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情书,这世上较为著名的情书有很多,在这里列出来的有这么三封。

第一封是著名耳聋音乐家贝多芬的情书,这封情书的字句在书写者生前没有被他寄出,却在这位作者死后标明了他创作的一首乐曲的归属。第二封是温斯顿丘吉尔送给自己共度了五十六年妻子的情书,他寄给自己旅游远行的妻子,带着思念和随时间浓厚的情感。第三封是归有光在时隔多年时续项脊轩志的最后,闲庭信笔般的那一句亭亭如盖矣。

这三封分别所给出的,是对未来的爱情,现在的爱情,过去的爱情三者的叙述。

随时间的演变,对于一段美好爱情不同角度的思考。

也就是说,恰当的表现某一段爱情—如果那种情感真的能够被称之为爱情的话—因为即使是同一段爱情也会在随时间千变万化,准确描述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越是有效的情书,针对性就得越强。

也就是,世界上根本没有万能的情书。

我叹了口气,拿了两听可乐,假装毫无目的地游荡到了操场固定的位置。

那里大概隔着20米的位置,各自竖着三根竖杆,戴着棒球手投球手套的人和拿着一根介乎于棒球棒和塑料船桨之间形状击球器具的击球手分别站在了两边。

我的目标是板球社。

当然准确的来说,是为了解一下当事人的情况。

昨天快结束时,被苏凝和认真指责了,“都不看一下当事人就做出判断的话,多么严谨的思虑都是有失考量的。”

我很想说出在侦探小说里看到的安乐椅侦探的名字进行反驳。比如匠千晓啊,格兰特探长,诸如此类的。但是全都是虚构人物,虽然很快脑中出现了一个和安乐椅侦探差不多的现实案例,却因为那个人的名字绝对会惹恼眼前的学姐,就此作罢。

学姐说的都很正确,但是虽然很正确吧——

“所以,藏青你就自己亲眼确认一下吧!”

“这意思是不是就是,让我为了职务工作去做根本毫无意义的社交活动?”

“把毫无意义的社交活动这一块也囊括到职务里来如何。”

学姐还特意咬重了毫无意义四个字。

那样的话我会死的。

“那样的话我会死的。”我挺直了胸膛这样说。

“居然说出来了。”用了表示惊讶的词句,但是学姐的话语里却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

“学姐如何呢,为什么不自己去,如果是学姐的话,那两个人不出十分钟就会跪下来忏悔,连自己在幼儿园的时候做了什么坏事都坦陈地一干二净。”

“哇,原来我在你心目中的印象这么帅气的吗!”

学姐双手交叉,露出了由心的笑容。虽然我的言外之意似乎被故意曲解了。

“那么,就不能让安履霜去吗。”

“你是认真的吗。”

我不是认真的。

让那个学妹去干任何事,最好都不要抱着能够完美成功的期望,可即使如此我和学姐也会不忍心指责她。她就是那种靠着周围人施舍的善意活到现在的无能女性,或者说正是依赖周围人接连不断施舍的善意,她才活到现在,她才能活到现在还如此无能。

手不能抬脚不能跨,可谓是众星捧月一般从出生开始生活至今的八十年代玛丽苏漫画主角。

正是安履霜本人。按理说这样的角色不应该出现在市级的重点高中里。

可偏偏她学习成绩特别好。

学习好到,被收录入词典,在【高分低能】词条下作为例句也不奇怪。

例句:安履霜悲惨人生的前十八年,只会读书,没有任何生活和交际技能,可以说是很~了。

在内心这么贬低别人可能有些不对。

我开始忏悔。

忏悔个一秒吧。

“所以啊……”

“所以啊,藏青你是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高三备考学姐四处奔波吗。”

我的身高比学姐略高一点,这个时候她故意稍微抬起了一点头,用一双快要透光的眼睛看着我。话头被抢了,而且被对方使出了“装可怜”这种先制技能。

被击败了。

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利用,还是会被击败。

我无力地来到了和我气质完全不相同的操场,刻意停留在了板球社所在的区域。

现在已经过了一般社团能够进行活动的时间了。

因为体育社团的特殊性,在取得教务老师允许后,能够比其他社团多出很多时间。在相关体育赛事前更是如此。

我靠着栏杆看了很久,原本就站在布置好的场地外、环抱双手的同龄人才终于注意到了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我。

“呦,这不是叶藏青嘛。”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走了过来,中途挥了一次手,“怎么了,学生会今天没有事吗。”

我耸了下肩膀,表示自己不清楚,然后补了一句,“应该有事的吧。”

他的表情一下变得奇妙了起来,“哦对,我忘了你上学期末被踢出学生会了。”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

虽然知道他说这句话其实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

“路子贤。”

“小人在,学生会退会、衣锦归来的叶大人有何吩咐。”

“你还是把嘴闭上吧。”

路子贤嘿嘿嘿地笑了起来。

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板球社的现任社长,一头刺猬头短发和干净清爽的造型,如果是不认识他的人,第一眼或许会被这幅相貌所迷惑,误以为对方是个运动系的粗神经阳光少年。然而正如阴阳均衡之理,这人外表有多阳光,内心就有多阴险。

这人靠着这张脸迷惑比赛时的对手,在友谊第一的比赛中靠着对手的善意占尽优势,却仍然毫不留情地将对方按在地上摩擦。

在以友谊切磋为名私下里挫败了很多其他学校队伍的信心后,让板球社在正式比赛中,捧回了市板球比赛(高中组)冠军,就是这样可怕的男人。

不过我在见到他的第一秒就看透了其人的本性。

因为我也擅长在表面上与人为善。

这么说吧,我的与人为善是种防卫性质的,目的是为了让别人认为我是个较好接触的人,不至于刻意针对我。

但是路子贤伪装的与人为善是全然的战略需要,目的是放松敌人的警惕,找到机会施展致命一击。

好在这人也有软肋和弱点。

“虽然被踢了出来,但是还是得帮学生会打下手啊。”

我面不改色地说出了谎话。

“咦?”

他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压低了自己的白色帽檐,笑容也随之消失,“这个学期的社团评级这么早吗?”

“嘛。”我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说到底,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交际废人能够在学校里认识路子贤这个等级的牛逼人士,主要是因为上个学期我负责的学生工作——参观各大社团,进行社团评级。

“还没开始,”我说,“但是今年大概在十一月末,稍微提早了一点。”

这倒是确凿的内部消息。

“谢啦。”

路子贤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防备心就减弱了许多。

社团评级对于体育类社团很关键,因为不管是器材还是出去比赛调用学校车辆,申请额外的社团时间,社团等级都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也就是说,我在进入高中的第一年里做的活毫无疑问是个大肥差。

“我在这里是等人,路社长你在这待着没问题吗?”

“啊,本来就是在社内练习比赛嘛,我在也没什么大用。”路子贤也干脆靠在了栏杆上。

我把可乐递给了他。

“呦,有备而来啊。”

“学妹在社团室吵着要喝,结果买回来发现她溜回家了。”

这也是确凿的内部消息。

“你现在社团……那个什么委托处理会吧。学妹难道是那个安大小姐?”

“嗯,就是那个安大小姐。”

我的回应换来了他有些微妙的目光和羡慕的咋舌声。

明明这个人有一个漂亮的社团经理女朋友,为什么还要装出这幅模样来排遣我啊。

我知道安履霜家里很有钱,但是并不清楚到底有钱到什么程度。安履霜接触其他人的时候倒都是一副富家千金的扮相,大多数人与她交流不深,没有机会见识到她的本质,还对她怀有不必要的憧憬。

“令人不安心的后辈,怎么样,你们板球社呢?”

“什么怎么样。”

“有没有什么好苗子。”

路子贤听我问到这个话题,眯起了眼睛,就像我挠到了他痒处那样露出一脸舒服的神色。

“不,还是算了,”我跟了一嘴,“并不想听你炫耀。”

“哎呀,别这么薄情嘛。”他捏着自己声音说了这么一句,然后看着球场说出了下面的话,“今年的新人里有两个值得期待,其中一个好像本来是学生会内选的人士……”

“尹松雪,对吧。”

他点了点头,指着场上,正持着球板的击球手。

虽然戴着简易的防护措施,但是还是能看出她长期投入于体育事业锻炼出的矫健身姿。

板球用的标准头部防御是上半的头盔和框架结构的铁架面具。

能够看到她端正的五官和认真的双眼。

“另外一个是个问题儿童啊……”

他指着在另一侧,同样持着球板准备陪跑的不击球手。*

(不击球手:板球的规则类似棒球,但是场地只有二十米长,宽三米的长条矩形,击球手在击飞球后,跑到对面的敌阵,同时身在敌阵的本队不击球手也要陪跑达到我方的阵地,两者都触地,可以拿下1跑分)

事先做了一些简单调查的我,当然知道这一届板球社备受欢迎的两位,尹松雪和傅琲。

也清楚场上那个陪跑的不击球手,就是傅琲。

“问题儿童?”

“对,那个家伙,虽然实力很强,但是,怎么说呢,很难合作。”

很难合作。

“性格孤僻?”

“差不多,不擅长和人交流,总是冷着脸,入社第二天就把头发剪短了,不看肩宽,连男女都分不清。”

看肩宽就能分清吗?我倒是有点好奇这个辨别方法。

“尹松雪呢。”

“嘿,是女队下一任队长最有力的竞争者。”

路子贤说话的时候直起了身子,赛场的比赛接近了尾声,恐怕一会儿他就得前去进行一些指导性的讲话。

学校体育社团的教练基本上一星期只会来两次,其他的时候都靠社长指导。

“这么说她们两个关系一定很差吧,受欢迎者形成小团体,排挤不合流人士啊什么的。”

投球手投球。

尹松雪挥动了球板,球飞向了一边,然后几乎同时开始向互相所在的位置跑去。

两人之间,默契到谁都不用给出一个暗示的信号。

“不,因为能够配合上傅琲的只有尹松雪,所以两个人关系其实不错。”

“配合得上。”

“是,要让傅琲那样的人去配合别人是很难的一件事。不是没有配合的能力,而是不知道怎么配合。即使她硬要去配合,最后结果可能反而更加糟糕。因为整个游戏是场Game,所以必须得有人去配合她,毕竟是一个Team。哇这两句话是一个单押。”

因为最后一句话我翻了个白眼。

我接过话头,“但是要配合别人,第一就得放得下身段,不过这点,因为都选择要来这种团队运动社团了所以基本上都能做得到。第二就是,还要具备能够配合别人,尤其是有才能者的能力,对吧?”

“对,尹松雪这点,应该说是对于别人的想法很敏锐呢还是什么……”

擅长交际和为人处世的人,似乎都经常有这样的敏锐嗅觉,可以算是天赋技能了,像我就没有,靠后天的努力才勉强补足到了正常人的程度。

“你们在聊什么呢。”

一个短发的女生推着装板球器具的车走了过来。

“啊,跟被罢黜的叶大人聊天呢。”

“什么罢黜啊,用那么难听的词,藏青听了会不高兴,”一边说着,短发女生用脚轻轻踢了一下路子贤的小腿,后者装出很痛的样子龇牙咧嘴,“请用‘暂时离开学生会’的叶大人。”

我苦笑着摆摆手,“免了,没特别想回去的想法。”

也顺带把叶大人这个称呼也改改掉呀。

来的人是陈斯晨,今年应该已经高三,板球社的原社长和原女队队长,现在担任社团的经理。

是路子贤的女朋友。

路子贤有人尽皆知的两大弱点,一个是板球社,一个是陈斯晨。

“嘿,牛逼了啊,小贤子你又在偷偷喝可乐!”

又在。

“都是这个人给我的!怪这个人!因为是免费的所以动心了!”

路子贤又被陈斯晨踢了一脚,轻轻地。

啊,忘了陈斯晨不让路子贤喝可乐这件事,不过居然被路子贤转手就卖了。

你小子接过可乐的时候倒是一点都没犹豫啊。

我苦笑着向陈斯晨打了个招呼。

“我跟你说啊斯晨,这个叶大人有了安大小姐还不知足,来打探我们这儿傅先生和松雪的消息。”

“啊,那可不行。”陈斯晨转头看向我,“那可不行啊,藏青,我可不会允许的哦。”

“哈哈。”

面对陈斯晨认真的眼神,我只能尝试敷衍过去。

“啊对了,”在短暂的几秒后,板球社经理敲了下自己的手掌“反正藏青现在也不在学生会了,怎么样,要不要到板球社当经理啊,我明年就毕业了正找人接班呢。”

陈斯晨是高三,这个学年过完就要毕业了。但是男朋友君路子贤现在才高二,和我同级。

“还是饶了我吧。”

我举手投降。

这个时候我看到了操场另一端,抱着参考书的学姐从教学楼缓缓向这里走了过来。

与此同时,裁判伸出了手,赛场上尹松雪击球,在落地前被敌队接到,直接接杀出局。

第二局比赛,同时整场练习赛在这一刻宣布结束。

路子贤把空了的罐头扔到了路边的垃圾桶,然后向赛场中心走去。

陈斯晨也跟在他身后,就在两人快离开的时候。

陈斯晨突然回头跟我说:

“啊对了,顺带一提,最好不要以她们两个为目标哦。”

“啥?”

“松雪好像对男生没有特别大的兴趣,话里意思懂吧。傅先生呢,虽然之前好像是向校内哪个学长表白被拒绝了来着,不过现在已经过了能够乘虚而入的好时机了。”

什么叫乘虚而入的好时机啊。

陈斯晨大概误解了我的目的。

不过。

“万分感谢。”我十分真诚地如斯回应。

 

*

 

“可乐呢。”

苏凝和学姐充满期待地看向了我藏在了背后的左手,“要给小安的那听,你应该没喝掉吧。”

我的左手移出,“还剩半听。”

学姐的眼神瞬间失望了起来,“居然喝了一听半,你是怪物吗。”

“随便说别人是怪物的人才是怪物。”

学姐的表情似乎是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还是很遗憾地看着我手上的半听可乐。虽然苏凝和学姐确实很强,在校内拥有很高的声望,据说每年拒绝的告白就有两只手的手指以上的数,对外一直是一副温柔可亲的大姐姐形象,但是唯有谈到与可乐和甜品相关的话题时,会变得异常执着。

“虽然只有半听了,但是想喝的话可以给你哦。”

“真的吗?”

“请拒绝。”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但是在问“真的吗”的时候,学姐语气冷淡,连手都没有伸出来。

“我猜猜看,本来买了两听可乐,结果在打探板球社内部消息的时候假装不在意喝掉了一罐,然后在等我的时候又喝了半听。”

根本就是毫无根据地随意瞎猜吧。

“抱歉,只不过送了板球社的社长一听。要想跟前会长那样料事如神,学姐你还远着呢。”

苏凝和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

“这个时候应该说,哎呀,被你猜对了。你的女朋友没这样教过你吗。”

她刚刚教了我呀!

虽然很想卖个萌这样说,但是很遗憾的我和学姐并不是情侣关系。说到和学姐的情侣关系,不知道为什么又想到了路子贤和陈斯晨,记得当时好像是陈斯晨学姐先告的白。

“等我真的有了女朋友了再说吧。”

“不会哄女生的话永远也找不到女朋友哦。”

哦。女朋友会教你如何哄女生,如果不会哄女生的话找不到女朋友。

“这是什么奇怪的循环悖论。”

我将后半听可乐喝完,“而且就算我假装你猜对了,也会被看出来吧。”

“但起码你愿意花成本说谎来骗我我就很开心了,这样吧,前一个选项错误所以少年你错过了学姐线。”

“关键选项藏得太日常了吧,什么垃圾游戏。”

“所谓的好感度就是这样一个日常积累的东西,女生对他人的感官更是如此,等掉到了某个数值以下,抱歉,这辈子就是路人了。”

“《傲慢与偏见》。”虽然我能提供的也就是虚构类文学的例子。

“你不知道男主在第二次见面前重置了存档吗。”

“现实中还能Save/Load的咯。”

“你不知道你举例的是一部虚构文学作品吗。”

我无言以对。

到了社团活动室,学姐又像昨天那样,坐在了相同的位置上,做着相同的一本参考书。不过今天还是有晚自习,所以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学姐必须回到她班级的教室里。

但现在到七点还有半个小时。

“所以呢,有从板球社里找到什么样的情报了吗?”

“大概了解了一下两个当事人。”

我坐在学姐对面,用手支着自己的下巴,然后说起了今日的所见所闻。

短暂的半个小时。

我向着所有我能够想到的神的名字祈祷。

希望和眼前名为苏凝和的少女单独相处的时间更长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