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经常打理那浅茶色的长发。但有时,会有人帮她把头发扎成鱼尾辫与公主头。她在看书时喜欢把刘海一根不剩地夹起,而在平常则是放下的,垂在额头偏向中央的位置,微微向内卷曲,透过去可以依稀看见她那弯曲成一个优美的弧度的眉毛。她的眼睛应该是褐色的吧,但直视她的人总会一时沉溺其中,只能从她的眸中望见紧张、惊慌与错乱的自己,而当恢复理智时,她已经把目光移开了,不再给看的人辨认她的眼睛颜色的机会。她的脸上有轻微的雀斑,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缺陷,而像是一种天然的妆点,显得自己更富有青春与自然的气息。她的耳朵很是奇妙,那形状分明是正常的,并无什么奇特之处,但她的耳郭却形成了一个独特的角度,使得人们从正面看时,她的耳朵就像是尖尖的一样。

再加上她最常穿的那件墨绿色的洛可可长裙,她真的与精灵无异了。』

灰格向母亲表示自己吃饱了,然后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事实上她整餐晚饭都一直心不在焉。从早上起来她便开始抱着一本厚厚的书,连女仆帮她打理头发的时间也没有放过。

《本格悲剧》,那是她拜托冈瓦纳从提塔斯图书馆里借来的书。

晨起后,灰格正坐在了房间里的红木靠椅上。

“蒂娜你看!”

“灰格小姐,不要乱动……”女仆此时正站在灰格的椅子后帮她梳头发。

“这是昂·米拉列雅的书啊,你看过他的《牌桌》吧?”

“嗯,看过。”女仆小心翼翼地用梳子把灰格漂亮的长发梳齐。那齐腰的发丝继承了赫尔萨夫人的优良基因,是浅茶色的。

“你知道我这本书吗?”

 “《本格悲剧》,我好像听很多人说起过。”

灰格把摊开在膝上的书向后举起,一边仰起了头。

“对啊!这本书我早就想借了。但女性去不了萨加教会,而提塔斯教会又只有信徒才能进图书馆。”

“低下些头小姐,我会弄疼你的。”

“你为什么不肯叫我名字了,蒂娜?”

“这是对您的尊敬。”

“那个……我想想,直呼我的姓名,我会……”

“‘直呼我的名字我才会觉得受到了尊重’,这是冈瓦纳说过的话吧。您在听到他说这句话之前,从没觉得‘小姐’这个称呼奇怪呢。您只是受到了他的影响。”

“唔,不是!”

“不是就好,我还担心小姐喜欢上了他呢。”女仆若无其事地继续梳理着灰格的头发。

“……”灰格感觉脸上有些烫,“别管这个了,我在说的是书的事!”

“嗯,有什么特别的呢?”

“他写的书总是只允许借三天。这儿有八百页,看来我要加油了。”灰格指了指那本书的书脊。

“嗯。”

“我这两天应该会待在房里了,蒂娜你不要让别人打扰到我。”

“好的,小姐。”

女仆帮灰格扎了一个精巧的单马尾,然后从厨房端来了一份茶点放在书桌旁。她在退出房间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问灰格。

“吃饭时需要我来叫您吗?”

“不用。”

“但夫人交代说今天的晚餐想和您一起吃。”女仆低着头说道。

“她还是定的六点钟对吧,我会自己去的。”

“那我就不打扰了。”

“嗯,谢谢你蒂娜。”

“这是我应该做的。祝您阅读愉快。”

蒂娜轻轻地合上了门。

这些是早上的事,而此刻,灰格已经草草用完晚餐,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满脑子都是书里的故事。

该继续去和汀赛特一起等待拯救了。

汀赛特从贫民窟中挣扎出来,为做了公娼的母亲交赎金。然后,汀赛特带着母亲找到了已经潦倒不堪的父亲,父亲叫她们去死……后来她以为遇到了自己一生的挚爱,却又被背叛。她恨透爱情,也不再爱惜自己,最终走上了和母亲一样的道路。

看到这里时,这本书大概进行了四分之一。

已然被书中主角的命运极大地感染了的灰格,突然抬起了头。她总是这样,到了书中最精彩的部分,她不会急不可耐地一股脑儿读下去,而是停止一会儿。

夜已经深了。

在她位于一楼的房间里有一个工艺品般的窗台,而她的书桌就在那个窗台前。

她用指尖逗弄了一会儿窗台上的米兰,然后开始折叠桌上的一张信纸。

“你担心你会像汀赛特那样,被人拿了房间里沾有你指纹的白纸去捏造污蔑你的罪证吗?”

灰格听见那个他说话的声音,知道了他是谁。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她的确正双手捏着那张纸。是准备将它撕碎的姿势。

“我……”

“开个玩笑,我知道你看入迷了。”冈瓦纳站了起来,出现在她的窗户的正中间。他刚才一直蹲在窗户下面,灰格隔着书桌与窗台无法看到他。

“你真的吓到我了冈瓦纳。你为什么会在这?”灰格放下手中攒着的纸说道。

“虽然想说今晚的月色很适合散步。”

“不要‘虽然’吧,我挺想去散步的。”灰格瞄了眼月亮。

“但是……”

“无视了我说的话呢”

“我是来借马的,灰格。”

“这就是你不走正门的原因吗?”

“我实在不想让你妈妈看见身无分文的我,那太难受了。”

“她讨厌穷小子,但她可能更讨厌装作有钱的骗子哦。”灰格提醒道。

“我是有公事在身,灰格,你得帮我。”冈瓦纳把头从窗户伸进去,示意灰格把耳朵凑过来。

“你要干嘛……”

“过来听我说。”

“好,好吧。”灰格把耳朵凑近他。

“我跟你说,你……”冈瓦纳说话时呼出了细小而温热的气流,灰格感觉耳朵痒痒的,还不禁脸红了起来。

“你听明白了吗?”冈瓦纳把头收回去,看着她问道。

“没,没有……”

“啊?”

“你,你再说一遍……我刚才感觉头有点晕,没听清楚。”

“你看了一天书把脑袋看傻了吧。”

“你,你不想说就算了,我不帮你了!”

“啧。好好好你过来我再说一遍。”

灰格又把耳朵凑向了伸头进来的冈瓦纳。她这次感觉身体有些不听使唤,心脏也跳得好快。但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她这次还是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你把你自己的马借给我吧。当赫尔萨夫人问起来时,你就说刚刚有个人在你这里租了马,钱已经给了你了。”

“但马场的后门只能出不能进。一般的客人只能走前门,不可能直接到我这里来啊。”

“知道‘捷径’,能直接到你这的有谁呢?”

“妈妈,蒂娜,你,刘術还有……”

“她知道谁会直接找你借马,这没有关系的。而且你告诉她那个人付了钱的话,这就不会降低她对我的印象分了。”

“你果然还是准备做一个装作有钱的骗子吗!”

“塔古队长还没发我工资,最近拮据一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冈瓦纳很无奈地摊了摊手。

“那也不能做不诚实的人,我代表德白兰姐姐,代表霍莉前辈谴责你。”

“灰格,帮帮我。”

“你,你下次不能这样了。”

“好,我保证。”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

“灰格,你果然……”

“那,那就帮你这一次。”灰格说着,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铜质的长柄钥匙。

“你果然是个傲娇啊。”冈瓦纳接过钥匙,还不忘说完自己的吐槽。

“你想要我现在就叫蒂娜过来抓住你吗?”

“哈哈哈哈,可爱。”

“唔……”

“怎么了?”

“比,比摩多,可爱吗?”灰格一脸认真地问。

“这……”

“果然还是。”

“不不不,灰格你不是那种要靠可爱为生的女生,你喜欢读书,还有气质。”

“气质,是说我生在有钱人家吗?”灰格低着头。

“是……才怪啊!我说的气质是你在书籍里汲取知识,培养出的文艺气息,是你在文学里浸淫而拥有了的气度与礼仪!”

“哦,那么果然还是没有摩多可爱对吧。”

“不要抓着这里不放,人是立体多维的,并非只有可爱这一种特点……”

“就算我立体、多维起来,也没有摩多可爱,是这样吗。”

“……”冈瓦纳的言语面临枯竭,“啊——!”

他发出了失心症患者般的无力喊声。

不知两人这样对峙了多久后。

“你要去做什么?”恢复正常的灰格问。

“去城外调查一个案件。”冈瓦纳说到这,眼神透露出了极度的怀疑,“刚才我在来你这的路上被人拦住了。我骗过了他后,又偷偷绕路到了你这。”

“你还经历了这样的困难吗,为了到我这里来。”

来见我。

灰格的表情有些激动。或许是因为她把自己的话省略了两个字。

但正思考着的冈瓦纳并没有在意她的变化,毕竟他来这本就不是为了见她,硬要说要见谁的话,见马或许比较合适。他低声说道:“他为什么知道我会准备在夜里出城呢……”

诺丁汉前辈在那个墙角等了自己很久,那么他应该在之前就知道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但冈瓦纳没有把自己要去城外的事告诉任何人。

到底……

“汀赛特……”冈瓦纳自言自语道。

“什么?”

“汀赛特,就是她!我知道了。”冈瓦纳盯住了窗台上灰格刚刚捏着的纸条。

被偷了空白纸条的汀赛特后来被诬陷了。

而我也有纸条。

它们在我房间的书柜里,那上面写着我的推论——新的胶水的制作处在城外。

“有人偷了我的纸条,灰格。这么说你应该就明白了。”

“谁?”

“我也不知道。但谢谢你,是你告诉了我真相。”

“我那时只是无意识地沉溺于书里的情节……”

“我现在得回一趟教会了。”

“等,等等。”

“怎么了,灰格?”

“谢谢你帮我借的书,你……书……我很喜欢。”灰格语无伦次地道谢,语序混乱而词意纷杂。

“不用谢,灰格。你不也借了我马吗?哈哈,我先走了。”

“嗯,再见,冈瓦纳。”

冈瓦纳此时已经转过身,朝马厩走去了。

 

一阵马蹄声有节奏地响起,看守马场后门的守夜人打开了黑铁质的大门,守夜人对于马场中出来的马匹是无条件放行的,因为这里本就是马场的出口。

“怎么回事,蒂娜?灰格?”赫尔萨夫人知道此时并没有人从她手里租到马。她听到马蹄声后来到了屋中。

“不用担心,妈妈。刚才有人从我手里租了马。我和他聊了会儿天,我们聊得很开心。”

“你看店时,从来没有和其他客人聊过天。”

“这位客人付了钱,他有钱。”

“我知道你有足够的零花钱当作那位客人的租金给我看,灰格。”

灰格说不过赫尔萨夫人,于是关上房门继续看书去了。

 

离开马场后,冈瓦纳想要回到教会,查看房间里那张写着自己对于案件看法的纸条有没有被人翻动过。

但他想到自己此时骑着马,只能走城中的主干道,非常容易被别人发现。

既然诺丁汉前辈能够提前知道了我的目的地,那么那张纸条肯定是被看到了。

这样思考后,冈瓦纳做出了判断:直接前往城外。

被发现行动计划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么回去查看一遍也毫无意义。刚才诺丁汉在街上拦住他后,应该以为他已经放弃去城外的计划了,所以此时出城调查,被发现的概率应该会小一些。

于是,他骑着马回到科伦路,并到达了路段北端的丰宁城副城门门前。

在他的面前,是横竖交叉着钉上了许多根粗铁条加固的厚重木城门。城门的右侧有一个低矮的木质警卫室,为了全天候地维持城门秩序,这个屋子里永远有人。

“卫兵,请开一下城门。”冈瓦纳对着警卫室喊道。

点着蜡烛的警卫室里的光芒闪烁了一下,仿佛是因为房间过于狭窄,里面的人稍微动一下就会惊扰到燃烧着的烛焰。

“你要出城做什么?”从警卫室里钻出来的卫兵走到了冈瓦纳的马旁。这个卫兵像是刚刚在睡觉,他此时的声音透露着疲惫。

“这是侦查部的调查委托信,我需要出城调查。”冈瓦纳拿出了那张已经“被作废”的委托信给卫兵看。

按照一般情况看,城门的卫兵是无法实时了解到调查委托人的变更的。

冈瓦纳猜想,他现在应当仍然可以使用这封调查委托信来出城。

但实际情况却是——

“你是……冈瓦纳?!”卫兵像是突然惊醒,抬头看向高高地坐在马上的冈瓦纳。

“没错,有问题吗。”冈瓦纳感觉有点不对劲,卫兵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名字有这么大的反应。

“抱歉,冈瓦纳先生,你不能出城。”

“为什么?”

“之前有人交代我了,不能放一个叫冈瓦纳的侦查部队员出去。”

“是你的上司吗?”

“只有我的上司可以给我发布命令。”

“你知道他这么做的原因吗?”

“抱歉,我只负责遵从。”卫兵说完,就回到了岗位上。

冈瓦纳坐在马上发呆了几秒。

“见鬼!”他愤怒地甩了一下缰绳。

马受到了惊吓,差点掀翻了坐在上面的他。

 

冈瓦纳牵着马走到了附近的一个旅馆,他跟看守马厩的伙计商量了一会儿后,对方同意帮他看管一下他的马匹。

“这匹马是您的吗?真是一匹漂亮的马,太好看了!”

“这并不是我的马,但如果你愿意暂时帮我照看一下的话,就可以看个够了。”

“没问题。这马,只有公主配得上啊!”

“哈哈哈是嘛!实不相瞒,我今天有幸见到了你说的那位公主,她有着一头茶色的美丽长发,五官小巧而精致,穿着墨绿色的洛可可长裙,简直美不胜收。”

“她一定是个天使……哦天哪,我也想见一见她。我想我一定会爱上她吧。”

冈瓦纳决定还马的时候用这位伙计的话来拍一拍灰格的马匹。

 

解决了马的安置问题,冈瓦纳开始向教会前进。

他此时有很多问题,而他想到要问的人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