已经融化在怪物体内了,于是单手挥动阔剑,不断削掉涌向男人头部的筋肉。他的剑技不以精妙见长,抱着尽量少让无辜者丧命的想法,为了不伤及那男人,他引以为傲的力量完全无法发挥,就算这样,他仍很快清理出了男人胸部以上的身体,他的剑上滚着热浪,暗淡的红光凝聚在尖端,那是向金属的内部纹理中注入魔力的结果,怪物松弛的血肉在和这武器接触前就开始萎缩干枯,切除的手感顺滑如切开新制的布丁,伤口瞬间烧焦,血液被封锁在内,无法及时修复创口,他就这样挥着剑。

“呜哇哇哇哇!”一剑割去了肋下已经开始同化的肉瘤,伤者的嚎叫恍如母兽被无数利箭贯穿了身体。

“嗷呜呜呜呜!”无从下手,分辨不出他的腿在哪里,只好大致按照模糊的形状动手了,无论如何要救出这个人才行,只要他愿意,就不该有人会死才对,因为他是守护之人,不是那些尽管重复着他的工作,却和怪物无异的黑甲。

铺天盖地的触手封堵住他后退的路线,在他身周结下粘稠的罗网,一层一层,避开他炽热的剑锋,准备致命的一击,那是无尽的肉之海,在绝对的数量与质量下,他将无可逃脱。站立之处已成为怪物的体内,那东西的移动正是靠体积的转移实现的,此刻,方向已经失去了意义,周遭都是肥厚的肉壁,进退都无路可走,可拉杰尔还不想走,所以他没有恐惧的余地。

“呃呃呃啊啊啊!”仿佛审判所大落穴中异端的悲鸣,人类之喉所能发出的痛苦的极限之声,他挑去银甲的碎片,全神贯注地在那滩稀烂的骨肉中拆出那人的双腿,每当顶部那些狰狞的伤口开始愈合,他便有条不紊地逐一烫焦,快了,就快要挽回眼前的生命了,只要再这么来一下——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错。。。神经已经连在一起了,痛觉正在共享,这和最残酷的刑罚没有区别,听这声音。。。比杀了他还要痛苦吧?可是,就算这样,自己也确实无疑地正在救人,如果他能活下来,那个过失,稍微可以弥补了吧?

将对可迈拉口出恶言的家伙打昏丢在外面,不过是为了惩戒,结果却被怪物杀死了,立下誓言不杀害平民的他间接地杀了人,这错误必须弥补,死者已去,而他必须尝试让自己心安。

这不过是自私罢了,他想。在这刹那的间隙,他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回溯过往,他追寻的尽头只是心中的愉悦和满足,希望被很多人感谢,所以成为了对不论什么人都施以援手的蠢货,希望被弱小者需要,因此成为了英雄,希望被异类深爱,于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可迈拉。。。一切都是颠倒的。

什么也没剩下了,终于将那奄奄一息的人从血肉中拖了出来,看着其身下连接着的,鲜血淋漓的,软趴趴的两条肉棍,他知道那就是他挖出来的两条“腿”。毫无意义,这人活不成了,而他所做的不过是在其死前平添了极刑般的痛苦。握剑的手无力垂下,他松开那人的头发,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在血泊中滑到一旁。

失去了及时的阻碍,怪物的伤口开始愈合,大量的黑血射出,将那身体浸泡其中,死人狰狞的面孔上,无数紫色的水泡逐渐膨胀,爆开,流出同样颜色的汁水,像一堆开始腐烂的葡萄。

就算在这时,拉杰尔仍有机会阻止这一切,他可以砍掉那个脑袋,不让这些血肉得到完整的人体,而他似乎僵在了那里,看着自己未能拯救的人类化为怪物的养料。

铁剑在融化,那是极致的高温,剑刃淌下的铁水流到地上,并没有冷却,它们水珠般滚动着,震颤着,脱离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