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一来这家“万界道具店”打工是去年的事。那会儿，因为专业搬迁来到位于市郊的清溪校区。打算搬出宿舍的他在外找房子的时候，在荒郊野外看到孤零零的一栋房子，而莎莉正在门口张贴“诚征房客合租”的广告。
跑了一天饿得头昏眼花，也是那天莎莉的金发倒映夕阳太过耀眼，陈如一忍不住就去打听租房的事。本来脑子就不清醒的陈如一被她一顿忽悠，什么“两室一厅单间大床房月租只要四百五”、“虽然水电自负但合租是个大美女绝对不亏”，就让她拉到店里介绍给了前一位负责人合租房子，还半强迫地签了用工合同，在店里打工至今。
虽说兼职一月一千五，全职一月三千的工资对于穷学生很有吸引力，但第一天上班就差点给陈如一吓个半死：一摊拖着腐烂肉块的骨架爬进店里，说它渡过冥河的时候摆渡人不送他过去，被莎莉介绍买六道钱去贿赂摆渡人。
陈如一心脏本来就不好，看着有蛆虫在其中蠕动的烂肉堆地板上，白森森的骷髅盯着自己说话，登时心跳失速剧痛，一条小命差点交代在店里。幸亏有前辈施法抢救，还喂了修仙者抵押的丹药，总算是保住性命。不过也是因祸得福，那粒价值不菲的丹药治好了心脏的毛病，又经过一年迎来送往，现在也能勉强让客人们心满意足了。
就像今日的斯托克与雪莱。
墙上六边形的永动钟表走过小半圈。从清晨到了该做饭的时候，才算是把两位心满意足的大爷送出了店里。
正准备抹掉额头的汗水，却看到破布衣服的少女还站在店内一角，而雪莱的裙子只剩一条丝带还在门内，陈如一伸手想要拦住她关门的手，大喊。
“雪莱小姐，您朋友还在——”
“是你的奴隶。”
怀抱火箭筒的公主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砰”的一声，在陈如一握住把手之前关上了门。
什么意思？
一时没反应过来，带着惯性伸手拉开了门。外面的世界已经是自己熟悉的郊外街道，从公主的背景中一闪而过的灰色天空已经不见，夏日正午的太阳，直射在枯死的黄草叶上。
“那姑娘还记仇呢。”
拿着剩下一具火箭筒翻看的莎莉，冲关上门的陈如一摆了摆手，“她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就该好好说话。人家是宫廷里面养尊处优惯了，到哪儿不是一堆青年才俊为之倾倒，恨不得抱着那双丝袜腿跟狗似的舔舔舔，比那些跟纸片人结婚的家伙还疯。结果你说人长得好看在店里什么用都没有，不如多招一个能干活的伙计对你更重要。得，人家记仇了吧，就把这小姑娘送过来恶心你。”
“诶……”
叹了口气，看着赤着脚站在阴影中的少女，陈如一皱起了眉头。她不适合在招待客人，至于奴隶，那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别的世界管不着，在自己的生活中，这是早丢进历史垃圾堆的东西。
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是等雪莱用完了弹药，回来买东西的时候领回去了。
陈如一这么想着，走到少女身前。
“你好，我是‘万界道具店’的负责人，陈如一。刚刚雪莱说的话你不用在意，我不会拿你当奴隶的，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卡帕。”
回答的声音是从背后响起，陈如一回过头，莎莉正拿着一枚食指长的子弹上下抛弄，另一手指着女孩腋下的一片破布。
“看到那上面的图案了吗？那是奴隶魔法的铭文，用来写奴隶的名字，念出来就是卡帕。”
顺着女孩完好的胳膊向下看去，确实有一个暗金色的图案。试探着问了一句“你名字是卡帕吗？”她也点了点头。
好吧。
陈如一摸了摸她的脑袋，把手轻轻放在肩上，“那么卡帕小姐，雪莱小姐过几天应该就会来接你。在这之前你就先跟着……嗯。还是跟着我住。费用在雪莱小姐下一次来的时候，我会向她要。”
“喔喔喔！要把奴隶少女带回家吗？摸头，带出去吃饭买衣服，然后生病来一发？果然是能干的伙计——”
“老板，上班的时候请不要谈论昨晚上玩的游戏。”
背后传来“啧”的一声，陈如一牵起毫无反应的卡帕，拉着她坐到休息区的桌边。一边抚摸着卡帕的发梢，想要安抚似乎是不知所措的少女，一边对满脸不快的莎莉反问：“老板您有住的地方么？下班之后店里就没人了，把她关这儿？”
“不是不可以啊，”莎莉撇撇嘴，“她本来就是那个公主送过来作抵押的，我还多给了那小姑娘一炮。”
陈如一皱了皱眉，“老板，我们不是人贩子吧？”
“为什么？”
回答几乎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看着桌边的卡帕，又被硬生生咽了下去。
从女孩的发梢拿开手，陈如一扶住圆桌，在卡帕的对面坐了下来。指尖在塑料的桌面轻轻敲打，发出“哒、哒”的声音。
“所以说啊，小陈你就是图样图森破。”
把子弹随手扔在步枪上，莎莉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走出柜台。迈着优雅的步子跨过前厅，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冲着桌边不语的陈如一哼了一声，莎莉语气沉重地说：“又不是第一天上班了，店里的东西你还有的学。哪天你像我这样身经百战，见得多了，就可以通过这扇门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好好干，未来终究是你的。”
“不用你说……等等！老板你要上哪去！”
“啥都别说好好干吧骚年！”
等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陈如一刚从座位上跳起来，莎莉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开大门，向他一吐舌头，欢快地跃进了阳光之下。
“这家伙！”
两步冲到门前，死命抓住门槛，一不让它闭合。一脚踹开了门扉之后，想要大喊让她回来干活的陈如一还没出声，一片黑影突如其来，盖在他的脑袋上。替换了熟悉街道的，是一只脸盆大小的眼睛。
大眼瞪小眼，愣了有三又二分之一秒的时间，陈如一先醒过来，明白了眼前站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三层楼高的生物，有一辆重型卡车那么长。前肢蜷曲在胸前，和它露出森寒尖齿的血盆大口相比反差巨大，略萌。后肢粗壮脚爪锋利如刀，褐色的皮肤还粘着羽毛，身后是半尺深的泥爪印，想必走起路来，也是地动山摇。
“真大，还有毛。跟想象的有些差距啊老铁。”
陈如一握住门把，笑着挥了挥手，“下次来店里给打九折。前提是你进得来。”
砰！
在霸王龙那雷霆乍惊的嘶吼响起同时，使出吃奶的劲关上了门。
长出了口气，一翻白眼，估计和往常一样，接下来的一周都见不到莎莉的影子了。但工作不能不做。陈如一从角落里拿起扫帚，打算清扫飘进来的草叶，以及来客踏脏的地板。刚走到门前，却听见背后传来“啪啪”的脚步声。一双纤细的手在他扫地之前，抓住了扫帚柄。
看样子，也不是痴呆。
松开了扫帚，没有拒绝少女的好意，陈如一摸了摸面无表情的卡帕的头发。柔顺的触感确实让人心情舒畅。
“那就拜托了，卡帕小姐，”松开手，他又走向柜台，“稍等一下，我给你拿双鞋。”
用同事开发的APP，在柜台后的隔间里找来找去，总算从一堆危险品中找出了温和派的“星船靴”。外表是船形的靴子，穿上就能在银河之中畅游，平时穿着也是轻便舒适。
提着走出隔间，蹲下身让她换上。卡帕蓝宝石一样美丽而凝滞的眼睛，终于浮现了疑惑的神情。听陈如一解释了几次不穿鞋子，地板擦干净又会踩脏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把脚伸进鞋中。星船靴如同踩踏虚空的奇妙触感一下让她瞪大了眼睛。
“这……这、这是……”
卡帕失措的声音从喉咙中流而出，像是乌鸦的叫声，沙哑而沉重。也许是烧伤的同时也损伤了喉咙。
在自己叫出声的同时，少女慌忙捂住了嘴，低下头去。
是害怕自己的声音，才不说话吗？
一想到这，陈如一忍不住扶住额头，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个公主真的是有些小肚鸡肠，只是一句话，用得着送这么个人来给我添麻烦？
“对不起……让您……受到……惊吓了……”
嘶哑而艰难的声音传入耳中，陈如一也只能打起精神，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鞋子合适吗？”
“嗯……嗯。”
“那就行。”
放开手，看向柜台上那一堆没收拾的枪械弹药，他又说：“我先去登记今天送过来的货物，你把这里打扫干净。也差不多到吃饭的时候，你也来帮忙。”
“我……也来？”
“嗯，”对惴惴不安的卡帕笑了一下，“一般店里的客人不多，外卖不送到这种荒郊野外，平时我就在店里做。当然，也不会太丰盛，咱俩凑合着吃就行。”
似乎有些犹豫，过了片刻，卡帕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行，那我们先——”
咚。咚。咚。
话语刚到一半，敲门声骤然在耳畔响起。陈如一挑了挑眉毛，对面露不安的卡帕说：“刚说完没什么客人，这又来了。”
“我……是不是……要……回避……”
“没事没事，奇怪的人多了去了，不会有人介意你的样子。”
朝缩起肩膀的少女挥了挥手，握住门把，陈如一笑道：“真是幸运的家伙。赶上吃饭，正好一起。”
向左稍稍用力，“唰”。
门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