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过一个小时,奥乌拉岛上的地震就越发严重。站在岛最西面的第三学院广场上,以小岛边缘的视角去看整座奥乌拉,就会发现岛的东南外侧已经处于崩裂的过程之中。

失去了核心圣柜供给的元素循环,破裂的浮空岛碎块脱离了牵引,回归了它们本来应该所处的位置——不断有崩落的碎片撞击冰原的沉闷轰鸣从浮空岛下方传来。这在神兵的巨人视角里尤其明显、可怖。

黎明将至,东方的冰原上泛起白光。奥乌拉的沉没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倒计时。

所有的民众都已经收纳完毕,学院本身结构也大半和浮空岛分离。而年轮号的牵引工作也已经准备就绪。只要等待扎比迪提督解除最后的远程机关,这座承载了三万难民的要塞化学院就会与本岛分离。

“莱恩,它们果然还是来了!”

虽说可以登高望远的灯塔已经被毁,然而莉莉对于大气中异常躁动极其敏感,感知大型邪秽灾厄兽的移动根本不在话下。从神兵第一次出阵击杀信标开始,撤退的两头掠夺者就始终没有飞远过,因此莱恩一夜中一直保持着与神兵同化状态。

疲倦不知不觉已经开始侵蚀着莱恩的意志。不过当他听到邪秽灾厄兽回来了的消息后,神兵雷古勒斯的金目再度闪烁。活动着宛若自己身体的神兵关节,莱恩将神兵雷古勒斯的身躯压低。

“抬头看下西边的天空吧,莱恩。”

“菲妮克西娅?”

顺着菲妮克西娅的话语,莱恩昂起神兵的脑袋,却只能看见动力装置轰鸣运作,多条强化绳索固定学院要塞的年轮号。

“今天其实是一个特殊的日子。风星掩净月,大约是十五年才会出现一次的天文现象呢。”

莱恩认识天空中以除秽元素以外的六大元素命名的主星,也认识三颗月亮。然而星月之间的相对关系衍生出的占星术,莱恩一窍不通。

这点对于莉莉来说也一样。虽说身份是贵族,不过和菲妮克西娅、阿尔伯利奥比起来,他们还是不折不扣的“粗人”。

圣柜破碎后,奥乌拉岛的内封闭风元素循环不复存在,濒临崩坏的这个时间点上,整个岛的外侧都在吹着无规则的乱流强风。菲妮克西娅火红的秀发在风中飘动,通过菲妮克西娅肩膀上小菲传达的声音也惨杂了一丝杂音。不过菲妮克西娅的笑容却不受这绝境一丝一毫的影响。

“正气清源之星遮盖荒芜之月,这代表着‘师出有名,战必胜’哦。”

一旁的莉莉可以说是带着近乎崇拜的眼神看着菲妮克西娅,说着“真的是这样吗?菲妮真厉害!”,就好像当年莱恩看着对自己诉说雷古勒斯星典故的阿尔伯利奥一样。

成长到现在这个年龄,莱恩也明白占星术其实是一种骗术。同样的天文现象,在不同需求时,占星师可以解读出截然不同的结论来。然而只要大家相信了占星师的结论,那么凝聚起的民心就会将现实也导向期望的方向……这也是为什么普朗克家族培养后继者时,占星术是必修功课。

现在的莱恩信任着菲妮克西娅,为菲妮克西娅而战。那么风星掩净月到底可以解读出多少种结论来根本不重要。对莱恩来说,现在西方天空就预兆着一件事。

战必胜。

神兵雷古勒斯身前的广场人群被疏导开,半蹲着的神兵雷古勒斯即将迎战再度来袭的邪秽灾厄兽。

“那么我上了,菲妮克西娅。莱恩-奥利韦恩,‘磐岩’之子,以雷古勒斯之名,出阵!”

 

在不断晃动中的奥乌拉岛上,神兵疾驰奔跑着。

“莱恩,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回来的掠夺者只有一头……它朝你来了!”

“明白了,我看见它了。”

长久以来,罗迪尼亚联合王国的精英们,都认为邪秽灾厄兽是一群类似蚂蚁的物种。大型种相当于兵蚁开路、战斗,小型种相当于工蚁狩猎、搬运。按照这种观点的话,这次袭击奥乌拉岛的信标已死,掠夺者没有任何理由再度返还。

然而这次邪秽灾厄兽的动向几乎打破了之前所有推论。并且这次回来的那头掠夺者也没有向着所有人群聚集的第三学院直扑而去,反而在岛的核心上方盘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并且在看到莱恩、看到神兵雷古勒斯后,双瞳燃烧起秽焰。

只是看着这家伙的眼睛,莱恩就明白。这头掠夺者是来复仇的。

野兽不会懂得复仇的意义,所谓的报复不会对自己有任何的好处,仅仅只是凭空增加对强敌的风险。这并不符合残酷的大自然适者生存的法则。

可扑闪着对人类来说遮天蔽日的巨翅,掠夺者再度回来挑战人类的巅峰神兵。这种不理智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普通的野兽范畴。

然而很不巧的是。

“我也有笔账,想找你们算算啊!”

从莱恩身边夺走了义同手足的阿尔伯利奥,现在神兵雷古勒斯双腕光刃的燃料并不是单纯的秽素,而是血气方刚的少年的愤怒。

神兵雷古勒斯没有装载翅膀,乍看之下在对阵中是压倒性的不利。然而掠夺者除了身躯外,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喷吐的秽素。射程大约七十五米,对于神兵来说,并不是无法触及的距离。

莱恩在城镇中压低身躯急速奔跑着,以建筑物作为掩护,不断地躲避着。在无人的小镇中,莱恩不需要顾忌会误伤到他人。

秽元素的喷射将所接触到的任何事物从内部融化,这种至今只在人类和邪秽灾厄兽体内稳定循环的元素破坏烈度极高。砖石制的房屋只是些许擦碰到秽光就像橡皮泥遇上水般瘫软。

低空俯冲、拉升、再俯冲喷吐攻击,掠夺者充分发挥着机动性的优势进行压制。而神兵则像是不知疲倦的战士,只是不断地进行躲避,消磨着掠夺者的进攻意志。

耐心和耐力是灵长类最大的天赋武器。坚如磐岩,坐怀不乱,莱恩恪守家规,在城镇中央化作单人坚阵。

然而战局是永远不可能维持僵态。平衡有时候会在瞬间被打破。

濒临崩坏的奥乌拉岛又一次地震,将神兵的落脚支点破坏。见到此景,掠夺者激昂地将翅膀张开至极限,拉开俯角企图一次性绕后袭击莱恩无视野的身后。

“……抓到破绽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神兵雷古勒斯的金目猛然闪烁。

“但事实上你是猎物,而我是猎人!”

莱恩一直在等待着掠夺者自以为是获得胜利麻痹大意的瞬间。飞行生物在耐久力上不可能战胜地面的猛兽,这一瞬间必然会到来。而从人类还没文字的时代,鸟禽早已就是人类的食物。

飞在天空中的鸟类绝非无法触及……人类,拥有制造工具的天赋。而神兵,拥有就地取材,一招一式皆为致命一击的暴力。

在掠夺者进入加速的瞬间,神兵雷古勒斯抓起之前运动战时故意砸烂散步在地面上的建筑残块,以腰为扭转点,奋力抛出。在神兵的怪力下,巨石宛若流星,与空气摩擦的瞬间甚至燃起了火光,猛砸之下就好像一束强光直扑掠夺者的身躯而去。

惨痛的悲鸣声从喷吐着秽火的掠夺者口中响起。这头怪兽在剧痛夺取意识前视图再度升空,然而神兵一蹬之下起身就越过了自己身高的两倍。莱恩在空中抓取了敌人后,利用自己的体重直接将其摁倒至地面。

巨型怪兽与神兵,两者掉落至建筑区后砸烂了周遭一切有形之物。碎石烟土溅起,神兵雷古勒斯的双腕上黑光亮起,在掠夺者再度张开巨口前将腕刀直接插入掠夺者的胸口。

惨痛的悲鸣声瞬间在全岛回荡。但是这份痛苦,和过去十七年间被邪秽灾厄兽夺走亲人的人类哭泣声相比,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掠夺者的黑目,最后向神兵投去了憎恶的眼神。

“一切都结束了。”

莱恩将腕刀从掠夺者的胸口拔出,打算当场割下掠夺的脑袋。

“不,莱恩,小心!快逃啊!”

莉莉的耳朵比什么都灵敏,不过稍晚了一点点后,莱恩也通过秽元素的流动读出了异常。神兵雷古勒斯下意识地双手在脑袋前交叉护住要害。随后下一瞬间冲天的秽光在城镇区域上方闪耀。

掠夺者,在彻底被神兵制服后,在生命的终点点燃了自己体内的全部秽元素。

 

在链接学院要塞和已经坍塌接近一半的奥乌拉岛的最后一道机关解除前,汇聚在要塞最上方,原先学院的广场的人群全都被眼前的场景镇住了呼吸。

东方升起的朝阳之下,神兵拖着蹒跚的步伐,缓缓地向着要塞走来。金色流苏型的长发全部被烧尽,闪烁的金目仅剩下一只,胸前原先如同黑曜石般闪烁的装甲此刻却像是煤炭——同为黑色,质感却完全不同。

而最为凄惨的是,神兵雷古勒斯的双臂从大臂处齐断。流动循环的秽元素就好像鲜血,不停地从断口处滴下。

这就是守护了奥乌拉岛民,人类过去时代骄傲,神兵奋战后的身姿。

——神兵回来了!他赶上了!——

——快,提督,现在把最后的机关解除吧!——

——通知年轮号所有动力装置全开,我们要脱离奥乌拉了!——

成功回归后,雷古勒斯独眼金目闭上,跪倒在广场之上。神兵膝盖撞击地面时吹飞了周遭不少想要帮忙固定神兵的元素使。

胸口的装置被自动打开,已经彻底失去意识,明明处于神兵体内衣装都被掠夺者自爆的秽元素烧烂的莱恩从神兵跪地的胸口——这相当于普通建筑接近三层的高度——垂直向地面倒去。

“莱恩!”

强风瞬间刮起,莉莉唤来了风元素的力量托举着莱恩,不让这个少年没有缓冲地落到地上。而在人群的中央,火红的秀发飘动……菲妮克西娅一反平时淑女的举动,第一个冲到了神兵的脚下,抱住经过风元素减速后落下的莱恩的躯体。

“太好了,莱恩,真的是,太好了……”

泪水从菲妮克西娅的眼角悄悄落下,又很快被强风吹干。这一瞬间的脆弱菲妮克西娅不会让任何人看见。

“一定是阿尔不想这么早与你相会,所以才劝阻了死神把你重新送回我的身旁吧。欢迎回来,我的莱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