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想起来,莱恩能从奥乌拉袭击事件活着回来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正面直接挨了巨量秽元素的爆炸,神兵雷古勒斯双臂齐断。而与神兵完全进入同化状态,莱恩遭受的是与真实断臂无异的剧痛。外加击穿神兵胸甲的秽元素浇注了莱恩全身,假使莱恩不是恰巧是秽使,并且先天对秽元素有极强的亲和性的话,便会当场被溶解。

没有人知道遭受如此重创的莱恩是如何保持着意识操纵着神兵归还的。

连莱恩自己也不知道。

奥乌拉沉没后的一星期内,高烧让莱恩始终处于半昏迷状态。在这段时间内,莱恩觉得自己似乎做了正常人一辈子都用不尽的梦。在那些梦的尽头,莱恩见到了发似火红,脸颊上总是挂着迷人酒窝的小男孩。

“阿尔……”

无意识开始奔跑的莱恩想要追上那个红发男孩,然而拦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条燃烧着秽火的冻结冰河。

“阿尔!”

秽素烧灼着莱恩的全身,伸出的双臂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长刀砍断,然而这样的莱恩依旧想要靠近对他来说就像是太阳一样的兄弟。

看着莱恩受难前行,阿尔伯利奥只是挥了挥手,拦在两人之间的秽火冰原就瞬间化作花海……在莱恩心中,机智聪慧的阿尔伯利奥是无所不能的。

但是阿尔伯利奥没有靠上来拥抱莱恩。他露出笑容,逐渐在光芒中消散。

“回去吧,莱恩,还有需要你做的事情呢。别伤心啦,我当初不是说过嘛……”

我们永远在一起。

 

也许这段梦境就是当时中了掠夺者自爆时,支撑莱恩咬紧牙关回来的幻想,又也许不是。

从昏迷中苏醒,眼睛尚未能完全张开又再度昏迷。如此循环往复度过了已经无法数遍的梦境后,莱恩彻底清醒过来时,已是一星期后的圣诞前夜。

“莱恩,你、你真是太没用了!”

“啊……抱歉,莉莉。别哭啦。”

一个星期没开口说话,莱恩的声音暂时变得沙哑了不少。在莱恩朦朦胧胧的视角中,如同银狼一般的女孩看到他苏醒,不停地擦着眼角涌出的泪水。

“对不起,让你们那时候……”

在神兵雷古勒斯近距离中了掠夺者的自爆攻击后,当时浮空岛上几乎所有人都要求立刻开动年轮号带着学院要塞离开即将崩塌的奥乌拉岛。这不是无情,哪怕莱恩是拯救了所有人的英雄,若是生死不明,也不可能再派人去回收莱恩了……那时候的奥乌拉离彻底毁灭已经没多少时间了。

迷迷糊糊中,莱恩通过小菲的通信,听见莉莉和菲妮克西娅两人力排众议要求再等等莱恩。而且听那语气,莉莉当时可能已经准备要砍人了。

“我等会也得去谢谢扎比迪校长和理查曼同学,他们两人到最后都一直在支持我……啊,让你担心了,对不起,莉莉。”

莱恩想要抬起手安抚莉莉,然而他那有力却粗糙的大手还没摸到莉莉脑袋,就被这个少女一把拍开。

“谁担心你了!我是担心……担心神兵!对,雷古勒斯被莱恩你弄成那副惨样!那可是菲妮的心血,就被你糟蹋了!莱恩知不知道要修好神兵需要多少力气!”

“啊,抱歉。”

“抱歉,抱歉,抱歉!莱恩只会说抱歉!而且莱恩什么都不懂!傻大个!肌肉笨蛋!暴露狂!死基佬!”

“最后两条是诽谤……不对,我也不是笨蛋。”

应该是久病初愈的缘故,莱恩的吐槽语气也远不及平时那么有力。应该也是心疼这点吧,莉莉眼角又涌出了泪花。

“我、我去找菲妮了。菲妮会好好来说教莱恩这个肌肉脑袋的。”

 

于是莱恩在第三育成学院——现在应该说是学院要塞了——的医务室里度过无雨历317年的圣诞夜。

“我有点羡慕啊。”

苏醒三小时后,现在莱恩的体力已经恢复到能够独立从病床上坐起了。小菲在医务室的空中不停叫着“莱恩醒来了,太好了!莱恩醒来了,太好了!”飞行,而床头坐着的则是来看护的红发少女菲妮克西娅。在她膝盖之上,搬着另一把椅子过来的莉莉正躺在菲妮克西娅的大腿上浅睡。

过去的一星期里,都是这两个少女轮流看护陷入高热昏迷的莱恩。这个时间点本来应该是莉莉“下班”的时间。加上莱恩的热度褪去,一下子安下心来的莉莉很快就睡着了。

菲妮克西娅缓缓抚摸着莉莉柔顺的银发。似狼耳的呆毛也柔顺地服帖了下来,这让莉莉看起来更像是温顺的犬科动物了。

“等莱恩能够自己下床,我也给莱恩一个膝枕吧。”

“啊哈哈,那我得快点复健了。”

炉火在悉悉索索地燃烧,一时间两人没有更多的话语。而门外吵闹的声音不停地灌入室内。

“圣诞夜,是个热闹的好日子啊。”

“烤火鸡很快就会送过来。这是给‘大英雄’莱恩你的奖励哦。”

“主要是给‘没有不可能’的菲妮克西娅的啦。不过我的肚子也真的是饿了。”

失去了赖以栖息的奥乌拉岛,将不剩多少的食物中最奢侈的火鸡给莱恩他们,既是庆祝圣诞夜,同时也是感恩。

整个奥乌拉袭击事件,全奥乌拉岛共死亡36人,失踪77人……全部都是在第一波邪秽灾厄兽袭来时遇难的。从神兵雷古勒斯登场格杀信标和掠夺者后,至顺利全员撤退,奥乌拉岛再也没出现一个牺牲者。这是不折不扣的奇迹。

等圣诞夜过后,理查曼商会的运输船队就会到来,逐批逐批地将岛民们分散送去新的家园。冬日结束后,新的春天开始,迎接这些失去故乡和所有积累岛民的,将是艰难但却不绝望的新生活。

“应该有部分人会去费歇尔岛吧?正好费歇尔岛也在重建中,我给父亲写封家书一起送去,请他照顾一下大家吧。”

“费歇尔岛……有些怀念那个夏天呢。我听说会有一艘船运向费歇尔岛,不过大多数岛民会分散到东领其他城镇。去‘东境’的只是少数。”

在联合王国内,东领同时拥有狭义和广义的两个地理概念。广义上的东领是联合王国最东的区域,而狭义上的东领——有时候直接被叫做东境——则是东领侯佛林家的封地。

像奥乌拉岛就是东领的一部分,提督扎比迪由国王直接任命。而莱恩的故乡费歇尔岛是广义上东领中的一座浮空岛,同时也是东境的一部分。奥利韦恩家作为佛林家的家臣,他们的封地就费歇尔岛上。下级贵族一般不会有太大的领地,奥利韦恩家也算是相对势力弱小、人丁稀少的家族。

“对了莱恩,我同时以你和自己的名义给东领侯寄了一封信,请他给我们派一艘专门的运输船来。早点把身子养起来,下个星期我们就动身去拿非利了。”

“明白了。为了不被菲妮克西娅拉下,我也得早日开始复健了。”

“莱恩真是笨呀。”

菲妮克西娅上半身侧过来,越过熟睡中的莉莉捏了捏莱恩的脸颊。莱恩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总是被菲妮克西娅和莉莉说笨……论历史、数学、哲学这些学院中基础课程的成绩,莱恩有中等水平,元素使的理论部分更是优秀水准,就算比不上天才般的菲妮克西娅,莱恩也自觉和笨蛋这个水平无缘。

“说起来,扎比迪校长和理查曼同学在哪里?我要对他们去道谢……”

“他们在圣诞晚会上当主角呢。我想今年理查曼同学的‘女伴’就是扎比迪‘老爹’了。”

明明是自己在开玩笑,菲妮克西娅却呵呵地先笑了起来。莱恩从昏迷中苏醒让这个少女的心情也变得极好。

“我现在身体也没问题了,可以不用留守看护了……菲妮克西娅不想去参加圣诞晚会吗?难得的机会……而且理查曼同学也邀请过菲妮克西娅。”

之前几年菲妮克西娅都“宅”再工坊内钻研神兵,一次都没出席过圣诞晚会。如今神兵雷古勒斯的成功很快就会传遍联合王国每个角落,莱恩觉得,差不多是时候让菲妮克西娅自我放松一下了。

小菲落到菲妮克西娅的肩膀梳理自己的火羽。菲妮克西娅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后。

“理查曼同学从那天以后感觉成熟了不少,的确变成了一个优秀的男孩。不过他不是我需要的男孩。那一天我也和理查曼同学说了,我只会和能斩杀邪秽灾厄兽的男人共度圣诞夜。”

“真是可惜呢,理查曼同学。”

“莱恩不要以事不关己的语气说话呀。斩杀过邪秽灾厄兽的男人,这里不是有一个嘛。”

尽可能地不惊动莉莉,菲妮克西娅纤细的手指戳在莱恩赤裸的胸口上……奥乌拉沉没时,除了最重要的贴身财物都不允许携带,只有神兵相关的器材是例外。莱恩将那些本来也变得不合身的衣物全部舍弃在了工坊中,而他最后一件衣物也在秽元素中溶解。等明天能起床后,寻找合身的衣物也是个大问题。

没有衣物的遮挡,菲妮克西娅手指的触感挠的莱恩胸口痒痒的……或是说,石头脑袋的莱恩不知道的是,胸口发痒的原因不仅仅只是在于手指抚摸。

“莱恩杀死了两头邪秽灾厄兽,做的非常好。所以今夜,我会和莱恩一起共度。”

莱恩刚想下意识地吐槽,过去几年他们每天晚上都在一起。然而直视着菲妮克西娅赤红的瞳孔,如同少女诉说着流火般的情感,莱恩不知为何没法开口吐槽,反而身体像是被秽火又浇注了一遍一样,从体内开始向外溶解扩散。

能察觉到菲妮克西娅话里有话,身体也做出了反应,脑袋却意识不到怎么回事。这样的莱恩,确实如同菲妮克西娅和莉莉平时评价的,是个笨蛋。

不过菲妮克西娅不讨厌这样的笨蛋。又一次呵呵笑了起来后,菲妮克西娅重新坐直身子,再一次和莱恩聊起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