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黄肌瘦年龄比自己还小的士兵,如何能爆发出能将自己推开那么远的力量。

摔倒在坍塌的城堡前的洁莉蒂安,那张被尘土盖上浅浅一层灰色脸颊,流露的只有错愕。

呼啸的炮弹终结了最后的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碎石雪花裹挟在一起在城墙上绽放出灰色的‘水花’,每当有一声惨叫划过半空,便有一具尸体坠落在冰冷的地面。

 

“哈……哈……”

 

狂跳的心脏加速了洁莉蒂安的呼吸,冰冷的空气一遍遍的涌入肺泡,刺痛着她柔嫩的内脏。

手杵着佩剑勉励站起来,面前的城堡已经坍塌,只留下了一堆废墟在无声的惨叫。

仿佛被某种本能驱动着,洁莉蒂安蹒跚的向废墟迈开脚步,那双属于女人的手臂固执的抓住一块碎石,试图将它往后搬开。

紧咬的牙关渗出血迹,顺着嘴角凝固在脸颊,被压迫的十指哪怕是隔着一层手套,钝痛也让她美丽的眉梢拧成一团。

咚!

巨大的碎石只被往后挪动了一点点的距离,便重新在重压之下回到原点。

 

“来人啊!!”

 

炮弹如雨而至,搅乱了天空落下的飞雪,揉碎了地面坚硬的冻土。

她的声音是此时最渺小的东西。

 

最后一枚炮弹砸进城墙后,炮火的轰鸣终于停止了。退潮的炮火留下的,是满地的碎石瓦砾残肢断臂,惨叫和痛苦的呻吟充满了整个城堡。

绝望的呼喊后,洁莉蒂安搬开了那块把自己的手套几乎磨破的碎石,她稍微展露希望的容颜,在看到那之下的光景后,深深的沉入了谷底。

死一样的阴灰蒙上了她水色的眼帘,在那石块后唯有一只早已失去生机的手,无力的从废墟的缝隙伸出垂落在那里。

 

“……”

 

洁莉蒂安就这样沉默着,跪在瓦砾上,双手颤抖着握住那还只显稚嫩的手。

死一样的冰冷既是戴着手套,也清晰的刺痛了她的神经,逐渐被哀伤、懊悔所充斥的脸颊上,不争气的泪水划过留下两道晶莹的痕迹。

 

“公主大人,那些兽人又攻上来了!”

“……”

“公主大人,请下命令!”

“我……”

“公主大人!!”

 

  洁莉蒂安吃力的站起来,即使是转身也好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在她的视线里,更多的死尸还没来得及收敛,染红的城墙也顾不上洗刷,任凭鲜血凝结在那里。

  她抿了抿冻裂的嘴唇,喉咙发出用尽全力的声音。

 

“士兵们,军官们,继续战斗……继续战斗,守住城墙把……把多余的火药聚集到城墙上,如果守不住了,放弃城墙点燃火药,能多炸死一个是一个。”

 

  已经没有决胜的信心,声音里也没有了贵族的矜持或将领的雄浑,仅仅是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士兵们全都行动起来,没有人停下脚步。

  蛮兽人的号角声,战鼓声已然临近,洁莉蒂安望向那片深黑的夜空,手牢牢抓紧了脖子上那根项链,玻璃下的流沙还在流动。

 

 “塞拉……你在哪里。”

 

  远方的蛮兽人黑压压的聚集在雪原上,酋长伫立在阵前静静的等待战鼓结束的那一刻。

 

  “鼓声一落,给我拿下那座小城堡。”

  “酋长,那座城堡太小,战利品不够装满我的帐篷!”

“这是命令。”

 

酋长加重的声音下,身旁的蛮兽人只得收起了自己的意见。

战鼓声渐渐落下只剩回响,酋长高举战斧喉咙发出粗狂的咆哮。

 

 “杀光所有嫩皮,杀光他们!”

 

咆哮化作点燃火药的引线,山呼般的吼叫响彻天际,黑压压的潮水向着白色平原上,那渺小的礁石扑去。

与之相对的,那些蜷缩在城墙后的人类士兵们,他们只是机械的服从命令,点燃火绳倒入火药,将重复了千百遍的动作再重复一次。

当子弹被压实在枪膛里时,除了瞄准和听令,他们便什么也做不到了。

冰冷的雪原,漫天的寒风,那群黑压压的兽群都是南方没有的东西。

这里不是家。

但他们在这里战斗。

许多人在颤抖,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寒冷。

蛮兽人震天的战吼是这里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在这狂乱的声音中,洁莉蒂安和士兵们一同站在残破的城门口,静待敌人的到来。

恍惚间,微弱的歌声在城堡内飘扬起来,最开始只是很小的声音,渐渐的……

  

 

“金黄的稻穗,蓝色的花海。”

“早已不见,那是我的故土。”

“背井离乡,远征异国。”

 

洁莉蒂安张开冻裂的唇,缓缓的跟着歌声清唱,渐渐的,所有的士兵都开始,用自己的声音和敌人抗衡。

 

“长路漫漫,归途不见。”

“黎明之前,繁星如昼。”

“乌云……终将散去。”

“终将……散去。”

 

洁莉蒂安拔出佩剑,一手掏出点燃了火绳的手枪,和所有士兵一样将矛头指向了城门。

 

“诸位,与你们一同作战……是我的荣幸。”

 

放下贵族所谓的身段,与平民共享自己的荣耀,洁莉蒂安只能在这片刻间做到的一切了。

 

“副堡,公主大人镇守的城堡被围攻了,可是,那些兽人为什么只是包围这里,而不攻击我们?”

“见鬼,那帮北方的野人准备先攻陷副堡,你去集合其他人,所有枪手带三倍弹药。”

“是!”

 

  吩咐完命令,波罗快步跑下城墙戴上头盔,用力系紧皮带,把火绳缠绕在手上点燃。

 

“你准备干什么,波罗。”

 

  沃克也背着一副弓箭,带领几十个猎人迎上来。

 

“那帮野人准备先攻下副堡,我不能看着那个小公主这样送死,我准备支援她。”

“我们的人数只有对方的三分之一,冲出去和送死一样。”

“主堡的内侧城堡里有一条密道,我的人知道那里的位置,你,带你的族人和我的伤员从密道逃走吧,接下来的战争就是我和13军团的事情了。”

“……我明白了。”

 

沃克只是仿佛理解一样的点点头,在目送沃克离开后,波罗提起嗓音大声吼道。

 

“所有的火药,除了携带的全都放在城墙后面,用最长的引线连接!”

 

命令所带来的后果,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没有人反对,没有人迟疑,一桶桶火药全部被堆放在已经饱受摧残的城墙后。

 

“喂,你该不会是想,炸掉城墙来制造人为的雪崩吧。”

 

早已腿入这里的莉莉耶向波罗走过去,抄起手一脸认真的质问道。

 

“怎么,你心疼这堆破石头?”

“炸毁城墙,我们就守不住这里,只能白白送死,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不炸毁城墙,那群兽人攻破副堡后,就轮到我们了,不如赌一把说不定至高神会站在我们这一边。”

“如果不是?”

“听着。”

 

波罗凑近莉莉耶,神色不善的瞪着她,手指向了城堡的内侧。

 

“你害怕,就夹着尾巴从密道逃,逃的远远的,反正你们佣兵的处世之道不就是这样吗。”

“你想激我?”

 

莉莉耶微微挑眉,露出饶有兴趣的笑容。

 

“抱歉,我不吃这一套,只是……我的人只要收了钱就会把事情办到底,那位小公主天真,愚蠢,但从不欠账,所以……”

 

话语间,莉莉耶转过身面向她身后的佣兵。

 

“都愣着干什么,都给我去帮忙!”

 

她拍了拍衣裙上的积雪重新面向波罗,那笑容只有对战斗的兴奋。

 

“现在,告诉我,你的想法,在你炸毁城墙之后。”

“把我们剩下的火炮,部署在爆炸范围后,一轮齐射,之后枪手上前两百步三轮射击,最后就是我们肉搏的时间,尽可能冲散敌人,能争取一天是一天。”

“百夫长,我们,还有机会回南方,砍下那个篡位者的脑袋吗。”

 

话说到这里,他身旁的一名士兵忽然开口问道。

 

“有,当然有。”

 

波罗满是胡茬雪霜的脸颊爽朗的一笑。

 

“我们现在,只不过是杀些野人练练手,现在,点燃引线,兄弟们,准备好别在北方丢了我们南方军团的脸!”

 

主堡最内侧的城堡里,聚集在这里的难民、重伤员都在踌躇不安的等待接下来的命运,忽然间大门被人猛地推开。

 

“所有人,逃吧,这里守不住了,从密道走能走一个是一个。”

 

沃克只是匆匆说出这句话,便准备转身往战场的方向奔去。

 

“喂沃克,你要去哪里!”

“……我和我的家人分开太久,是时候去和他们团聚了。”

 

他顿了顿,头也没回的如此说出掩藏苦涩的声音。

没留下其他任何的话,他只是一个人埋头钻入了那场战火之中。

半响,难民中一个人站起来,他老态的身影让人怀疑他是否还能挥舞剑刃,他无视了其他人的目光和挽留,只是随手抄起地上某个重伤员的佩剑,大步流星的走向战场。

 

“我也很想念我妻子的馅饼,该去尝尝她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了。”

“算我一个,我的儿子不能没有父亲教他怎么用剑。”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甚至队伍中出现了妇女的身影。

或是绝望中的勇气,或是单纯的被裹挟着往前,大多数人选择了同一个方向。

 

凌烈的寒风卷起铺天盖地的雪花,兽人们在寒风中焦躁的等待酋长下令攻击那座更大城堡的命令。

他们怒吼,他们咆哮,在开战前就想用恐惧摧垮这里。

 

轰!!

 

震天的爆炸毫无征兆的响彻天际,灰白色的巨浪遮蔽了天空,升腾的火球破开了那层厚重的积雪云。

城墙化作千万碎裂的石块顺着山体滚落,在兽人们惊恐的视线里,沙尘与雪崩的巨浪扑向了此时变得渺小无比的他们。

黑色的浪潮被白色所冲刷,翻滚的碎石不停的在兽人群中卷起猩红的血海,随后又被淹没在白色的海洋中。

 

“开炮!”

 

波罗拔剑往前一指,炮弹如同被剑刃所驱使,脱膛而出掠过雪地狠狠的砸在兽人的阵线之中。

 

“杀——”

 

波罗拔出腰间的手枪往前迈开了第一步,旗手高举鲜红的军团旗紧随其后,士兵们以他为中心冲向了已经一片错愕的兽人阵线。

跑步往前的士兵没办法停下来射击,半路上在接近到合适的距离后,只听到一声枪响便纷纷抬枪射击。

穿过硝烟浑身被新鲜的火药味洗礼,在靠近到双方都能刀剑肉搏的距离前,最后一轮枪声拉开了血战的序幕。

波罗丢掉打空的手枪,双手持剑在接近的瞬间往前猛刺,在兽人的战斧劈开自己的脑门前,削掉了他的脑袋。

 

“公主殿下,主堡,主堡的城墙被炸掉,波罗,13军团的人冲下来了!”

“什么!?”

 

正在城门前全身戒备的洁莉蒂安浑身一激灵,她快步奔向城墙的塔楼,在那里能看到夹在两座城堡间的兽人军队被13军团和北方人冲击了后方。

崩塌的城墙击垮了兽人的阵形,城外已经是一片乱战。

 

“把火力击中到对向主堡的方向,掩护他们!”

 

然而,洁莉蒂安的眼神里,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无尽的焦躁。

这样的动作扰乱了兽人的攻击,但只是一时,很快反应过来的兽人会将两股军队全都消灭。

 

“为什么,不逃走……”

 

洁莉蒂安无奈的一拳捶打在石砖上,她闭上眼睛努力的去思考那可能存在的,制胜的战法。

 

嘟——

 

震耳的号角忽然响彻在更北方的天际,那区别于兽人粗狂的声音,是更加悠长却不失力道和厚重的声音。

她循声抬起眼帘,被雪花充斥的视线里,看到的是被一排骑士做占据的白色地平线。

青蓝的凤凰旗,高高飘扬在那地平线上。

 

“塞拉!”

 

叫出名字的瞬间,洁莉蒂安抓紧了胸前的吊坠瞪大了双眼,手撑着塔楼的边沿,身子几乎要整个探出去。

水蓝的眼眸极力的从远方寻找一个熟悉的身影。

一片雪花掠过她的耳侧,飘向了那队地平线上的骑士。

 

“洁莉蒂安,我回来了。”

 

那熟悉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回了她的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