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东大陆商会将在展会当天的下午开设临时商铺,供前来参观的客人购买中意的商品。但考虑到今年天气较为炎热,不宜让众贵族富人继续挤在分中心的庭院里,因此商会斥巨资租下十五艘大船,用铁索全部连接,在蕾芙特城分中心前的河岸边排成一列,将临时商铺开设在每艘船的船篷内。

尼酒在后台见到祢莱的时候是中午。当时祢莱补的第五次妆已经花了,最后一套衣服几乎被汗浸透,像膏药一样黏在她身上。可以说她在展台上有多风光,下了展台就有多狼狈。

“你下午可以自己去船上转转,我没时间陪你逛,”祢莱一边让人卸妆一边说话,“晚饭前回到这里就行。萝茜,你跟我走。”

似乎今天需要她做的事情格外多,以至于她不得不连轴转,连话都没能跟尼酒说上几句就带着萝茜离开了后台。

尼酒被撇在原地,初时心里的确有点空落落的,但很快他就自己将其填平了。早在雨中寻萝茜的时候他就学到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不可能总围着他转。

不过说起下雨,什么时候再下雨啊,他又想去找风铃了。风铃倒是个可以总围着一个人转的角色,毕竟她的工作就是如此。

由于展会的存在,今天这条街上多了许多流动摊贩,这让尼酒不用为吃的发愁。他在街上没头没脑地乱转,见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就买来尝尝,在胡吃海塞中将自己填饱。当他不知道第几次转到埠头前时,发现通往商铺船的封锁竟然已经解除,便走下埠头,跳上了船。

莉蒂亚大陆缺少优质木材,难以建造大型船只,哪怕是用来开设临时商铺的“大船”,迈不了二十步也能从船头走到船尾。不过这对尼酒来说已经算待遇优渥了,至少不像竹筏那样还得被起伏的水流洗脚,甚至船沿还有护栏防止他落水。

船上商铺的主要商品自然是服装,但也同时贩卖首饰、化妆品等相关物件。尼酒对这些东西都没有兴趣,只是听说总部的商铺里会出售模特等身画的复制品,属于特色商品,便打算去看看。他在船与船之间穿梭,偶尔朝船篷里看一眼,都会发现里面的顾客比刚刚更多,看来下午的售卖活动也要变得热烈起来了。

总部的商铺占了两艘船,一艘卖衣服,一艘卖画。卖画的船篷里或挂或叠地放着大大小小许多画框,而尼酒走进卖画的船篷里时,最先注意到的却是坐在柜台后的两个人。那是两个衣着艳丽的姑娘,一高一矮,都戴着遮住眼周的半脸面具,正在向买画的客人收钱找零。

也许别人认不出来,但在尼酒眼里……这不就是祢莱和萝茜吗?作为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久的人,别说戴着半脸面具了,就是拿布把头全包起来,他也能从体态上把两人的身份看穿。

“你们怎么在干这种事情?”尼酒走上前,倚到柜台上。

“人手不足,先来顶替一下,等会儿还要去忙别的……您好!这幅画是……”祢莱从一名仆人模样的人抱着的巨大画框的角落揪起牌子看了一眼,“五十六个银币,收您六个金币,找您四个银币,请收好,多谢惠顾。”

“六个金币”把尼酒听傻了,瑞迪姆在城门口打得手酸脚软也拿不到这个数。他看着那个仆人将一米高的画框背到背上,跟着主人走远了,才喃喃着自言自语:“什么鬼东西这么贵……”

“那是这次复制得比较好的一张了。虽然商会召了一大批人,但里面有自由画家,也有学院里学画的学生,水平参差不齐。而且中午时间有限,虽然只是像展台上那样把半成品画完,但架不住数量多啊。画得不好的就便宜卖,画得好的就卖高价。”祢莱说着,从脚边一堆没画框的画里抽出一张放到尼酒面前。

尼酒定睛一看,这幅画的脸都画歪了,再一看立在那堆画上的标价牌,十五铜币——一枚银币能买六张还有的找。

萝茜似乎对从未经历过的收银活动充满了新鲜感,殷勤地跑去中间的陈列桌处拿来一个盒子,放在尼酒面前的柜台上:“如果您不想购买昂贵的单品,又没有精力亲自挑选,可以选择我们的实惠套装,只需要两个银币,就可以得到一整套经过挑选的画作,保证每一幅都达到没有明显错误的标准!”

尼酒连连摆手。画上的人不都是祢莱么,活生生的真人他都天天见,有这钱不如多去吃几顿好的。

就在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浑身一颤,还以为是艾因站在他背后,马上就要用那把龙心岩短刀捅穿他的腰子了。可当他转过身,才发现站在他背后的虽然的确是用龙心岩武器的人,却是他找了一上午的那一个。

今天的忒瑞达是长发,身穿休闲宽松的七分袖和过膝裙,没有带刀。鉴于前天见到的时候头发还很短,尼酒确信忒瑞达戴了假发——毕竟他以前见过的那么多略带差异的“雪原上的大鸟”都是忒瑞达,那么对忒瑞达来说乔装打扮肯定是必备技术。一身休闲装很眼熟,和他在奥斯汀夫人的工作室里见到的某幅画上的很像,料想是往年推出的款式。

忒瑞达也浑身一颤,但不是被尼酒的反应吓的,而是因为冷。在她拍尼酒的肩膀之后,旁边的收银员也和尼酒一起转过身来,而从那副半脸面具的眼洞里射出的目光是何等可怖,几乎要拽住她,将她甩到比弗朗提还要遥远的北方破碎冰原去。她感到一股寒意从她的后颈扩散开来,如同一条阴冷的毒蛇缠绕在她的脊椎上,朝着她的头颅张开毒牙。

“萝茜!来这坐好!”祢莱突然出声,同时拍响旁边的座椅。

忒瑞达已经抱住了自己的上臂,在萝茜转身不再看她时,才感到身体回暖一点。等萝茜坐定,她再与其对视,却只看到了一双漂亮的眼睛。她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有余悸地望向尼酒。

尼酒对忒瑞达刚刚的遭遇一无所知,只是愣愣地盯着她,觉得大夏天的做这个动作很奇怪。

“下午好,忒瑞达,”祢莱向忒瑞达伸出手,“对这次展会的内容可还满意?”

忒瑞达露出惊讶的表情,看来她没认出戴面具的祢莱,刚刚听到声音,再结合体型才确认说话者的身份。她立刻忘掉了刚刚的不适,用颤抖的双手握住祢莱的手,弱弱地答道:“嗯……嗯嗯!下午好……”

尼酒看忒瑞达的目光变了。他一直觉得忒瑞达的嗓音和语气会打架,因为这女孩的嗓音是沙沙的,本身缺乏力量感,语气却总是强硬得像在使唤一条狗。现在他怀疑这个忒瑞达是假的,否则为什么跟祢莱说起话来软得跟个娘们似的……

“有没有看上什么好东西呀?”祢莱的眼角在半脸面具的眼洞里弯成了月牙。

忒瑞达低下头,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放在柜台上的盒子:“我想……买幅画……”

祢莱有一点诧异,因为这艘船上的客人以男性为主,女性客人一般更愿意在另一艘卖衣服的船上消费。她拿起柜台上的盒子塞给忒瑞达:“如果不嫌弃的话,我送你一份套装吧。”

“这……不太好吧……”忒瑞达抬着手,不知该不该把盒子接过来。两个银币虽然不是大钱,但她的日常花销本就不大,对她来说这份套装毫无疑问是奢侈品。

“没事,你们在……那件事上帮了我们那么多,就当这是我送你的礼物!”祢莱又把盒子往前推了推,直到忒瑞达把盒子抓住,“我再给你一张兑换券,可以兑换这里的任意一件衣服,可惜我没法陪你去……尼酒!你陪她去逛逛,帮人家拿下东西!”

“是是是!”尼酒连忙帮忒瑞达拿着盒子,然后想起自己在这里好像不是服务员。

忒瑞达千恩万谢地接过兑换券,和祢莱道了别,然后带着尼酒走向旁边的船。越过船与船之间的木板后,她突然挽住尼酒的胳膊,将头靠向尼酒的肩膀。

尼酒大惊,连忙耸起肩膀,想把胳膊抽回来。在他看来,这待遇和断头饭无异,享受的背后隐藏着的只有人头落地。

“别动,就这一次,一次就好……”忒瑞达死死地抱住尼酒的胳膊。

温声细语中带着点央求的腔调,这比尼酒期待的还要丰盛,可当幸运真的降临到头上,他却两腿僵硬,快不会走路了。忒瑞达的身高和他相近,采用这种姿势时几乎要将头顶贴到他的脸上。他从未和忒瑞达如此贴近过,来自女孩身体的气味粗暴地闯入他的鼻腔,侵入他的五脏六腑,化为一只大手在他的心脏上狠狠地捏了一把。奇妙的冲动在他心中油然而生,膨胀的欲望几乎要冲破他的理智防线,让他想立刻对忒瑞达做些什么。

当然他什么都没做,否则就真的把一顿美餐吃成断头饭了。

他开始慌张地审视自我,试图从嗅觉的体验中找到令他的身体产生巨大反应的罪魁祸首。直到对忒瑞达试穿的第三件衣服做出评价后,他才隐约有所发现。那并不仅仅是气味,而是某种夹杂在气味当中的更复杂的东西。他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过这种东西,除了一个人——“前日与他喝酒时”的艾因。

这条联想思路太过危险,以至于他刚刚意识到就立刻将其掐断。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他决定让这个疑问烂在肚子里,加上忒瑞达开始对他敷衍的评价态度表示不满,他很快就无暇再细想了。

忒瑞达把祢莱上午穿过的所有款式都试穿了一遍,大有全都买一件的势头。但是用兑换券的时候很潇洒,轮到自己掏腰包的时候就心疼了。她出了总部的船篷又去逛另外的船,全程对着钱袋精打细算,试多买少。最后她及时斩断贪念,带着尼酒转移到了船侧的走廊上。

装画的盒子约有人的躯干大,尼酒抱着这个盒子和许多衣服跟了一路,已经累得产生了错觉,好像船一颠簸,他的手臂就会被盒子砸断。因此,当看到忒瑞达在走廊上停下脚步,倚到护栏上的时候,他的心中充满了即将解脱的喜悦。

“你又去找龙了?”忒瑞达转过头来,温顺的表情一扫而光。

面对忒瑞达的突然发难,尼酒乐极生悲。没想到吃了半天还是断头饭,现在饭吃完了,该上刑场了。

“呃……是啊。”他承认道。

“呵,嘴上说着不想去找龙,结果还是去了。不过……”忒瑞达抬头看向天空,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笑的事情,“没我们跟着,你也没被逐龙会的人宰了嘛。”

“啊?为什么会有那种事情……”

“你跟逐龙会的……那个谁接触过吧?他没跟你讲?逐龙会的新生力量比较激进,有时候跟踪找龙的猎龙人,得到线索后先把碍事的猎龙人干掉,再干掉龙。弗尔维亚一直跟着你,就是为了避免你不小心当了那个碍事的。”

那个谁……应该是指艾因吧?尼酒想。艾因确实跟他讲了很多,还不仅限于逐龙会相关的内容。

“哦——在吞斯塔那次,谢谢你了。”原来忒瑞达守在酒馆的屋顶上是为了保护他,他之前把忒瑞达当成变态跟踪狂真是错怪了人。

“啧,”忒瑞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也不是我想去啦。那时候弗尔维亚在吞斯塔有事要做,只能由我去看着你了。”

“话说……弗尔维亚是你爹吧?”听着当女儿的一口一个老爹名字,尼酒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什么严重的误解了。

“我没有那种人渣爹!”忒瑞达脸色一沉,“要不是他,我也不至于在那个破酒馆的屋顶上睡十年。”

“十年!?”尼酒大受震撼,立刻把忒瑞达划回了变态跟踪狂的范畴之中,“有必要吗……”

“你知道为什么吗?”忒瑞达冷笑,“因为他对你娘念念不忘!”

“咳!咳!咳……”尼酒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他听弗尔维亚谈论过曾经的岁月,知道自己的父母与其组成过猎龙人小队,却没想到还有如此劲爆的内幕,劲爆得超出了他能谈论的界线。

“算了,把东西给我吧,”忒瑞达离开护栏,走向尼酒,“该干啥干啥去。既然逐龙会管得好他们的人……嗯?你……”

东西交接到一半,忒瑞达好像突然看到了可怕的东西,露出惊恐的表情。她抓住尼酒的上臂,将其一把拉过来,粗暴地推到船篷上。装画和衣服的盒子噼里啪啦掉了一甲板。

“干、干、干、干嘛?”尼酒双手抱胸。

忒瑞达缄口不言,干脆利落地将尼酒的两只手都扯开。她是真的比尼酒有力气,单手就把尼酒的双腕按住,另一只手直奔尼酒的领口。

尼酒觉得自己该喊非礼,就是当事双方的性别似乎不太对。然后他的领口就被扯开了,露出胸口上大面积的鳞片痕迹。

“我就知道,只是进个龙域哪来那么重的气味?你已经跟逐龙会的人打过一架了是不是?”忒瑞达怒目圆睁,“谁给你的燃烧药剂?弗尔维亚那条老狗?”

“呃……你这么骂自己爹合适吗……”尼酒顾左右而言他。

在霍尼亚布沙漠的海滩上被萝茜救回来后,他很快发现胸口上的症状恶化了,原本几乎消失的鳞片痕迹又回到了年初的水平。一开始他非常担心这种现象之下会埋藏着巨大的风险,但紧张了几天,身体并无不适,他也就将此事置之脑后了,没想到会在今天被忒瑞达发现。

“不,他是你爹!”忒瑞达像推一个破柜子一样把尼酒推开,“我说他怎么突然放心让你一个人出去了……”

尼酒一边帮忒瑞达捡掉在甲板上的东西,一边问:“这……很严重吗?你怎么看出我用了燃烧药剂的?”

“用燃烧药剂控制龙毒是需要严格把控用药量的,乱用很容易激化毒素。你现在还是个人算你运气好。至于怎么看出来的……”忒瑞达有点焦躁,对心爱的画和衣服置之不理,“我不知道怎么让你理解,我能‘闻’到一点龙域的‘气味’。猎龙人的身上本来就带有龙域的气味,但是刚刚进过龙域,特别是刚刚注射过燃烧药剂的人,那种气味会特别重。你身上的气味太重了,我实在觉得奇怪,就朝你衣领里看了一眼。”

尼酒立刻想起艾因讲述的,关于逐龙会寻找黑龙伊特瑞克的故事来:“你是不是能感受到龙域的存在?”

“哼,”忒瑞达用鼻子发出笑声,“你在盘算什么?是不是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去找哪条龙了?”

“没有没有!”尼酒矢口否认。伊特瑞克是不可能去找的,他又不是逐龙会那些视死如归的猛男。

“谁知道呢,”忒瑞达根本不信,“燃烧药剂这种东西用过一次就有第二次,你们这些人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听忒瑞达的语气如此之重,尼酒都被吓得不敢说话了。他捡起所有东西后只能呆立在旁,等忒瑞达消气。

忒瑞达一言不发地望着河面出神,河面上的水波滚滚而去,时间也随之一同消逝。一开始还偶尔有人从他们身旁经过,后来连旁边的船篷里都冷清下来了。终于,她发出不耐烦的咂嘴声,开口了。

“你这人真麻烦,既没用又固执。把东西给我,然后滚吧。”用词刻薄,但语气平缓。

尼酒不知道究竟有什么事情需要忒瑞达究竟思考如此之久,但他知道这个女孩没有恶意——他惹祢莱生气的时候,祢莱就总是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虽然他陪忒瑞达几乎逛遍每艘船,累得腿都快断了,但总体来说这个下午过得还是很愉快的,毕竟雪原上的大鸟那么符合他的审美。

他和忒瑞达道别,回了一趟总部卖画的船篷,发现柜台后依然坐着两个戴半脸面具的收银员,但已经不是一高一矮的组合。果然祢莱和萝茜早已为别的事情离开了。他又无所事事地去别处闲逛,等到夕阳染红了半边天,才按祢莱说的回到东大陆商会在蕾芙特城的分中心。

还没到分中心的大门,他就听到有人在门口高声催促,催促的对象似乎还是他。跑近一看,原来是玲音正在等他。

“先生,请快跟我来!要赶不上了!”玲音小小的脸上写满了郑重和焦急。

尼酒一头雾水。虽然祢莱叫他在这个时间到这个地方,但没有告诉他来干什么。看这个侍女的样子,似乎是很紧急的事,因此他想也没想就跟上了。

玲音带着他穿越收拾到一半、仍旧一片狼藉的庭院,从侧门爬上主楼,进入一个房间,然后催促道:“快!把衣服脱了!”

“啊?”尼酒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

玲音从房间的另一头提了一件礼服过来,见尼酒站着没动,急得伸手去解他领口的扣子:“快呀!要换衣服的!”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尼酒连忙转过身,免得被玲音看到了胸口上的鳞片痕迹。

他的脑子里还是一团浆糊,不明白为什么今天老有人要扒他衣服。他知道现在要脱衣服是为了换衣服,但也仅止于此,换衣服又是为了什么呢?现状似乎不允许他多问,只好跟着玲音的指示做。

玲音的动作永远比他快一步,他还把脱下的衣服拿在手上的时候,玲音就拿着新的衣服往他头上套了。这位小个子侍女的性格和琦音真是完全不一样,做事雷厉风行,要是他不动可能真的会把他按在地上扒光了帮他穿。

仅仅五分钟后,他就被丢进了一个宽阔的大厅里。大厅的两边各有四根巨型圆柱,圆柱的中间是舞池,造型繁复的魔法吊灯将柔和的灯光投在起舞的人们身上。圆柱外侧是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桌,上面放满了各种水果和制作精美的食物,还有举着托盘的侍者来回穿梭,供经过的人取饮美酒。

尼酒用搜寻的目光扫过大厅,同时紧张地拉扯自己的衣服。尽管玲音给他换上的衣服十分合身,但他总是觉得哪里都别扭。

花了十秒搜寻未果,他决定先往柱子两侧躲一躲,顺便“偷”点东西吃。然而他刚刚走到柱子旁边,就被人逮住了。回头一看,竟是萝茜。

萝茜身穿一件轻薄的长裙,和上午穿给尼酒看的很相似,但明显更宽松。想来经过上午那次痛苦的体验,她是死活不愿再把自己塞进紧身胸衣里了。让尼酒感到意外的是,萝茜还化了点淡妆,而上午她却因为一罐精灵油护肤膏和琦音相持不下。对此,尼酒推测祢莱带萝茜去做的事情中,就包括在不用精灵油护肤膏的前提下给萝茜化上有限的妆。

“走这么急,想跑哪儿去呀?”萝茜笑眯眯地抱住尼酒的胳膊,“我跟老师在那边,要不是她说两句话就看一眼门口,你都跑得没影了!”

听到这熟悉的俏皮声音,尼酒才真正觉得衣服合身了。他顺着萝茜的手指望向大厅的另一侧,看到祢莱也穿着长裙,正陪着一位稳重的中年绅士和人交谈。

“走,跟我过去!”萝茜拉着尼酒就要走。

尼酒看到祢莱和人有说有笑地谈完、道别,和旁边的中年人说了几句话后,又立刻和另一批人投入下一场谈话,便说:“她好像很忙。”

萝茜拉了一下没拉动,便回过头来想了想:“嗯——是挺忙的,好像有许多事情需要和人谈,关于哪个地方的魔晶矿有什么品级,还有什么从际池来的图纸要呈给国王,有个领地的过路费希望能减免……乱七八糟一大堆!你们人类的事情真复杂。”

“那我还是不过去了,那些事我又不懂。”尼酒退缩。

“我也不懂啊,可老师还是要我留在她那里帮忙,也不知道是帮什么……”

尼酒上下打量了萝茜一番,心想大概是因为你站在旁边就算帮上最大的忙了。在他看来,萝茜是完全不用化妆的,精灵都天生丽质,妆容只是在气质上略作修改,使她看起来多了一分勾起人情欲的魅力。而这份魅力正是谈话中最好的润滑剂。

“算了,你去跟着她吧。我自己找些吃的就挺好。”尼酒自认当不了润滑剂。

萝茜撅起嘴,似乎有点扫兴:“那不是很无聊吗?吃的又不会跟你捉迷藏。”

“但……是探险,”尼酒给自己找了个说辞,“这里这么多东西,总有没吃过的。尝试没吃过的东西也是一种探险。”

“那你自己慢慢探险吧!”萝茜一摊手,把尼酒放开,独自回祢莱身边去了。

于是尼酒开始在餐桌上探险了。他从长桌的一侧走过,拿取所有新奇的食物,然后躲到落地窗和窗帘之间慢慢享用。和在吞斯塔的豪华旅店时一样,他实在不太适应这种环境,还是躲在无人注意的边缘让他感到自在。幸运的是这个空间相当宽敞,甚至站下三个人还能自由转身。他就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悠闲地倚着墙,吃吃东西,看看美女。

和艳阳高照的白天不同,姑娘们不用害怕烈日的灼晒,都把白皙的脖颈和肩膀露了出来。尼酒觉得这里的女孩普遍比北方的漂亮,纱帘正好可以挡住他人的视线,让他毫无顾忌地大饱眼福。

但其实,更多的时候他是在看着窗外的黑暗,思考一件令他担忧的事情。今天是东大陆商会举行服装展会的一天,正是为了这一天,他才跟着祢莱到了这座城市。等到这场舞会过去,明天的太阳升起来,他就要回弗朗提去了吧?在随祢莱出门之前,他都在干些什么呢?

就在尼酒心事重重的时候,突然有人拉开纱帘跟他一起站到了落地窗前。是萝茜,正忙着用手指梳理额发,似乎经历了什么麻烦事,显得有点狼狈。

“你怎么了?”尼酒正在啃一种酥脆的奶酪饼。也许是因为艾因建议他多吃奶制品,以至于他对这种点心情有独钟。

“让我躲躲,”萝茜从尼酒的盘子上拿起一块奶酪饼塞进嘴里,“有个……大叔邀我去品酒,我记得他是和老师谈过的人,就跟他坐到了旁边的长椅上……”

和祢莱谈过的,应该不是贵族就是非常有钱的商人吧,尼酒想。

“他让我试了几种酒,然后开始摸我腿……”

“太过分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尼酒勃然大怒,对在场上流人士的印象一落千丈。

“没什么关系吧?又不会掉块肉。”

尼酒大脑停机。

“可是后来他又亲我脖子,我就……”

尼酒看了一眼萝茜脖子上的蕾丝项圈,想起这东西的重要作用,顿时心生一股不详的预感:“你把他……怎么了?”

“我把他的手指撅了……”

尼酒长出一口气,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了:“还好……”

“不严重吗?”萝茜露出不安的表情。

“问题不大。”尼酒没说自己刚刚以为萝茜把人杀了。

又在纱帘后躲了一会儿,萝茜见外面一切照常,似乎真的问题不大,便打算出去了。她掀开纱帘看了看外面,回头问尼酒:“要不要跟我去跳会儿舞?老是待在这儿多闷啊。”

尼酒一愣,面露难色:“但是我不会啊。”

“你就说想不想去吧。”

“想倒是挺想的……”这么诱人的女孩,谁不想与其共舞呢?

“那就走!”萝茜不由分说地拉着尼酒出了小天地,直奔舞池。

尼酒又感觉衣服别扭了,躲在窗帘后已经听习惯的乐团演奏也变得别扭起来。但当萝茜搂住他,带着他迈开脚步之后,他很快发现萝茜竟然精于此道。更可怕的是,在萝茜的带领下,这场舞蹈甚至不需要他这个舞伴会跳。萝茜总能用自己的动作引导他的动作,甚至在他犯错的时候及时配合将他的错误合理化。他怀疑即使自己故意想踩萝茜的脚也是踩不到的。

“你好像很有经验……”尼酒搂着萝茜说。

“小时候和修养院里的婆婆学过,”萝茜侧弯腰,将差点摔倒的尼酒拉起来,“但是很久没跳,都快忘记自己会了。”

“那不是很可惜?”

“嗯……要是以后有机会,再捡起来咯。”

这场舞让尼酒相当满足,即将结束蕾芙特之行的忧愁也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甚至觉得,能以和萝茜跳舞作为终结,这一趟旅程也算圆满了。

舞会一直持续到午夜,人们开始散去,尼酒三人也准备回旅店了。而在他们动身前还发生了一点小插曲——祢莱明知自己肠胃不好,还贪嘴吃了生腌的水产,以至于在厕所里拉得站不起来。尼酒和萝茜没有办法,只能一个管厕所外一个管厕所内,轮流伺候着她,直到她的身体状况恢复稳定,才出发回旅店。

由于白天陪忒瑞达逛船篷出了不少汗,尼酒虽然困,但还是决定去清洗一下身体。当他习惯性地泡在温泉里的时候,听到竹篱的另一边传来脚步声。那两只脚踏进温泉,缓缓地踢开水,靠近竹篱,最后在尼酒的背后停下了。尼酒推测这是祢莱,因为萝茜一般是扑通一声跳下水的。

“尼酒?”果然,祢莱的声音轻轻地穿过竹篱的缝隙。

“嗯……”尼酒困得张不开嘴。

“今天……玩得开心吗?”

“有那么多美女可以看,这算一件开心的事吧……”尼酒贫嘴。

祢莱陷入了沉默。这让尼酒有点疑惑,因为祢莱一般会谴责他这种不正经的发言。

“尼酒。”祢莱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在……”尼酒隐约觉得不妙,但大脑因为困顿已经运转不起来了。

“我们……去找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