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士兵们开始撤退,但似乎为时已晚,声势浩大的奴隶们一窝蜂地轻易围住了他们。

夏洛特只看见唐纳修在那名巨汉和几个士兵的护卫下,扬鞭策马,突围绝尘而去。

被释放的奴隶们,彻底改变了战场的形势。

满身疮痍的他们如决堤的洪水一般涌出,争先恐后,相互拉扯,浑浊的双眼饱含仇恨,抓起草叉、木棍、石头,或干脆空着手,杀死目之所及的每一位庄园守卫。

带队混杂在奴隶中,黛西甚至怀疑一度怀疑这些奴隶会不会发起狂来,连他们一块撕了。

所幸,仇恨或许蒙蔽了他们的双眼,但还没烧掉他们的脑子,还没奴隶疯起来对穿黑衣系红巾的人动手。

爵根已经清理掉了驻守在高墙上为数不多的士兵,唐纳修太自负,或者说太蠢了,他以为敌人只有来袭的兽耳族,而将大部分士兵都集中了起来布成口袋阵。结果就是这样,庄园别处的守备变得薄弱,从而让爵根轻易占领了高墙,黛西轻易解放了奴隶,还与兽耳族结成临时同盟,来了个里应外合,中心开花。

爵根将刺刀抽离某人的胸腔,看着他鲜血迸溅,尸体摔下高墙。

这位分部团长脸上的笑容怎么也藏不住了,倒不是他嗜杀成性,只是这是荒地分团第一次执行如此大规模的作战,初战便取得如此辉煌的成绩,他的计谋与指挥功不可没,无疑能让他的履历添金。

兽耳族的奴隶们发疯似地呐喊着,将包围着兽耳族战士的蓝衣士兵们团团围住,向他们投掷石块,用木棍与草叉攻击。无论哪种都毫无技巧和力度可言,但仍给蓝衣士兵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当他们不得不应付这些麻烦时,士气大振的兽耳族战士们便能趁机取其性命。

战斗还在继续,夹在奴隶和兽人族战士间的蓝衣士兵还在负隅顽抗,但他们的挣扎已经翻不起什么风浪了,战场似乎大局已定,剩下的只是对无路可逃的人类们的屠杀罢了。

夏洛特将滑膛枪掷在地上,刺刀插地,火枪竖了起来,如同一尊墓碑。

青色的眼睛环视战场,人类和兽耳族的惨叫、呐喊,不绝于耳,他们的尸体浸泡在血泊中,如地毯般装饰着大地。单单是对一个贩奴公司的讨伐,便制造了这样如此人间地狱,若战争爆发,又该是一幅何等恐怖的场景呢。

染血的狐耳在寒风中颤抖,看着那些拎着木棍、石块,对着蓝衣士兵的尸体尽情施虐,脸上洋溢着血腥笑容的兽耳奴隶们,夏洛特莫名感到了一丝恐惧。

在这个炼狱失去了亲人、朋友、爱人,受尽了虐待、折磨,满身是伤的兽耳人们,心中肯定充满了怨恨,对人类的怨恨,对上天的怨恨,甚至还有对采取绥靖政策的族人们的怨恨。

这份怨恨的种子,若回到族内湿润的土壤中去的话……

“杀光他们。”

一个声音在心头响起,那是她自己的声音,在胸腔久久回荡。

这回答让她汗毛倒竖,全身都僵直了起来,因战斗濡湿衣物的温热汗水瞬间变得冷凉,刺起层层鸡皮疙瘩。她不由打了个冷颤。

啪唦——

沙子摩擦的声响重新唤醒了她,单薄的身体恢复了温度,又可以再度活动了。身旁多米诺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顾弥漫的滚滚沙尘,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脸上泛着笑容,双手往后撑着身体,满是豁口的折刀被她随意插在沙土中。

显然,刚才的声响就是她发出的。

“累、累死老子了!”盗贼少女的胸腔剧烈起伏,“八、八辈子没这么累这么累过……这票子可真、真他妈难赚!”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血水与汗水的混合液顺着手臂淌到地上,在干燥的砂砾上留下浅红的水迹。

杰特从尸体堆里钻了出来,金色的皮毛染得血红,带着一股血臭味跑到多米诺身边,“呜呜”哀嚎着,猛蹭她的裤管。

“走开开啦!好臭!”

迎接它的是主人毫不留情的一脚,正正踹着屁股。

“噗——”

似乎听到了笑声,多米诺急忙抬头,看向夏洛特,却只见她板着脸,青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不远处血肉横飞的战场,似乎不曾移开一寸。

片刻之后,盗贼发现,她的眼睛也挪不开了。

真是的,哪来的这么大一块人形磁石啊……

虽说眼睛不是铁做的就是了。

“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夏洛特也看向她,青色眸子与杏色眼睛对视,后者很快移开了视线。

“没、没什么,只有血啦。”盗贼快速扭开头,以掩盖脸上突然泛起的红晕,眨着眼睛看向远处。

战斗已经基本结束了,饱受折磨的兽耳努力们呐喊着,嘶吼着,割下每一名蓝衣士兵的头颅,将它们插在木棍上高高举起,用尽全力挥舞,任由鲜血淋遍全身,仿佛挥舞着的不是脑袋而是荣耀的战旗。

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真残忍啊。”多米诺似乎说了句风凉话。

“闭嘴,人类。他们该死,都该死。”扎菲拉瞪了她一眼,栋着缴获的滑膛枪,赤裸上身,黏在皮肤的血已经被风干作块块血痂,随着他的运动一点点撕裂剥落。“我们死在他们手上的同胞,比起他们来只多不少,这是他们应得的。”

或许吧。

夏洛特心中默念。她唤来几名战士,开始打扫战场,虽然很可惜让奥列托夫·唐纳修那混账跑掉了,但她也没忘记自己此战的主要目的——盘羊部族酋长之女,莉莎。

“真是辉煌的胜利,但愿我们的合作令你愉快。”

一名脸上规划着笑容的人类男子扛着枪走了过来,不知是不是喊杀过猛,声音有点嘶哑,那名战神般的金发少女正跟在他身后。在感受到扎菲拉的充满恫吓的视线后,他耸了耸肩将枪扔到地上。

“利维坦教团,红色荒地分部团长,爵根·奥斯盖向你问好。”爵根笑着稍微鞠了个躬,摘下浸透鲜血的手套,朝夏洛特伸出手:“我听说过你的传闻,狩猎贩奴者的猎隼小姐,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英气。”

夏洛特也算了解人类的礼仪,连忙把手往身上擦了擦,用力握了握对方递来的手,面容依旧保持平静:“团长先生谬赞了,今日多亏贵教伸出援手,我方才得以幸存。抱歉,战事方定,我还未有时间洗漱,两手沾血,还请团长先生不要介意。”

“这点彼此彼此。”

爵根哈哈大笑,他才刚摘下带着被血浸透的手套,双手论干净程度也不比夏洛特好多少。

夏洛特收回手,看着爵根黑色的眼睛,道:“那么团长先生,你们解放奴隶以打击联合荒地公司的目的,也算是达到了吧,虽然很可惜没抓到奥列托夫·唐纳修。我们也该各走各路了,希望下次碰面,不是以敌人的身份。”

“先别急着下定论,猎隼小姐,我们的合作还可以继续,如果你有这个意向的话。”

白马部族的老战士卡罗卡这时走了过来,他斑白的胡子被血染成了红,身上又新添了不少伤口。他似乎有话要说,瞟几眼多米诺、黛西和爵根这三名人类,目光在他们和夏洛特之间来回游移,欲言又止。

多米诺注意到夏洛特轻微地抿了抿唇,似乎在下定什么决心,随后她冲那兽耳族老汉眨了眨眼,示意他说下去。

“啧,这可是你指示的,队长。”老汉摸了摸胡子,干咳几声道:“咳咳,此役我方总共五十名勇士,牺牲二十名,重伤十二名,算上我们,还能活动的只有十八人。至于被俘的同胞们,伤亡更加惨重,具体数字现在还在清点,粗略估算死掉的大概有一百以上,这还只是死在战场上的。”

用膝盖想想都能知道,那些阴暗潮湿的牢房里肯定还有不少尸体,更不必说长久以来埋骨此处的奴隶了。

夏洛特点了点头,“辛苦了,那栋碉楼里应该有药品绷带,派人去搜索一下,务必保证伤员的性命,记得小心行事,那栋建筑里可能还藏着人类。对了,有找到那女孩吗?”

“很遗憾,没有!”老人猛摇头,语气上倒是没听出来多少遗憾,“我们的人在奴隶中敲锣打鼓地找她,但没人回应,奴隶们也没谁说见到过她。我看她要么死了,要么被秘密关押在哪里,要么早被运走了,或者压根没关在这里!”

“那么就找,发动奴隶们搜算整座庄园,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来。”

卡罗卡咧了咧嘴,虽然很想告诉她说战士们需要休整,但还是没出言提醒,随意地行了个礼后带着随从退下。在兽耳族社会中,战士是比平民高出一等的阶层,他们的话对奴隶们还是很管用的,没多久奴隶里就站出了几位扮演带领者的角色,组织他们展开搜寻工作。

“看来,猎隼小姐这边遇到了点麻烦啊,或许我们教团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在夏洛特默许下旁听的爵根少爷适时开口,“听上去你们要找一位被掳走的女孩,我可以帮你们,以延续我们达成的暂时同盟。”

夏洛特微微皱眉,声音依旧冷清:“没人会自愿无偿地帮助他人,你们想通过此举,从兽耳族身上得到什么?”

“友谊,这个答案合你心意吗?如果不合,那就换一个——我们想要奥列托夫·唐纳修的命,而兽耳族能帮到我们。”

爵根眼睛死死盯着那对青色,他黑色的眼瞳充斥着莫名的压迫力,让夏洛特很有移开视线的冲动,不过她还是忍住了。

尽力让呼吸变得平缓,对方的提议她不能轻易拒绝或同意,若拒绝则意味着可能错失良机,若同意则意味着可能步入陷阱,无论如何选择,带来的风险都将由整个兽耳族承担。

而她又真的有那份权力与魄力,替兽耳族作出选择吗?

“卡罗卡先生,过来一下。”

兽耳少女朝正在分配工作的老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老人再度走来,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不耐烦,“又有什么事吗?队长小姐。”

夏洛特无视了他的情绪,淡淡道:“这些人类意图帮助我们找莉莎,以获得我们的友谊。搜索完后你带队回猎鹰部族,将消息报告给族母,由她定夺是否接受同盟,我和扎菲拉会暂且留在这里。”

这一次,少女选择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