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的缘起是在昨天。

下午的社团活动室,我照例将几本旧书取出,然后擦干净,塞进逐渐被填满的玻璃书柜里。而安履霜不知道是如何期瞒骗过了负责检查的老师,从包里偷渡了一只PSP,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位。她用力的方式令我觉得惊奇,仅仅从我听到的声音而论,感觉本来就给人松松垮垮印象的L和R键,此时简直就如同奇幻漂流里的少年pi一样岌岌可危。

“你在打什么呀。”

我翻着书,累积在黄色书页边缘的灰尘簌簌落下,我早已习惯,用手挡住了自己的脸。

“讨鬼传。”安履霜报出了一个有一段历史的无双猛汉游戏。

“讨鬼传会用到L和R键的吗?”翻完了书页,我把这本书塞进了书柜。手头上的书是米泽穗信的《再见,妖精》,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已经绝版了的珍品,就跟新星出版社早在数年前出版,初版的连城三纪彦的《一朵桔梗花》一样,都是一本单行可以卖上两三百的孤本。只可惜品相不太好,光是翻动的时候,其中几页的书页就有往外飘散的趋势。

顺带一提据说新星最近重新出版了一本《一朵桔梗花》,真是可喜可贺。

“懒得解释。学长你的人生会用到身而为人的尊严的吗?”

“没啊,所以我早就把我生而为人的尊严祓除了。”

虽然后半句完全不是那个意思。

“祓除了还行。也是啊,尊严对于学长你来说简直就是恶鬼。”

“这是什么奇怪的道理。”

“就像光系牧师的治疗术对于死灵类生物是猛毒一样。尊严明明是好东西,但学长这种人如果拥有尊严,迟早有一天会抱着尊严死去的。”

哇,那是什么,听上去是很帅的死法。

安履霜瞥了我一眼,“学长你不会觉得那是很帅的死法吧。”

“也不是那么帅啦。”为了遮掩自己尚未死去的中二心地死骸,我赶紧拿起了下一本书。

“虽然时间不久我已经意识到了,学长是很麻烦的人。”

安履霜似乎已经厌倦了用正常姿势打PSP,而是把上时代掌机高举过头,仰着头看着PSP的画面。

“这件事彼此彼此啦。”

一边说着,我一边翻动着手中这本卓有厚度的《七杀简史》,破旧的腰封上写着“文学史上的新物种!”这样令人困惑不已的推荐词。

隔着一张桌子,那边的安履霜的讨伐似乎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一边摇晃着身子一边踢着腿,口里发出犹如在召唤旧日支配者般莫名奇妙的音节。

操纵游戏中的角色来回躲攻击也就算了,为什么自己的身子也会跟着晃来晃去啊。

黑发的学妹仗着自己身材娇小,踢掉了鞋,整个人蜷缩在了社团活动室的折叠椅上,左右摇晃着。

不知道为什么会被频繁波及的L和R键,发出了将死前绝赞的悲鸣。

就在此刻,社团教室的大门被人一把打开,巨大的声音打破了安履霜无人侵犯的结界,导致后者一个惊吓从椅子上滚落了下来。

“这里就是学委会吗!”

虽然很想直接应承下来,不过这个简称实在是听上去过于高端了,让我也愣了两秒。我下意识以为那个进门的人是想找学生委员会,而不是什么学生事务委托处理会之类的打杂社团。

安履霜穿上了鞋,看着被自己护在了平坦胸怀中的PSP,画面上出现了黑白色的“落命”二字。

什么鬼,这是西国来的讨鬼传吗。

《讨鬼传·仁》吗?

安履霜张开着口,发出了仿佛灵魂出窍的“啊啊……”声响。

看来是不能指望这个打讨鬼传教程boss都能落命的游戏废柴了。

我把《七杀简史》放在了桌子上,然后自斜靠着桌子的姿势站起。

“如果你是想找学生事务委托处理会的话,这里就是了。如果是想找学生委员会的话……抱歉我们学校没有这样的组织。”

只有“学生会和下属的朋友们”。

走进来的是一位一头乱糟糟头发,戴着黑框眼镜的少女。

大概是过于紧张,她手里死死抱着一本《高中数学专项精炼》,眉头皱起,遮在厚眼镜片后的双眼不安地来回打量着。

因为她的神情过于凌冽,我有没看清封面的时候还以为她手里抱着什么凶器。

“这里真的是,那个,学委会?”

她又略带迟疑地问了一句。

我没有回应,而是把灰白色的安履霜拎到了墙角的座位上。

然后用手示意眼镜少女坐在安履霜原来坐着的背靠门的位置,“请问你要喝点什么吗,阿华田或者立顿奶茶都行。”

“我要一杯水就够了谢谢。”

我从热水壶里倒出一杯已经凉掉的水,装在一次性的杯子里,递到了她面前。

“谢谢……等等!学校里可以用热水器这种东西吗!”

“明令禁止的只有热得快、手机充电器、电吹风、电磁炉和其他一些过分的大功率家电。但是小的家电不在受限范围内,别说热水器了,你连个电线给按摩棒充电,没人举报就不会管。民不举官不纠嘛。”

“按摩棒?”委托人皱起了眉头。

“哦,按摩小腿用的那种。”

我及时进行补充说明,但是少女眼中怀疑的神色却越来越重。

“你们……”

“如果是要委托别人的话,最好先将名字报上来,这是起码的礼貌。”

我打断了少女的话,看得出来如果不施加一些压力的话这样的气氛会没完没了下去。

“……算了。我的名字叫殷夕照。”

在少女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原本灰白色的安履霜居然回过了神来,“殷夕照,咦,你就是那个殷夕照啊!”

*

“所以呢,是哪个殷夕照啊。”

少见的,苏凝和这次没有带辅导书进社团活动室。

“啊,这个,高年级那边可能不太清楚,不过在我们高一这里比较有名。”

安履霜一边噼里啪啦打着PSP,一边搭话。这是这个学期比较难得的景象,因为刚考了月考没有晚自习,所以显得稍微轻松了些的苏凝和学姐,和明天要做思政课课题报告,所以得留下来到晚上和组员跑一遍第二天流程的安履霜。

很少见的,会有三人都会待到晚自习的日子。

可能对于苏凝和来说可能比较陌生,但是和行政处老师比较熟的我倒是对这个名字略有耳闻。据说殷夕照在入学华丹附中的时候根本没有通过正常的中考招生渠道,而是直接准入。据说在初三的时候已经过了英语四级,全国中学生奥数比赛银奖,头衔无数,成绩方面是无可指摘,至于本人,正如我和安履霜接触到的那样——

是个谨慎到有点过头,甚至疑神疑鬼的姑娘。

再怎么样对于现阶段的同龄人来说,可能都是碾压了数个级别的学霸,而且基本上是全科制霸。上海的四大高校为了抢这么一个在三年后躺着进北清或者常青藤前十五名校的读书种子,私下里不知道作出了多少微妙的交易。

最后据说是上面特批了华丹附中一个名额。

“去年招生季的时候,在行政手下打杂。这件事结束之后行政老师还请负责理文件的学生会成员去耶里夏丽吃了一顿新疆大盘鸡。”

“哇,学长你怎么什么活都干。”

“别说了,我都是载入史册的学生会史上最强杂务了。”

“然后呢,”苏凝和取出了盒子里的小蛋糕,用塑料刀叉切开。

我和安履霜对看了一眼。

“怎么说呢,”犹豫过后我还是开口了。

“虽然和传统的意义不一样,但是……果然确实是校园欺凌吧,或者说是另一种暴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