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段河流都被炸上了天,水花和鱼儿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尼酒看着发愣,瑞迪姆已经一马当先朝他们的行李冲了出去。

河水和各种鱼开始从半空中落下,溅得两岸如降暴雨。尼酒跟着瑞迪姆,两人都蒙住口鼻,埋头狂奔。一些鱼落在他们脚边,大部分都是看起来正常的鱼,偶尔有那些射水的尖嘴怪鱼,上了岸也难有作为,被他们随脚踢开。

瑞迪姆领先两步,却不去捡脚边的包裹,而是绕到前方,一把将白色长棍从土中抽出。尼酒知道瑞迪姆的意思,便弯腰去抓掉在地上的包裹带子。可他脚步虚浮,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此时河水已经落回河道,炼金术虽然轰炸出了乱流,但被上游的急流快速同化,趋于稳定。一条怪鱼瞄准尼酒踉跄的时机,混乱中射出一道水柱。

瑞迪姆本已转身欲走,见状赶紧出手援助。在已经瞄到怪鱼从水中跃起的情况下,他也没有太多手段,只能伸手抓住尼酒的后领,往后猛拖。

尼酒被他扯住,一下子仰到在地。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急忙两腿乱蹬,远离跌倒的位置。没想到那道水柱没有奔着他预想的位置去,在他往后挪了几步后,依然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在地上留下一个手指粗的小孔。看来那个炼金术的影响犹在,河里的鱼被炸得晕头转向,短时间内无法做到精确的瞄准。

可射水的鱼多了总有命中的时候,就像乱军中的将领难免被箭雨所伤。又有怪鱼从河中跃出,这次不是一两条,而是有五条鱼,几乎在同一时间将尖嘴对准了他们。

尼酒一看这些鱼对准的方向,心就凉了。五条鱼里竟然有四条都是冲着他来的,难道他就比瑞迪姆丑那么多,这些鱼看不顺眼非要先在他身上开几个窟窿?

他的手里还抓着包裹的带子,情急之中便把包裹扯过来,抱在怀里。其实他根本没指望包裹能挡住那些水柱,毕竟连稍细的树干都被洞穿了,此举不过是死马当活马医。

躲在树后的祢莱也大惊失色。此前她还觉得这些怪鱼挺有决斗精神,几乎都是和她一对一单挑,没想到还会一下子跳出五条来。她匆匆击发出早已准备好的弩矢,将瞄准尼酒的一条鱼击落,想要装填下一根弩矢却根本来不及了。

剩下的四条鱼开始先后射出短水柱,第一道就是冲着尼酒去的,而且射得非常准,直奔尼酒的面门。

尼酒看不见自己的脸,不过他觉得自己的脸色肯定是惨白的。他的脑壳还能比木头硬?以那些短水柱的速度和力道,半秒之后他的脑袋就会被打烂,就跟个瓜被打碎似的。

关键时刻一根白色的长棍挡在他面前,竟又是瑞迪姆伸出援手,想用手中唯一的工具替他挡下这一道水柱。

尼酒心中大为感动,觉得老板实在是很讲义气。可……那白色长棍的直径也不过三厘米左右啊,想用这细杆去挡小指粗的水柱?老板你也太有梦想……

他还在心理活动呢,就被棍子抽中了下巴。那水柱竟然不偏不倚,正好击打在白色长棍上,水滴四溅。长棍被击飞,与他的下巴来了一次亲密接触,又飞开去,直到撞上树干才落地。

瑞迪姆虎口生疼,回想起长棍上传来的力道还心有余悸。他的举动并非孤注一掷,因为曾经练习过用单手剑格开来自百米外的箭羽,所以他对自己动作的精准度还算有信心。可实际操作起来他才发现并没有那么简单,毕竟两者的速度和力道都不是一个等级,能成功实在是侥幸。

就在虎口处的剧痛蔓延之际,他眼前的阳光被折射了一下,转眼间又恢复正常,让他有点恍惚。

距第一道水柱被挡开不过瞬间,又有三道水柱紧随而来。其中一道射向瑞迪姆的头部,而他由于手中长棍被击飞,受到冲击导致后仰,正好将其让了过去。

而尼酒就没这么好运了,第二道射向他的水柱正中他怀里的包裹。他被巨大的冲击力推得浑身一震,不由得往后挪了一下屁股。结果下一道水柱本来射得不准,只会从他的斜上方掠过,他挪了一下却接了正着,直接被擦破肩头。

他出了一身冷汗,也不知道包裹有没有被水柱射穿或者肩头有没有见血,因为浑身都疼,骨头都要散架了,根本分辨不出细微处的疼痛。他艰难地行动起来,想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同时心里咒骂不断。老板为了救他正好躲开水柱,也算是好人有好报。可他是倒了什么霉、造了什么孽要赶着去接招?等一下,怎么又有鱼从水里跳出来了?甚至还对着他虎视眈眈……他是强奸了幸运女神才遭的报应吗?

瑞迪姆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被水柱射穿脑袋,也出了一身冷汗。他正想把尼酒从地上扶起来,就瞥见河中又跃起两条怪鱼,顿时生出绝望之感。

此前的怪鱼受到乱流影响,瞄准不够精确,才让他们侥幸活了下来。想来现在它们摆脱了眩晕感,应该不会再失误了。他和尼酒已经用尽手段,而那条河里还不知道有多少那种鱼。难道这下真的是死到临头了么?

不知是他们幸运还是怪鱼倒霉,那两条怪鱼并没能把蓄势待发的水柱射出来,而是突然消失了。

清晨的阳光从树冠间泻下,落在奔流的河面上,金光灿灿。一个黑白相间的身影在垂落的阳光间一穿而过,恰如在金色的轻纱间跑过一名黑发少女,转眼间就和怪鱼一起不见了踪影。

三人急忙四处张望,好不容易才看到河对岸的树梢上那个黑白相间的身影。乍一看,那确实是一只漂亮的鸟儿。黑背白腹,背上的黑羽一直长到头顶形成一顶三角帽,腹部的白羽纤尘不染。双翅狭长,尾翼宽大。喙整体长直而末端带有弯钩,阴影下似乎还能看出上喙有一些鲜艳的紫色线条。

但如果就此以貌取鸟也太大意了。它的喙长满锯齿,正死死地卡住一条怪鱼的宽大鳞片。一只带有锐利钩爪的脚牢牢地抓住树枝,另一只脚则按着另一条不断摆尾的怪鱼,并不时扇动翅膀保持平衡。毫无疑问这是某种凶猛的鸟类,它在清晨外出捕猎,飞出闪电般的折线,掳走了跃上半空的两条怪鱼,也顺便救下了走投无路的两人。

只见黑白大鸟叼着怪鱼转了转脑袋,似乎在犹豫要怎么吃这些鳞甲坚硬的家伙。看来它也不是专门捕食这种鱼,只是今天早起偶然遇到而已。很快它想出了办法,开始甩动有力的脖子,将嘴里的怪鱼当成锤子猛砸树干。那只怪鱼离了水便毫无反抗之力,没被砸几下就晕了过去,从尖吻和鳃盖中流出一股股的水来。那鸟将晕过去的鱼搁在一边,开始对按在脚下的鱼下嘴。这回他的动作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用铁钩般的喙翻起怪鱼的鳞片,将其活活剥开。异常大量的血液从鳞片下滋出来,一时间树枝上鲜血四溅。这种怪鱼的骨头也坚如钢铁,但并没能难住聪明的捕食者。那鸟剥尽了鱼鳞,便用爪子勾住鳃盖,固定鱼的头部,然后用带锯齿的喙一遍遍地滤鱼肉,直到将一副光溜溜的鱼骨架丢下树。

尼酒趁鸟吃鱼的时候看了眼自己的胸口,幸运地没有找到孔洞,看来水柱竟然被包裹挡下来了,至于挡住水柱的到底是什么坚硬的东西还不得而知。怪鱼已经不再从河中跃起伤人了,似乎它们也意识到捕食者开始活动,选择了暂避锋芒。然而尼酒还是不敢放松警惕,一直将视线停留在那只黑白大鸟身上。他心里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是因为带钩的喙和锐利的尖爪显得十分危险吗?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呢?

黑背白腹的鸟也在看着他们,而且不知为什么,它吃了一条鱼后就止住了动作,似乎将那条被它敲晕的的鱼遗忘了。它置身于鲜血淋漓的树枝之上,眼睑不颤,眼珠不转,宛若地狱门口的一座石像。可在那乌黑的眸子里似乎涌起了某种东西,烈火般渐渐地吞没了原本的颜色。顺顺贴贴的羽毛也慢慢地立了起来,整只鸟像是变成了一个大号松果,随时会炸开来似的。

尼酒浑身一个激灵,终于想起来是什么让他感到不安了。他虽然对祢莱说过龙域里的水可能有毒,能够抵抗毒性的杂种会成为新的次代种,但这条河里的杂种是正常的,甚至还有普通的鱼类,这让他相当心虚,自己也开始怀疑是不是搞错了。直到他看到吃了鱼后像松果一样膨胀的鸟,这种有什么要爆发出来的感觉,让他立刻醒悟。

“快跑!它……它要变成龙了!”尼酒的声音中透出十足的惊恐,他在瑞迪姆肩膀上抓了一把却没推拉动,两只脚便已经带着他跑开了。

祢莱和瑞迪姆还没理解尼酒的意思,就亲眼确认了他害怕的东西。

一行血泪从鸟的眼睛里流下来,在雪白的羽毛上画下两道惊悚的红色线条。鸟终于动了,但不是正常的运动,而是痛苦地抽搐。它的肩背开始拱起来,越来越高,升到某一个高度后突然破裂。第二副翅膀在它身上展开来,只不过没有皮肤,没有羽毛,血肉模糊。一声刺耳的嘶鸣,它带着血珠扑向河边两人。

当它掠走空中的怪鱼时,两人没有看清它的飞行轨迹,尚且可以说是因为事发突然。但当它迎面扑来时,他们却依然反应不过来,只看到一副疾速逼近的尖喙几乎就要扎进他们的眼睛。

稍远处的祢莱跳出掩体,击发弩矢。河里的怪鱼都偃旗息鼓了,她刚刚装填的弩矢正好可以派上用场。弩弦一振,弩矢已在空中,就要与目标正面对撞。

这一矢精准无比,却射空了。带着血翼的鸟在对撞前的瞬间,双翅一振,高度骤升,堪堪跃过弩矢,然后落回原轨道,重开羽翼。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几乎没有减速,表现出了惊人的机动性。

祢莱骇然,持弩的手都僵了。如果是巴掌大的小鸟如此灵活,她还能够理解,但这只鸟的翼展比她的身高还宽,更是以一种畸形的姿态在飞行,却如预知般躲开了她的弩矢。果然龙域里的生物都不正常,不管是能喷射出洞穿树木的水柱,还是能让沉重的躯体灵活如风,都说明其中有种超常的力量在支撑。

不过,她好歹逼迫血翼之鸟改变飞行轨迹了,只希望这能为河边的两人争取更多的时间吧……可当她的目光扫向尼酒的时候,却吓得大跌眼镜。尼酒这家伙,居然没有抓紧时间找地方躲藏,而是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白色长棍!

这个傻子!什么时候了还捡破烂!掉下什么东西不要就不要了!能比命重要啊?她气得在心里大骂,却连一声都来不及喊出。

瑞迪姆已经冲进树林,余光没瞥见尼酒,便回头看了一眼,也立刻体会到了尼酒舍命保物的豪情壮志。可惜他真的来不及折返,否则兴许还能和尼酒演一出战友挡箭的戏码。

大概尼酒也知道自己躲不掉了,干脆蹲在地上,抱住头,把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慈悲为怀的生命之神。

眼看拖着血翼的鸟就要扑到尼酒身上,却又出现了意外。那鸟的身上突然爆出一大团血雾,失衡了。它在空中翻了好几个跟头,简直变成了一团沾血的破布,带着雨点般的血滴,拍在了尼酒背上。此时它速度骤减已经无法对尼酒造成伤害,只是缓缓地滑落在地上,不动了。

如此剧变对三人来说都是始料未及,那只鸟好像突然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所有的气势随之而去,只在地上留下一坨分辨不清的东西。他们傻傻地盯着地上那个“东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尼酒率先跳起来,抽风似的抖动衣服、用手抹后背,想把那些血抹掉。

“你傻啊?来不及捡的东西就算了呗!你是嫌命太长啊?还是……”祢莱冲上去,跳起来对着尼酒的脑瓜就是一掌,接着便把早已暗骂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尼酒一手拄着白色长棍,手臂上还挂着个包裹,另一只手揉着被祢莱拍过的地方,一脸委屈。当然他得承认自己做错了,可这是大祸临头的时候才产生的想法,在这之前他满脑子只想着把他们的行李都保住。他那么拼命,可不是为了听祢莱的这些话啊。

“祢莱,你要看看这个吗?虽然说有点血腥……”瑞迪姆蹲在那团血淋淋的东西旁,抬头询问。

“让开!”祢莱也骂累了,一把推开尼酒,“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啊?鸟类解剖的书我还是看过几本的。”

瑞迪姆露出不愧是祢莱小姐的表情,恭敬地退到一边。

祢莱捡了根干净的树枝,扒拉几下鸟的尸体,眉头微蹙:“它的心脏好大啊……虽然说鸟的心脏本来就很大,但这只……如果它还算是鸟的话,那这么大的心脏绝不是它该有的。你们看它的肋骨,有许多根都向外折断,心脏突破了胸腔,破裂了。这应该就是它的死因。而且它身上多了许多新的骨头,很多小骨头……我看不太懂,只能看出翼的前方好像要长出额外的爪子,还有这个应该是第三对翅膀的雏形吧……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不过……你刚才说它要变成什么来着?”

尼酒见祢莱抬头看他,小心地回答:“龙?”

他确实这么说过,但结果却是地上的一摊骨肉混合物。这样的发展难免让他有危言耸听的嫌疑。

“本来它是有可能变成龙的,只是它失败了,”尼酒踢了踢鸟的尸体,“这种事情在龙域里应该是很常见的……毕竟如果那么容易成功就满世界都是次代种了嘛!”

“原因呢?总不会无缘无故变成次代种吧?还有你怎么一副惋惜的表情?嫌死得不够快么?”祢莱咄咄逼人。

听她的语气,似乎她还对尼酒刚才的要命行径耿耿于怀。但她嘴上说着话,手已经动起来,开始帮尼酒清理身上的污血了。那些血粘稠得像是浆糊,怎么抖也抖不掉,而且抖散了挂下来,像是几条混着血的鼻涕,显得愈加恶心。她只好用手里的树枝去卷这些“鼻涕”,像卷面条一样将其卷下来,甩在地上。

“大概是因为吃到了那破鱼含着的水吧……”尼酒语气僵硬。他确实有点惋惜,毕竟这只鸟差点让他们亲眼见证一个次代种的诞生,结果却以这种凄凉的样貌收场。一个以性命去超越自我的生灵不应该这样收场,可悲之处就在于失败的总会是大多数。当然他不敢把这种长他人威风的话说出来,免得祢莱把那些粘稠的血甩到他脸上。

祢莱还想问什么,却被来自上游的嘈杂之声打断。那声音似乎是某种东西集结成群发出的,正在快速接近。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向上游,浑身紧绷。他们对萤龙猎手的声音已经很熟悉了,可以确定逼近的并不是猎手群。不过考虑到只要是在这个地方,任何成群结队的东西都有可能要了他们的命,他们便决定退到树林里,先观察一下情况。

晨曦降临在这条山脉之上,从树冠的缝隙中穿过,如金色的轻纱般垂落。他们置身于金纱间,虫鸣鸟叫不绝于耳,这才意识到清晨确实来临了。这片丛林里的生物……不,是这整片丛林都在缓慢地苏醒,要从那静谧的黑夜当中脱离出来。

他们刚刚在一颗大树后藏好,就被铺天盖地的噪音淹没了。从河道上经过的那些东西掀起了狂风,将他们附近的草木吹得摇晃不止。他们想起从山巅俯冲下的巨鸟,慌乱中手足无措,只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片黑白相间的云覆盖了河道。那是大群黑背白腹的鸟,数量多得像一片被风推动的云,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便已飘远。现在正是早起的鸟外出捕食的时候,刚刚丧命的可能就是起得最早的那只,如今后续的大部队也跟上来了。只是没想到这种鸟体型不大,集结起来竟也能造成如此声势,甚至不输于来自山巅的巨鸟扑击大地。

祢莱的头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弄乱,几乎让她生出了放弃整理的念头。她望着飞向大海的鸟群,吐掉嘴里的发丝,:“你刚才说,那只鸟是吃到了鱼含着的水,可为什么那些鱼还活得好好的?”

尼酒拄着白色长棍,不断地喘粗气。自从落水之后,他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刚刚又在生死之间激烈挣扎,再被狂风一吹,意识都有点模糊了。更不幸的是,祢莱的好奇心似乎旺盛得超乎他的想象,居然还惦记着没问完的问题。他只好晃晃脑袋,让自己尽量保持清醒:“我也不知道啊……也许他们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吧……”

“这根本不能算是回答啊!”祢莱显然不满足于这样的敷衍,“话说我之前看到,被那种鱼射出的水柱打中的树干,孔洞里流出的液体是白色的,那和水里的毒素有关吗?”

“哦,那个啊,大概不是啦……”尼酒按着自己的额头,“大概是那棵树本身的问题,可能汁液有毒……所以我叫你们不要随便扶树干……”

其实他很想趁机扯个荤段子,毕竟“射出”、“白色液体”之类的词实在太适合用来引人遐思了。可他真的好累,累得不想自己编笑话了。

祢莱想起自己曾把那棵树当作保命的掩体,而那棵树却随时可能害死她,不禁有点后怕。她还有别的问题,但她没有问。因为她看出尼酒状态不佳,所以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要不我们再休息一会儿……”

她并不想停下来的,她的母亲需要尽早治疗,她恨不得日行千里。但操之过急又可能会让尼酒陷入危险,她的良心使她必须提出这个有点违心的建议。

“不,”尼酒想也没想地驳回,“继续走,这地方不安全。”

瑞迪姆点点头表示同意。

祢莱顿时感觉到有点挫败。如果她的某个旧友在这里,不管是采取强硬手段让伤病员休息,还是用尽一切理由刺激那个人前进,一定都可以当机立断。但她做不到,她只能犹犹豫豫地给出选项,然后让别人来帮她选一个。

在继续向山上进发前,他们找了个空旷的地方,清点了一下行李。尼酒包裹里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包括那个挡住水柱的东西——一大包肉干。这些肉干经过特殊加工,脱尽了水分,硬得跟石头一样,不煮烂根本咬不动。诚然这不是一种好吃的食物,但确实相当扎实,祢莱是想着以防万一才放了进去,没想到还救了尼酒一命。如今这些肉干和一些其他食物都泡了怪鱼吐出来的水,就是想吃也不敢吃,只能就地掩埋了。不过他们也不心疼,因为他们已经意识到比起食物,更加重要的是干净的水,比如尼酒遗失的那大半壶。

“亏你一路上都省着喝,现在倒好,一丢就丢掉了我们近六分之一的水。”祢莱一边用最后的布条帮尼酒把裤脚重新绑上,一边埋怨,“你没喝到河水吧?”

“没、没……”尼酒无言以对,只好假装看风景。

他落水时遗失了一些东西,除了那只水壶,还有绑在腿上的布条,以及带在身上的那些用来驱杂种的草。他有心再找些那种草来,但走在路上时觉得那种小草随处可见,如今想找了,却转了两圈都没有找到。

“你非要找那种草吗?我看也没什么用嘛,抹了那些糊糊不照样被打?”祢莱对专门做此事的必要性表示质疑,想让他放弃。

“那是你抹得不够多!”尼酒却对此异常执着,“本来不应该这样的,只是我踢走木头把那些鱼激怒了……估计杂种起了凶性也不理会这气味,想攻击还是会攻击的。后来我和老板都下过水,身上的草糊都被水冲走了,所以那只鸟也会攻击我们……或者是因为向次代种转变,让它无视这种气味了?”

祢莱忧心忡忡地看着尼酒四处乱转同时胡言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劝阻。她确实觉察到尼酒精神上有点不稳定,但一个对什么都不上心的人难得表现出了执着,这种时候是不是不对其劝阻比较好呢……

最终尼酒也没在附近找到那种草,只好和另外两人一起将现有的行李整顿好,继续向山上进发。他们不敢再靠近河流,只在勉强能看到河的林间穿梭。

晨间的林子里弥漫着水汽,在阳光下营造出氤氲的幻境,但能见度依旧比夜晚高多了。毫无疑问太阳是伟大的,它以莫大的威能驱散了黑暗,让人们能更加清楚地看到周围的事物。只是有些东西看清了可能还不如没看到,比如到处都是的各种虫子和爬行动物。本来他们在黑暗中视野不佳,尽管对那些东西的存在心知肚明,但眼不见为净也还算安心。如今能看到了,反而让他们的行动更加畏首畏尾。

在这种环境下,尼酒史无前例地亢奋起来。他一刻不停地指出沿途的危险之处,不管是对明显的还是潜在的危险都一定要提一声,好像另外两人随便碰一下都会炸沉这片大陆。

这下祢莱和瑞迪姆难以镇定了,以他们对尼酒的了解,除非尼酒脑子出了问题,否则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来的……难道是在河底撞坏了头?要不要拉过来看看头上有没有包?当然他们不可能真的实施……同样的,一个没什么干劲的人难得奋勇一次,总让人不好意思阻拦。所以他们只好暗中约定,一旦尼酒又搞出什么要命行径,就立刻将其按住,免得出现意外。

走着走着,瑞迪姆突然停下了脚步:“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草很稀疏?”

祢莱也停下来,看了看四周:“你这么说,好像确实……”

他们已经走过了不少山路,按理说越是往深山走,植被应该越茂密。可现在他们走的路却非常平整,不管是草还是灌木,都比他们曾经遇见过的要稀疏不少。而就在几米外的河边,沿岸的还都是郁郁葱葱的草木。简直像是有一个巨人在这里踩了一脚,他们正走在那个巨人的脚印里,脚印里的植被都是被踩扁的。

“哎,你们看那颗树!”祢莱突然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小树喊起来,“这里的人就是在那种树上采摘制作白仁茶的原料的!”

在祢莱的建议下,他们稍稍偏离原路线以靠近那颗小树。还没走到近前,他们的脚已经踢到不少圆滚滚的物体,这让祢莱更加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猜测。然而走到树下,他们却发现这颗树已显出病态,树皮剥落,枝叶稀疏,好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只有以螺旋状攀缘而上的不知名藤蔓还长满苍绿的叶片。

尼酒抬头打量谢顶般的树冠:“这树还能长果子吗?我看它都快死了啊……”

“准确来说不是这颗树长的,而是依附在它上面的藤长的,”祢莱指着比手指粗的藤蔓解释,“这种藤是寄生在其他的植物上的,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在地下,它的根应该和这颗树的根长在一起。它会掠夺这颗树的养分,然后开花结果。当然现在看不到,因为季节不对,上次结的果还在地上滚呢。”

瑞迪姆用脚拨了拨地上干瘪发黑的果子:“不知道没烂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要是我家的房子还在,我一定给我母亲带点种子之类的东西回去。”

“为什么?”祢莱朝他投去感兴趣的目光。

“以前,我的母亲总喜欢在家中的花园里种各种不同的植物。可是不像其他女人那样喜欢种花,而是种一些有实用性的东西,比如可以吃的果子,或是可以用来泡茶的花。她有时会托人从很远的地方带种子或是幼苗,甚至让人从清蕾把植株带过来。哈,也不知道种不种得活,总之尝试着培育一下,有成果了就给我和父亲品尝。我还借此认识了不少果树呢。那时候父亲总说她干的是些平民才干的低贱活,所以母亲只能浅尝辄止。现在父亲不在了,也没有花园可以让她种东西了……要是能把房子收回来,也许还能满足一下她的爱好。”瑞迪瑞面带微笑,话语中却不免流露出唏嘘之意。

尼酒的内心近乎崩溃,心想哇,老板你不要欺负我没见过世面,我也是看过地图的人!正常人从清蕾到盖安凌,不得到康斯提欧山脉西边绕一大圈?要把活的植株带过去有你说的那么轻描淡写吗?还是说你们有钱人都这样?你……你快扭头看看,我就是你口中低贱的平民呀!

“很可惜,种不活的,”祢莱摇摇头,“我看的那本书说,所以流通到外界的,基本都是加工过的干果甚至粉末,因为这种藤的种子离了这里根本种不出东西来。当然那个作者也试过扦插和移植幼苗,扦插出来的藤根本不开花,幼苗也只结了一次果,最后泡出来的茶的味道和口感还大打折扣。而且被它们寄生的树都很快枯死了,实在是不值得种。可能这种茶也只能作为这个地方的一个小特产存在下去了吧?”

实际上,她本想就瑞迪姆母亲的爱好发表一下见解,说可能他的母亲只是想做些什么来表达她对丈夫和儿子的爱,如今丈夫已逝,这份爱好恐怕也消减下去一半了。但她终究没能把这么悲伤的话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说,这东西只能长在龙域里?”尼酒突然插话。

“我可没……”祢莱张口就要反驳,可仔细一想,带到别处都种不好,唯一能种好的地方不就是这个龙域么?也许不应该称这种坚果为本地特产,而应该称其为龙域特产才对。这么一想的话……

“你确定龙域里的东西都不能吃?”她看着尼酒,眼角抽搐。

瑞迪姆也突然理解了问题所在,面部有点僵硬。

他们都喝过白仁茶了……不,应该说这片大陆上有很多人都喝过,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种茶的原料出自一个对任何生物来说都万分凶险的地方。那些喝茶的人都怎么样了?虽然没听说有人喝死的,但说不定在不为人知的方面已经产生某种恐怖的变化了……就像那只在空中炸开来的鸟一样。

“呃……”尼酒挠挠头,“我只说过最好别吃……但总还是有一些能吃的吧?冷静冷静!你看这不还没事嘛,说不定这种坚果就属于能吃的那种……”

“等有事就来不及了……”祢莱翻白眼,对猎龙人这个职业的专业程度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你们猎龙人到底是靠什么判断……”

“对了!我想到一件事!”尼酒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高声叫道,“可能这里就是村民采果子的地方,所以这里的草都很矮,因为被村民清理过啊!”

祢莱一愣,便已忘记了要刁难尼酒的话:“还真有可能……但那又怎样呢?”

“说明这附近肯定有能驱散杂种的那种草啊!”尼酒不等祢莱反应,便像脱绳的野狗一样蹿了出去。

祢莱拔腿欲追,却被瑞迪姆叫住了:“祢莱小姐请留步,我有个疑问。”

“嗯?什么?”祢莱稍稍放慢脚步。

瑞迪姆快步跟上:“我想,只是为了采个坚果,那些村民应该没有必要走到这么深的地方来吧?”

还有更加残忍的话他没有说:这个地方如此危险,难道那些村民每次采坚果都要送几个人给这里的野兽打牙祭不成?

然而祢莱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你还是个吃肉的,不明白穷人过的日子。所谓穷人,越是贫穷就越是愿意为微小的利益铤而走险。你没看到那些人把村里的人送给野兽来祈祷安全么?估计采果子的时候也是一样,只要能换到钱,就要一边祈祷一边往危险的地方走。”

瑞迪姆若有所思,直到见尼酒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才加快脚步跟上祢莱。

就像尼酒猜的那样,他在附近找到了大片驱杂种的草。虽然排列杂乱无章,但看生长密度就知道绝不是自然长成的。可能村民们并不是选了一个有很多这种草的地方作为收获场,而是进行了一定的人工种植以备大量消耗。至于为何看起来杂乱,大概是因为距村民上次来此至今已经过了很久,这里无人照料才会略显荒废。

“你确定要拿这么多吗?我不想再把自己抹得像个原始人了……”祢莱眼睁睁地看着尼酒用那些草把包裹的各个角落填满,不甘地发出悲鸣。

然而尼酒对自己的判断的执拗似乎更胜以往,只是回答了一句会有用的,就从地上薅起更多的草来。

几分种后,三人又一次变成了涂满草糊的原始人,特别是祢莱,被尼酒强逼着抹了许多,尼酒才同意让队伍回到原来的路线上。

矮草区域很快就到了尽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比人还高的灌木丛,无数枝条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仿佛一道矮墙横在他们面前。这些灌木不知在这里存在了多久,枝条的生长可谓是见缝插针、彼此勾连,凭徒手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尼酒踩着瑞迪姆的肩膀到高处看了一眼,然后跳下来摇了摇头。前方虽然也有不少高大乔木但并不密集,关键问题还是在于那些灌木丛,几乎填满了离地三米内的全部空间。而且视野之内都是如此,从高处看下去像是一块大饼铺在了地上,而大饼的另一端就是陡峻的山崖,是他们上山的最短路径。看来用砍刀劈断枝条强行开路是唯一的办法了。

自然的,挥动砍刀的工作只能由瑞迪姆来担任了。他自己的砍刀在与黑色大猫的交锋中留下了缺口,用起来不够利索,只好向祢莱要来她那把完整的刀,走在了最前面。而尼酒向他们的开路先锋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后,手里就被塞上了带着缺口的刀,不情不愿地走在了二号位,负责帮走在最后的祢莱清除一些碍事的枝条。

然而这支队伍推进了还不到三米就退了回来,原因在于枝条上的尖刺和锋利边缘。那些被瑞迪姆劈开的枝条墙壁在他走过去后并不会顺从地留在两边,而是会立刻重新合并。尼酒根本来不及应付那么多的枝条,每走一步,他和祢莱的衣服都要被无处无在的尖刺勾住好几次。在他的衣服被一根刀刃般锋利的枝条刺啦一声撕开后,他终于意识到当下的前进方式欠缺考虑,急忙叫停。

退回开阔地后,祢莱翻了翻尼洒衣服上的破口,面带忧虑。他们已经没有可以用来扎紧破口的布料了,连换洗衣物都被她撕了个精光。她一直记得尼酒强调的衣服的封闭性,留着这个破口,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跑进些奇怪的东西。这么一想,她甚至开始打自己内衣的主意,哪怕麻烦一点,也要挤出布条来把这破口扎上。

“别管它了啦,应该没事的……”尼酒这时候好像又不在意衣服破不破了,两只眼晴东张西望,似乎满脑子都是找些什么东西来度过眼前的难关。

祢莱看着他这种努力思索的表情,竟然感到莫名安心。对了,记忆中的某个人总是这样一幅样子,而她需要做的,就只是准备好“信任”这个东西。

最后尼酒选定了一个方案。他和瑞迪姆砍了一些手腕粗的树枝,用钻孔或者树皮捆绑的方式将其组合成箭头状,还在中间设置了两根横杆。前进的时候,由瑞迪姆在箭头的位置开路,后面的两人推着横杆将整个装置往前推进。灌木的枝条尽管锋利,但并不能割开木头,纷纷被两侧的木条排开,不会再弹回来伤到他们。他们就像湖中的一叶小舟,虽然湖是灌木湖,舟也只有船头,但这个奇怪的交通工具确实完美地应对了他们所处的环境,并且在顺利地往前行驶。

“嘿,你要是生在际池,说不定以后就是个发明家,”瑞迪姆对尼酒的奇思妙想给了很高的评价,“其实现在也不晚,了结此事后,有没有兴趣去际池试试?”

“你省省吧!这家伙连字都认不全,际池那些怪书他看得懂才怪!”祢莱立刻表示反对,随后又反应过来自己可能伤了尼酒的心,“啊……当然我不是说你的想法不好,你这发明还挺好用的……际池的东西也挺好用,但那里的人都是疯子啊!完全没法交流,你们不这么觉得吗?”

对于祢莱和瑞迪姆的话题,尼酒只是嗯嗯敷衍了两声。因为他压根不知道际池是怎么样一个地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那里的人是疯子。既然搭不上话,那就只能默默地听两人天南地北地闲侃了。

至少……他想出来的这玩意儿能让两人悠闲到聊起天来,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了吧?

“你们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瑞迪姆聊着聊着突然转移了话题。

“什么臭味?等一下!”尼酒突然一把将“船”拉住了,“我好像也闻到了,有股奇怪的气味……”

他一边猛吸鼻子一边举目四眺,但除了前面有两棵树以外,他并没有发现其他显眼的东西。这一带的视野实在太差,不走到近前根本无法猜透前方有什么。

祢莱也抬头嗅了嗅:“如果说是树叶腐烂的气味,那不是一直都有吗?”

“不太一样……可能离得比较远吧,再往前走走?”尼酒示意瑞迪姆继续前进。

没走几步,祢莱也一把拉住了“船”,语气中透着不安,“我也闻到了,确实是腐烂的气味,只不过……可能不是植物,而是什么东西的尸体发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尼酒转身问,神色紧张。

“当然啦,又不是没见过死……馊掉的肉,”祢莱说到一半发觉不合适,强行改口,“你们那里太冷,晾在外面的肉都能冻得跟石头一样,闻不出来也不怪你。”

“我们需要改变路线吗?”瑞迪姆抹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将砍刀从右手换到了左手。看来挥刀开道这活相当费力。

尼酒看了看远处的山崖,又看了看头顶,稍一斟酌便横下心来:“还是别绕道了吧,时间有点紧……”

另外两人同时抬头看天,这才注意到太阳几乎已经升到头顶了。他们做“船”花了许多时间,在灌木中强行开路又十分缓慢,结果路没走多远,今天的白昼却已过去一半了。

“你们总不会想在这里过夜吧?”尼酒刚要发出嘲讽的笑声,就被祢莱一脚踹在小腿肚上打断了。

于是他们继续向着山崖笔直前进,每前进一步,那股腐臭都会加重一分。直到尼酒都开始怀疑他们是不是选错了路线,开始思考来不来得及绕路的时候,前面的瑞迪姆才有所发现,停下了脚步。

“前面有一具尸体。”瑞迪姆回过头来,五官都缩到了一起。

“是什么的尸体?”祢莱问。

瑞迪姆拨开前面的枝条,黑风般的苍蝇群/顿时冲天而起,露出下面长长的头骨,“可能是羊或者鹿之类的,都快烂得只剩骨头了。”

尼酒和祢莱的五官也缩到了一起,因为随着苍蝇冲天而起的还有一股浓烈至极的恶臭,在这空气流通不畅的地方郁积许久,一下子爆发开来,穿过他们的鼻腔直冲脑仁。而且许多苍蝇钻进灌木的缝隙中就不见了踪影,这更让人浑身不适。好在没有苍蝇冲到他们脸上来,也不知道是不是草糊的功劳,如果是的话……但愿这种草能再发挥点作用,免得他们走着走着被苍蝇群啃了。

思维停滞了几秒钟后,尼酒和瑞迪姆又嚼了些草糊,往人中附近抹了许多。祢莱也只多硬撑了两秒,就厚着脸皮向尼酒伸手了。不管这种草是不是真的能驱散杂种,光闻着那股青草气味,就能让人觉得呼吸舒服不少,似乎连腐臭对他们的影响都被减轻了。三人横过“船”,开始观察这具高度腐烂的尸体。

软得像泥一样的烂肉,白得刺眼的肋骨,还有爬得到处都是的肥蛆……总之烂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出来这只动物活着的时候长什么样。而且很可惜,他们三人中并没有屠宰专业的,无法通过骨架辨认物种。

祢莱想伸脚去踢两下高高架起的肋骨,被尼酒拦住了:“虽然不是说碰了就会怎么样……但它死在这里,就说明附近可能有问题,还是别踫了。话说能快走吗?我都快吐了……”

祢莱觉得他说得还挺有道理,便转而提问:“那看得出是怎么死的吗?如果能推测出死因,也许还能提防一些东西。”

瑞迪姆摇了摇头:“看不出来。大部分的肌肉都烂掉了,就算有什么外伤也看不到了。至于骨头,我不太会辨认,不排除失去行动能力后,饿死在这里的可能性。”

祢莱又看看尼酒,发现他一脸漠然,似乎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也是这个问题的目标回答者,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尼酒两眼朝天,印入眼帘的只有太阳、云和两团茂密的树冠:“也许是被那两棵树咬死的吧……再不走我也要死了,熏死的。”

“我居然妄想你能推测出死因……”祢莱叹了口气,“要是实在想不出来就走吧,总不能怕遇到危险就在这里站到天黑吧?”

于是他们绕过尸体,继续向西前进。然而没走几步,在他们从两棵树中间经过的时候,尼酒突然听到背后传来惊叫声,同时手里的横杆也在上升……他们的“船”好像被什么人一下子提了起来!

瑞迪姆被两侧的木杆架住了腋下,尼酒手握的木杆则变成了引体向上的单杠。他们立刻意识到问题所在,回头看向惊叫的源头。

果然倒悬在空中的是祢莱。她的左脚被藤蔓般的东西缠住,如果不是手还牢牢地抓着“船”的第二根横杆,她现在肯定像中了绳套陷阱的野兔一样在半空晃来晃去。

“那是什么?”瑞迪姆扎开马步,用腋下牢牢压住他们的船,“是藤蔓吗?”

“不是!你仔细看那根东西,是连在两颗树中间的,应该是这两颗树的树枝!”尼酒费力地拉住横杆,根本腾不出手,也不敢抬脚,只能摇头晃脑,寄希望于瑞迪姆能看懂这模糊的肢体语言。

抓住祢莱脚的确实像是树枝,横在两棵树之间,大约有三米,离地高度也有三米左右,很难想象一根柔软的藤蔓能悬空跨越这个距离。而且让人感到心理不适的是,这树枝晃动了半天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仿佛又两个人各抓着绳子的一端在用力甩动。难道这龙域里的树还真长得这么随心所欲,都能活过来抓人了?

“你们两个还有闲心聊天?快来帮帮我啊!”祢莱惊慌地用右脚踢了树枝好几下,却总无法将左脚挣脱出来,只好开口向两人求救。不知是羞得还是因为血液汇集到头部,又或者是因为气得,她的脸涨得通红。

“都说树会吃人了你还不小心?我们都从一个地方过,怎么就你一个上了天呢?”尼酒也有点惊慌,死抓着“船”不敢松手。那些木杆连接的地方正在逐渐松脱,也许过不了多久这玩意儿就会散架,但至少现在它还是祢莱维持身体平稳的倚仗。

祢莱气得快吐血:“我也不确定……不小心绊了一下,突然脚就被什么东西夹住了……”

尼洒低头看了看他们走过的地方,在矮草遮掩下,有一些树根从土中半露出来。他和瑞迪姆都谨慎地避开了这些树根,没想到祢莱会不小心碰到。

“你过来点?我把刀给你?”尼酒摘下腰间的带缺口砍刀,捏着刀头朝祢莱递过去。他们离河边不远,而河里是有那种会射出水柱的怪鱼的,平常有植被遮挡,不用担心被怪鱼瞄准,但如果被挂在空中当靶子呢?鬼知道那些射水怪鱼记不记仇。

祢莱晃得头晕眼花,始终不敢放开木杆,勉强估算了一下距离才快速地伸出一只手往前捞了一把,却捞了个空:“你就不能再近点啊?”

固定木杆的一处树皮突然支撑不住,一下子散开来。祢莱抓的木杆顿时由横变斜,让她晃得更加厉害,和砍刀的距离也更加远了。好在木杆的另一侧是钻孔连接的,这些新鲜木材的韧性极好,短时间内不会让祢莱被这两颗树抓走。

“你等一下!我想个办法!”尼酒慌忙放弃了直接将砍刀递给祢莱的想法,开始另谋出路。要把刀扔过去吗?不行,接不住就算了,要是扔到人怎么办?还是说想办法把船固定住?可老板一个人顶不住吧……这附近还都是些软趴趴的细枝,想打个桩都没有材料……强行把祢莱拉下来呢?他焦燥地用刀背敲着自己的头侧,却始终没能拿定主意。

“你快点……脚疼……”祢莱已经说不出太多话,喉咙里都开始发出呜咽声了。似乎真的挺疼的,在只夹住一只脚踝的情况下,如此猛烈地甩动也没有甩脱,那应该是夹得非常紧了,说不定骨头会就此被折断。

尼酒的胸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疼。祢莱极少对他示弱,以往遇到危险先怂的都是他,祢莱则总是一副打不倒的铁人模样,几乎让他忘记了对方只是一个一米半的矮个子女性。

“老板!绳子呢?绑上刀,往树枝上面扔!”尼酒昏了头,想把自己的刀递给瑞迪姆。

瑞迪姆在听到绳子这个词的时候就明白了尼洒的意思。他手里的刀还比尼酒的完好,当下翻出绳索系上,甩了两下,就朝抓住祢莱的树枝上方抛了出去。

砍刀飞过树枝上空后落下,系在刀上的绳索挂住了树枝,绳尽刀止,只是随着树枝的晃动一上一下地抖。而祢莱所在的位置正是树枝的最低处,系着刀的绳索很快就滑到了她的身边。虽然这样还是有可能伤到祢莱,但这已经是尼酒一时间能想到的,让祢莱拿到刀的最有效的方法了。

“抓着绳子!把刀拉过去!”他朝祢莱大喊。

祢莱在听到尼酒大喊的同时,也察觉到了贴近她的绳索。她已经晕头转向了,只能凭最后的意志伸出腿去勾绳索,将其拉到靠近手臂的位置,以减少失误概率。这一过程充满了谨慎和缓慢,束缚者和被束缚者都将力量保留在了绳索就位,横杆离手的那一刻。

“快上!”瑞迪姆一脚踹在尼洒屁股上。

祢莱下方有许多不知是树根还是树枝的东西,要是摔上去,说不定会陷入更加危险的局面,因此必须要有一个人去接住她。

尼酒发出无声的叹息,心想说好的能者多劳呢?老板你看我这细胳膊细腿的,搞不好被她压扁在地上,到时候你就要救我们两个了。然而他已经被踢了出去,也只好硬着头皮上。

祢莱动了。她的右手还抓着横杆,左手已经捞到了绳索。独自保持摩擦力的右手手掌很快开始产生灼痛感,但无所谓,她憋住了一口气,右手一放开横杆就转而去收绳索。失去了横杆,她变立刻感觉到一股极大的加速度——树枝夹着她的脚,仿佛要将她甩出这个世界。就在树枝收缩到极致的时候,祢莱把砍刀抄到了手中,紧接着就是一个身体上屈。她的腰腿锻炼得非常结实,让她像一条回头噬咬的蟒蛇,迅速又精准地将砍刀甩到了树枝上。

整个过程还不到一秒,树枝发出一声爆响,竟是一半断裂开来,发出破空声缩向两边,另一半还悬在空中。原来夹住祢莱脚的是两根紧靠的树枝,这一刀只是砍断了其中一根,另一根依然在剧烈颤动。不过至少那树枝不会追击,这就足够让祢莱脱困了。把刀一丢,她的身体就失去了一切外物的支撑,开始无力地落向地面。

此时尼酒已经就位。他小心翼翼地把脚放在树根之间,避免触发不知是否存在的陷阱,然后摆好了架势。

祢莱小小的身体落到了尼酒的小臂上,猛地往下一沉。先不论对别人来说如何,对尼酒来说,这具经过一定锻炼的身体实在算不上轻盈。他咬紧牙关,拼上老命了才没有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能快点起来吗?好重……”他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头顶上的树枝和刀还在呼呼地晃,他实在不想在这个位置停留太久。

本来祢莱还晕乎乎的,浑身发软,一听这话立该跳了起来,指着尼酒咬牙切齿:“你说什么呢?这种话也太没有礼貌了吧?”

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气人呢?亏她难得想装一次柔弱……这一开口就提体重,病人要气得跳下病床,死人也要气得蹦出棺材了好吗?

卸下了重负,尼酒长出一口气,抬脚远离那些危险的树根:“怎么样?脚没断吧?”他的目光落在祢莱的左脚上,并没有在那双牢固的长靴上找到破损,看来脚踝处的皮肤应该没有受到损伤,但……

“你别乌鸦嘴!还行,应该能走……”祢莱回答得轻描淡写,同时抬手指向上空,“那到底是什么?植物还是动物?”

横在空中的树枝依然在晃动,但已没有初时那么猛烈,正在逐渐趋于稳定。随着晃动的减小,树枝也从紧绷的状态转向松驰,缓缓地降低着高度。

“应该是树枝吧。呃……要不试试看?”尼酒把刀抽了回来,然后蹲到那些危险的“树根”旁,随便选了一根就一刀砍了上去。被砍中的“树根”立刻从土中跳出,势头迅猛。尽管灌木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却似乎专为“树根”留出了运动通道,使其能不受任何阻碍地升上空中,变成树枝。随后树枝开始不断抽打灌木顶端的叶子,啪啪作响。这些都和尼酒的猜测不谋而合,唯一的意外是砍刀也被树枝带上了天,落下来贴着他插在地上,差点把他的鼻子削掉。

“你是不是傻?要是正好被刀砸到怎么办?”祢莱被这一幕吓得脸色发白。

尼酒的脸色也有点难看,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感……感觉不像是动物啊……你看那两头都是长在树上的,本来就是树枝吧?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埋在土里,只要有什么东西碰得太重,它就会一下子收起来,像这样荡一会儿再放下。可这是为了什么呢?难道树还需要做运动的吗?”

“不,我大概明白,”祢莱盯着猛烈晃动的树枝,“这是一种捕猎行为……我可没有说这是动物啊!植物也是可以捕猎的!你知道我在被吊起来的时候最怕什么吗?最怕的就是被锋利的灌木划伤。现在你能猜到那具尸体是怎么来的了?要不是我们有三个人,估计我就像它一样留在这里当肥料了。”

尼酒想象了一下被灌木割得浑身是伤,无力地失血而死的样子,打了个寒颤。

可能真是基于大自然的智慧吧,这里的树和遍地都是的灌木之间明明无法交流,却奇妙地达成了某种默契,为了获取更多的养分而分工合作,构建了这样一个残忍的陷阱。

”话说……你不把靴子脱下来检查一下吗?”尼酒指指祢莱的左脚。

“不……不用。”祢莱的回答缺了点底气,而就是她缺的这一点底气,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在硬撑。

尼洒挠了挠头,目光转了一圈,和瑞迪姆对上了:“那么……怎么办呢?”

瑞迪姆心领神会:“是啊,这样下去不行啊。”

祢莱立刻察觉到这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心怀鬼胎,肩膀都缩紧了:“什么?什么怎么办?你们干嘛眉来眼去的?好恶心……”

“动手!”尼洒突然发令。

祢莱刚刚表现出抗拒的意愿,就被人从背后抓住手臂,向后一拖,直接放倒。

“你们要干嘛?甩流氓啊?非礼呀!”祢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正在经历的事情,好不容易才理解状况。

“万分抱歉,祢莱小姐,我并无冒犯之意,只是伤病之事确实重大,必须严肃对待,希望你能多多包涵。”瑞迪姆满嘴仁义道德,语气中却透着点小兴奋,似乎这种出格的行为让他感到十分新奇。不过作为贵族,矜持还是要有的,不然现在的台词就是“你叫吧这荒郊野岭的就算你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尼酒则根本不理会祢莱的喊叫,一脸麻木地看着她蹬右腿,似乎在等她蹬累。

祢莱不喊了,咬住牙关,脸涨得通红,不过这次可以排除是重力导致的血液汇集了。她终于深刻地意识到这两个疯子不会放过她,干脆放弃了挣扎,任由尼酒把她的靴子脱掉。

尼酒三下五除二把祢莱的靴子扒了,让脚踝裸露出来。只见左脚踝内外都出现了严重的红肿,特别是内踝,像多长了一块骨头似的高高鼓起。他想也没想,伸手摸摸肿包,又抓住左脚转了转……

“疼疼疼……”祢莱眼含泪花,用右脚无力地踹尼酒的胳膊。这次可不用装柔弱了,都是真的。

尼酒怕祢莱控制不住踢断他的鼻梁骨,手就不由自主地松了,只是还接上一声重重的叹息:“唉……锯了吧,治不好了。”

祢莱挣脱了束缚,刚把靴子捡回来,听到这话就气得想把靴子甩在尼酒脸上。

“好吧,我错了!”尼酒举手投降,“但我觉得,你真的不能这样继续走下去。”

“那你是要我回去了?”祢莱面带阴霾。

“不不不……”尼酒连忙否认,连他也知道祢莱执着于找到龙血医治母亲,不可能轻言放弃,“我只是在想,你还是别做太大的动作了。对了,帮我们看着方向吧,免得走歪了。”

祢莱吃惊:“你居然会照顾别人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呃……其实是怕你帮倒忙。”如果不是祢莱的脚受了伤,尼酒这句诚实的回答肯定要为他的小腿赢得一块淤青。

在瑞迪姆的建议下,尼酒忍痛破坏了他的发明,将第二根横杆去掉了。反正祢莱只能拄着手杖跟在后面,也用不上这根横杆了。他们重整旗鼓,继续向着山崖进发。一开始,太阳还和他们并驾齐驱,但很快就甩开他们奔向远处的山峰。有了一次中树根陷阱的经验,他们选择了更加安全的路线,远离那些可疑的乔木,同时警惕脚下是否有树根,终于在太阳到达山峰之前突破了这片灌木林。

山崖下已经开始变得昏暗,可能正是因为这一带的光照时间短,所以植被才比其他的地方更加稀疏。隆隆的水声从河流的方向传来,那是水从山上流下,到达这面山崖后向下跌落发出的。想来在瀑布造成的乱流中,那些怪鱼也无法跃起伤人,让人感到安心不少。

“我们得上去,往水的源头走。”尼酒说。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有点心虚的。他带着两人一路走到这里,凭借的仅仅是瑞迪姆的祖父在这条河边见过莉莉安。那么谁说莉莉安就一定会栖息在这条河的源头呢?因为大多数龙喜欢水?这不过是一点微薄的印象,要说坚实的理论基础,他是半点儿也拿不出来。说到底还是“试试”,也许天黑了就能看到萤龙,萤龙能带他们找到莉莉安,要是找不到,说不定他们还得沿着河流下山找……不试过终究是不知道的。只不过他没有把“试试”这个词明说出来而已。

祢莱抬头看了看山,完全没有怀疑:“明白了,但是方法呢?”

这片崖壁有十多米高,十分陡峭,作为主体的岩石凹凸不平,表面还分布着一些薄薄的泥土,更有湿滑的青苔遍布其上,直接攀登实在是既困难又危险。就算用绳索辅助攀登,从白天对山崖高度的观察结果来看,他们手头的绳索也肯定不足以让他们爬上崖顶。

尼酒观察了一会儿这片山崖,又看了看四周,犹豫着提出了另外的方案:“要不爬树上去?”

在崖脚边长着不少树,其中不乏浑身毒刺的危险树木和歪歪扭扭的矮树,但也有一些以长直为特点的安全树种。如果爬到这种树的高处,至少能让他们离崖顶近一些。

“你的意思是让我用两只手爬上去?”祢莱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又不是猴子!”

尼酒低头看了看祢莱跛着的左脚,有点为难:“要不我们用绳吊着你?你稍微用点力就行……”

祢莱不太情愿,但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同意:“好吧,那就赶快挑棵树,再磨蹭下去天都要黑了。”

尼酒伸出大姆指往一个方向指了指,似乎早已有所选择:“我推荐那边的那棵。”

祢莱跟着尼酒走过去,一看清那棵树的样子,便忍不住表达疑惑:“那种树要到很高的位置才分枝,所以一开始会很难爬。你为什么要选它呢?”

“因为直觉。”尼酒一本正经地回答。

“就你还直觉?女人才总是讲直觉!”祢莱嗤笑一声,走到树下,抬起头观察。

这棵树又高又直,而且距离崖壁十分近,中间只有可站一人的夹缝,抬头看上去几乎辨认不出崖壁上的事物,好像这十几米的距离都被压缩在了一道缝隙之中。从这些特征来看,这棵树挺适合充当梯子的,而缺点也很明显,第一根枝杈就在四五米高的位置,也就是说在一开始的四五米内,他们只能抱着光秃秃的树干往上爬。

“要不还是找棵分枝比较低的?”祢莱对尼酒的爬树水平表示了极度的不信任。

此时瑞迪姆从后面跟上来,出声提醒:“你们有看过树的背面吗?那后面好像有什么痕迹。”

“什么痕迹?在哪里?”祢莱来了兴致,绕着树干来回找。当绕到树干和崖壁的夹缝中时,她终于找到了那些痕迹,随即盯着树干发出惊讶的声音:“嘶······应该是用刀刻的吧?这不是猎龙人用的那种怪话吗?尼酒你来给同行翻译翻译?”

尼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祢莱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猎龙人的留言了,不应该如此惊㤉的。莫非这次的留言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绕到树后,一看到刻痕也大吃一惊。他本以为只是一个老猎龙人在这里留下了给后辈的指引,没想到竟会看到如此多的符号,密密麻麻,几乎把树皮剥光。这些符号不但排列不齐,意思也没什厶联系,不像让他头大的文章,倒像是成群的蠕虫,令人头皮发麻。而且比起视觉效果,还有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

“这好像不是一个人写的……”尼酒等祢莱向瑞迪姆介绍完猎龙人的记号,便开始解释,“祝福你。你来到了正确的道路。攀爬。注意头顶。都是这样的词,意思其实差不多,如果是一个人写的,他为什么要重复这么多遍呢?”

“而且字迹也不太一样,”祢莱凑近看了看刻痕,“也就是说,曾经有很多人经过这里?”

“是啊,没想到已经有这么多人知道这个龙域了……所以我在想还要不要爬这棵树上去。”尼酒看着树上发呆。

“为什么?你的直觉不是和其他同行作了同样的选择嘛!那这岂不是最优路线?”祢莱还记着尼酒刚才那句“凭直觉”,想借此调侃他。

“其实我就是看这棵树最高,”“尼酒不好意思地挠着头,“问题是……”

“是什么?”祢莱问。

尼酒说到一半突然闭上了嘴,额头上渗出一层细汗。莉莉安与其他的龙相比有着独特之处,传说中,它为人实现愿望后就会更换栖息地。来这里找莉莉安的人肯定也是带着愿望来的,然而看这个龙域的活跃程度,莉莉安应该还留在这里。没有人的愿望被实现。那么那些人的下场都是什么呢?大概只有唯一一个答案——死了。当然他并不认为这个结论能吓退另外两人,关键是这个结论的条件之一,是莉莉安满足一个愿望后就会离开。而瑞迪姆就在旁边,导致他无法说明这一点。好险……好在话还没有说死,还有扭转的余地。

“就那个啥嘛,沿着前人的脚印那啥的……”尼酒手跳足蹈,企图把两人的注意力引向其他的话题。

祢莱看着他耍杂技,一脸呆滞。

“你是不是想说,”瑞迪姆接过话,“在沼泽上行走的时候,沿着前人的脚印走可能是最安全的,但也有可能每个沿脚印走的人都陷入了同一片泥沼,所以我们遇到问题不能盲目相信前人留下的方法?”

“对对对!老板还是你懂我!”尼酒表现得热泪盈眶,实际上正强忍着不去抹后背的细汗。

“哦,这个意思啊。你就不能直说?表述能力这么差还讲小故事!”祢莱的语气中满是不屑。

哎哎!你反应慢还好意思说我?尼酒一放松,差点让这些话脱口而出。

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另一层疑虑:猎龙人留下标记是为了给人看的,但这里的标记刻在树干和崖壁之间。对于常在夜间行动的猎龙人来说,这里几乎是视野死角,而他们恰好在日落前来到这里才幸运发现。那么在什么情况下,那些人会既想留下提示又不想让人看到呢?他猜不透,连这层疑虑也只是他心里的一团迷雾,难以向他人言明。

“别想太多,既然这些记号在这里,那至少这棵树应该没问题吧?再说我也信你的选择,高一点的树确实比较好。”祢莱并没能看穿尼酒的心思,还想着鼓励一下他,给他增加点信心。

“好吧,那我们先把绳子系上。”迷雾终究是无法用手抓住的,尼酒只好放弃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困难上。

“怎么系?你在最前面吗?”祢莱看着尼洒手里的绳头。

“为什么?”尼酒震惊,“怎么看我也不像很会爬树的吧?你们掉下去了,我肯定也跟着掉。”

“那你还想让瑞迪姆拉住我们?一路上都是他在开路,挥了这么久的刀……话说你才是领路人吧?怎么老是让雇主出力?”祢莱对着尼酒提醒他的专业性。

“没事,我还可以的。”没等尼酒辩解,瑞迪姆就抢先回应。

祢莱看向瑞迪姆,一脸担忧:“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

“不不不,现在还可以,要是休息了,可能就真的酸得抬不起来了。”瑞迪姆笑得挺开朗。

“但愿你不是在逞强……”祢莱叹了口气,“不然我们一掉,可能就是一串到底。”

“呃……其实我们不一定要连成串往上爬吧?”尼酒拿着绳头比划,“我和老板在两头,你在中间。然后我们爬在上面,你吊在下面,这样应该最不容易出事了。虽然我也没什么信心啦,但至少比一个脚受伤的人好吧?”

“请你务必有信心一点……”祢莱捂脸。

于是他们将绳索系在腰间,由瑞迪姆开始往树上爬去。一开始是最困难的,因为没有枝杈可以方便地借力,又有尼酒这样的废柴和祢莱的伤脚拖累。他们更换了许多方案,绳索系系解解,最后总算是把三个人都弄上了枝杈。此时太阳已经跑到了山的另一头,山的影子像巨兽一样将他们吞没。祢莱又拿出了触发器,让久违的惨白光线照亮他们的视野。抬头望去,只有几米内的树干被照亮,超过魔法光球照明范围的树干就渐渐没入了黑夜。这棵树仿佛一架通向黑暗世界的梯子,而他们就爬在这样一架梯子上。

幸运的是这颗树的枝杈长得比较密集,渡过一开始的难关后,他们的攀爬变得相当顺利,想象中的坠落事故也没有发生。很快地面就隐于黑暗之中,他们失去了判断自身位置的依据,但也有好处,就是不会因为从高空俯视而头晕摔落。

“是不是快到顶了?”休息时间,祢莱坐在一根树枝上轻抚着左脚踝。她有数次不慎用左脚支撑身体,每一次的疼痛都在加深她的心理阴影。

“不会吧?我觉得才到大概五分之三的地方……”尼酒回忆着从远处看到的山崖,凭印象估算高度。

祢莱知道尼酒的空间感很好,但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忍不住探头向下看。当然下方一片漆黑,除了很高以外她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再看看上方,崖壁倒确实是在距头顶不远的地方结束的。那么不管看上还是看下,他们所在的位置都相当高,应该离崖顶不远了才对。

“我上去看看。”瑞迪姆本也以为快到顶了,没想到尼酒这么说,心里也有点没底。他抢先往上爬了一段,看了一眼崖壁截断的地方,便立刻传回消息:“真的没到!这里面......还有一层!”

里面?还有一层?下面两人都没有理解瑞迪姆话中的意思,为了看个究竟,便加快了手脚的动作往上爬。

就在这时,尼酒用余光瞄到他所在树枝的末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扭动。那是某种条状物,姿态如同随着水流摆动的水草。

啪嗒一声,又一个扭动的东西落在几簇树叶上。这一回尼酒看清了,他声嘶力竭地大喊:“爬!快往上爬!”

他在看到那个东西的时候突然理解了瑞迪姆说的话。事实上这片崖壁并不是平整的一面,而是分为上下两部分,低处的部分离他们近,高处的部分离他们远。因此站在地面向上看的时候,高处的部分会被低处的部分遮挡,导致他们误以为分界处就是崖顶。而他面前的东西就是栖息在分界处平台上的一条小蛇,扭曲又滑腻。

祢莱就在他下面的树枝上,还没有明白状况。而这条蛇扭动着身体,似乎想落到下面的树枝上去。祢莱的脚上还有伤,行动不便,如果突然和这条蛇近距离接触会怎么样呢?祈祷龙域里的动物无害有用吗?

不能让她面临这样的危险!尼洒立刻作出了决定,没有依据没有计划没有补救措施,有的只有一股冲劲和一些侥幸心理,他抬起一脚,把那条蛇从十几米的树上踹了下去,然后猛抖腰间的绳索。

祢莱感觉腰部受到拉力,知道出现了紧急情况,连忙听尼酒的话往上爬,其间有许多东西从她旁边掠过。她虽然心惊胆战,但也无暇去确认。

三人终于爬到比分界线更高的位置,可以看清山崖的全貌了。只见约有两米宽的平台在面前一字展开,其上有一层薄薄的积水,混浊腥臭。上半部分占整片山崖的比例小于下半部分,而且坚实程度也更低——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孔洞,像是又无数漆黑的眼眸嵌在崖壁上,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成群结队的蛇就从这些孔洞里钻出来,淌过污水,一条条落到下面的树枝上。

三个人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看着眼前的一幕都有些紧张。

“怪不得以前的猎龙人都把记号留在这棵树上,原来其他的树都够不到真正的崖顶啊。不过这里怎么这么多蛇?”祢莱忍不住去抚胳膊。一想到刚才与她擦肩而过的都是些什么,她身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说明我们很接近莉莉安了,”尼酒倒还算镇定,“莉莉安是蛇形的龙,应该是蛇变的吧……周围的同类多一些也正常。总之快往上爬吧,反正它们只会往下掉。”

他刚说完,祢莱就一把掐在他的小腿肚上:“可它们明明在爬上来啊!”

在祢莱刻意放低的触发器的照明下,可以看到下方已经有了许多小蛇。它们分散在各条树枝上,有高有低,但都在向着树干集中,然后慢慢地向上攀爬,其目标不言而喻。

“那更要快了啊!快快快!“尼酒的脸色一下子白了,连声催促后便手脚并用地往上爬。

没想到他刚爬两步,就听到祢莱的一声惊叫。他以为是自己爬得太快,拉着绳索把祢莱带倒了,连忙停下来回头看,却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只见祢莱在树杈上缩成一团,斗篷上金色线条流转,淡淡的光幕还未散去。而在那光幕周围,所有的树皮树叶都如沸腾的水般泛起了泡沫,一股恶臭随之弥漫开来。

有什么东西在攻击他们!尽管尼酒并不理解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攻击方式,但他还是第一时间将视线转移到了崖壁的方向。那是最让他感到不安的方向。

月亮开始升起来了,和触发器相似的惨白月光打在一条,或者说是“一团”大蛇上。这蛇浑身漆黑,并没有杀害女孩的那条粗壮,比尼酒的腰还要细一圈,但也足够骇人。它的身体和许多小蛇纠缠在一起,小蛇颜色各异,整体如同一块长满虫子的饼,令人感到异常恶心。此时大蛇正盘踞于一个最大的洞口前,昂着头颅,喉部如波浪般起伏,似乎有什么正蓄势待发。

祢莱已经展开了四肢,只是眼神还显得惊魂未定。由于斗篷的保护,她并没有受伤,缩成一团仅仅是因为受到了惊吓。她所在的树枝受到腐蚀,发出清脆的断裂声,她小心地避开泡沫,选择了枝叶茂密的路线朝尼酒爬过去。

就在这时,大蛇张开了嘴。不同于毒蛇通过毒牙上的小孔射出毒液,它是运用健壮的肌肉将液体挤出来的。那液体大概是大蛇的消化液,具有极强的腐蚀性,甚至可能还有毒,这样一团沾上就要人半条命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精准地朝尼酒飞了过去。而尼酒面露惊恐,手足无措。

“小心!”祢莱从前一团消化液中体会到了十足的危机感,可她实在来不及采取任何措施,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尼酒从树上推下去。

尼酒刚听到声音,就看到祢莱一脸惊慌地扑上来,随后斗篷被再度激活,污浊的液体拍在光幕上,四处飞溅。而他整个人腾空了,虽然感觉有什么在他腋下托了一把,但依然止不住势头,啪叽一下摔在下方的积水里。

祢莱扒着尼酒蹲过的树枝,怔怔地看向挂在前面的包裹。她本以为尼酒会被绳索吊在半空,却没想到连接他们的绳索早已被第一团消化液腐蚀断,她这一推竟然把尼酒推进了敌阵。一股焦糊味让她回过神来,她这才发现一只手套沾到了消化液,正在慢慢地变黑变脆,连忙脱了将其丢下树。

尼酒有点摔懵了,但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又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猛地从地上蹿起,随后便感觉腰腿一阵疼痛。他从大约两米高的地方摔落,若非这里满是淤泥和苔藓,再加上坠落途中包裹在树枝上挂了一下,这一摔非要在他的骨头上开几道裂缝不可,如今只有疼痛实在是值得庆幸。他粗略地扫视了一圈周围,便看到许多从积水中探出来的小脑袋。虽然两三步外就是那团令人胆寒的蛇饼,但解决这些太过靠近的小东西才是当务之急。可惜,他没有长工具,唯一的工具只有挂在腰间的那把卷刃砍刀,以那把刀的长度,恐怕还没砍到蛇就被咬了手,他哪里有胆量用。

“尼酒!接着!”头顶传来瑞迪姆的声音。

尼酒一回头,便看到瑞迪姆抽出绑在他包裹上的白色长棍,朝他投过来。白色长棍的两端都是尖的,投出时像根标枪一样,尼酒根本不敢接。等到白色长棍插在了污泥里,他才慌忙拔起来,用它将周围的小蛇一一挑开。

也许这一磨蹭将尼酒推向了更加危险的境地,但也让他发现了奇怪之处:这些小蛇虽然有靠近他的意图,在行动上却表现得十分懒散,即使快爬到他的脚边了也没有暴起伤人,这才让他保住了小命。他感到十分疑惑,但情况紧张,根本没有时间细想。

“小心!它又要喷了!”瑞迪姆的声音又从头顶传来。

尼酒心里一惊,定睛看向蛇饼。只见大蛇昂着头,喉部果然又鼓了起来,显然是想对着树上的两人再次喷吐消化液。

“你不要有什么奇怪的想法,快回来!”此时祢莱已经背上尼酒的包裹,将弩持在手中,“我尽量掩护你,你快回来!”

她的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在过去,每当出现类似局面,尼酒都会做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举动。她不希望尼酒再次以身犯险,便连唤数声,企图在他发疯前制止。

然而太晚了,疯狂的决定已经成形。尼酒满脑子都是阻止大蛇发动下一次攻击的想法,人往前一跨,抡起白色长棍就要往蛇头上招呼。

这个气人的白痴!祢莱暗骂,但还是端起了手中的弩。触发器要用来照明,因此她无法使用带有炼金术的弩矢,只能射出几发普通的弩矢,将尼酒附近的小蛇全都钉在了泥里。

“祢莱小姐!”瑞迪姆大喊,语气中满是焦急。

“我知道!你快往上爬!”祢莱也大喊着回应,随后转移到了一根更高的树枝上。她在击发弩矢的时候也没有忘记盯着底下的蛇群,一旦距离太近就得往上爬。不过那些蛇也真是给面子,逼近得十分缓慢,否则她根本无暇掩护尼酒。

“不能再往上爬了!你看看上面!”瑞迪姆听她这么说,更加焦急了。

祢莱抬头看向上方,昏暗中只看见树枝和叶子,哪还有其他的东西?她不放心,又把触发器拿高了些,才总算发现了一些异样。随着触发器的移动,上方的树枝间有一些丝状物因为反光而显现出来,距离她大概六七米。接着,眼睛开始逐渐适应那里的亮度,一片圆溜溜的小亮点也变得明显了。

祢莱心中一片苦涩。她猜到那是些什么东西了,小时候在图书馆翻阅多年无人问津的老书时,就不时地和它们碰面,每次她都被吓得把书扔出去。而现在她没有吓得把触发器和十字弩扔出去,纯粹是因为太绝望了……当年见的大多数也就芝麻般大小,现在头顶的那些光眼睛就比芝麻大了啊!而且还是龙域里的特产物种……再看看下面的蛇群,真是前有埋伏后有追兵,偏偏他们还是卡在一棵树中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道……他们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此时尼酒已经一棍子敲在了大蛇头上,可惜这根棍子本身没什么重量,这一下仅仅吸引了大蛇的注意力,并没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尼酒想要的也就是这点效果,他一击即退,大蛇放弃喷吐转而啃咬他,正好被他避开。

大蛇没有追击的打算,依然守在洞口,似乎那黑漆漆的的洞口通向什么重要的地方,它就是这条通道的看守。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对尼酒束手无策,蛇身扭动,那些缠绕在身上的小蛇纷纷脱离,朝尼酒靠近,成群结队仿佛一条会游动的地毯。不知为何,这些小蛇比分散的同类敏捷许多,看起来不到两息时间就能游到尼酒的脚尖。

尼酒慌了神,一边后退一边胡乱地用白色长棍把靠近的小蛇挑开,泥水飞得到处都是。

而大蛇又开始积蓄下一口消化液,而且这次的目标是面前的尼酒。看来它觉得这个最碍事的小动物十分麻烦,打算优先将其消灭。

尼酒疲于应付小蛇,越退越靠近悬崖的边沿。眼看着大蛇将要喷出消化液,他却对其无可奈何。脚后还有多少距离可以退?也许向后一倒,直接跳下悬崖还有一线生机。他当然知道这相当于将自己的性命交给了运气,但如果穷途末路之时真的到来,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如此,他也真的有这么做的打算。

就在命悬一线之际,一支弩矢从天而降,精准地命中了大蛇的右眼。积蓄到一半的消化液洒了一地,大蛇痛苦地在洞口翻滚,将留在它身边的小蛇掀到天上、甩在岩壁上,长达十米的身躯翻卷成了一个黑色的大花卷。

祢莱一脚把一条靠近她的小蛇踹回下面的树枝,想喊点什么却发现无话可说。她有心帮尼酒脱困,但是尼酒所在平台外的树枝上已经满是小蛇了,让尼酒回到树上是几乎不可能的。虽然目前她还在掩护尼酒,基本上能保其周全,但人力总有穷尽之时,她不可能把所有威胁都排除。在那头死龙的龙域里,她曾经让尼酒误以为被抛弃了,当然她从来没有考虑过那种事,只是这次……好像误会要被迫成真了。

“你们先上去!先别管我了!”尼酒看不到两人上方的情况,不知道树上除了蛇还有其他的东西,便以为没有他拖累两人就能快速上到崖顶。

“不行!”祢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这和上方有没有危险无关,事实上尽管上方的生物令人不安,他们依然在一点一点地往上爬。但让她放弃掩护?她的原则不可能让她同意这种事。

尼酒气得要吐血,算是体验到祢莱平时的心情了。他很想朝祢莱喊,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道义,老子现在一夫当关呢!哪有功夫给你解释为什么要你先上去?可他连发牢骚的功夫都没有,只能临时想一个简单的理由,让祢莱相信先上去是正确的。

“你们上去放绳子下来!”他如此喊道。

看来在尼酒无法回到树上的情况下,这个理由足够有说服力。祢莱犹豫了一下算是同意了,只是在放弃对尼酒的掩护之前,她还从口袋里掏出某样东西,喊道:“尼酒!找个干一点的地方站!”

尼酒背对着大树,看不到祢莱的动作,祢莱喊的话对他来说简直莫名其妙。但在如此紧张的状态下,他的神经已经绷到极限,任何决定都要在第一时间做出。他直接放弃思考祢莱所说的话有何含义,往旁边跨了一步,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

几粒小东西落进了积水中,以那个落点为中心,白色的物质开始迅速扩散,转眼间就布满了尼酒左右五米的范围。

尼酒一开始没看出来那些白色的是什么东西,打了个寒颤才反应过来。冰,祢莱再次动用炼金术,竟然只是在积水里造了些碎冰?他难以理解祢莱的用意,直到那些小蛇的动作在冰水里几乎停止,才茅塞顿开。为什么分散的蛇动作迟钝,从蛇饼上分离出来的蛇就敏捷不少?因为现在是冬天啊!就算这里是温暖潮湿的丛林,气温总还是一年里最低的,如果这些蛇不是杂种,现在就该在冬眠!而那些蛇饼里的成员充分验证了团结就是热量的道理,它们通过抱团保持了更高的体温,自然动作敏捷一些。

很快尼酒周围就没有能动的蛇了,一条条浸泡在冰水里,八成都会冻死。虽然在这宽阔的平台上,这些冰迟早都会消失,到时候远处的小蛇又会逼近过来,但在那之前,祢莱肯定把绳子……他差点产生这种侥幸的想法,然而一抬头,他的视线就和那条最大的蛇对上了。

大蛇正用独眼瞪着他,被射中的右眼血流不止,异常惊悚。在这龙域里,所有的动物都受着莉莉安的影响,从而在变成杂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杂种和原物种之间总会有些区别,也许这条大蛇就已经在某种层面上发生了变化,因此对寒冷有了一定的抵抗能力。

祢莱丢出几粒刻着小魔法阵的魔晶后,头也不回地爬上了更高的树枝。下面的小蛇越聚越多,就算她不想和头顶的另一种生物发生冲突,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了。至于那些魔法水晶,只不过是她以前托人从际池的炼金道具实验室里低价买来的碎渣,一抓一大把,再经过精灵的精细加工,终于……能让她在炎炎夏日里喝上冰水了。虽然那上面魔法阵的精细程度足够让任何一个人类炼金道具工匠叹为观止,但其本身并没有多大的威力,用触发器泄漏出来的生命力就能激活,而且剩余的数量也不多——四根手指能捏起的一小撮而已,在这种宽阔的水域里也只能达到这样的效果了。

她爬到了和瑞迪姆差不多的高度,抬头看去却找不到那些反光的小眼睛。这让她感到很意外,明明丝线看起来是那么地明显,怎么会找不到丝线的制造者呢?

“你刚才有看到什么吗?有没有什么东西下来?”她问瑞迪姆。

“没有。”瑞迪姆摇了摇头。

祢莱一咬牙,把尼酒的包甩给瑞迪姆:“帮他拿着!我上去看看!”

瑞迪姆面色紧张:“你确定吗?它们肯定还在上面的!要不……我替你上去吧?”

祢莱没有理他,单脚支撑着就要往上面爬。瑞迪姆见状很无奈,想发扬绅士精神已然来不及,只好从下面托着祢莱以防止她摔落。

祢莱重重地跨坐在枝杈上,近乎脱力。她的手已经没多少力气了,手指都在抖,为了爬上来,她只能死命地用腿去蹭树枝,现在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好像穿的那几层裤子都是假的,毫无用处。也许她只是有点累,毕竟从昨夜走到现在都没有合过眼,中途只短暂地休息了一下,又或许……她真的是不再年轻了。

怎么能想这种事?她的小弟还在下面等着她去撑腰呢!不要想!她一晃脑袋将丧气的想法甩开,然后奋力地举起触发器。果然那些圆溜溜的小亮点重新出现,只是一眨眼又消失了,应该是后退缩回了枝叶的阴影当中。原本她还对对方的数量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这一眼看上去心里便有数了。恐怕这棵树的顶端已经完全成了它们的地盘,如果贸然爬上去,可能会被当做侵犯领地的敌人而受到攻击。

啪塔一声,她突然感觉有什么落到了自己的肩膀上,心中顿时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扭头看去,果然,四目……不,十目相对,其中两目是她的,八目是对方的。

一只巴掌大的蜘蛛。

她受到了惊吓,恨不得脖子变长两米来远离这只蜘蛛。但她做不到,能做到的只有像抽风一样浑身乱抖,祈祷着能把蜘蛛抖下去。

这只蜘蛛是被触发器的光吓到,不小心掉下来的,因此也相当惊慌,在祢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已经跳到了一旁的树枝上。它没有立刻采取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停在原地,不停地捋着腿上的毛。

这给了祢莱定神的时间,她抚着胸口,仔细观察起这只和她眉目传情过的蜘蛛来。粗看上去,体型接近捕鸟蛛,前端呈银白色,向后渐变为黑色,整体呈现出金属的质感。嘴前长有一对螯牙,灵活有力。可仔细一看,她就有点抓狂了。是个屁的金属质感,人家捕鸟蛛有花色是因为满身的细毛,可你也就腿上有那么几根,这是外骨骼里掺了金属才有的颜色吧?蜕皮不累吗?还有那几颗圆滚滚的大眼睛,显然就是它们反射着触发器的光,从而营造出一片星星般的亮点,但是捕鸟蛛哪来这么大的眼睛?不怕太阳大了晃瞎眼吗?

好吧,毕竟是龙域里的杂种,和正常的动物不一样也很正常,祢莱如此安慰自己,总算平静了些。更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这只蜘蛛似乎并不想靠近她,宁愿跳到下面的树枝上去抓小蛇。

只见蜘蛛的动作奇快,刚刚落到下面的树枝上就精准地扑中了一条小蛇,然后用钳子一般的螯牙夹住小蛇的脖子,转身返回树木的高处。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就像是从碗里取走一根面条,面条自然是毫无抵抗能力的。

让祢莱感到奇怪的是,这只蜘蛛在返回的时候依然不想靠近她,甚至主动饶向离她最远的路线。她一下子想起蜘蛛刚刚落到树枝上时,那不断搓腿的动作,像是沾到了某种讨厌的东西,极力地想清除掉。她意识到了什么,一模自己的肩膀,果然手掌立刻粘上不少草糊。原来这只蜘蛛讨厌的就是这东西,因为他们身上都抹了许多,所以不想靠近他们。想想尼酒数次往她身上抹草糊,她都发出了质疑的声音,没想到这东西真的能派上用场,让她不禁对尼酒产生了歉意。再回想这一路,毒虫骚扰的问题远没有他们预想的那么严重,说不定这些草糊一直在发挥它的作用,只不过对不同的对象,这种食物的效果有强弱之分,所以他们才会以为是运气使然。

嘿,小家伙还是做了不少功课的嘛!不错不错,等姐姐救你上来一定好好表扬你,你可一定要撑住啊!祢莱这么想着,感觉身体里又多了几分力气。

咬着小蛇的蜘蛛已经返回上方的树枝,混入了它的同类中。祢莱再次举高触发器,发现小亮点少了许多,可能都退到深处去分食那条小蛇了。她鼓起勇气,又往上爬了一点,企图用那种植物的气味逼退蛛群。然而这一次行动的反响令她心寒,那些小亮点并没有消失,紧盯着她的蜘蛛们仿佛是在坚守最后的防线,不愿退缩。

尼酒独自面对大蛇,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这种不自然的庞大体型,很难不让他想起夺走女孩生命的罪魁祸首,昨夜的绝望、悔恨和无力感统统转化为今夜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的灵魂上。

大蛇和尼酒对视几秒后,竟把注意力转移开了。只见它的喉部运动起来,又要喷吐出带有腐蚀性的消化液,目标却不是面前的尼酒,而是远处在爬树的两人。

肏!尼酒血灌脑门。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龙域要如此刁难他?他已经做足了所有他能想到的准备,临场时也努力去应变了,可为什么还会有如此绝望的结果?那个女孩就是被一条大蛇吞噬的……难得有女孩送他护身符啊,他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就眼看着对方死在了他面前。他那时候就希望遭难的是自己,至少这样他不用为自己的无能而愧疚。而现在,又是一条大蛇出现在他面前,却无视了他这个站得近的,非要去打那两个离得远的?你是在上面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才死活不肯让人上去?他的脑袋嗡嗡作响,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他的手段都用尽了,剩下的只有这条贱命,除了孤注一掷还能怎么办?

他朝大蛇扑过去,用白色长棍的尖端去捅鼓起的喉部。长棍的尖端在鳞片上划过,竟连道痕迹都没有留下。他的力气太小,根本无法突破大蛇坚硬的鳞甲,只能阻止大蛇喷出这一口消化液。

第二次被尼酒打断攻击,大蛇忍无可忍。它滚动身体,将长棍让开,顺便一尾巴将尼酒扫倒,然后张开血盆大口朝尼酒噬咬过来。

尼酒慌忙用白色长棍架住大蛇的上下颚连接处,大蛇喉中传来的腥臭气息立刻钻进了他的鼻孔,再加上从右眼淌下来的血液,迫使他将头侧向一旁躲避。

大蛇没有凭力量强压白色长棍,而是咬住一扯,将尼酒拉进了它用身体围成的圈中。它的身体已经像马蹄铁一样拱起来,只要尼酒不能离开这个圈,就会被牢牢缠住,直到骨断气绝。

尼酒知道大型蛇类常用缠绕挤压的方式杀死猎物,但并不清楚细节,加上至今没见大蛇使用过这一招,还以为对方作为杂种改变了攻击方式,便没有充足的防备。他本可以放开白色长棍以摆脱大蛇的控制,但现在长武器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他不舍得放弃,等和大蛇零距离接触才发现着了道。他开始在大蛇身上胡乱打滚,企图从这个死亡包围圈中逃脱,奈何蛇鳞太过滑腻,任他怎么踢腿也无法做出大幅度的移动,顶多只能推迟被缠住的时间。

“祢莱小姐!尼酒他情况不妙!”瑞迪姆注意着尼酒的方向,见状赶紧提醒祢莱。

祢莱正心寒,一回头发现尼酒正在和大蛇拼命,忍不住也吐出了肮脏的字眼。她把积水冰上的本意是希望尼酒回避战斗,没想到这个傻子还是好心当做驴肝肺,一会儿把他拉上来了,一定要给他几个巴掌让他长长记性。

“快,把他包里的草拿出来!就是那种用来驱散杂种的草!”祢莱指着瑞迪姆怀中的包裹,大声招呼。

她记得尼酒往包里塞了很多那种草,几乎把包裹的缝隙都填满了。现在上方的蛛群不肯退却,她只能病急乱投医,希望靠量大来弥补质的不足。

“这是要……”瑞迪姆把草拿了出来,却不知道祢莱打算做什么,满脸迷茫。

“嚼!”祢莱一把将草夺过,二话不说就塞进嘴里。

瑞迪姆见状也只好照做。

祢莱感觉嚼得差不多了,便把嘴里的糊糊吐出来,一巴掌拍在高处的树干上:“快!我们一边涂,一边往上爬!”

两个人在树上一通大嚼,把很多草糊都抹在了树干上。没想到这招还真有效,带着体温的草糊散发出浓郁的气味,气味升腾而上,明显拉低了蜘蛛们对侵略者的忍耐底线,迫使它们再次后退了。两人便趁此机会继续爬树,同时不断咀嚼,等到蜘蛛不愿后退的时候再把草糊抹到树干上。

很快他们爬得比崖顶还要高了,可以看到对面怪石嶙峋,树木的长势也五花八门。他们的草已经耗尽,头顶的蛛群也早就不肯再后退了,现在双方气氛紧张,暴力冲突一触即发,它们必须立刻移动到崖顶上去。然而和崖底比起来,崖顶距离这棵树远了许多,不是一般人能跃过的。

祢莱一边解绳索,一边气喘吁吁地对瑞迪姆说着话。但她嚼得腮帮子酸痛,话都说不利索,发音完全走样了。

瑞迪姆听了个大概,知道祢莱是要他把绳索投到对面去,便把自己腰间的绳节也解开,打算做个绳套投到崖上。有了前一次在河边的经验,这一次他很快将绳套做了出来,但和那时候比起来,他的状态差许多。他的胳膊确实酸了,一抬起来就无力地往下掉。尽管如此,他明白这一投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还是不敢怠慢,揉几下胳膊上的肌肉后,便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将绳套甩了甩,投向崖顶。

也许是幸运女神垂青,这一投成功得超乎想象。绳套不偏不倚地套中一块巨石,怎么扯也扯不动了。

“快!你先!”祢莱已经把绳索的另一端系在了树干上,拍拍瑞迪姆的肩膀示意。

瑞迪姆知道这不是谦让的时候,背上两个包裹,抱住绳索就从树梢上一跃而出,向崖顶溜去。

祢莱远远地看见瑞迪姆到了对面,便把绳索解下来,系在自己腰上。她还要用这根绳索去接应尼酒,所以必须将其回收。刚刚瑞迪姆那一跳引起的震动太大,头顶的蛛群已经炸开了锅,几乎在她离开树梢的下一瞬间,就有好几只比脸盘还大的蜘蛛落在她待过的位置。

风若刀刃崖如锤,祢莱眯着眼睛,尽力扭转身躯,用背后的包裹去吸收冲击力。饶是如此,她还是在崖壁上撞得晕头转向,如果不是瑞迪姆一直盯着她,把她及时拉了上来,估计她还得吊在空中晃半天。

脚一踏到实地,她第一时间把绳子收起来,像只青蛙一样趴到了崖边。可当她看到下面的景物后,立刻呆住了。平台上只有盘成一团的大蛇,哪里有尼酒的影子?

被蛇绞死了压在下面?还是干脆被吃了?她不敢相信这些猜测,希望是自己看漏了,急切地四处扫视,眼睛却渐渐地被泪水蒙住,什么都看不清了。

她把尼酒弄丢了。

她明明向酒馆老板承诺过的,要看好尼酒,却没想到个把分钟没看紧,就把人弄丢了。她把尼酒带出来才多久?本来那家伙窝在小酒馆里,虽然平平庸庸,但至少不会遭遇这种可怕的灾难……就是在去吞斯塔的路上,他们活得像两个乞丐也比现在好!她还答应了要带尼酒去吃大餐的,那家伙总是嚷嚷着没实现,这下要到何时……还有她在心里列出的那条长长的书单,你倒是把第一本看完啊!还有……还有你不是很想知道那个人的事吗?我可以全都告诉你,你来问啊!不管你有多少憧憬,在这里死了就都没有用了啊!

然而不管她怎么懊悔,这些想法都无法传达给一个消失的灵魂。人的灵魂就是如此,一旦离开躯壳,离开这个世界,就再也回不来了。

她感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知道是瑞迪姆想安慰她,便一扭肩膀将其甩开。她现在只想一个人发泄悲伤,什么人的劝都不想听。

“那个……祢莱小姐,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喊……”瑞迪姆没办法,只好直接把话说了出来。

“是……是尼酒吗?”祢莱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抽噎着说了一句话,然后也不抽噎了,一动不动地屏息听声。

寂静的夜里,似乎真的有人在呼喊。那个人应该置身于一个又窄又深的地方,所以声音听起来很远,还有回音,难以分辨其内容。

过了好久,她总算分辨出那个人在喊什么了,大致是:“老板!救命啊!看在这几天的交情上,拉小的一把!”

祢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这说话方式,肯定是尼酒,而且听语气还挺有精神的,就是……这家伙危难时刻居然不叫她,而去叫瑞迪姆?和她的交情难道不应该更深厚一点吗?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

两人循着声音稍一搜寻,便找到了一个黑暗幽深的洞穴。只见在几米深的一处岩架上,有个人正挥舞着手臂,喊话的语气逐渐接近哭丧。

绳索一放一收,那个人总算是被拉上来了。刚刚重见天月,他难免想发些感慨:“哎呀我的天,下面……”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

祢莱看清了这个叫做尼酒的人,终于再次泪如泉涌,克制不住地拦腰一抱,将鼻涕眼泪都抹在了对方衣服上:“傻子……吓死我了……”

PS1.哎呀我的天,经历了长达两个月又水深火热的出差后,本以为能快速更新的,没想到被大佬拉着打怪物猎人,然后就……

——胡(zhui)适(rong)更新日记

——11月30日

——打怪猎。

——12月1日

——打怪猎。

——12月2日

——胡(zhui)适(rong)之啊胡(zhui)适(rong)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先前订下的更新计划你都忘了吗?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明天一定要更新!

——12月3日

——“胡适之来打渣渣辉了!”

好吧这次实在拖了太久,加上企图一气呵成的心态,就变成了这样的超长章节……可能有诸多疏漏之处,要是感到奇怪请务必告知,回头给你们看看大佬在我出差期间画的新版祢莱(26岁老女人)( ̄ε(# ̄)

PS2.总算跨越了最让我感到困难的段落,接下来的更新应该能快一些,只要不再突然出差……

PS3.差点忘了!仔细一想,第一卷快要完结了啊!下一章应该就是最后的正式章节了,再接下来就是尾声了啊!快一年没有求过评论了,有没有人表示一下啊(TД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