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你给我记住了!

吃过晚饭,秋瑾为了不打扰孩子们,捧着平板到卧室里去了。

秋瑜一开始也跟着他们在茶几上写作业,后来作业做完了,瞧了瞧时间,起身去浴室洗了个澡。穿着睡衣出来,薛世衍和那个女生仍埋着头,但没有写作业了,像是在复习功课。

“这道题的解法是……”

黎冬瑶坐在一张小板凳上,挨着薛世衍,用钢笔在纸上写了一串公式。

“这个题型我上次就讲过吧?”

“什么时候?”

“你啊……至少把做过的题记熟啊,这边捡了芝麻,那边丢了西瓜,到时候还是不懂。”

“真没印象了……”

“好吧,趁着你现在还有印象,我给你再找几道这样的题,”黎冬瑶打开练习册,翻几页就画一个圈,再在页脚折一下,“你今晚就把这五道大题做一下吧,不许看后面的答案。”

“其实你不用管我……本来数学竞赛这事儿也是老何硬要我参加的。”

“还没考试就怯战了么?那可不行,我们说好的,你帮我,我帮你。”

黎冬瑶微微一笑,不容置于地说。

薛世衍肩膀一垮:“我感觉你在报复。”

“你非要这么认为的话,我也不反对。”

“嘁……”

【他们在干什么呢?】

秋瑜一边擦着头,一边走过来,低头看了看桌上的书和试卷,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公式如同天书,看得她头昏脑涨。

“小瑜?你要睡了吧?我和班长还要忙一阵,你不用管我们。”

“我就看看。”

秋瑜搬了个凳子,撑着下巴看着他们俩。

又过了一会儿,薛世衍他们还在做题讲题,秋瑜却已经有些耐不住了。她今天回家的时候本来就心力交瘁,在太阳底下走得也很累,现在听俩人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些像是中文却又完全听不懂的话,困意就一波一波卷了上来。

【好像在听老师讲课。】

撑着疲倦的眼皮,她一下一下点着头,这时突然一个电话打过来,惊得她一个激灵。

“那个校医?”

薛世衍看了看来电显示。

“喂?”

“臭小子!”佘幼薇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你家班长睡觉了么?”

“你打电话过来不会就是为了这事儿吧?”

“不然你以为呢?我找你约会吗?是不是小心肝儿刚才还‘砰砰砰’地跳?想得倒美啊你!”

佘幼薇嗤笑一声,又说,“问你话呢?你家班长睡了没?我可是让你监督她的,你个臭小子可别徇私舞弊啊!”

“睡了睡了,我都睡了,你挂了吧。”

“我呸!你这声音像是睡觉的人么?蒙谁呢!你家门牌号是多少,我来视察视察。”

“等等——你在哪里?”

“哼哼,我就在你家小区外面,意不意外?惊不惊喜?”手机那边的声音很得意。

“呃……”

薛世衍有点傻眼。

“你家门牌号多少?保安拦着不让我进去。”

“你说的小区……是上次送我回家的小区么?”

“是啊,怎么了?”

“……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薛世衍语气沉重,心里却憋着笑,“我这个月刚搬家,你懂我意思吧?”

“啥?!”

一声惊愕的怒吼差点震穿他的耳膜。

“你?搬家了?也就是说……我来错地方了?”

“是啊,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薛世衍用她刚才的话调侃了一句。

“……”手机那边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才传来一阵阴恻恻的声音,“这个仇,我记下了。”

嘟嘟嘟——

薛世衍盯着被对方挂断的手机,无辜的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佘姐姐?”

“嗯,她走错地方了。”

“啊……”

黎冬瑶张了张嘴巴,想了想,扑哧一笑。

这个新仇旧恨加起来,梁子可就结大了。

“你倒有趣了,我可就麻烦大了。”

“是啊,佘姐姐很小气的,”黎冬瑶浅浅一笑,“可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难得开了个玩笑。

只是这个玩笑有点冷。

薛世衍郁闷地叹了口气,后悔刚才嘲笑佘幼薇——一时没忍住,得意忘形了。他把手机揣回兜里,转头对一脸好奇的秋瑜说:

“你困了就去睡觉吧。”

“我不困。”秋瑜摇头,心里还想着刚才那通电话。

【好像是女人的声音……‘佘姐姐’?又是谁?】

“还说不困,你刚才都快把脑袋磕到地上了,”薛世衍说,“快去睡吧,不然明天起不来。”

“那……她什么时候睡?”

“我们还要做一会儿题,你就别等了。”

【想要支开我吗?】

秋瑜闷闷的想,又说:“到时候她进房间,我还不是要被吵醒?”

“那你留着门,她进去的时候不会开灯的。再说了——你每次睡着都雷打不醒,要吵醒你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

薛世衍想起以前他们睡一间房的时候,秋瑜半夜爬进他被窝,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我哪有!”

“怎么没有?”

“哼,还说我呢,上次李秋妤那么弄你,你不是也睡的很沉么!”

“那是我搬家累的啊。”

薛世衍反驳一句,心想不能再在这个话题上聊了,否则秋瑜一激动,指不定又要抖出些什么来。

——黎冬瑶虽然知道他女装的事,可被妹妹们半夜溜进房间换衣服化妆什么的,说出去多丢脸啊!

他把秋瑜半推半劝地哄进房间,没把门关死。

刚回到客厅,黎冬瑶就羡慕地看着他:

“你们家关系真好。”

【你是不知道她以前怎么怼我的。】

薛世衍笑了笑,没说话。

“你妹妹叫秋瑜,不姓薛么?”

“她不是我亲生妹妹,我爸和秋阿姨是二婚。”他解释。

“……难怪你叫秋阿姨。”黎冬瑶若有所思,“你爸爸呢?他不在家里吗?”

“他工作很忙,一年到头回不了几次家。”

“这样啊……”

“对了,你家里呢?你一个人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读书,他们很担心吧?”

“嗯,我妈妈常给我打电话……”

说到自己家里,黎冬瑶的语气淡了很多,兴致不高。

薛世衍反应过来,这其中想必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他又想起了上学期期末的时候,黎冬瑶临上车时的复杂表情。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这个女生似乎就此消失,再也不会出现了。

想了想,他没有问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突然急着要回家,为什么眼神那么忧伤。

【反正,现在班长不是好好回来了么?】

自己与她的关系不过是普通同学,实在是没有资格、也没有立场问那么敏感的事。

“我刚才给你布置的五道题做完了么?”黎冬瑶忽然问。

“做完了,要检查么?”

“那个放在之后吧,现在——”

她嫣然一笑,整个人都容光焕发起来。

“你该帮我完成约定的事了,‘助手’同学。”

四、好结局,坏结局

黎冬瑶在班里同学眼里就是女强人。

性格随和,办事能力强,对同学的问题有问必答,对班主任交代的任务认真执行,如果“女强人”有一个标准的定义,那这就是女强人了吧。

但她自己却没有这样的从容。

黎冬瑶没有自命不凡到认为比别人优秀,相反,在各个条件都不突出甚至落后的情况下,她有着一般人难以理解的紧迫感,和危机意识。

所以在其他人眼中,她总是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好像不需要任何人帮助。

她并不是不需要帮助。

只是过去的经历告诉她,人情是最难还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轻易求助于人——而且这还可以锻炼自己的能力,何乐而不为呢?

【如果稍有困难就去拜托别人,永远也不会成长吧。】

秉持着这样的想法,黎冬瑶渐渐变成了同学们现在所熟知的样子。

然而也正是这样的她,在校运动会的时候毫不迟疑地寻求了薛世衍的帮助。

如今更是接受了对方的“互助”提议。

“这可是你自己说过的哦,薛同学,万一来不及赶出来,我会很头痛的。”

截稿期最后一晚,薛世衍新家。

黎冬瑶把长发扎了个马尾,撸起睡衣袖子,挺直背脊端坐在书桌前。在她右手边的人是薛世衍,也穿着睡衣,正小心翼翼地握着一把美工刀,对着桌上的网点纸切边。

他们俩人现在在薛世衍的卧室。

之前黎冬瑶休息了一晚,白天又被薛世衍拦着不让画画,堆积的工作都必须在这两天晚上完成。昨晚他们忙到了凌晨一点多,还差点被夜起的秋瑾发现了,所以今晚就把工作地点搬到了薛世衍的卧室。

“今晚我可是不会让你睡觉的。”

“……你是恶魔吗?”

“与恶魔交易的你,做好觉悟了么?”

时间不知不觉又过了十二点钟,薛世衍困意浓浓,全靠黎冬瑶时不时和自己说话才能打起精神。

“男人要学会持久一点,才能让女生开心。”

“……从刚才我就想说了,为什么我感觉你的话都那么奇怪?”

“不是你让我说话防止你打瞌睡么?”

“话是这样说,”薛世衍抬起头,“可你的话怎么……这不是你的设定吧?”

他本来想说“下流”,但转念一想,又收了回去。

【我似乎最没资格这么对她说。】

“设定?你认为我该是什么设定?”黎冬瑶的语气略微有些好奇。

“认真?刻板?总之是那种表里都一本正经的角色。”

“是么,”铅笔在下巴点了点,她若有所思,“原来我是这样的形象啊……”

“所以一听你讲荤段子,我整个人都惊悚了。”

“看来是我的失误,我以为男生都对那方面很感兴趣。‘两人独处一室,又都穿着睡衣,这么暧昧的气氛讲点荤段子的话,你应该会很兴奋’——我是这么考虑的。”

“……这么大大方方说出来真的好吗?”

“这是不能说的话么?”

黎冬瑶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轻笑,“不过算了,你既然觉得‘惊悚’,那也是从另一方面表现出效果了吧。”

“你一点都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就像你说的,‘两人独处一室,又都穿着睡衣’,”薛世衍问,“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

“比如?”

“比如啊……”

他眼睛向上看,想象有什么例子既能准确表达意思、又不显得猥琐。

“……总之,男生能对女生做许许多多事吧?”最终,他放弃了思考。

“那么,你想对我做什么呢?薛同学。”

“呃……”

黎冬瑶两只眼睛盯着他,刚洗过澡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芬芳。她穿着秋瑜的睡衣,有些显小;白皙的脖子下是精致的锁骨,再往下,纤细的腰肢在小尺码的衣服下犹显宽松,倒是下面的裤腿,长度不够露出一对皓白的脚踝。

薛世衍被她的态度难倒了。

本以为女生对这方面的玩笑都比较害羞,即便如夏果、李秋妤之类外向开放的女生,或许会顺势反作弄对方,但内心的羞赧也肯定是多少有一点的。

可黎冬瑶完全不同,看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在聊什么“荤段子”,反而像是在讨论数学题的解法。

例如说:

“……总之,这道题有许许多多解法吧?”

“那么,你想用哪一种解法呢?薛同学。”

大致就是这种感觉。

这样的反应根本不会让人往奇怪的方向联想。

薛世衍莫名有种挫败感,他见黎冬瑶以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讲荤段子,还冷静分析之所以这么做的原因,便存心想要逗逗对方。却不想黎冬瑶一点都不为所动,别说害怕了,甚至还主动“讨教”后续。

这还怎么聊的下去?

郁闷地撇撇嘴,他继续埋头在贴网点的工作中。

却不知黎冬瑶也松了口气。

没有表情的起伏只是本能,如果掰开她的手掌,就会发现上面都渗出汗水了。

——再怎么说,她也是个标标准准的女孩子啊。

时间在忙碌的工作中缓缓流逝。

这本【腐烂姐妹会】的新作BL漫画大部分完成了,只是最后一两页的收尾黎冬瑶还没有头绪。这倒不是说剧情,毕竟那是夏果的工作,主要是作为男二号的情感变化,她有些拿不准。

在剧情中,这个角色是冰山系,邂逅男主后才表现出内心的波动。

他并不是真正的冰山,只是不善于表达,再加上一开始不认为自己是GAY,在前后期的行为表情拿捏上非常复杂,稍有不慎就会造成人设崩坏。

“在男主坦诚告白之后,他是怎样的心情呢?最后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黎冬瑶很久了。

在夏果写的原作剧情里,即将高中毕业的男主一行人趁着暑假去旅行。途中,男二意外撞见男主和男三的亲密——是误会——悲伤之下,闯入了深山之中。

男主焦急地寻找,一遍一遍呼喊男二的名字,大雨滂沱,整个山林都被笼罩在白雾里。

通过两人曾经约定的暗号,男主终于发现了山崖边的男二,不顾一切地飞奔过去,鞋都掉了,一把将他拉入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欢的是你!”

“这不是开玩笑,也不是作弄你的恶作剧,我不想失去你,不想再失去你了……”

“我想要和你一直在一起,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你呢?愿意永远陪在我身边吗?”

一贯用嬉笑掩盖内心的男主终于坦诚了内心,紧紧抱着自己最在意的这个人,一刻都不想放手。

两人身上的雨水顺着衣服的褶皱流到胸口,汇聚到一块,被紧贴的胸膛截住。

男主低头,目光真诚。

男二肩膀颤抖。

“我……”

破碎的话语被掩盖在磅礴大雨中,山中浓雾依旧,搜救队才刚刚出发。

全文到这里就结束了。

男二答应了吗?两人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想必除了夏果,谁都不会知道。

也因为如此,黎冬瑶不知该如何处理这最后的剧情。

她觉得这个结局的字里行间似乎隐含了一丝悲剧的意味,可这个风格很不像夏果,不像过去那些热情又搞怪的故事。

——哪怕过程再虐,结局一定要美好才行!

这句话过去常常被夏果挂在嘴边,但这个新故事不同,总体依然是欢乐、肉感的,只是不经意的地方,透着一股深切的悲伤。

当初她看完这个故事后,问了夏果,得到的回复是:

“我也不知道……就按照瑶池你认为的画出来吧。是好还是坏,你来决定。”

这很反常。

一直以来夏果都对作品很重视,不和谐的内容删掉无所谓,但关键剧情绝不能被删改或扭曲。对她来说,这些作品就像孩子一样,怎么可能说出这种类似“任凭你处置”的回答?

【果果那边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你怎么看?”

“什么?”薛世衍一愣,不知黎冬瑶突然来这一句是什么意思。

“这个故事的结局,你认为往哪边走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