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如白天一样掩盖了血迹和弹坑,城堡内有限的棚屋要留给伤员,只是轻伤或没有受伤的人,三无靠坐在一起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保证体温。

  疲劳的气氛弥漫在城堡的每一个角落,士兵们累的连绝望的力气都没有,当城墙上的哨兵高呼有一队人马的身影在远处现身时,也只有几百人勉力抓起武器准备迎战。

 

  “打开城门,我们是不死团,你们公主殿下的佣兵!”

 

  人类的声音和面孔让守城的士兵松了一口气,哨兵挥了挥手,一旁待命的士兵便吃力的扭动铰链的轮盘,伴随铁链摩擦石块的声响,城门缓缓的打开。

  以莉莉耶为首的佣兵们,并不比城内的士兵好多少,只是他们眼瞳中残留的杀意将他们和守城的士兵区分开来。

  莉莉耶身上那件标志性的白色婚纱已经只剩下了‘一半’,裙摆几乎被撕碎让大腿的曲线尽显无遗,可那之上的血迹和两道刚刚缝合的伤口,让人没有了任何亵玩的心思。

 

  “让开。”

 

  她面无表情的径直走到城堡内会客大厅的大门前,对两名拦住她去路的卫兵冷冷道。那双眼皮低垂的银灰色眼眸上,漂亮的睫毛落上两片冰冷的雪花。

 

  “公主殿下正在休息。”

  “如果敌人来了,她也要继续休息到你们都死光为止,是这样吗。”

  “区区一个佣兵,居然这样无礼!”

 

  莉莉耶面对卫兵的‘指责’只得叹了口气,露出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她跨上台阶双手一左一右抓住卫兵拦在身前的长枪,用力推开。

  在惊讶的目光里,两个卫兵被她轻描淡写的推开。

 

  咚!

 

  陈旧的木门被粗暴的推开,房檐的积雪滚落而下。

 

  “哟,休息的还好吗公主大人。”

  “……你,回来了,莉莉耶。”

 

  洁莉蒂安揉着太阳穴,从浅眠中醒来,她理了理已经几天没有打理变得毛糙的头发,一边将视线对向莉莉耶。

 

  “嗯很好,看来您的眼睛还没出问题。”

 

  莉莉耶带着微笑坐在洁莉蒂安的对面,扭了扭自己的脖子。

 

  “那么既然您的眼睛没出问题,请告诉我,我们的增援是否已经在路上了?”

  “塞拉……还没有给我回信。”

  “那就是没有咯。”

  “严冬马上就到……”

 

   刷!

 

  莉莉耶的刀锋一头扎入桌面,那锐利刺穿木板的声音打断了洁莉蒂安的话。

  之前被推开的卫兵现在才迟迟的冲进来,看到这一幕后都用手中的长枪对准 了莉莉耶。

 

  “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进来。”

  “可是……”

  “退下!”

 

  洁莉蒂安抬高了自己的声音,那近乎吼出来的话音让卫兵只得退下,关上门将里面的空间留给两人。

 

  “你那边,情况怎样。”

 

  洁莉蒂安吐出一口浊气,微微定神后继续道。

 

  “不怎么样,人少了一半,老实说那帮边境民打仗挺厉害的,如果不是突袭我还真没把握能赢。”

  “那敌人的粮食和武器……”

  “放心吧,能烧的都烧了,他们一半多的火炮被我的人用钉子钉死了引线口,军火库炸了两个,还有一个来不及了。”

  “很好,你的人退守主堡……”

  “又犯病了是吧。”

 

   毫不留情的讥讽再度打断洁莉蒂安的话,莉莉耶没有任何的身份顾虑,她干脆的翘起腿放在桌上,故意向洁莉蒂安展示自己腿上的伤口。

 

  “还在幻想自己能拯救王国,拯救大陆?”

  “我不是幻想,我是一定要做到。”

  “就凭你剩下的那群残兵败将?”

  “明天,我会让人在城堡内挖堑壕,这里虽然是副堡但空间还是很大,只要利用好内部空间,再坚持几天没问题。”

 

  洁莉蒂安一脸认真的回答下,莉莉耶只是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在她好像默认了这个命令准备站起来离开前,冷不丁的转过头,那双眯起的眼睛散发出锐利如刀锋的视线,直逼洁莉蒂安的眼眸。

  即使面对数万人的大军也不曾胆怯的她,被莉莉耶这么一盯,身体便不自觉的想要必看那道目光。

 

  “在南方你逃离王都后的那段时间,我记得那个可疑兮兮的情报总管大人,啧,是叫伦道尔对吧。”

  “……”

 

  洁莉蒂安没有回答,只有眉头微微皱起。

 

  “他给你的东西,不只是金币吧。”

  “……做好你自己的事情,莉莉耶。”

  “是是,公主大人,只是有时候啊,再好的买卖也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留下这句忠告,莉莉耶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纷飞的雪幕中,只留下洁莉蒂安一个人在孤独的大厅里沉默不语。

 

  夜幕下的城堡,零零星星的火光在风雪中挣扎摇曳,动物的油脂让火焰不会熄灭,但也仅此而已。

  飘零的雪花随时都会淹没这些渺小的火光。

  一名年纪尚小的士兵紧紧的抓着手中的火枪,就靠在破碎的城墙上浅浅的 入眠。

  雪花落满了他的眉梢,堆满了他的脚边,再过一会似乎就要把他瘦小的身躯掩埋在风雪之中。

  忽然间,脚步声毫无征兆的出现在他耳旁,浅浅的睡眠被打破,神经崩成一条线的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手中的枪对准了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公,公主殿下!”

 

  发觉自己瞄准的人是洁莉蒂安后,少年惶恐的收起枪站定一动不敢动。

 

 “你的警惕心很强,继续保持。”

 

  洁莉蒂安的笑容缓和了他紧绷的脸,年龄相仿的两人间天差地别的等级也稍微变得平等了一点。

 

  “是公主大人!”

  “不过,我记得我的士兵里并没有你这样年轻的士兵,你的口音也是南方的,告诉我为什么你会在我的军队里。”

  “我……”

 

  少年迟疑的低下头,手紧紧攥住了挂在脖子上的吊坠,洁莉蒂安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看,看到的是一个小木马露出的脑袋。

  看到他迟疑的样子,洁莉蒂安像是猜到了什么,她垂下带雪花 的眼帘,两人就这么沉默了片刻。

 

  “没事的,我的军队欢迎任何愿意抵抗入侵者的力量。”

 

  留下这句话,正欲转身离开的洁莉蒂安忽然被少年从身后叫住。

 

  “公主大人!”

  “怎么?”

  “您,您还会带我们回南方吗!”

 

  他的声音太大,亦或是在担心自己的声音被风雪淹没,少年用尽了力气,他的声音吵醒了其他人,连值夜的卫兵也对这里投来目光。

  没有人去责难少年,他们都不约而同的看向他们的公主,哪怕一些已经残疾的士兵,都杵着武器让自己站起来,好能看到公主。

  伤痕累累,疲劳虚弱,就如同旗杆上那飘扬的蓝龙旗,只是被绳子套住才无法离开。

  洁莉蒂安咬紧嘴唇拇指深深的掐进掌心,风雪声下许久之后,士兵们才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会的,我会带你们回家,无论是北方还是南方。”

 

  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和哽咽,除此以外便什么都不剩下了。

  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斗篷,她快步走回了城堡,如同在逃避什么。

  关上大门,那视线也彻底被隔绝,洁莉蒂安靠在冰冷的木门上,身体缓缓往下……一点点坐在了地面上。

  双手抱住那自己满雪花的脑袋将它深深的按在双膝间,蜷缩在这个距离寒冷最接近的地方。

 

  ————“军队是守护国民的盾。”

————“我的妻子被谋杀,我们的家人被清洗,而你却在这里碌碌无为,却在这里用我们的命去呈英雄。”

————“臣服我洁莉蒂安,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我们佣兵只为了钱而战,你为什么,小公主?”

 

————“我会回来的,等我,洁莉蒂安。”

 

“我回来了,洁莉蒂安。”

“!!”

 

  洁莉蒂安猛地抬起头,可看到的只有无尽的虚无,这里除了她一个人……什么都没有。

  哗啦~!

  城堡的天花板崩塌下来,厚厚的积雪裹挟着碎石瓦砾将城堡里少数的家具,一张长桌砸成两段。

  下意识站起来准备拔剑的洁莉蒂安,在看到那堆积雪厚松了口气,她走到破开的洞口下往抬起视线,月光比之前还要更明亮了一些。

 

“公主大人您没事吧!”

 

  大门被粗暴的推开,几名卫兵焦急的冲了进来。

 

  “没事,只是这里太破旧了,积雪压垮了房梁,没事这里用不着修理。”

 

  洁莉蒂安转过身,看到其中一名进来的士兵正好就是刚刚那个少年。

  她被冷风吹的有些僵硬的面庞,勉强的对他挤出一道笑容。

  嗖————

 

  破空的呼啸撕开夜晚的宁静,炮弹逼近的声响无比熟悉的在所有人的耳畔旁回荡。

  恐惧,绝望,惊讶扭曲了众人的面庞,洁莉蒂安用最后的时间吼出简短的两个字。

 

  “趴下!”

 

  声音落下的那一刻,洁莉蒂安忽然感觉身体被谁用力往外拽了一下,那力气很小只能让她往外挪动几米远。

  她踉跄的身形上,水色的眼眸看到的只是那少年还保持着未完成动作的身体。

  烙印在眼底的画面……在炮弹的呼啸逼近时——中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