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铜铸的火炮发出震裂炮身的悲鸣,橘红色的火光在炮口崩开几道清晰的裂纹,飞驰的弹丸从城墙侵泄而下,蛮兽人粗狂高大的身躯被炮弹截成两段,伴随飞溅的浮土与内脏散落在冻土上。

  殷虹的血液很快结冰,很快又被人类或蛮兽人的脚步踩碎,尸体铺满了城堡附近的的大地,沉重的脚步让尸体深深的嵌入了这片僵硬的冻土中。

 

  “撑住,撑住!”

 

  洁莉蒂安的嗓音早已嘶哑,白皙的脸颊凝满了血迹,磨出血泡的手按住身前士兵的肩膀,手中的派不上用场的细剑已经换成了长枪。

  士兵们排成三列,最前方的手持大盾,其后则持长枪,最后的火枪手抓住滚烫的枪身,每次装填弹药手掌都会被枪口烫伤,可没有任何人的动作因此变慢,钝化的痛觉下,他们机械的重复着射击与装填的动作。

  头顶被阴灰色积雪云覆盖的天空,在战火持续到黄昏间落下了更大的雪花,尸体和血液被自然无情的掩埋,让这一切的发生变得如此的不值一提。

 

  “举盾!”

 

  黑压压的箭雨落下前,洁莉蒂安大声嘶吼道,纵使士兵们举起盾牌,落下的弓箭还是刺穿了不少士兵的身体,他们的身躯只抽搐了几下便倒在雪地上。

  更多的士兵,被射中了并非要害的地方,尖叫哭号活着去感受痛苦。

 

  “呃!”

 

  洁莉蒂安闷哼一声,手按住肩膀传来刺痛的地方,在那里一根弓箭没入了她的肩头。

  忽然间,一阵蛮兽人兽骨号角的声音响彻了战场,蛮兽人们黑压压的身影开始如退潮般的褪去,只留下满地的尸体骸骨。

  没有人去追击,失去了蛮兽人的压迫,许多士兵都一屁股坐在地上,丢掉手中的武器盾牌,只顾着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

 

  “敌军退了,敌军退了!”

 

  城墙上,瞭望的士兵亢奋的高呼,他的声音是这片雪原上,唯一属于人类的声音。

 

  “收敛尸体,救助伤兵,全军撤回城堡里。”

 

  洁莉蒂安用枪杵在地上,勉强站住身形,血迹沿着枪身流淌而下。

 

  “公主殿下,我马上叫军医来!”

  “莉莉耶的不死团,有消息吗。”

  “暂时没有,我们既没有收到信鸽,也没有信使过来。”

“那先别管我,你让其他人动作亏啊,先,回城堡,另外让主堡里的波罗过来,就说要商议接下来的战斗。”

“明白。”

 

得令的士兵,快步的离开了洁莉蒂安的视线。

 

“塞拉,帮我把……”

 

  话说到一半便哽在了洁莉蒂安的喉咙,充满血丝的眼睛垂下目光,看到的也只有满地的尸体血迹。

  比之前更加残破的城堡里,洁莉蒂安卸去了浸血的铠甲,牙齿紧要木棍,豆大的汗珠伴随箭头从肩膀被拔出,一滴滴的从鼻尖滴落。

  壁炉摇曳的火光下,浸血的箭头终于被拔出,那突然离去的疼痛抽空了洁莉蒂安最后的力气,药物和绷带盖上伤口后,她喘息着趴在桌上几乎要睡去。

 

  “公主殿下。”

  波罗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他的疲惫不比洁莉蒂安弱丝毫,脸上也只是用抹布擦了一下,残留的血迹清晰可见。

 

  “主堡的情况如何。”

 

  洁莉蒂安撑起身子,将被汗水浸湿的刘海抹开到头顶。

 

  “不太好,死了四分之一的人,重伤的还有一些,轻伤的我都算在可战斗人员里了。”

 

  波罗走进来,边说便抄起放在桌上的酒壶,直接往嘴里咕噜咕噜的灌入冰凉的酒水。

 

“你的人继续收缩在城堡里,必要时刻可以放弃一部分城墙固守城内,只要拖延时间,无论是严冬还是援军,都能让那群蛮兽人永远也没办法南下一步。”

“那你怎么办,敌人不会上当两次,下一次,蛮兽人一定会先攻击你的城堡。”

 

波罗咚的一声将酒壶放在桌上,手指很不顾上下级之分的指了指洁莉蒂安,话音中带着些许的责问。

 

“如果你死了,那我们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蛮兽人被大雪阻挡,很好,可那些南方人呢,那个杀了我妻子的王子,那个篡位者会在我们的尸体上歌唱,把这一切都当作是他的功绩。”

“我知道,我知道。”

 

洁莉蒂安轻微的点点头,没有反驳,疲乏的身体虚弱的声音让人心疼。

 

“可我们,不能撤退,至少在严冬前,至少在援军到来前。”

“我们可以撤退,好好想想,哪怕这里距离南方很近,敌人要通过至少也要一周的时间,敌人或许能在严冬前通过一小部分,但他们大部分的士兵都会被阻挡在大雪之后。”

“但我们无法保证,撤退后敌人能通过多少。”

“见鬼的,你难道现在还在想着去保护整个南方大陆?!”

 

波罗忽的提高嗓门,他往前走开两步,目光如炬的瞪向洁莉蒂安水色的眼眸。

 

“我的人,在为了你那见鬼的崇高理想去送命,很多人都没办法再看到他们的故土,没办法看到你履行诺言,亲手砍下那个篡位者的脑袋!”

“那你的人,可以随时在战斗中通过密道,和难民一起走,只要能拖到严冬到来。”

 

没有哀求,没有命令,洁莉蒂安的声音只是尽力的说出一个平淡的事情,甚至都算不算是朋友间的请求。

 

“……你既然是这样想的,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和我的人曾向你许下诺言效忠,便不会临阵脱逃,我们13军团会战斗到最后一刻,而公主殿下,你也不要忘记你的诺言,如果你违背了誓约,那纵使在深渊之下,我和13军团的亡魂也不会放过你。”

“我会的。”

 

波罗转身离开,没有回头,他凌然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城门后。

洁莉蒂安在波罗的身影彻底消失后,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的呼吸变得平稳,她就靠在坚硬的座椅上,沉入了梦想。

城外蛮兽人营地的火光也才刚刚消退,回到这里的兽人大军看到的是一片狼藉,尸骸和鲜血能激发兽人的战斗欲望,可当这种事情发生在屯积粮草武器的营地时,即使是荒蛮的兽人也无法释怀。

兽人酋长杵着战斧,踩过浸满血液的冻土,地包天的下颚伴随牙齿研磨的的动作左右晃动,仿佛要准备咬碎什么。

 

“是佣兵,那群卑劣的佣兵偷袭了这里,不过已经被击退了,根本用不上你们回来。”

 

一名身披狼皮的边境民走过来,虽然比蛮兽人矮了一个头,可他还是那一副傲慢的样子。

 

“我闻到了,食物的味道。”

 

酋长看向更远处的硝烟,目光渐渐不善起来。

 

“是的,那群佣兵烧了我们一半的食物,但我们守住了另一半,用不着你们这群野兽来操心。”

“你说的对,很快就不用去操心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酋长粗壮的手掌一把抓住那个边境民的脑袋,在众目睽睽下犹如捏碎西红柿喀嚓一声,让掌心里的脑袋化作一滩红白相间的混合物。

 

“女王陛下不需要失败者。”

 

  在其他边境民惊恐的目光中,酋长跨过尸体目光用看猎物的神色扫视那些用火枪,长矛对准自己的边境民,他的鼻孔喷出炙热的气流,牙缝间染着血的唾液流淌而下,在寒风中凝结在壮实的肌肉上。

 

“休整营地,重建攻城器,尸体就是新的食物,现在都给我干活!”

 

  酋长的咆哮盖过了风雪声,边境民们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步,犹如狼犬遇上了雄狮。

  最后的犹豫,在其他蛮兽人往前跨步时被打消,他们放下武器在生命与一时的傲气中,选择了前者。

 

  “酋长,为什么,我们今天要撤退。”

  “不要慌,那些嫩皮肤的家伙已经很疲惫了,给他们一口喘息的机会,反而会让他们更加脆弱。”

 

  酋长用粘着脑浆血液的手擦拭过被染红的斧头,粗大的手指划过锐利的斧刃。

 

  “明天,会是那群嫩皮毛头的最后一天。”

 

 

  “加把劲,所有的尸体全都要掩埋好!”

 

  双子城堡依山而建的主堡内,浑身的盔甲冻上了血迹的波罗,一边抬高自己的声音,一边卖力的将一具具冻僵的尸体丢进弹坑里。

  没有随军牧师,只有两名当地的北方人,各自点燃一支蜡烛站在旁边摸摸的祷告。

  深坑里几乎没有完整的尸体,残肢断臂和凝固的脑浆即使已经被寒冷封住了味道,也透着狰狞的色彩。

 

  “安息吧。”

 

  波罗睁开了祈祷的眼睛,虽然那也只有片刻而已,满是老茧血垢抓紧铁锹喀嚓一声铲起泥土洒向了坑中的尸体。

  其他士兵也以此为信号,开始了掩埋。

  直到那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都被淹没在泥土下,最后的工作才在太阳落山后完成。

  波罗独自一人坐在城堡外的高墙上,陪伴他的只有一撮摇曳的篝火。

 

  “我以为你会躲在城堡里瑟瑟发抖,南方人。”

  “那些伤员比我更需要休息的地方。”

 

  身后传来的嘲讽没有让波罗生气,落着雪花的眉梢都没皱一下,他只是搅了搅柴火,用平淡的口吻回答道。

  声音的主人走到他对面坐下,冲着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壶。

  波罗抬眼看去,虽然只在战前见过一面,但他也一眼认出了这个带头要和他们并肩作战的北方猎户。

 

  “我们北方的酸羊奶酒,保证比你们南方人的葡萄酒带劲。”

  “谢了。”

 

  波罗伸过手,两人的手在火光下都看不出原本皮肤的颜色,冻裂的伤痕交错纵横,好像下一秒他们的手便会碎裂一样。

  辛辣的酒水滑过喉咙,波罗忍不住发出一声畅快的呼号,布满血丝的眼睛也多了一丝神采。

 

  “你,叫什么名字。”

 

  波罗一扬下巴,顺手把酒壶丢了回去。

 

  “沃克。”

 

  猎人啪的一声接住酒壶。

 

  “好的沃克,既然你告诉了我你的名字,按照你们北方人的习俗,那就代表你们北方人是相信我的。”

  “现在,想劝我们夹着尾巴逃命?”

  “不,我需要你们留下来,但是你们可以先让老弱和妇女孩子走,他们留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我们北方人不会逃离自己的家园,对,我们现在是被边境民和那群兽人混蛋赶到这里来了,但是我们终有一天会回去。”

 

  说罢,沃克咕噜咕噜的灌下酒水,酒精的作用让他充满怒意的脸色更加的猩红。

 

  “还有你南方佬,我还是那句话,北方不欢迎你们南方人,所以……”

 

  这一次,沃克将酒壶丢了回去。

 

  “你和你的人,给我活着滚回去。”

 

  波罗微微一愣,那张满是胡茬的脸,半响后才勉强的一笑。

 

  “好啊,到时候,只要你给我送行。”

 

  两个男人都忍不住扑哧一笑,不明白笑点何在,也不明白为什么该笑。

  只是在这个被大雪与黑夜淹没的要塞里,他们的笑声是唯一的亮光。